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宋意天連夜趕到傲劍山莊,剛到山莊門口,忽然一聲驚雷響起,大雨傾盆而下。
他皺了皺眉,重重扣了幾下山莊大門鐵環,很久以後才有人來開門,看門後人的臉色,便知道今天情況不一般。
宋意天走進大廳後,發現大廳座無虛席,既有他熟悉的麵孔,也有陌生的麵孔,都是武林其他門派的人。
在宋意天進來以前,他們似乎在與章玦討論著什麼要事,就他走進來這一會兒,整個大廳突然一下鴉雀無聲。
章玦看到宋意天後,朝他點點頭,然後說:“你先下去把濕衣服換了,有事我再叫你。”
宋意天一聲不吭,朝右邊甬道走去。
“等等!”
宋意天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到曾經是自己師兄,但已經被逐出師門的李淩站在青雲門掌門身後,對自己指指點點。又見李淩已經換了青雲門的弟子袍,顯然已經拜師門下,心裏怒火突突躥了起來。
“李師兄,你換衣服倒是換得很快,不過我看你這身衣服不太合身的樣子,難道是青雲門待你不好,拿別的弟子的衣服湊合給你穿著?”宋意天強按住心中的不滿,說道。
李淩勇氣可嘉,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站到大廳正中。
“這衣服就算不合身,但掌門待我之心絕對比眼前這個表麵仁義道德的偽君子真誠!況且我李淩從來對事不對人,既然傲劍山莊與魔教勾結,為虎作倀,我定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繼續與之為伍。”
李淩口中的偽君子自然指的是章玦。李淩一席話如一瓢冷水潑在熱油上,整個大廳沸騰起來。
宋意天臉色一沉,手搭在劍上。章玦看了他一眼:“別中了激將法,你現在動手馬上就會打起來。”
宋意天冷笑了一下,鬆開了手,繼續聽李淩在大廳中妖言惑眾。
“章莊主對我們弟子從來都不公平,隻是看到宋師弟家中有權有錢,就格外優待,甚至授意宋師弟替他行走江湖做盡善事,為他博得好名。”李淩咧了咧嘴,笑道,“我就奇怪了,師父身體一直不好,平時連房間門都不大出,怎麼有那麼多的精神一直在江湖中四處行走呢。終於有一日被我發現,原來江湖中人人欽佩的崇安公子,麵具下的那張臉根本不是師傅的,而是咱們宋師弟的!”
“李淩,你少含血噴人。”宋意天立刻出聲反駁,“這個事是我自作主張,師父並不知情,是我不自量力想借師父名義行走江湖而已!”
“到底是師父毫不知情,還是師父授意,我們這些弟子就不清楚了!”
阮幼笙氣憤不已:“做了好事救了人不就行了嗎?你們一定要區分清楚是誰做的,那不就改變做這件事的本意了嗎?”
“阮師妹,話可不能這麼說,誰都知道咱們的師父高風亮節,既然不是為爭名奪利,他大可以匿名而為之。”
阮幼笙被李淩的話氣得跳腳。
“這件事的確是章某處理不當。”章玦沉思片刻後道,“不瞞各位,其實大約半年前,李淩被我發現偷學其他門派的武功後,我就廢了他的內功,並把他逐出師門。隻是礙於這不是件好事,所以沒有宣揚出去,李淩早已不是我傲劍山莊的人。”
話音落後,大廳裏又是一片嘩然。李淩臉色由紅轉青,原本懶洋洋靠在椅子上的青雲門掌門瞬間挺直了背脊。
章玦的眼風掃過大廳,繼續道:“至於在座各位質疑當年在下的爺爺與魔教簽署和平協定,其中另有隱情的事……”
“那件事是真的,證據確鑿!”
