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1 / 3)

郭罡雖然是“馬後炮”,但大抵猜的不錯。

玉旈雲並不在楚人的手中。公孫天成連她的頭發也沒見過一根。不過是綜合過往所掌握的種種消息,推測玉旈雲在因病無法親身指揮大軍的情況下,選擇潛行楚國,以神出鬼沒的方式來擾亂楚軍,也激勵樾軍的士氣。他又知道玉旒雲疑心病重,自己派遣了諸多細作潛入楚國,必然也時刻提防身邊會潛伏著楚國的細作。故而潛行一事,必不會讓太多的人知道,也許隻告訴石夢泉這個心腹而已。當攬江淪陷的消息傳到平崖時,他曉得石夢泉尚在海上未歸,於是大膽推測攬江的樾軍軍中無人知道玉旒雲的下落,便想出了這條計策來擾亂敵軍的軍心。直到接近攬江,遇上撤退的向垂楊,才聽到石夢泉攻下鎮海的消息。老先生聞訊,更是快馬加鞭地趕來,唯恐石夢泉來到攬江之後,自己的大話就會被拆穿。

那日他進入軍營,得悉石夢泉已經趕到,心中不免暗叫“糟糕”。不過,既然已經來到敵營,不能臨時退縮。且他思量,哪怕石夢泉甚至羅滿知曉玉旒雲的行蹤也無所謂——隻要他們不能當場把玉旒雲叫出來,那便無法證明他公孫天成說的是假話。辯論起來,這兩個武夫豈是他的對手?而且萬事從不會越辯越明,隻會越描越黑。他隻要有說話的機會,再把那些難辨真偽的證據拿出來,擾亂人心的目的便達到了。於是,便有了攬江大帳中的那一幕。

當老先生看到石夢泉的表情——再怎麼強作鎮定也好,擔憂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他也不知道玉旒雲的下落,老先生十分確定。這可真是天助我也!不管其他人是否上當,石夢泉的心思亂了,越軍的銅牆鐵壁上就有了突破口。玉旒雲和石夢泉,他們在一起時,雙劍合璧,所向披靡,但他們也互為對方的致命弱點。石夢泉一慌亂,玉旒雲的計劃無論怎麼周密,都有了漏洞。楚軍也便終於有了扭轉戰局的機會!

可惜,從哪裏殺出醜八怪郭罡來?

公孫天成先前隻是聽說,玉旒雲在東征鄭國的途中收了一名鄭國謀士,依稀這謀士獻計水淹鄭國,後來便被玉旒雲趕走,沒想到如今又回到她身邊,還做了軍師。不過最讓人驚訝的還是此人的身份。再也沒想到會是當年和自己一起進考場的人。公孫天成年輕的時候,恃才傲物。雖然稱不上英俊瀟灑,但總也儀表堂堂。對於郭罡這樣醜怪無比的人物自然不會主動結交。即使曾一起喝過酒,但酒桌上,郭罡也應該沒說出什麼叫人佩服的話來——除了提到自己收錢要替人考進二甲——是以公孫天成對他無甚印象。萬萬沒想到此人竟然投入玉旒雲的門下——聽他和石夢泉說話的口氣,似乎地位不凡,連玉旒雲的親信都要對他禮敬有加。不曉得他在越軍之中究竟有何等分量?而他又有多少真才實學?

雖不太確定。但是郭罡出現,竟然令石夢泉下定決心硬撐到底。公孫天成的計策沒能成功。

但一計不成,還有第二計。老先生並不氣餒。

他被押送出了攬江地界之後,就迅速轉小路,甩掉了這後麵跟蹤的樾軍士兵,來與向垂楊會合。

向垂楊自然問:“先生,樾寇中計否?”

