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似水的流年(2 / 3)

那個身影仿佛絲毫不受影響,自顧自練著,而後,她突然間停了下來,仰頭看著那個籃框,半晌之後,她緩緩坐下,抱膝,將頭埋了進去。

簡庭濤有些奇怪,忍不住輕聲開口:“喂。”

女孩恍若未聞,還是低頭不語。

他走上前去,“喂,你沒事吧?”

女孩子抬頭,淡淡的淚痕。昏暗的月光下,她看著他,簡庭濤依稀看到巴掌大一張小臉,陌生而微帶戒備的眼神,然後,她迅速低頭,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拾起地上的籃球轉身就要走。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簡庭濤也不知道怎麼了,仿佛被她避之如蛇蠍的舉動隱隱觸怒,他禁不住伸出手去,“喂——”

迎接他的,是女孩子反應極快的一個動作。

他眼前一花,而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女孩子早已杳無影蹤。而他則有些狼狽地倒在地上,捂住被砸中的鼻梁。

當晚回去,葉青承抬眼看他,無比詫異,“庭濤,你忘了咱們宿舍已經有七個籃球了嗎,還買隻回來幹嗎?”

簡庭濤繞過他,“供著。”

天氣越來越冷了,關心素去地下餐廳吃飯,出來的時候,適逢下雨,人實在太多,她閃躲不及,被重重踩了一腳。

她疼得幾乎要倒抽冷氣。好容易忍住疼,抬眼看去,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雨傘的映襯下,她看到一張臉。眼睛不是很大,鼻子不是很挺,嘴巴稍稍有點薄,但是湊在一起襯著烏黑而滴下水珠的發,就很有幾分生動。那個人毫無愧色地直盯著看她,“是我踩你的。”

她低頭下去,斂眉,轉身要走。開玩笑,這種小伎倆也敢拿出來現!

男生攔住她,“是你砸的我。”

她抬眼看他,反應極快地道:“那麼扯平,你就不應該再擋我的路。”

她也一早認出這個人。不是因為那次灰樓,也不是因為那次籃球場偶遇,其實,他並不知道,她一早就認得他。

剛進校的一日午後,心素跟室友魏琳約好出去逛街,魏琳是有名的遲到大王,出門尤其磨蹭,心素便站在宿舍旁的小竹林邊上耐心等待。

好容易魏琳來了,二人剛準備走,就聽到竹林裏麵隱隱有哭泣聲。她們微微一驚,好奇心起,伸頭看過去,就看到一男一女麵對麵站著,女生穿著短裙,長得很是漂亮,然而神情憂傷,對麵的那個男生身穿米色休閑服,個子很高,抱臂站著,蹙著眉微微不耐的模樣,表情很是淡漠。

哦,應該是一對吵架的情侶。心素轉回頭。從小在大學校園裏長大,對這樣的場景,她早已見怪不怪。

不一會兒,女生有點激動地說了句什麼。心素聽到那個男生回複了幾句什麼,但她聽不清楚。片刻之後,那個女生一臉憤恨地跑了出來,差點撞到了心素身上,心素有點無措地看著女生有些哭紅的眼,心底有幾分惻隱。

不一會兒,那個男生麵無表情地大踏步走了出來,心素睨了一眼,嗯,長得還有點模樣。她心裏本能地起了幾分反感。

男生半低著頭,根本沒有看她們,徑自揚長而去。

有一就有二。三天後的午後,心素跟爸爸的弟子,N大中文係美女老師蕭珊約好去打羽毛球。當她站在球場旁的榕樹下等蕭珊時,居然好死不死地又碰到相似的一幕。那個不遠處站著的男主角是同一個人,甚至她這個路人甲也是同一個人,但是故事的女主角居然已經易人。嘖嘖,她暗想,中國經濟要照這速度發展,趕英超美可不就是一眨眼的事?

