第198章(3 / 3)

正沒擺布,公孫天成又接著道:“我如此提議,也是為了梁副將好——你應該曉得玉旈雲的脾氣,是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意撤軍。你們這些做部下的,雖然心裏為她擔憂,但無論是誰做出決定要以撤軍來換回她的性命,隻怕日後她知道了,就會大為光火,那你們難免會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吃不了兜著走。這郭罡是她的親信軍師,又有三寸不爛之舌。若是讓郭罡前來,一則見麵之後,可以令石夢泉和羅滿信服,二則可以勸勸玉旈雲,讓她保命要緊,自願撤軍。這豈不是一舉兩得嗎?所以,我勸梁副將,不如回營地去和郭罡說說老朽的提議,我們約定明日再見,如何?”

咦?這樣看來,公孫天成是不知道郭罡已經偷偷跟在隊伍之中?梁建琛的心中一喜。且正在這個時候,有個士兵附在他耳邊悄悄道:“敵人已經上鉤了!”這士兵乃是先前派出去偵查的,就等著確定向垂楊的部隊來到火油的包圍之內。梁建琛怎不大喜過望:看來敵人完全沒有看出他們的計劃!是他們撤退的時候了!還偏巧這時候公孫天成打發他回去找郭罡——本來郭罡也設計讓他們全身而退的方案,但是諸多周旋,可不比眼前這樣大搖大擺。這還不是老天相助?

他心中的興奮幾乎按奈不下——今天一舉將向垂楊、殺鹿幫和崔抱月殲滅於此,這個功勞比羅滿拿下攬江、石夢泉奪得鎮海,也不相上下了!於是答複公孫天成:“好吧,既然你們執意要郭先生出麵,我也隻能回去請他。約定明日午時在此重會——請你們務必照顧好內親王。”

公孫天成笑著拱拱手:“你放心。活著的玉旈雲是我們的籌碼,死了的玉旈雲對我們一點兒用處也沒有。明日再見!”

梁建琛也拱手作別,命令隊伍調頭回去。雖然他很想策馬飛奔,立刻逃出火油的包圍圈再看看敵人怎樣被炸上天。但他還是忍住了,讓士兵保持隊形,且注意防範敵人偷襲,有序地從原路撤退。盡量讓行動看起來真像是從敵人的包圍圈中謹慎離開,以免楚人瞧出破綻。

如此,一直走出了一裏地,他才吩咐大家加快步伐,同時也讓人去點燃引線發動機關,引爆青蛇溝的火油。

可這時候,前麵的隊伍忽然停下了。問士兵何事,答曰,是郭罡的命令。梁建琛心中奇怪,即策馬來到最前麵。見郭罡已經從馬車裏下來了,劈頭就問:“大人,怎麼撤退的方式和咱們先前計劃的不一樣?”

“那是因為楚人正好有個提議。”梁建琛就將方才的事都說給郭罡聽了,“先生在隊伍的最末,未曾聽到——先公孫天成說他知道先生已經來到青蛇溝時,我還以為壞事了呢。原來虛驚一場。”

郭罡的眉頭皺了起來,麵色變得凝重。

“郭先生,有何不妥嗎?”梁建琛立時也覺得有些心虛。

“但願沒有什麼不妥。”郭罡道,“不過,若真有變數,此刻箭在弦上,不能不發,咱們也隻能先按計行事,之後再看看需要有何其他的應對。”

“我瞧著楚人也玩不出什麼旁的花樣來。”梁建琛說道,“隻要火油爆炸,整個青蛇溝都被夷為平地,他們難道還能飛天遁地?點火!”