公孫天成笑笑:“樾軍中計與否,都不影響咱們下一步的行動。他們擔心司馬元帥派兵來襲,一定會想要奪取青蛇溝,所以將軍搶先一步,他們自然有來無回。”

向垂楊歎了口氣,顯得有些信心不足:“不是我不信先生的計算,隻是這一次,樾軍行軍實在詭異,完全不合用兵的常理。主帥神出鬼沒,大將被人俘虜,突襲蓮花磯是假,占領攬江城是假,但假著假著,又變成了真的,還能在幾天之內修築一道水火不侵的城牆……我軍幾乎被他們騙得團團轉。轉眼之間,攬江、鎮海都淪陷……如今……阻擊青蛇溝,這種……這種……”

“這種符合用兵常理的事,將軍擔心他們不會做?”公孫天成笑,“世上之事,之所以有些成為‘常理’,乃是因為通常這樣做,才能花最小的力氣取得最大的好處。有時候,條件不允許我們按常理而行,才需要劍走偏鋒,冒險達到目的。但是,天時地利人和皆具備,為何不按常理而行?”

向垂楊皺起眉頭:“先生的意思向某不太明白。”

“將軍和奸詐的越軍周旋太久,已經疲累了。”公孫天成道,“其實這道理也無甚難明之處。先前樾軍之所以玩這麼多花樣,無非是因為他們自身的麻煩堆積如山:玉旒雲傷病纏身,她和劉子飛又互相猜忌,樾軍的部分主力被石夢泉帶走使得他們無法正麵同我軍較量,所以才需要用些歪門邪道的辦法奪取攬江、鎮海。那都是十分冒險的舉動,其中差了一點而運氣,他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如今既已占領攬江、鎮海,劉子飛失去了兵權,又有石夢泉坐鎮前線,他們何必要繼續冒險?應該回到常理上來了。不過,他們大約在心中暗暗期盼,我軍已被繞昏了頭腦,不敢相信他們會規規矩矩按照用兵之道來行事。所以,若是將軍此刻多費心思,懷疑他們不會走一招這麼明顯的棋,那將軍就又掉進他們的圈套裏去了。”

“先生所言的確有理。”向垂楊思索,“反正以我軍的兵力,在青蛇溝伏擊樾軍,應綽綽有餘。”他從鎮海而來,率領鎮海步兵主力。來到攬江之後,並未和樾軍有過激烈的交戰,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攬江大營和敵人周旋。所以後來雖然倉促撤退,卻也未折損多少人馬。“不如我將所有人派到青蛇溝去,確保萬無一失?”

“這可萬萬使不得。”公孫天成道,“我軍此刻兵力雖然不遜於攬江的樾軍,但是鎮海還有敵人,河對岸的樾軍人數更加數倍於我。他們既占領攬江、鎮海,就可源源不斷地運兵來我國境內。現在不是速戰速決的時候,而是要打一場消耗戰、持久戰,甚至要準備發動舉國上下的黎民百姓都參與其中,讓樾軍所踏足的每一寸土地都成為無底洞,來多少人,就吞多少人下去。這樣,才能把他們的兵馬糧草都消耗殆盡,再也不能侵略我國。”

“這……”向垂楊不甚理解,“先生說要拖垮樾軍,這固然有理,但是如此慢慢和他們耗下去,豈不是把我們自己也拖垮了嗎?往年的戰事,已經征召許多壯丁。程大人百般爭取,才讓他們解甲歸田。現在先生要征召更多的壯丁,隻怕百姓倉皇出逃,十室九空,反倒使我們自己失了民心。”

“我說發動全國黎民百姓,並沒有說要征兵。”公孫天成道,“隨便是挖陷阱也好,放耗子藥也罷,隻要每個人都把這國家當成是自己的,拿出本領來和樾寇拚了,那樾寇便會寸步難行。程大人從攬江撤退,說服周邊村民燒毀農田,堵塞水晶,不留一粒糧一滴水給樾寇,就是這種戰術。”

“每個人都把這國家當成是自己的?”向垂楊怔了怔,“這話未免……”