當那個男生獨自一人站立了片刻,再次走向她這個方向時,心素趨利避害地低頭。不過,不勞她費心,那個男生還是旁若無人地直接走了過去。

如果他就此不再出現,就此消失,她也就逐漸淡忘,畢竟這世上,生命中匆匆過客何其多?而食堂門口這般場景,在那場音樂會後,她已領教過不止一次。以心素跟柯軒的交情,幫他救急不值一提,她隻是後悔沒多彈錯幾個音符。

可就算如此,她也想不到這樣一個算是學校風雲人物的人,現在竟然來招惹她。她知道他是新聞係的。他叫簡庭濤。她的一切認知來源於博聞強記的魏琳。她搖了搖頭,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事實上,才進校沒多久,在宿舍女生們的臥談會上,她就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今天我看到簡庭濤了耶,就是簡氏集團的那個公子哥啊……”

“其實人家還可以,別總是公子哥公子哥的。他還是新聞係籃球隊隊長呢,校隊主力,籃球打得超棒!”

“喂,聽高年級的人說,他蠻奇怪也蠻風流的。那些女生哪,偏偏喜歡飛蛾撲火前赴後繼,切,都夠折騰的……”

……

心素還知道,簡庭濤乃T市著名家族企業簡氏集團掌門人賈月銘的獨生兒子,未來簡氏集團的繼承人。

賈女士是T市人大代表,經常上新聞,跟關教授也有來往。隻是,在心素看來,基因這個東西,未必會顯性遺傳。簡同學在N大最最聞名的,倒不是他還算顯赫的家世,而是他身上所發生過的無數似真似假的花邊新聞。其中,就包括名列N大有史以來地下流傳的十大最具轟動效應新聞第六位的,中文係係花因不堪被拒絕抑或被拋棄為他自殺未遂的流言,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因此,對於身邊有著這樣一個十數年如一日深情依依緬懷前妻,即便美女當前也全然柳下惠一個的絕種好男人兼好老爸關定秋先生的關心素而言,簡庭濤不啻是SPXH1統計聚類分析中完全應該剔除掉的那個小樣本。

所以,她幾乎沒什麼猶豫,憑借小時候練過的基本體操功底,在那個極其狹窄的階梯轉角空間內靈巧轉身避開他。

就在轉身瞬間,簡庭濤聽到她的聲音,清晰而略帶嘲諷,“對了,那隻籃球是我借體育組的,”她頓了頓,話裏的嘲諷意味越來越濃,“我已經替你打了欠條,麻煩你盡快還回去。”

好吧,簡庭濤承認,如果不是這句話深深惹惱了他,或許他原本也就是要認識她,僅此而已,也就是要……

可惜人生,似乎沒有或許。

隻有開始,或是輪回。

於是很快地,關心素突然發現自己的人生軌跡開始微妙地,被動地,不期然地改變了。

一天中午,她照例回宿舍休息,傳達室裏那個胖乎乎的阿姨笑眯眯叫住她:“心素啊。”她總是喜歡連名不帶姓這麼叫她們,以顯得親熱,“有你的花兒。”她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我就說,這麼乖巧好看招人喜歡的女孩子,就是瘦了點兒,哪點比不上那些個女孩子哪?”

心素有些哭笑不得。她老人家敢情以為現在還是大唐盛世哪,再說了,沒聽魏琳整天在宿舍裏嚷嚷的,都信息社會了,送花這麼老土的事兒誰還做呀,都改上網聊天發郵件了。

胖阿姨一邊念叨著,一邊轉身拿出那盆她小心翼翼珍而重之藏在櫃子裏的插花。

心素心底微微一動。楓為霞,菊為秋,中間恰如幾隻孤鳥正在霞光中翻飛於江水之上。

關定秋先生酷愛各種奇珍異卉,心素耳濡目染,認得出中間那幾支是鶴望蘭,靜靜地被怒放的花叢簇擁著,花莖從葉腋抽出,似鳥兒的長頸,花苞紫紅,花萼橙黃,花瓣淡藍,恍如一群展翅欲飛的彩鳥。心素不由自主微笑了一下,低低地道:“天堂鳥。”英皇喬治三世的皇後莎洛蒂最鍾愛的花。

她隨手從花叢中取出那張折得很精致的小卡片,上麵行雲流水般幾行字——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這盆插花源自鈴木巷子。1990 年東京插花博覽會上的神來之筆。

借花獻佛。

她有些意外,再看看署名:簡庭濤。

她一愕。隨即嘴角微微一撇。借花獻佛?

