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時光悠悠,少年不老(3 / 3)

她一聲不吭,出奇地溫順,任由朗廷低著頭略顯笨拙地索取她的一切……

這大概也是性格擰巴的駱歡喜,此生第一次放下心中所有的防備,去徹底相信一個人,靠近一個人,認定他,並且在漫漫餘生都不準備再放他離開。

……

這個晚上,他們像小時候在西河鎮的草坡上看月全食一樣,並肩躺著,彼此溫暖的呼吸就近在咫尺,卻無需開口交談,隻是滿心歡喜地相擁而眠。

這也是從十五歲那年開始,歡喜睡得最安穩最甜蜜的一覺。

當清晨再次降臨,在他們倆的這場皆大歡喜的小團圓之外,龍卷風過境之後一片狼藉的芭堤雅,仍然籠罩在悲傷之中。

天災人禍,大抵如此。

在這裏,隨處可見失去父母之後嘶聲哭喊的小孩,尋不到另一半的年輕旅客,因為圍欄倒塌受了傷而被擔架抬走的人們……

歡喜與朗廷忽然覺得他們是如此渺小,如此無能為力。

他捏著她的肩,陪她一路從狹長的海灘上默默地走過,之後,她接到雜誌社打來的電話,原來龍卷風來臨時,趕在海麵封鎖之前,《悅遊趣》的主編就帶大夥撤離了泰國,如今已經安全飛抵上海了。因此,歡喜一下子成了社裏唯一能寫這次芭堤雅專題的人了。

不知出於一種什麼樣的柔軟心境,歡喜忽然不忍就這樣置身事外一般在一旁舉著相機拍照,然後回去感慨一番,寫了稿子交差。

她小心翼翼地告訴朗廷,她想要身體力行地幫助這些一夜間遭遇苦難的當地人。望著那些無助而恐懼的淚水,她忽然明白,比起這些人的所失,她自己這些年愛而不得的哀愁,顯得太輕太輕。

朗廷當即點了頭,在這個世界上,隻要她想做的事,他就無條件地陪她到底。

誰知就在接下來幾天的誌願協助中,歡喜與朗廷在臨時建立的傷患中心,無比意外地遇見了一對中國的新婚夫婦。

他們原本是從多倫多飛來芭堤雅度蜜月的,誰知正巧遭遇了這一場毫無征兆的天災,所幸的是,夫婦倆都平然無事,隻是在慌亂中受了一點皮外傷。

在當地的醫生給那位年輕的太太注射防感染的針劑的時候,她顯得很怕疼,於是那位先生一邊溫和地笑著,一邊把太太的臉輕輕按在了他自己的腹部:“怕什麼啊小夏,相信我,打針就跟一隻螞蟻爬過皮膚一樣,不疼的。”

一片混雜的英文中,這一聲字正腔圓的“小夏”清晰無比,根本讓歡喜無法忽略。她難以置信地愣住了,忽然默默地想到,同樣來自多倫多,年紀與樣貌也大抵符合,這個中國女子不會就是江寧孤單地掛念了那麼多年的齊小夏吧?

就在這時,那位先生好奇地側過臉望了望相互依偎的歡喜與朗廷,猶豫再三還是不確定地問:“很多年前的一個大雨夜,我是不是開車載過你們?時間太久了,我真的快要認不出來了。”

“小風哥,是我們啊,我和朗廷都長大了,也和解了。”一瞬間,歡喜便篤定地微笑起來,隔了這麼多年再重逢時,大家都忍不住在心底唏噓時光悠悠,從不停留。

歡喜當然深深地記得,在那個花燈廟會後的大雨夜,她還是一個因背負著秘密而偏執冷漠的少女,而當時的許和風也還被暴食症折磨著,整個人消瘦得都脫了形,如今的他顯然早就恢複了健康,真好。

許和風感慨地愣了許久,才向他們倆介紹道:“這是我妻子,齊小夏,也就是當年我和歡喜你講的故事裏的女孩。從青春期在南街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一路到今天,上個月我們剛剛在多倫多完婚。”

朗廷由衷地望著這一對璧人,誠懇地道了聲新婚快樂,而歡喜卻在默默地深呼吸之後,鼓起勇氣問眼前這個神色從容而幸福的女子:“許太太,能不能請你幫個忙?我在國內有個朋友,你們曾經認識,因為一些事,這些年來,他一直很內疚,唯一的願望就是親口和你們道個歉……”

齊小夏猶疑地點點頭,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就見歡喜早已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機,撥通了江寧的號碼。她也覺得好奇怪,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感同身受吧,這明明是江寧自己的事,此時此刻,她卻比江寧還要緊張,還要在乎。

所幸,僅僅兩聲等待音之後江寧就接了電話,他以為這頭隻有歡喜一個人,所以懶洋洋地問:“喂,歡喜啊,這兩天怎麼沒消息呢?你和朗廷到底怎麼樣啦?”

小夏連想都不用想,一下子便聽出了這是誰的嗓音,她不知所措地望了一眼身旁的丈夫,然後小聲喊了一句:“嘿,一轉眼都這麼多年了,江寧。”

“小……小夏……”江寧那麼堅強的一個人,此刻也失態地捂住了嘴巴,手機差一點滑落在地。

雖然不是麵對麵,但畢竟孫江寧上一次聽見小夏說話,還是在那麼多年前多倫多的機場航站樓裏,他記得好清楚,當天整座城市大雪紛飛,如今想來還是那麼寒冷,那麼遙遠。

大概是聽出了電話那頭江寧情緒的劇烈起伏,小夏有些不忍,於是平靜地告訴他:“我不急,你想告訴我什麼,可以慢慢說。”

在孫江寧這小半生裏,咬牙挨過很多寒冷,也曾在酒精中不可自拔,也曾在泳池裏迷失自己,但從未有任何一刻,讓他覺得如此忐忑、艱難、漫長。

“對不起這三個字在我心裏藏了好多年,從來不曾模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醞釀了很久很久,終於顫抖著大聲地說了出來。

小夏一言不發地聽著,被許和風靜靜地抱了一下,恍如這一時刻她回到了十七歲,她忍不住想起了好多在南街遊泳館裏的藍色時光。她深知,這些年在北美平靜而匆忙的生活,早就讓她與和風放下了過往的那些事,於是她笑中帶淚地調侃江寧:“對不起說一個就行了,說那麼多幹嗎?”

江寧也紅著眼眶釋然地笑了起來。

刹那間無需多言,他就能確定,他終於被原諒了,他與他自己劣跡斑斑的青春也終於握手言和。明天或許還有風雨兼程,但放下了心底的這塊石頭之後,他總算安了心。

此時,傷患中心的窗外正是午後高照的豔陽,萬丈晴朗日光將芭堤雅深藍的海水,映得仿佛是一片倒掛著的天空。

朗廷淡淡地擁住了歡喜,和風也久久不肯鬆開小夏,如果有人碰巧經過此處,望見這兩對彼此目光凝固的戀人,大抵也會在那短短的一瞬,相信了這世間原來真的有永恒。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