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願你永遠不長大
我們之間的痛苦與磨礪,統統都給我,而至於你的天真快樂,你自己留著就好。
當晚,那整整十二瓶蘇打水,紀朗廷與孫江寧愣是一口都沒喝,其中大約有六瓶,是真的下了歡喜的肚子,而剩下六瓶則被她自己搖搖晃晃地灌進了她毛衣的領口裏。
還真如江寧所言,就是這六瓶毫無酒精的東西,也足以讓駱歡喜暈乎乎地天旋地轉上一整個晚上了。
長街四下堆滿厚厚的白雪,她整個人像一隻被越吹越大,越飛越高的氣球,興奮極了,輕快極了,她丟掉了所有的秘密和包袱,沒有了往日沉著鎮定的模樣,終於像個蠢蠢的少女了。她兩隻腳不停地跳躍,使勁噘著嘴巴,一個勁喊著沒吃飽,沒吃飽,要大口大口吃雪花……
江寧負責扶著笑嘻嘻地東倒西歪的她,他望著她,又不由得想到她即將麵臨的這次性別糾正手術,忽然就略微傷感地輕聲歎息起來:“歡喜啊歡喜,看來我還真是錯了,確實該偶爾讓你喝個痛快,你心裏太苦了,能開心一小會兒,哪怕就這麼一小會兒也好啊。”
而朗廷則負責俯下身用麵巾紙為她一個勁地吸毛衣領口的蘇打水,他皺著眉,想著這麼個滴水成冰的大冷天,不趕緊幫她吸幹,她脖子肯定很快就被凍硬了。
恰在這時,搖頭晃腦的歡喜突然掙脫開江寧的攙扶,一臉嚴肅地瞪著朗廷,凶神惡煞地吼他:“紀朗廷你個大淫賊!你偷偷摸摸地碰我胸幹嗎啊!我告訴你呀別著急,那得結了婚才能碰呢!現在不行……”
她的嗓門大起來也真是比男生還大,幸好夜色中的整條街此刻都是空空蕩蕩的,不然朗廷還真害怕有路過的行人誤會了他,直接報警把他抓起來。
“哈哈哈,”一旁的孫江寧聽到她這些話,在大雪裏忍不住花枝亂顫地狂笑起來,他拍了拍朗廷肩膀,狡猾地慫恿他, “朗廷,趕緊的啊,掏出手機把她這副熊樣拍下來,明天放給她看,估計能勒索她給你十塊錢,哈哈!”
朗廷瞥了一眼她的臉,也低下頭默默笑,卻沒有真的惡整她,而是一把扯下自己的圍巾,湊近她,把她濕漉漉的脖子裹得嚴嚴實實的,這才放心地和江寧一起架著她繼續往前走。
朗廷忽然覺得,她這樣放肆表演也挺好,至少他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看著她了,不必承受她目光裏的抗拒與嫌惡,也不必故意擠出雲淡風輕的神情,偽裝得久了,誰又能不累呢?
他俊朗的眉眼始終溫柔地彎著,這麼多年了,他這種灼灼的目光,還和當初在西河鎮第一次把她從駱家解救下來的時候一模一樣,清澈又熱血:“嘖嘖,駱歡喜啊,我還真羨慕你,你命真好,這麼多年,都有我這麼個善良大方,人又帥,還對你沒有一點點企圖的好朋友陪著你,要惜福,你可得記得要惜福啊!”
他大概一時忘記了她不是真醉,所以才活生生地把這一句自戀而調皮的玩笑話,說得滿是悲傷。是的,他生性晴朗,在歡喜眼裏他這個人最深刻的標簽也正是晴朗兩個字,但他自己知道,沒人能永遠那麼晴朗。
唯有在她看不見,或者不去看的時候,他才會輕輕鬆鬆地袒露出藏在身體裏的悲傷。
而他肯定萬萬想不到,她雖然連站都站不穩,說話也哆哆嗦嗦的,還一個勁地傻笑,但其實他的悲傷,她都能聽得懂。
她模糊中感到自己的耳朵嗡嗡直響,心底也難受極了,從他嘴裏吐出的這“沒企圖”三個字真的好清晰啊,好清晰,她想要堵住耳朵忽略掉,但根本來不及。
他真直白啊,用這輕飄飄的“沒企圖”三個字,就把她偷藏在心底的最後那麼一點某天或許在擺脫所有肮髒的秘密後,能與他從藍顏變成戀人的念頭都輕輕掐滅了,又輕,又狠。
雖然很疼,但她決定選擇認命,那些與生俱來的痛苦和麻煩,就讓她自己一直兜著吧,不必殃及他的快樂。
就讓他和肖玫瑰在一塊吧,挺好的,歡喜閉上眼都能想象得出來,紀朗廷和肖玫瑰這倆人,光是一起走在一中的校園裏,都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任何人看了都會羨慕他們,都會為他們開心,也沒有人會質疑他們倆彼此配不配,因為他們大概就是最適合彼此的人吧,雙雙都美好得恍如一個夢。
隻要他還能帶著這天真猖狂的少年姿態往前走一天,她就肯在他身旁冷眼看一天。雖然他們隻是一對不常說話的同桌,但至少他還沒怎麼變啊——功課還那麼爛,人還那麼蠢,還那麼不知人間疾苦,這總歸是一樁溫暖的好事。
朗廷,我們之間的痛苦與磨礪,統統都給我,而至於你的天真快樂,你自己留著就好……
這麼默默仰著腦袋想著、想著,她的眼眶無聲無息地就熱了起來。為了掩飾住她自己暗湧的情緒,永遠精力充沛的駱歡喜忽然甩開扶著她的左右兩大“金剛”,輕快地跑了幾步,然後借著瘋勁彎腰捏起一枚大雪球,遠遠地朝著朗廷砸過來!
