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2 / 3)

“大人——”郭罡收起了笑容,嚴肅道,“敵人越是搞這些旁門左道,就越是說明他們沒本事和咱們正麵交鋒。現在向垂楊的那一小撮人,想方設法要擾亂我軍,好等司馬非前來救援。他們最怕的,莫過於我軍對他們進行正麵打擊——依鄙人隻見,他放迷煙也好,能驅使野獸也罷,什麼奇門遁甲,其殺傷力委實有限。咱們燒山沒有能夠燒死他們,現在應該當機立斷,用那藩鬼的火油炸毀青蛇溝。無論向垂楊是否藏身其中,先斷了司馬非的通路,也震懾敵人,隨後再追擊其餘部,徹底斷絕他們對攬江的威脅。”

“正該如此!”梁建琛道,“我這就……”

話還未說完,外麵忽然傳來喧嘩之聲,有個小校慌張闖進來:“大人,不好了,士兵之中不知為何傳起了謠言……大家都……都鼓噪起來了。”

“什麼謠言?”梁建琛頗不耐煩。

“他們說……說內親王被楚國蟊賊綁架了……”報信的小校戰兢,“都嚷嚷著說要去殺盡蟊賊救出內親王。”

梁建琛的麵色立刻變得煞白:“怎……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謠言?”他瞥了一眼郭罡:眼下如何是好?

郭罡隻是微微蹙了蹙眉頭,隨即道:“消息可傳得真快!老朽正是為了這事從攬江趕來的。傳聞都是怎麼說的?”

那小校愣了愣,梁建琛更是不知要說什麼好。郭罡踏前一步,厲色問道:“問你話,為何不答?士兵們到底是怎麼傳言的?”

“他……他們說向垂楊和那群楚國蟊賊……殺鹿幫,還有……那個民兵的首領崔抱月,挾持了內親王。”小校不敢隱瞞,如實稟報,“他們就藏身在……青蛇溝裏。說已經在平崖設下陷阱,隻等石將軍掉落全套。而他們……”以下所說,和梁建琛聽到的差不多。

梁建琛不由冷汗涔涔而下,轉頭看著郭罡,無聲辯白:消息可不是我泄露的!這下軍心大亂,要如何是好?

郭罡卻露出了仿佛忍俊不禁的表情,但隻是一瞬,隨即正色道:“消息是從何處傳來?”

“這個……卑職不知。”小校道,“據說……據說是有當日追隨梁大人掃蕩荒村的士兵,曾聽楚國毛賊如此議論。後來從死人堆裏撿回一條命,就拚死回來報訊。卑職聽到傳言,已經讓人去找這士兵來問話,不過,還沒找著……”

“是麼?”郭罡的語調有些微妙的諷刺之音。

“這……這傳言不會是真的吧?”那小校問,看看梁建琛,又看看郭罡。

梁建琛不知如何回答,隻能也用眼神詢問郭罡。

“這傳言是真是偽……還有待辨別。”郭罡緩緩道,“不過,這人聽到的,簡直和梁副將向羅總兵報告的一模一樣啊!”

“啊?”小校驚訝。梁建琛也呆住,全然被郭罡弄糊塗了。

還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外麵又有士兵來報,說那從荒村九死一生逃回來的士兵找到了。“那還不快帶進來!”郭罡命令。

士兵見他說話滿有威嚴,而梁建琛也未反對,便得令而去。不時,領著一個幾乎遍體鱗傷的士兵走進來。“大人,小的總算有命回來了!”那士兵“噗通”跪倒,聲淚俱下地將自己如何從死人堆裏逃命的經曆說了一回——據他所說,當時有幾名戰友倒在他的身上,所以楚人亂刀砍殺樾軍士兵時,他才幸免遇難。又因他撲倒的地方距離梁建琛不遠,所以也聽到了公孫天成和崔抱月的對話。脫身之後,他就冒死尾隨楚軍,來到其藏身之處——就是青蛇溝的一處山洞。“那山洞地勢奇特,洞口在上,有小徑通往山體深處,他們藏身腹地,空間寬廣,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馬。正因為洞口在上,敵人在下,咱們的煙霧都是朝上走的,所以,他們絲毫也不受影響。”

原來如此!在場諸人恍然大悟。這麼些日子來努力放火燒山,算是白搭了。

“楚國的地盤,果然還是楚國的蟊賊熟悉些。”郭罡道,“你可有親眼看見內親王在那山洞之中?”

