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是我今世唯一的美夢(3 / 3)

在與她咫尺的距離間,朗廷睜大雙眼望向她的瞳孔,試圖從她的瞳孔裏找尋到一絲故意演戲的蛛絲馬跡。可惜真的沒有,他專心地找了很久,而正如她所言,她的眼睛裏除了對他的鄙視和厭惡,什麼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呢?自己真的如此不可原諒嗎?他原本還幻想著歡喜會遷就他一次,他原本還以為今天讓她狠狠地打幾拳,泄一泄憤,結局就是皆大歡喜了呢。

由此,他整個人沉默地僵住了,連硬著頭皮追問一句“駱歡喜你是說真的嗎”的勇氣都沒有,他隻是淡淡地將手插進運動褲的口袋裏,捏緊冰涼的拳頭,這才艱難地張嘴吐出了一個字:“嗯。”

聽到他說出如此簡潔的一個字,沒有糾纏,也沒有發怒,她心裏也很吃驚,甚至有一絲莫名的失落,她怔怔地坐著,好半天發不出聲音來。

該說的都說了,該斷的也都斷了,於是她慢吞吞地拾起地上的拳擊手套,一個人起身往更衣室去。

就在這時,朗廷的嗓音突然變得很像小時候,恬淡、溫暖,帶著一丟丟的拘謹,他輕輕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地板,平靜地問她:“等一下,歡喜,在各走各的路之前,我能不能請你坐下來,聊聊天?”

她實在不好拒絕,隻得沉默地轉身回來,坐在了他身旁。

“歡喜,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遇見的那個晚上,我拉著你的手,一路穿過西河鎮的大街小巷,然後到了草坡上。當時我們都好累啊,也不顧得陌生的尷尬,就雙雙躺倒在了草坡上。那一晚夜空中剛好有月全食,於是我們都許了願,還大方地告訴了對方。我當時說,我想要很多很多的朋友,而歡喜你則說,你想要很多很多的錢。”

“怎麼會忘了呢?我記得呢,都記得,”她尖銳的嗓音在這個時候終於稍微柔軟了一點,“朗廷啊朗廷,你看,我們倆這幾年算是白長大了,你依舊沒有很多朋友,我更是一點點錢都沒有,許願這種東西,果然是不靈的。”

“急什麼啊你,未來還長著呢,我相信你,歡喜,你想做的事情你總能做到……也沒什麼,我就是突然想起來那一幕,覺得很溫暖。歡喜,你大概不相信吧,以前西河鎮的小孩子都說你有一雙貓一般陰冷的眼睛,他們都疏遠你,懼怕你,但我不一樣,我從見到你的第一天開始,就打心眼裏覺得你是一個讓人覺得很溫暖的姑娘。”

對於這最後的誇讚,她突然不知所措起來,左右兩隻手尷尬地糾纏在一塊,最終傻乎乎地衝他冒出一句:“謝謝……”

他溫柔地望著她,被她那副偶爾不善言辭的窘樣逗笑了,像個老朋友一樣捶了捶她的肩膀,很自然地揉著她那一頭短短的自然卷,說道:“好啦,聊也聊了,我心滿意足了。你也快去更衣室洗個熱水澡回家吧。”

她再無更多話可說,隻好憋住鼻子裏深深的酸,非常聽話地掉頭往更衣室走去。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這一天,就在她從拳擊館回家的路上,他騎著單車穿過南街被夏日的晚風吹拂的河岸,突然之間就悲傷地哭出了聲音。

駱歡喜,我終於搞砸了我們兩個人的青春,也終於失去了你。

那大概是紀朗廷此生唯一一次放聲哭泣吧,好在她從來不曾看見。

誰都沒有想到,就在第二天,朗廷便默默地收拾行李離開了南街,從此再沒有出現在一中,更沒有回來找過歡喜。當他坐上火車的時候,他隔著玻璃窗,聽著悠長的汽笛聲,想了好多好多。十五歲的大雨之夜,也是在這樣昏暗的老式火車車廂裏,他為了回廟會找她而跳下火車,摔了一身傷,它們如今都還完好地留在皮膚上,像是一片代表他曾赤誠地陪伴她的驕傲圖騰……

最終,想到這些他也隻是很難受地微笑了一下,然後自言自語道:“歡喜,認識了這麼久,每一次不告而別的都是你,這一次也該換我了。”

後來,那年的暑假很快就過去了,蒼白的高三也很快就過去了,此後的歡喜隻顧悶頭念書,孤注一擲,好在最終,努力都沒有白費,她真的成了那屆南街一中的第一名,如願地走得遠遠的,到了上海念大學。

四年時光裏,她也陸陸續續地從舊日同學那裏聽到了許多關於朗廷的事情。每年夏天的高中聚會,大家都說得繪聲繪色,說朗廷是如何一個人走上當背包客的旅途,如何看遍了星空與沙漠,海洋與山川……每個人都曉得朗廷永遠不缺錢,所以就理所當然地認為行走在世界每個角落的他是不孤獨的,他們甚至很羨慕朗廷可以如此逍遙。

也隻有歡喜明白,從十七歲起,他心裏的苦他就一直放不下,所以他才走得那麼遠,那麼寂靜。

或許也是出於某一種傻氣的念想吧,畢業之後的駱歡喜,那麼拚命地想要進入《悅遊趣》雜誌社,那是國內最好的一本旅遊雜誌,她想要在那裏實現理想——這樣就像有他陪著一樣。

既然他愛行走四方,那好,她便遠遠地做著這本關於遠方的雜誌,想象著他走過的路,他看過的風景,總算也和他的生命有那麼一點聯係了。

朗廷啊朗廷,若我的人生裏沒有那一樁至死方休的秘密,我當年一定會大方地告訴你,我想與你在一起,白首不相離。

你永遠都不知道,你是我今世唯一的美夢。

然而所謂的美夢,本來就不必實現啊,隻要我能遠遠地懷念著你,不論在何時何地閉上眼時,我都能清晰地描畫出你少年時候的樣子,就已然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