“未免有點兒大逆不道?”公孫天成笑了笑,“的確,但其實卻是治國的關鍵——如果江山隻不過是皇上一個人的江山,天下興亡隻不過是皇上和文武朝臣的事,那江山多半治理不好,百姓也不願為國捐軀,因為江山易主與他們無甚關係。但如果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誰不起來保衛家園?自古那些勇士、義士,無論是殺鹿幫的邱大俠一行,還是時常跑去樾國刺殺權貴的武林義師,心裏都覺得這國家有他一份。嗬嗬,向將軍行伍之人,老朽沒想到你還會計較這些咬文嚼字的書生才在意的細枝末節。”

“我也是隨口一問。”向垂楊道,“先生見笑了——隻不過,樾寇凶猛剽悍,我國百姓豈是其對手?”

“樾寇本是大漠蠻夷,天性自然比我中原百姓凶狠。”公孫天成道,“所以我軍每每正麵與之交鋒,都傷亡慘重。要對付樾寇,就一定不能用他們所擅長的作戰方式,得用歪門邪道偷雞摸狗的法子。先前大家都愛嘲笑程大人隻曉得擺空城計和逃跑,但是程大人不僅沒有輸,也避免了傷亡,總好過諸位將軍一戰成名,卻往往是‘慘勝’吧?而一直讓樾寇耿耿於懷的大青河之戰,殺鹿幫的英雄不也是用些古靈精怪的法子攪得樾寇不得安寧嗎?”

“唉!”向垂楊歎口氣,“聽說這次殺鹿幫的英雄被樾寇擒獲,已經在攬江城裏遇害了。”

“此事讓人痛心。”公孫天成道,“總有為他們報仇的一日。將軍現在沒有殺鹿幫的英雄相助,就更要把全軍上下都變成殺鹿幫,放毒煙、設陷阱。隻要把樾軍引到山林裏來,他們的騎兵、強弩,就都失去了威力。”

向垂楊仍是皺著眉頭,麵色甚為嚴肅。公孫天成知道,這位老將並不是對自己的看法有所懷疑,而是在擔心如何去山林中與樾軍作戰——樾軍不擅長在叢林中作戰,楚軍又何嚐有這樣的本事?這幾十年來,楚國不是忙著在南方處理和西瑤的摩擦,就是忙著在北方和樾寇作戰,壯丁早已寥寥可數,甚至連花甲老人和半大孩童還都征入軍中。這些勉強拉來的兵丁,往往未曾經過必要的訓練,就被被上戰場,射箭沒有準頭,揮刀也毫無力度。和樾軍那些大漠出身弓馬本領了得的士兵相比,楚軍兵丁簡直不堪一擊。加之樾軍老一輩的將領如劉子飛、司徒蒙等人,東征西討,有的是臨敵的經驗,新一輩的將領如玉旈、雲石夢泉又熟讀兵書精於戰術——為了培養再下一代的將官,樾國現在還建立了武備學塾,實在大有遠見。反觀楚國將領,多年來隻曉得勾心鬥角,軍紀鬆弛,操練荒廢。是以,楚軍在平原的正麵戰場遭遇樾軍,屢戰屢敗。如今雖然司馬非、冷千山、向垂楊勵精圖治,但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以楚軍這樣的實力,到了山林裏,難道就能反敗為勝?

公孫天成心裏如明鏡一般。但如今大敵當前,這是唯一的對策。他因笑了笑,道:“將軍心中的顧慮老朽明白。豈不聞‘學壞三日學好三載’?要將一群農夫小販訓練成兵士,非一朝一夕可以達成。但是要他們落草為寇,打家劫舍,卻根本不需要拜師學藝。聖人說,人之初,性本善。老朽倒覺得是‘人之初,性本惡’。否則,怎麼千百年來,抓不盡的盜匪,卻從未見過哪裏開了一間盜匪學塾呢?”