“山洞守備森嚴,小的雖然冒死去到洞中,卻沒有看得太真切。”那士兵回答,“原也想查探明白,可我畢竟隻有一個人,萬一被楚軍發現,就沒法活著回來報信。”

梁建琛以為郭罡要怪罪這士兵怯懦畏死——那自己當日連跟蹤都不敢就徑自跑回來,豈不是更加孬種?於是搶著道:“你這樣決斷並沒有錯。自然是報訊要緊。大局為重,不能亂逞英雄。”

“不錯,實在是值得嘉獎!”郭罡竟然也露出了讚許之色,“你曆盡萬難才回來,先去休息片刻。咱們也要布署一番,稍後,請你帶路,去將那群楚國蟊賊一網打盡。”說時,吩咐將這士兵帶出去。待他們走到門口時,又補充了一句:“內親王深陷敵營之事,不知真偽,切不可再與人說——這可關係到軍心的穩定。否則,未待咱們查明真相,隻怕已經被敵人發現,自身難保了。”

那士兵和小校都點頭答應,出了大帳去。沒了閑雜人等,梁建琛便轉眼望著郭罡:“郭……郭先生……你方才不是說公孫天成撒謊嗎?怎麼對這士兵又不說出實情?”

郭罡嘿嘿笑了笑,不答反問道:“大人,如果公孫天成不是撒謊騙人,一切都是真的,大人會如何決斷?”

“自然是立刻挑選精兵,去青蛇溝營救。”梁建琛道,“難道任由他們挾持內親王,還要眼睜睜看著石將軍去平崖掉入陷阱嗎?”

“不錯。”郭罡頷首,“如果大人挑選精兵,謹慎起見,應該派遣三百人深入青蛇溝,而其餘人馬就會在入口出埋伏等待,隻要救出內親王,就立刻將敵人一舉殲滅——老朽說的沒錯吧?”

“這樣布署,有何不妥?”梁建琛問。

“沒有什麼不妥。”郭罡道,“大人的布署太合理,在下猜得到,公孫天成也猜得到。或者不如說,是公孫天成希望大人會如此行動,所以才特意派了個細作前來同大人說這樣一個故事。”

“細作?”梁建琛愕然,“何以見得?此人操北地口音,身形也不像是楚人。”

“那是自然。”郭罡道,“既是細作,自是精挑細選再萬般鍛煉——想內親王派在楚國的細作,不也是個個似足了楚人?”

“這個……”梁建琛答不出來。

郭罡又冷笑著接下去道:“大人或許會說,此人傷痕累累,敘述的經曆也與大人的遭遇吻合。可是,苦肉計誰人不會?而且,大人不覺得他說的也太完美無缺嗎?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他沒有隻身潛入山洞,親眼看到內親王——但若然他這樣說,隻怕大人追問,他反而會露出破綻,推說勢單力孤,倒顯得合情合理。這也是公孫天成的高明之處。所以,大人隻管放心好了。正如在下一直跟大人強調的——公孫天成越是處心積慮做戲,越是說明他連內親王的一根頭發也未見過。在下可以擔保,他應該是在青蛇溝附近設下埋伏,等著大人的精銳進入穀中,再等我部眾分散到山口,他們就來個各個擊破,輕鬆擊潰咱們的防線。”邊說,他邊走近梁建琛案上鋪著的地圖,一壁端詳,一壁口中念念有詞:“不錯了,若我軍在此埋伏,公孫天成隻消在南麵部署三百人……嗯,之後再轉戰西南……這裏的地勢簡直絕妙!”

梁建琛看著麵前這賊眉鼠眼的男子,時而皺眉思索,時而掐指計算,舉止全然像是個江湖騙子!玉旈雲怎麼會拜這樣一個人為軍師呢?不過這人的分析絲絲入扣,自己滿腹的疑問,已經被一一料中。對於公孫天成的布置,其猜測也多半不錯吧?“那現在要如何?要把那細作拿下嗎?”