章玦話未說完,人群中又站出一個人。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阮幼笙看到站出來的人是自己朝夕相處的徐治鋒,震驚得嘴都合不上了。當然,不僅僅是她,所有人都十分意外。
阮幼笙首先回過神來:“徐治鋒,你膽兒肥了,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徐治鋒沒看阮幼笙,隻看了一眼章玦,但看了這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全身都在瑟瑟發抖,卻不是因為害怕,誰都看得出來那是內心掙紮的痛苦。
“師父,對不住,我覺得這個事我沒辦法隱瞞下去了。數月前,我無意間找到老莊主和魔教教主當年簽訂的和平協議,其中有一項附加條件,說的是傲劍山莊要幫魔教新教主鞏固權利。那份協議我自己複製了一份,拿去調查後發現不是偽造的。”徐治鋒說完後,痛苦地垂下了頭。
底下再度一片嘩然,同時整個會議都亂了,各門各派眾說紛紜,特別是提到魔教後,各門派對傲劍山莊的態度明顯讓人感到了敵意。
“徐治鋒,你再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阮幼笙情緒十分激動,同時眼淚奪眶而出。
“幼笙,”章玦喚了一聲阮幼笙,她痛苦地捂住嘴,章玦的目光落到自己愛徒徐治鋒的臉上,緩緩點頭,“是的,這件事是其中一部分,當初沒有完全告訴各位掌門,小鋒,你有什麼話,繼續說吧。”
“我想說的,就隻有這麼多了。”徐治鋒垂下了頭,不再吭聲了。
不過徐治鋒雖然閉了嘴,但看樣子他還有很多要說的,都沒有說完。
接下來,席下議論紛紛。
“章莊主,看來傲劍山莊跟魔教勾結已久並不是謠傳,你們傲劍山莊把我們其餘各派當作什麼了?”
“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誰知道傲劍山莊是不是魔教安插進中原的勢力,當年原本大家可以一舉消滅魔教,就是因為傲劍山莊從中遊說,才讓魔教這隻老虎從幼虎長成如今能把我們全部吞了的餓虎!”
“老夫與章淮朋友多年,以人格擔保,他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
章玦臉色白了白,對其他人的話置若罔聞,隻是追問徐治鋒:“小鋒,你能告訴我是誰幫你找到這份密件的嗎?”
“對不起,師父,我答應了這個人不能說。”徐治鋒仍叫他師父,隻是話已經說出口了,才發現這聲師父已經不是他隨隨便便可以叫的。
他簡直就是在玷汙“師父”這兩個字!
徐治鋒十分清楚自己罪無可赦,內疚地搖搖頭。將恩師置於絕境,絕不是他想要的,隻是他已經無法回頭。
他原本就是天玄教高層祭司蘇長老安插進傲劍山莊的棋子,十幾年來隱藏身份拜師求學於此,也不過是為了今天而已。
原本任務即將完成,徐治鋒應該感到高興才對,但是他今日站在堂中與章玦對簿,竟是前所未有的痛苦。
徐治鋒用衣袖抹去臉上兩行清淚,提起衣服下擺,跪於地上,向章玦叩了三個響頭。
然後,他站起來,脫掉了傲劍山莊的衣服,僅剩裏衣。他拿出匕首在衣服上割了一刀,扔掉了衣服收回匕首,站到了武林盟主派來的人的隊伍裏。
徐治鋒這大義滅親、割袍斷義的舉動,讓大廳裏再度安靜下來。
烏雲黑壓壓地壓在傲劍山莊的屋頂,巨雷的餘聲滾滾而過,一陣陣一聲聲,一直沒有消停,每一下,似乎都擊在在場所有人柔軟的心髒上。
屋子血腥味越來越重,誰都不敢先開口說話,生怕觸了黴頭引火燒身。
這次武林盟主聯合各大門派對傲劍山莊問責,代替武林盟主出麵的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
這青年人一身湖藍長衫,清秀的五官中又透著股英氣,自打他進入傲劍山莊開始,在場的人就始終忍不住要去看他。雖然他目前為止沒有說過一句話,但他隻要坐在那兒,就自成一團氣流,讓人忍不住不去重視。
徐治鋒退下後,久久沒有人吭聲,然後這位湖藍長衫的武林盟主代表,站了出來,一解尷尬局麵。
“在下蘇青朗,是武林盟主手下的掌案,盟主因有要事在身,便派在下來參加今日的會議。”
章玦點點頭:“蘇公子但說無妨。”
蘇青朗畢竟是讀書人出身,說話做事,舉手投足都有股書卷氣。
但是章玦知道,他絕非看上去那麼簡單,特別是他的眼睛,那不是一個二十多歲青年人該有的眼睛,充滿了滄桑與猜不透。
蘇青朗和章玦一番客套後,便道:“章莊主,事已至此,您喪失一名愛徒在下也感到非常遺憾和痛心。關於您山莊教徒不嚴也罷,或其他紛爭也罷,我們就不再多言了,隻是您傲劍山莊與魔教勾結一事證據確鑿,既然您也不否認,那麼之前提出的三個要求,也就是赤炎峰賀掌門代我們提出的三個要求,希望您好好考慮一下?”