一聲令下,弓箭手就瞄準預設的機關射出火箭去。他們都是軍中百發百中的神射手,雖然那機關是設在十幾丈開外幾根孤零零豎起石柱上,還是立刻被點燃了。這之後,大約還有一炷香的功夫,火油就會爆炸。梁建琛自然吩咐大家全速撤退。

可是也就在此刻,忽然見到青蛇溝方向升起一枚綠色的煙花。雖然這是正午時分,但詭譎的青綠色還是十分醒目。楚軍在給什麼人發信號?此刻也顧不了那麼多,還是撤離要緊!梁建琛於是率領部下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向前奔。要利用這一炷香的功夫,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也不知奔出了幾裏地,一炷香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更加不敢停歇,但難免一邊撤,一邊豎起耳朵聽背後,等待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可是,他們又跑了半柱香的功夫,青蛇溝那邊還是一點動靜也無。大家的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難道是機關失靈?還是火油在運送的途中濕了水、漏了氣,或者遭遇了什麼其他的變化,以至於不能爆炸了?大家的腳步也都漸漸慢了下來,最終,都站定了,回頭眺望。青蛇溝的峭壁在天幕下靜靜地聳立。

“郭先生,你看,這……”梁建琛既失望又不安,“我們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郭罡搖頭,“誰也不知道青蛇溝那邊是什麼情況。貿然回去,非但於事無補,還會將自己推入險境,我們還是……”

話還未說完。忽然遠處傳來悶雷一般的巨響,接著,他們腳下的地麵也微微震動起來。梁建琛等將校們的坐騎受了驚,悲鳴踢踏。有幾匹甚至把騎手摔下了馬。為免馬匹亂竄,再踢傷人,士兵們趕緊撲上去,拉住了馬韁繩,幾人合力,才將這些畜生製。穩住局麵,定定神,大夥再望青蛇溝那邊,隻見白煙滾滾,峭壁似乎塌了半邊。不由歡呼雀躍起來:“你奶奶的,還以為炸不了,原來是咱們算錯了時間!”

“這可好!”梁建琛當然也鬆了一口氣,“雖然是炸遲了,但是楚國蟊賊應該還都在青蛇溝附近,這也足夠將他們送上西天了!”

“但願如此。”郭罡的麵色仍是十分陰沉,“還是先趕回去與大隊人馬會合,稍後再確定青蛇溝的情況。”

士兵們都興奮難耐,連被馬踢傷的都忘記了疼痛,又整頓隊伍往回走——因梁建琛擔心營地也會受到爆炸的震蕩,先已讓大隊人馬向南撤離重新紮營等待。眾人此時也便折往南方。一路上,兵士們都嘻嘻哈哈地猜測青蛇溝楚軍的慘狀,定然是血肉模糊,無法辨別,恨不得立刻就去親眼瞧一瞧——最好將他們的殘骸拿來包肉包子,吃下肚來解恨。本來樾軍行軍,軍紀嚴明,不可喧嘩吵鬧。但梁建琛覺得自己此番率兵前來已經窩囊了太久,終於出了一口惡氣,應該慶祝一番,是以並不約束士兵,由得他們粗言穢語。

如此又行了十數裏地,就快要接近新的營地了。大夥兒正歡聲笑語,猛地又傳來“轟隆”震耳欲聾的巨響。這一次,可比先前還要猛烈,真真地動山搖。大夥兒不僅又被搖晃得摔倒在地,兩耳更是被震得嗡嗡轟鳴,好一陣子什麼也聽不見。過了差不多有一盞茶的光景才慢慢緩過勁來,搖著昏沉的腦袋互相望望,並咒罵道:“他娘的,敢情是咱們的機關沒安置好,之前隻炸了一處,這會兒其餘的才爆炸。走這麼遠都被震倒,這火油果然威力無比。”

梁建琛這一次被摔得七葷八素。而郭罡的馬車也因為馬匹受驚被掀翻。他好半天才從車廂裏爬出來,額頭蹭破了皮,鮮血長流。“喲,郭先生,好歹也是上了戰場流了血啦!”梁建琛玩笑,“這下子楚人隻怕被炸得連屍首都找不著了。”

郭罡按著額頭的傷口,環視四周。天空已經失去了秋日的湛藍,滾滾煙塵將他們籠罩。

“這爆炸好像不是青蛇溝的方向。”他皺眉。

梁建琛也四下裏望望——周圍是被他們燒毀了一半的樹林,焦枯的樹幹橫七豎八地倒臥著,本來已經難辨方向。此刻天空昏暗,煙塵蔽日,瞧不見遠處青蛇溝的峭壁,就更加分不出東南西北了。“是嗎?”他狐疑地,“不是青蛇溝還能是哪裏?”