朗廷擔心雪地太滑,她會摔倒,所以正笨拙地一路追過來,因此一個沒留意恰好撞上她的襲擊,又冷又硬的大雪球在他鼻子上轟然碎掉。
駱歡喜這個野蠻的女人,下手從來都沒輕沒重的,他無辜地捂著臉,疼得恨不得躺下來直打滾!
“在那兒磨嘰什麼呢紀朗廷!本姑娘都先發製人了,你趕緊來戰!”
聽著她那興奮得蹦得高高的嗓音,朗廷就趕忙伸手揉了揉眼睛,一邊恢複元氣捏雪球,一邊溫暖地笑起來,底氣十足地大聲應她:“駱歡喜!看小爺我殺你個片甲不留!”
他懂得,他從小就懂得,她隻是不知輕重,並非故意傷他。
因為不敢失去她,也不能失去她,所以他唯有慢慢鍛煉他自己,一點點地習慣她的不溫柔,習慣她男孩子氣的粗糲和決絕。
當晚這場雪仗,歡喜與朗廷兩個人都打得無比認真,像是在麵對一場決不能輸掉的比賽一樣,明明都已經累得氣喘籲籲的了,也都被砸得滿頭滿身都是碎雪了,兩個人卻都不肯率先休兵。
最終還是在一旁幫他們拿著一堆高高的羽絨服和書包的江寧苦著臉求他們:“兩位打夠了沒有,我可不想等你們倆都倒下了再打電話叫救護車啊……歡喜你不是嚷嚷著要去遊泳嗎,這會館裏的人剛好最少,走吧。”
“好啊,”她輕輕笑著衝過來扯住江寧的胳臂,像個幼稚的小女孩一樣火急火燎地推著江寧往吉普車那邊走:“現在就走,現在就走!”
“駱歡喜你給我過來!”朗廷一瞧見這景象,立馬煞有其事地板著臉,“論年齡你都該叫江寧一聲叔了,鬧什麼鬧……胳臂誰還沒有嘛,你過來扯我的就行了,我練得很結實的!”
“我就不!我就愛圍著我哥轉!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時候也不早了,你趕緊回家去吧!”她瞧都不瞧他一眼,隻是懶洋洋地駁斥他。
“我也不!”他氣籲籲地學著她的語氣,厚著臉皮,不依不饒道,“你不回家我也不回,江寧也是我哥!我也要去遊泳!”
朗廷明明一米八五的個頭,已經是個大男生了,但骨子裏還是一根筋的小孩子,這會兒和歡喜嗆聲的模樣,真跟小時候與別人搶零食似的。
剛好到了吉普車旁,江寧拍了拍朗廷的肩膀,示意他幫著打開車門,一邊將歡喜塞進副駕駛座,幫她扣上安全帶,一邊狡猾地偷笑個不停:“好啦,好啦,你們倆都別爭了,兩個都是我妹妹行了吧?哈哈哈……”
歡喜本來正愁找不著詞擠對朗廷呢,聽著江寧的聲音剛好得意揚揚地大笑起來:“對啊,紀朗廷,咱們都是姐妹嘛,爭什麼爭啊?”
朗廷寡不敵眾,隻好冷哼著一屁股坐進後座裏,悶悶地仰著腦袋,好一會兒才衝著車前排兩個家夥奓毛似的冒出一句:“哼!這是要打架嗎!小爺我隨時奉陪!”
到了遊泳館,江寧就忙著去後麵他自己的教練休息室裏拿飲料給他們倆,歡喜因為之前父母每次為了小酒館的生意差而爭吵時,她就來找江寧躲一會兒清淨,因此對更衣室熟門熟路,她拿出書包裏的泳衣就去換。
等她出來的時候,江寧還沒到池邊,周遭寂靜,空無一人,她望著滿滿一池藍色的水,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也找不著朗廷的身影。這家夥呆頭呆腦的,不會找不著更衣室吧?
恰在這時,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她陡然聽到從自己耳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壞笑:“嘖嘖,這是在找我嗎?”
她當然曉得這種嚇人的爛把戲必然是紀朗廷,於是她本能地想要回頭瞧瞧他,誰知與此同時,他也飛快而不動聲色地逼近她,躡手躡腳地把她往池邊一推,見她害怕地大聲尖叫了出來,他才心滿意足地伸手將她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