“三個要求?什麼三個要求?”宋意天來得晚了,不知自己來之前發生了什麼,聽到此處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問阮幼笙是什麼要求。
阮幼笙恨恨地流淚,顧左右而言他:“他們欺負我們性子軟好說話,不要臉!”
章玦沒有吭聲,冷冷地看著蘇青朗。
蘇青朗微微一笑,十分體諒的樣子:“是的,這事關係傲劍山莊百年基業,並不能馬上下決定,我們給您十日時間考慮。十日後,您還不能給一個滿意的答複,那我們隻能忍著心痛,為民除害了。”
蘇青朗說完,朝章玦禮貌行禮,然後帶著人準備離開。
快走到大門口時,又轉過身來對章玦敲了一記警鍾:“我相信章莊主視生死於無物,方才也看到傲劍山莊弟子不怕死的精神,您要死守山莊他們未必會棄你不顧。隻是十日後您看到您的弟子在您跟前一個個死去,會不會心痛呢?特別是您身旁那個小妹妹,長得這麼漂亮,才十幾歲,您忍心看著她陪您赴死?”
他握著扇子對章玦拱手:“還望章莊主鄭重考慮我們給出的條件。”
“我愛死不死關你什麼事,你們這些人就是閑著沒事幹,有魔教的壞人你們不去打,偏偏要自己人打自己人,你們要遭報應的!你們一定會遭報應的!”阮幼笙跳起來,對著蘇青朗遠去的背影一陣大罵。
蘇青朗看了一眼阮幼笙,笑了笑,笑得別有深意。
唐暉怕阮幼笙闖禍,一把把阮幼笙拉到身後,安撫她的情緒,阮幼笙抱著唐暉哭得稀裏嘩啦。
蘇青朗離開後,其他各個門派的人也陸續請辭離開,很快整個傲劍山莊就隻剩自己人了。
人走光以後,傲劍山莊的人集合在一起,商量對策。
這時,章玦主動問起了宋意天關於上官想的事。因為之前宋意天寫來的信中說上官想生病了,自己要暫時留在家中照顧她。
宋意天還沒從剛才的氣憤不平中走出來,猛然撞上這一問,心裏千頭萬緒,尚有百種情愫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這時大家把注意力都轉移回來,將宋意天團團圍住。上官想生病的事大家也是知道的,隻是不知情況有多嚴重,便紛紛來問他情況。
阮幼笙摸了把眼淚,抽抽噎噎:“是啊,想想妹子怎麼樣了,你說她生病了,不知她有沒有好一點?”
宋意天神色一黯。
餘瑛則心浮氣躁,最討厭這種憋半天憋不出個話來的樣子。
她上前推搡了一下宋意天,斥道:“你倒是說說,別憋著不吭聲呀!”
宋意天緩了一會兒,直視著章玦的眼睛:“想想她……沒事,已經好了,在家裏靜養。”
大家聽到上官想無事後,臉上均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色。
“既然她沒事,就好。”章玦隨後說。
章玦話音落後,宋意天定定地望了他很久。章玦似乎察覺到這目光,回望過去,四目相交時,宋意天心虛地避開了眼神。
因為宋意天的舉止奇怪,章玦側過頭,似乎感知到了什麼。
這時候,唐暉突然口氣低沉地說道:“徐師弟他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
在場的師兄師弟們都與徐治鋒多年同門,都覺得他雖然不夠靈活,但為人穩重老實,深得師兄師弟們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