郭罡的三角眼眯縫起來,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要在重重煙幕中辨別方向。而緊接著,他的眼睛又瞪圓了,憤怒又焦急。“快,退回原路——往攬江方向走!”他跺腳命令。

“攬江?”梁建琛不解,“咱們的營地再有幾裏路就到了。”

“現在不能去營地。”郭罡道,“若是不想死的,就離開營地越遠越好。應該是咱們的營地發生了爆炸。”

這怎麼可能?所有人都驚得跳了起來。郭罡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羅盤。雖然也在翻車時磕壞了些許,但並不妨礙辨別方向。他伸手一指:“那就是咱們營地的方向!”眾人順著看過去,果然是煙霧最濃的一處。這下可炸開了鍋:營地裏又沒有火藥火油怎麼會爆炸?難道是著了楚軍的道兒?可是觀其威力,應該就是那紅毛藩鬼的火油了,楚人又從何處得來?“不行!”大夥兒紛紛嚷道,“咱們得去營地瞧瞧!”

“那裏隻怕十分危險。”郭罡正色道,“不曉得還會不會再發生爆炸。”

“那也不能因為咱們貪生怕死就不顧手足的死活!”大夥兒咋呼,“怎麼也得瞧瞧營地那邊傷亡的情況。要是怕大夥兒一起去會全數遇險,那就先派幾個人去探探!我願意帶頭!”眾人紛紛請纓。

梁建琛這時的心情比中了迷藥被殺鹿幫掛在荒村的大樹上還要糟糕。如果真是營地出了事,以方才那爆炸的威力來看,隻怕大隊人馬全軍覆沒!雖然一切的行動都是遵照郭罡的計策,但是下命令的卻是他。罪責當然還是要他來一力承擔。想到玉旈雲和石夢泉帶兵之時,素來身先士卒,這時如果他顧念自己的安危,不親自帶隊去營地查探,不僅日後見了玉、石二人無從交待,自己在軍中的威信也將蕩然無存。於是一咬牙:“不要爭了,留下一半人保護郭先生。其餘的人跟我一起去營地!”

當下,領了一百五十人往南趕去。

但其實還未等他們到達營地,就已經知道應該是無人生還了。那附近方圓一裏何止是被夷為平地,竟是炸出一個深坑,又像是有鬼神用巨大的犁耙耕了地,將整片地都翻了過來,還有些枯木在燃燒著——雖然不見活人也不見屍首,但一股惡臭傳來,應該就是遺體燃燒的氣味。梁建琛等人雖然都是久經沙場的戰士,見到如此景象,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豈不就是他們想象中楚人葬身青蛇溝的情形嗎?沒想到卻應驗在他們自己人的身上。心中悲痛難當,七尺男兒也不盡落下淚來。

回程的路上,沒有人說一句話。

到與郭罡會合之時,天已近黃昏。留守的士兵聽到營地的慘狀,也是有的沉默,有的失聲痛哭。郭罡反倒顯得很平靜。“這無疑是楚人所為。”他道,“我想,我們離開青蛇溝時,他們放的那枚綠煙花,應該就是讓這邊的同黨準備點火。他們之所以讓咱們離開,就是想待咱們回到營地之後才爆炸。所幸他們也計算錯了時間,咱們才死裏逃生。”

“還好咱們把青蛇溝也炸毀了!”有人恨恨道,“總算讓他們也死無全屍!”

