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胡桃輸得一敗塗地,臉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紙條。她嘴巴一吹氣,滿臉的紙條在飛。
林向嶼拿出手機,給她拍了一張照。
“給我看看。”胡桃好奇地湊過來。
林向嶼把手機遞給她,他的手機很幹淨,沒什麼亂七八糟的APP,圖片也很少,胡桃翻小圖預覽,根據時間排列,看到了他在美國時候的照片。
胡桃點開一張,問林向嶼:“這是什麼?”
林向嶼一邊洗牌,一邊探過頭來看,回答她?:“這是在美國的時候,我們遇到了雪災,被困在雪地裏,你說要死得漂漂亮亮的,所以拍了這些照片。”
胡桃照了照鏡子,十分沮喪地說:“我覺得我那時候比較好看。”
“你現在是病人,”林向嶼安慰她,然後想了想,又改口,“你怎樣都好看。”
於是胡桃喜笑顏開。
白冬遠在一旁,被惡心得推了推眼鏡,蹲下身,十分專注地尋找起他的雞皮疙瘩來。
過了一段日子,胡桃身體沒有大問題了,她主動申請出院。
“在這裏待著太悶了。”她煩躁地說,“我隻是失憶,又不是瘋了!”
醫生表示完全能理解,並且希望家屬盡快辦理出院手續,還建議道:“多出去走走,對她心理有好處,不然情緒淤積在心裏,更容易出事。”
出了院,下一個問題是去哪裏。
“我以前住哪裏?”胡桃問。
“你住……”
林向嶼還沒說完,就被胡琳打斷了:“你是我姐,當然住我家。”
胡桃疑惑地看了林向嶼一眼,林向嶼想到她大病初愈也需要人照顧,便沒有再說什麼。
林向嶼開車將她們送到家門口,下車的時候,林向嶼把放在副駕駛位的蛋糕遞給她們。胡琳對他態度時好時壞,知道那是胡桃最喜歡的提拉米蘇,接過來,不情不願地說:“謝謝。”
第二天,林向嶼接到胡桃的電話。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她說。
林向嶼歎了口氣:“現在這樣不好嗎?”
“我想要恢複記憶,你能幫我嗎?”她說,“胡琳不肯幫我,我不明白原因。我們不是姐妹嗎?我同她關係不好?”
“不,”林向嶼自嘲地笑笑,“你真的願意想起過去?或許並不美好。”
“怎麼可能沒有美好?”胡桃笑笑,“獨自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心中必然會有支撐我活下去的人和事。”
林向嶼沉默半晌,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下午的時候,林向嶼去接胡桃。這天下雨,他沒有開車,撐了一把黑色的傘,站在她家門外。胡桃從窗戶望下去,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他就一直站在那裏,等待她推開窗戶,如蝴蝶翩然起舞,就這樣跳下來,跳進他的懷中。
胡桃披著外套下樓,問林向嶼:“我們去哪裏?”
“初中學校。”他把傘撐在胡桃頭頂。
那也是他們相遇的地點。
3.
“就是那裏嗎?”胡桃指著學校外的圍欄。
“對,”林向嶼點點頭,“我撒謊說自己叫周星馳,你說你叫朱茵,我們翻牆溜進學校,被抓住,罰掃了大半學期的衛生。”
“哈哈,好慘哦。”胡桃咬著奶茶的吸管,“咯咯”地笑,“你對我第一印象是什麼?”
林向嶼想了想,陽光落在他身上,他眯了眯眼睛:“我想,這個女孩長得真好看,像……”
“像什麼?”
“像冬天的雪。”他肯定地說,“幹淨又凜冽,白茫茫一片。”
“後來呢?”
“後來我帶你去水族館,你很喜歡水母,問我等你長大以後有錢了,能不能養一隻……”
“後來呢?”
“後來上了高中,我和你一個班,你老是搶我磁帶。”林向嶼無可奈何地說,“有一年新年,我們去跨年,你怕被胡琳發現,就讓我在下麵等你,你翻窗戶逃出來。”
林向嶼還記得,那天胡桃穿著大紅色的棉服,頭發垂下來,像個討人喜歡的玩偶,一派喜氣洋洋。
林向嶼騎著自行車,穿過大街小巷,還不忘嘲笑她:“跳窗戶你也敢穿裙子?”
胡桃尖叫一聲捂住自己的裙子。
“好啦好啦,”林向嶼停下來,把自己的外套丟給她,讓她罩在腿上,“我騎慢點,你坐好了。”
街道上的商鋪燈火通明,行人也是熙熙攘攘,有歡快的音樂傳過來,小孩子拿著卡通圖案的氣球到處亂跑,父母跟在身後又寵溺又無奈地笑:“慢點,慢點,別摔著了。”
等到了廣場,約好見麵的許成一行人不見蹤影,林向嶼帶著胡桃找了他們半天,最後決定放棄。
“算了,”林向嶼說,“分頭玩吧,你餓不餓,我們去麥當勞吃點東西。”
兩個人坐在靠窗邊的位子吃冰淇淋和雞翅,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廣場的大屏幕上在放電視節目,人人都是喜氣洋洋的。
胡桃忽然突發奇想,問:“你說,十年後的今天,我們會在哪裏?”