佛不喜。

從第二天開始,胖阿姨的笑容就一天比一天燦爛。因為心素麵不改色胡謅的一句:“我花粉過敏,隨便您處理吧。”那些一日比一日新奇而珍貴的奇花異卉整日閑置在傳達室,被她精心放置在最顯眼的位置。好幾次上級來檢查的時候,都特別誇讚她懂得動心思給學生們營造一個溫馨舒服的環境跟氛圍,和宿舍門楣上的匾額相映成趣——

霞乃雲魂魄 蜂是花精神

她高興的原因還來自於宿管會研究決定,給她另加了兩個月的獎金。

心素偶爾會聽到那些不可避免的猜疑和竊竊私語,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即便麵對同宿舍女生的旁敲側擊,她也閉口不言,嘴巴緊得撬也撬不開。

但其實她的心裏是很有幾分惱火的。

因為這個簡庭濤顯然是存了一千二百個心,莫名其妙地要跟她堅持不懈地持久作戰了。

送到宿舍的鮮花不收?沒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

蕭珊老師,乃心素老爸關定秋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號稱T大最具浪漫氣質的美女老師,她唯一對外係執教的公選課——古詩詞鑒賞課曆來以口碑最好,係別最廣,上課的學生裏三層外三層踏遍整個階梯教室而聞名T大。有學生曾經在校園BBS上誇張地形容過——

“好像整個樓板都在震動。”

所以,聰明的簡庭濤其他課一概不挑,單單卡在這門課上,來向她宣戰。

一日午後,蕭珊老師拿出講義,剛上了幾分鍾課,就聽到門口有些怯怯的一個聲音:“請問——”

蕭珊老師回頭一看,是一個看上去絕沒有超過十八歲,一看就知道是初入城市叢林的生手的送花小妹,她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盆木芙蓉。蕭珊聰慧異常,又博聞強記,一眼就看出是三醉芙蓉,也稱雙色花,在一天就能變幻出三種顏色,早晨剛開放的時候,花朵的顏色是潔白的;中午時分,它又慢慢變為淡粉紅色;到傍晚快要凋謝的時候,它又轉為深粉紅色。這種花的生命周期短暫,往往早晨開放到晚上就凋謝了。

她心裏大概有點數,朝那個人友善地笑笑,“有事嗎?”

她一開口,台下睡醒或是沒有睡醒的學生們立即精神起來,一陣連綿不斷的騷動和竊竊私語。送花小妹臉皮薄,從來沒見過這等豪華陣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老半天之後,才囁囁嚅嚅地道:“請問——”她的臉越來越紅,“關心素在嗎?”

一直津津有味看到現在的關茵捅了捅身旁的那個人,原本低著頭的心素立刻抬起頭來。她心裏叫了一聲苦。那隻打不死的蟑螂又來了!這些天來拜他所賜,她已經深受荼毒,樓梯上上下下的女生眼中仿佛都淬了毒。果然,眾人的眼光齊刷刷地看向她。她無奈,將手撐住額頭,半趴在桌上假寐。

旁觀者們尤其是男生們自然不會放過這一看好戲的大好時光,一時間口哨聲四起,哄笑聲不絕於縷,甚至鼓掌和拍桌子聲也開始聲聲入耳。

心素頭疼萬分,頭大如鬥,胃也開始跟著絞痛。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怪胎啊?!

她抬眼朝講台上看去,一向和關心素頗為熟稔,堪稱她閨中密友的蕭珊老師竟然也含著略帶戲謔的笑看她,一副置身於外看好戲的模樣,關心素目睹這十八年來唯一之怪現狀,再加上周圍唯恐天下不亂的“收下”、“收下”的鼓噪聲,心底無數個小人開始飛沙走石般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