向垂楊聞言,不禁一笑:“先生這樣說,似乎也有些道理。隻不過,我雖然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輩,但盜匪的妙計我卻也一竅不通。這……”

“哈哈!”公孫天成笑道,“老朽說盜匪不用去學堂裏學,卻沒說盜匪是無師自通的。總有些江湖上代代相傳的秘笈。老朽混跡江湖數十載,又與嚴八姐等俠義之輩相交,也學到了一些本領。總可以……”

“哈哈哈哈!”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外麵就傳來了笑聲,“先生是在教向將軍做土匪嗎?這哪裏是先生的本行,要學也是跟咱們學呀!”竟是大嘴四的聲音。隨著這笑聲,殺鹿幫的諸位當家一個跟一個進了屋來:“向將軍,你竟然藏著這荒村之中,讓咱們好找——公孫先生,你也來到攬江了,是司馬元帥派你來的嗎?”

公孫天成和向垂楊怎不又驚又喜:“諸位英雄,你們是如何從攬江脫身的?不是說被困於地牢,又遇到了大火……”

“那都是多虧了一位俠士。”邱震霆將林樞如何俠肝義膽潛伏在玉旈雲身邊的事跡都說了,“隻盼他沒有被樾寇識破才好!”

雖然是死而複生一般的重逢,但大家也沒有唏噓的功夫。先要計議去青蛇溝狙擊樾軍之事。殺鹿幫中人從前橫行鹿鳴山,有多少官兵在他們手上栽了跟頭,捉弄人的本領自然是一套一套,數上三天三夜也數不完。更巧的是,從前他五人未結義金蘭之前,管不著在青蛇溝一代做盜匪,對此間地形甚為熟悉,曉得山中有許多深井一般的洞穴,十分隱蔽,適合大家暫時安置。據他說,這洞穴上窄下寬,地麵的洞口雖然是獨立的,下麵卻常常有天然的通道相連,縱橫交錯,迷宮一般,哪怕有對頭發現了一個洞口,等他攀到下麵,也要迷路。從前管不著和弟兄們從富家竊得財物,就藏匿在山洞中,逍遙了好些年月。

聽到這消息,向垂楊怎不欣喜異常?當下就動身前往青蛇溝,將所有部眾都隱藏到了山中。又按照辣仙姑的擾敵之計開始製作起木哨子來,要裝神弄鬼,令到樾軍寢食難安,再將其一網打盡。

也就在他們緊鑼密鼓籌備的時候,哨兵忽然來報,有一支隊伍出現在青蛇溝裏。由於對方正原地休息,也看不出是往那邊前進。哨兵說,其裝束奇異,斷不是自己人,或許是樾寇的先頭部隊,為了迷惑我軍,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樣?眾人聽言,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殺鹿幫中人習慣在山林中活動,便自告奮勇打頭陣。不過,待他們靠近山溝裏的那支隊伍,一看之下,不禁笑了起來——竟然是崔抱月!險些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久別重逢自然歡喜。崔抱月說起來意,原來也是聽說了樾寇進攻攬江的消息。自言京城那邊烏煙瘴氣,皇上仍是修仙煉丹,太子說是因為籌備大婚無暇顧及朝政,實際也是根本對朝政失去了興趣,朝廷當然又成了康王府的天下。從前與程亦風走得近的人紛紛遭了殃,有的因為莫名其妙的罪名被貶官,有的則莫名其妙的升官——升去了閑職,沒了實權。一切先前實施的新法幾乎都被廢除了。雖然朝臣也有看不過眼的,隻是礙於康王府的權勢,誰也不敢出聲。崔抱月在京城沒少受閑氣,聽到攬江這邊遭到樾寇的襲擊,就請纓出征。但兵部那邊左推右拖,遲遲不肯批複。“我看就是他們存心為難我。”崔抱月道,“其實現在京裏有許多人都說,樾寇打來了,內憂外患,必然會重新啟用程大人。所以康王府那一黨巴不得程大人在攬江被樾寇害死。他們才不願我帶兵來增援。我決不能讓他們的奸計得逞,就把印信一摔——姑奶奶我不幹了!不做官,兵部就管不了我,我便帶著民兵的弟兄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