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當時越聽就越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問玫瑰:“我沒聽錯吧,你不是應該恨透了這家夥嗎?你臨走還在幫他說好話?”
玫瑰遺憾的眼淚還掛在臉上,卻依然對著聽筒淡淡地笑了笑,沉默片刻之後,坦白地說:“他辜負了我肖玫瑰,還不對我說實話,是他自己不識貨,犯渾,我那天已經用一隻啤酒瓶懲罰過他的腦門了。但他對你的堅持,這麼多年了,你也該曉得,這是兩碼事,我肖玫瑰還算能分得清。”
隔著電話,從肖玫瑰口中聽到,更讓歡喜心底的難受成倍地翻滾,她啞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努力鎮定下來,倉促地說了一句便急著要掛電話:“哪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你也一樣是受害者罷了。隻是他紀朗廷苦心留到最後的,我卻未必想要。”
她是真的不想要嗎?時至今日,歡喜不知道,也不敢再向自己的心深究一個像樣的答案。
誰知趕在最後一刻,肖玫瑰一字一頓的一句話,卻還是像一把利刃似的插進了歡喜的胸口:“隨你吧,反正我明天就起飛離開了,管不了太多。但是,駱歡喜你別不相信,如果錯過了紀朗廷,於你,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更合適的了,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是活該孤獨。好啦歡喜,抓不抓得住,全看你自己,再見。”
歡喜終於從亂七八糟的思緒裏回過神來,她擦了擦額頭上冷掉的汗,一睜眼,拳擊館房頂的白熾燈把她的瞳孔刺得好痛。
朗廷在一旁像個等待宣判的羔羊,撓了撓後腦勺,終於鼓起了勇氣彎腰去扶她,卻被她一把重重地推開了。
她憋了這麼久,在這一刻,終於使出渾身勁來宣泄,那一嗓門吼得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紀朗廷你是不是賤啊!我這麼一通沒道理地亂打,你還不走?是,我承認,這些年裏頭,你處處對我夠意思,夠大方,夠寬容,雖然我一身暴脾氣,常常拿拳頭和你說話,但我駱歡喜今天就要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朗廷,在我們倆之間,你,才是用最殘忍的方式欺負我的那個人!你,才是真正的混蛋!”
氣都不換地說完了一長串,她才微微發著抖,扔下拳擊手套,坐在地板上垂下了臉。老實說,她並不知道朗廷是否聽懂了她的話。
是啊,殘忍的不是她,而是朗廷自己。
她就像一個一貧如洗的乞丐,原本就什麼都沒有,如今還是什麼都沒有,而滿身金光閃閃的他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在她身旁晃來晃去,給她一些溫熱的幻覺,又很快地躲開,這隻會徒增她心裏的絕望罷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她的青春期裏壓根沒有紀朗廷這一號人,那樣,說不定她的生活還會輕鬆許多,容易許多。
歡喜終於哭了,眼淚混著半幹的汗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她自己的小腿上,涼絲絲的。她仰起腦袋瞪著一言不發地皺著眉的朗廷。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看到一個小孩有了昂貴而炫目的新玩具,她黯然地掉頭想回家,那霸道的小孩卻偏偏拽著她不讓她走,強迫她在一旁眼饞地看著,用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來折磨她、羞辱她,讓她又痛苦又羨慕,讓她無所適從。如今朗廷,就是那個給她帶來源源不斷痛苦的小孩。
愛而不得,比自始至終無愛更加殘忍。
她才不要聽肖玫瑰和孫江寧的話呢,她駱歡喜一生都沒有愛情也一樣可以活,隻要朗廷在餘生都離她遠遠的,她自己一個人一定可以考個很好很好的學校,找到很好很好的工作,掙很多很多的錢……
所以,心血來潮的歡喜在那一瞬間決定,反正他們也冷戰了這麼久了,既然今天他主動來找她,為免夜長夢多,她就趁現在把他們倆過去的一切都做一個清算吧,往後也好各走各的路,各圓各的夢。
大概也是到了成年之後,她才恍然明白,當天在拳擊館裏的自己錯得多離譜。帶給她源源不斷的痛苦的人,哪裏是紀朗廷呢?那分明是她自己以及她自己的秘密。
年少的我們多愚鈍,找不到悲傷深處的真正症結,於是總是喜歡遷怒自己最親近的人,拿他開刀,傷他,厭他,驅趕他,放逐他,然後花一生來想念他。
恰好在她低著頭醞釀了好一會兒,準備用盡力氣說出最終的狠話時,朗廷率先開了口。
他小心翼翼地盯著她那張難過的臉,自嘲般地指了指他自己腦袋上厚厚的繃帶:“歡喜,為了激怒你而招惹肖玫瑰,是我從小到大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倒不是因為這被酒瓶砸得落下了傷,而是我曉得我終於傷了你,蓄意地傷了你。可是歡喜,如果現在我服軟,我認慫,我往後一輩子都任你欺負,你能原諒我嗎?和我在一塊吧,來當我紀朗廷生命裏的終結者。”
和他在一起,與他走到歲月盡頭的人。
這聽起來何其美好啊,就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她細細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咀嚼著他這句沉甸甸的承諾,告訴她自己,使勁記住這一刻,記住他眼神裏流轉的溫度,記住他曾如何深情而天真地告白過,也就行了。
隨後,她才提醒自己從不舍的情緒裏抽離出來,緩緩地衝他搖了搖頭,冷颼颼地笑起來:“紀朗廷,你在癡人說夢嗎?你幼稚、衝動,一會兒高興一會兒發怒,三分鍾熱度……我又憑什麼原諒你呢?我比肖玫瑰深十倍、百倍地鄙視你,厭惡你,你問問你自己,我也懶得再看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