“不!”郭罡搖頭,“派他去,把公孫天成給約出來。”

“約?”梁建琛不解,“怎麼個約法?”

“就讓他的細作去給他傳信,”郭罡道,“說咱們相信內親王被他們綁架了,願意跟他們談談條件。”

“公孫天成能相信?”梁建琛覺得這簡直是奇談。

“當然不會相信。”郭罡道,“他一定會以為咱們是聲東擊西,想要引他們出來,又派人到山洞中去營救——簡而言之,他會以為咱們全然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不是已經從攬江運來了威力無敵的火油嗎?隻要事先在敵人可能會伏擊咱們的地點布置好火油,待公孫天成來到和咱們交涉,向垂楊帶兵前來埋伏,咱們就引爆火油——那整個青蛇溝都會被夷為平地。”

一切的部署就按郭罡的計策行事。梁建琛派了幾個身手了得又機警的兵士,隨著那細作去往青蛇溝。為免他們露出破綻被公孫天成瞧破,並不對他們說出實情,反而交代他們,事關玉旈雲的安危,要他們務必謹慎。待那些人將細作帶出營地之外,就調撥人馬,按照郭罡的指示取出火油來,星夜去青蛇溝附近布置機關,同時也在樹林草叢之中隨意插些長槍與旗幟,令敵人以為是樾軍中了計,在此埋伏。辦妥之後,他命大部分人馬後撤去安全之地,而小部分人馬隨同他和郭罡一起,準備去青蛇溝會見公孫天成——其實是做誘餌,好讓楚軍走入火油的包圍圈之中。

郭罡似乎料得不錯。他們準備停當時,細作和幾名士兵都回來了,說公孫天成同意赴約,就在青蛇溝入口處,那兒有三塊巨石,猶如山溝的大門,進可攻退可守,對楚軍十分有利——就連這見麵的地點,也和郭罡所猜分毫不差。梁建琛簡直要把醜陋的男子當成半仙來拜了。

如此,就在郭罡來到青蛇溝後的第三天,他又坐上了輕便的馬車,跟著一支三百人的隊伍,與梁建琛一起,往青蛇溝的三塊巨石而來。他們抵達的時候,公孫天成已經先到了,身邊殺鹿幫諸人緊緊護衛著,還有崔抱月的人馬在外圍守護,但並不見向垂楊。應該是已經去準備伏擊我軍了吧?梁建琛想——或者不如說,是應該走進火油的包圍了。心中不由暗喜。

郭罡的馬車在隊伍的最後。他已對梁建琛說了,他不宜出麵,因為公孫天成若是曉得交鋒的對手是郭罡,隻怕會多算幾步,那便不容易上當了。於是,所有的交涉要由梁建琛出麵——至於該說什麼,郭罡早已交代妥當,梁建琛也花了大功夫牢記於心。這時,他見到了公孫天成,就又在心中把該說的話複習了一回。接著,才拿出他作為一軍之主帥應有的威嚴,喝斥道:“你們把內親王關押在何處?她身份貴重,若是傷了分毫,我過皇帝陛下必然要你們楚國全國上下跟著陪葬。”

“哈哈哈!”大嘴四仰天大笑,“你們若有本事讓我全國上下都陪葬,就不會這樣灰溜溜地來這裏求咱們了。既然是來求人的,就要拿出一點兒求人的樣子來,這樣吆三喝四的,咱們聽著可不舒服——心裏一不舒服,就不曉得會做出些什麼事來了。”

梁建琛隻是按照郭罡的囑咐拖延時間。即正色道:“你們說要拿內親王的性命來和咱們談條件,那至少要讓咱們知道內親王安然無恙吧?”

“她現在安然無恙,不過再過一陣子,可就說不準。”大嘴四道,“你是她的部下,自然曉得,她百病纏身,如若心情鬱結,那難免又要多添一層病痛。所以,上次公孫先生已經跟你們說了,要你們立刻撤出攬江、鎮海。你們非但不聽,還跑來青蛇溝挑釁,一路燒毀咱們良田無數。這筆賬要怎麼算?”