“青蛇溝那裏的爆炸和此處相比,小巫見大巫。”郭罡道,“我看應該是楚人偷換了咱們的火油,大部分運到了咱們的營地來,隻有一個零頭或許他們沒找著,才留在了青蛇溝。他們會如此做,應該已猜到了咱們的計劃,又怎麼會乖乖在青蛇溝等死?恐怕咱們一轉身,他們也就跑了。青蛇溝那裏的爆炸,也許連一個楚人都沒有傷到。”

聽言,眾人不由麵麵相覷:那樾軍此番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梁建琛感到煩躁又憤怒,恨不得上去將郭罡那醜陋的臉砸個稀巴爛。“郭先生你現在放這些馬後炮還有什麼用?”他低聲斥道,“敵人會有如此詭計,你怎麼早沒瞧出來?現在令我軍一夕折損幾千士卒,這青蛇溝是守不住了,南征大計也要大大受挫——你身為內親王的軍師,你……”他本想說,你這種江湖騙子,竟然可以做軍師,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不想被其他士兵聽到。

“青蛇溝即使沒有被炸毀,也已經難於通行,現在暫時不需要去守了——司馬非的部眾不可能從那裏穿山而來。”郭罡平靜地道,“現在反而是應該想想,向垂楊和殺鹿幫那一夥人下一步有何打算。”

“那些死纏爛打的土匪!”梁建琛切齒道,“不將他們鏟除,難消我心頭之恨!”

“大人的心頭之恨事小,南征之計事大。”郭罡道,“不過大人倒說中了一條——死纏爛打的土匪——我大樾國的兵隊都是訓練有素的將士,若是對陣楚國的士卒,並不可怕。可怕的就是遇到這些土匪,他們的行動太難猜測。還有公孫天成那老狐狸……我實在是低估了他!”

“哼!”梁建琛強壓心中怒火,暗想:不是你低估了公孫天成,是我們都高估了你才對!“無論如何,咱們也還是應該去青蛇溝看看。要回去攬江向羅總兵複命請罪,也得把戰況都交待清楚才是。”

當下,在原地休息了兩個時辰,又趁著夜色回到青蛇溝附近。這是連日來最靜謐的一夜,那惱人的哨聲都消失不可聞。眾人先還怕有伏兵,行動小心翼翼。一直走到了中午和楚人對峙的三塊巨石附近,還是沒有見到敵人的蹤影。他們借著月色看看,青蛇溝的峭壁的確是炸塌了半邊。石塊滾落,已經將溝口狹窄的通道堵死。別說是大部隊通行,就是普通旅客要翻越,也十分困難。然而那亂石堆上掛著一麵旗——是先前梁建琛布置火油陷阱時為了誘敵而插在草叢裏的。現在被人反轉了過來,背後寫著幾個大字:“越此界者死。”應該是楚軍在山石崩塌之後掛上去的。

郭罡就眯起了眼睛:“看來這一處的火油並非他們沒有找到,而是故意留下的。咱們怕司馬非穿越青蛇溝來而,其實楚人也怕咱們穿過青蛇溝而去。他們自己把青蛇溝炸塌了,沒了後顧之憂。”

又是馬後炮!梁建琛想。

有士兵周圍巡查了一番。不見敵人的蹤影,但見到之前他們自己布置的軍旗、長矛等物,同時也見到了一些楚軍的軍旗,□□——看來之前他們以為敵人走進了自己的包圍圈,卻其實是被敵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給騙了!“連一具屍首都沒有找到。”士兵彙報。

那就真的是一敗塗地了!梁建琛懊惱地想,真不該聽信郭罡的餿主意!

“也不知敵軍否則還在附近埋伏。”他道,“以咱們現在的力量,實在無法與他們一戰。還是趕緊回去向羅總兵請罪吧!”

“是!”士兵們也個個垂頭喪氣。

反而郭罡越發淡然了,還有幾分瀟灑:“不必說請罪。勝敗乃兵家常事。如果次次都能猜透敵人動向而百戰不殆,那是神仙。凡人當了常勝將軍,都是憑著運氣。隻要未嚐戰敗,就總會害怕有戰敗的那一天。倒不如試試失敗的滋味,那之後,自己不再背負常勝之名,也不會再害怕失敗了。我想,無論是內親王,石將軍還是羅總兵都會理解的。”

“哈!”梁建琛禁不住冷笑——這混蛋還真能為自己開脫!“那就不是請罪,咱們回去跟羅總兵彙報,看他咱們決斷吧!”

說著,招呼僅剩的三百名士兵,垂頭喪氣地往攬江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