“不知道,到時候肯定不會隻請你吃麥當勞。”
林向嶼揚了揚手裏的薯條,塗滿了番茄醬,遞給胡桃。
胡桃望著窗外人來人往:“你想考哪裏呢?”
“誰知道呢,”胡桃用手撐著下巴,“你不是要考上海嗎,我估計我考不上,上海分高。”
“別灰心,不要皺著眉頭過年。”林向嶼伸手,點了點胡桃的眉心。
胡桃“哢嚓”一聲咬掉最後一口甜筒,站起來故意在林向嶼衣服上擦了擦手。林向嶼揚起手,作勢要敲她,胡桃哈哈大笑著躲過他的攻擊。
等兩人再回到廣場時,夜空開始升起煙花。地上的噴泉和天上的煙花遙相呼應,千人同時抬頭仰望,“啪啪”幾聲,霎時間喚醒世界的美。在這樣絢爛的色彩中,林向嶼微微側過頭,用餘光看他身邊的女孩,她年輕漂亮的五官,在煙火中影影綽綽。
這時,人群裏傳來一陣低呼,胡桃再次抬起頭,才發現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雪。這並不是一座年年冬天都會下雪的城市,也從未下得如此應景過。
瑞雪兆豐年,看來明年的每一天都將是圓圓滿滿的。
林向嶼微微彎下身問胡桃:“冷不冷?”
胡桃明明已經冷得打哆嗦,卻還是咬著牙搖搖頭。林向嶼沒理她,把剛剛給胡桃擋風的外套扔在她頭上,將她整個人都罩住了。胡桃一把扯下衣服,林向嶼又將衣服罩她頭上。三番五次後,胡桃終於乖乖地穿上了外套。
最後十秒鍾全場一起倒數計時,人人都大聲地喊著“十——九——八——”
“三——二——一——”
遠處鍾聲響起,廣場周圍的燈光同時亮起。
林向嶼和胡桃相視而笑,四處都是煙花爆竹的聲音,兩個人捂著耳朵異口同聲地祝福對方:“新年快樂!”
十二點鍾聲過後,人群終於漸漸散去,林向嶼眼尖,終於瞧見許成一行人,揮著手叫住他們。
許成說:“怪不得哪裏都找不到你們,原來是來這兒過二人世界了!”
林向嶼抓著他衣領作勢要捶他,你一拳我一腳,不一會兒兩個人就嬉嬉笑笑地打鬧開了。
不知道是誰開始荒腔走板地大聲唱歌:“過去的誓言就像那課本裏繽紛的書簽,刻畫著多少美麗的詩可是終究是一陣煙。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兩個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淚的青春……”
也隻有少年人,才能將如此傷感的歌唱得歡快而不知愁。
離開廣場的時候胡桃最後回望一眼,剛剛還人山人海的廣場此時已經空空蕩蕩,隻留下孤獨的路燈照著雪花漫天飛舞,雪落無聲,落地即化。
“胡桃,快跟上!”林向嶼回過頭喊她。
回憶淡去,林向嶼露出一個難過的笑容。
“再後來呢?”
“後來高考,你考去了上海,我留在C城。”
“啊,”胡桃露出一個遺憾的表情,“你不是說,我們約好了要一起去上海嗎?”
“是啊,”林向嶼低聲說,“說好了的。”
為了遵守這個約定,他們各自放棄光明前途,放棄本應走的康莊大道,沒有想到,最後卻因此錯過。
胡桃好奇地問:“你為什麼總是皺眉,你很不開心嗎?”
“是啊,”他看著她的眼睛,胡桃的眸色很深,黑漆漆的,他怔怔地說,“我做錯了一件事。”
“很嚴重嗎?”
林向嶼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他沒有回答胡桃,撇過目光,說:“走吧。”
那天夜裏回去,胡桃做了一個夢。
那夢似幻似真,她無從分辨。
她夢見自己坐在公交車站裏,外麵細細地下著雪,吹了好大好大的風,就像林向嶼說的,白茫茫一片。她很冷,一動不動地坐著,有一輛公交車經過她麵前,車前兩盞黃色的大燈異常刺眼,像是一雙大眼睛。
車停在她麵前,沒有人下車,等了一會兒,車又重新出發。胡桃沒有上車。
就這樣反反複複好多次,她一輛車都沒有上。
她一直坐在冰天雪地裏,等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