“撤出攬江、鎮海,這並非我梁某人可以做主。”梁建琛按照郭罡的話說道,“內親王既然不在,南征統帥便是石將軍。此事,我須得向石將軍稟報——而石將軍上次已經聽你們說過一次,卻並不相信內親王就在你們手中。實不相瞞,我自從在荒村與你們遭遇,又聽到內親王的消息,已經快馬回報攬江。可是羅總兵也不相信。今日,你們若不讓我親眼看到內親王,我難以說服他們二人。”

“嘿,讓你親眼見到?那也不難。”猴老三笑道,“你一個人過來,跟咱們去山穀裏見見就是。”

對方會有如此提議,郭罡也早就料到。梁建琛自然也學過應對的話語:“不可!這要求太過無理!並非我梁某人膽小,隻是我身為前方主將,拋下部眾與爾等盜匪深入山穀,委實不妥。萬一你們誆騙於我,我的性命無所謂,這些部眾豈不是也要陷入險境?而內親王自然也救不出來——你們當我是傻子麼?我看倒不如你們將內親王請出來——我隻有三百人馬,總不能就這樣硬從你們手中搶人。”

“呸!什麼三百人馬!”邱震霆吼道,“你以為咱們不曉得?你一定事先在這附近埋伏了不少人。咱們帶了玉旈雲出來,還不當場被你們搶了去?”

你們才是在附近埋伏了許多兵馬呢!梁建琛想,嘴上卻繼續按照郭罡教的說下去:“那你們說要如何?總得讓我眼見為實。”

殺鹿幫諸人都望望公孫天成,顯然是要老先生拿個主意。公孫天成就拈了拈胡須,道:“梁副將稱吾等為盜匪,實在大為不妥。殺鹿幫的諸位英雄都是朝廷命官,崔女俠也是誥封的命婦。先老朽去往攬江大營,石將軍雖然對老朽十分不客氣,但還是秉承‘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之道義,讓老朽平安離去。梁副將如果跟著咱們到青蛇溝裏去,咱們自然也會禮尚往來,不傷你分毫。你的顧慮,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梁建琛不應話。郭罡交代過,切不可跟著楚軍回到青蛇溝內,否則火油爆炸起來,他也跟著粉身碎骨。

“梁副將說自己乃是前線主帥,不可貿然丟開部下,這也十分有理。”公孫天成道,“咱們若是非要你獨自進入青蛇溝,也的確強人所難。不然你另派一個信得過的人替你跟咱們走一趟,如何?”

這種提議當然也在郭罡的意料之中。梁建琛就指著那細作道:“甚好,你去。”又裝模作樣交待一番——按照郭罡的猜想,這應該正中公孫天成下懷,可以招回自己人,以免在楚軍進攻之後讓他遭受池魚之災。而在樾軍,這也是求之不得的,正好可以利用火油將這個細作一並除掉。

卻不想公孫天成大搖其頭:“不,此人不過是個普通小卒,還未夠分量。若要說服石夢泉和羅滿,得有一個在他們麵前說得上話的人——譬如,玉旈雲的軍師郭罡,那就再合適不過了。”

這可在梁建琛的預計之外,不由怔了怔,道:“郭……郭先生?他人還在攬江,一時怎麼請得過來?”

公孫天成輕輕一笑:“梁副將,你我同在青蛇溝,互相窺探也有一段時日了。你日日派人查訪咱們的下落,難道咱們就不會派人去探探你們的虛實嗎?老朽已經知道了,郭先生三天之前就來到了青蛇溝,你怎麼說他在攬江呢?”

梁建琛聽言,冷汗不由涔涔而下,暗想,公孫天成既然知道郭罡來到我的營中,是否也洞悉了郭罡的計謀?啊呀,那我們今日豈不是會無功而返?楚軍又會否有了新的布署,趁著我隻帶了三百人,就將我們撲殺於此?越想越心驚,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是要讓郭罡現身於公孫天成周旋,還是自己硬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