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06年,最佳損友(1 / 3)

第七章 2006年,最佳損友

1.

大一下學期,胡桃開始找一些兼職打工,做家教、發傳單、出禮儀、當模特。二月份的冷空氣還沒散開,她穿著超短裙站在大街上,晚上回到寢室用體溫計一測,38.5℃。

她給林向嶼發短信的時候,正一個人在校醫院的走廊上坐著打點滴。夜已經深了,胡桃坐的位子正對著窗戶,窗戶半開半掩,看得見學校裏的一座山丘,樹影婆娑,月光似水。

她把手機設置為了震動,握在沒有輸液的那隻手裏,沒多久,林向嶼的短信就回過來了,他問:“方便接電話嗎?”

林向嶼在電話裏不滿地問她:“你幹嗎這麼拚命?”

胡桃實話實說:“我想存點錢,不想再用胡叔的錢。”

胡桃輕聲說:“我很早以前就想過了,我遲早得獨立出戶,胡叔待我再好,沒親沒名的,始終不好。我小時候就特別渴望能自己掙錢,現在終於能存一點了,雖然不多,但是至少讓我覺得安心。”

林向嶼無言以對,胡桃向來早熟,她肩膀上的負擔、考慮的未來,始終比同齡人多太多。

林向嶼想了想說:“上海消費本來就要高一些,你全靠自己,你胡叔和胡琳都不會答應的。”

“我也沒打算這麼早告訴他們,胡叔的錢我都留著,畢業的時候,都還回去。”

林向嶼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像胡桃這樣的女孩子,她的安全感永遠不是別人給得了的。

“要不然這樣吧,”林向嶼說,“我教你做理財,本金我出,等賺了你再還給我。”

高考結束後,林向嶼的父母給了他兩百萬的啟動資金,隨便他投資。林向嶼腦子聰明,找關係讓許成承包了園林工藝,他負責資金,很快就賺了一大筆。

胡桃想了想:“這樣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林向嶼蹙著眉頭,顯然已經有些不悅,他說,“你一個人在校醫院打點滴就很好嗎?還要多久?”

胡桃估算了一下時間:“兩個小時。”

“那你等會兒怎麼回寢室?門都關了吧。”

胡桃啞口無言,低頭認錯:“我知道錯了。”

林向嶼幹脆也不睡覺了,去寢室的客廳裏給胡桃發短信陪她聊天。兩個人掛著耳機打著電話,不說話也沒有關係,胡桃知道,他在就好。自從寒假結束後,他們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長時間地打電話了。

彼此間的話題越來越少,好像也沒有什麼可以說的。

連天天在網上刷明星的室友齊悅都察覺出來,問胡桃:“你和男朋友是吵架了嗎?”

“沒,”胡桃苦笑,百口莫辯,“他不是我男朋友。”

“真的嗎?”在床上敷麵膜的項潔潔“噌”的一下坐起來,含混不清地說,“我手上有好貨,你要不要考慮看看?”

唐菀靜聽不下去了,對項潔潔說:“女孩子怎麼能這樣說話。”

唐菀靜的男朋友是她的直係學長,兩個人都是上海本地人,高中就是同校,一起創辦文學社。他常常請唐菀靜全寢室的人吃飯,兩個人誌同道合,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唐菀靜會一改往日的安靜,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項潔潔曾經搖頭晃腦地點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真是讓人羨慕不已啊。”

唐菀靜數落完項潔潔,又轉過頭跟胡桃說:“不過她說的也有道理,喜歡你的男生那麼多,不要對每一個都拒之千裏。”

“就是就是,你翻翻你的通訊錄和校內網的好友,性別男、愛好女的,五根指頭都數得過來。”

胡桃笑:“你們怎麼都不去說說齊悅?”

齊悅一把抱住自己桌子上的胡歌的公仔:“我有我的逍遙哥哥就夠了!”

項潔潔衝她翻了個白眼,走上去戳了戳“胡歌”的眼睛,戲謔地說?:“是是是,月如妹妹。”

齊悅拚死護住自己的周邊們,讓它們免遭項潔潔的毒手。

正好這周有學院籃球比賽,唐菀靜要去給男朋友加油,項潔潔是學生會的幹事,必須到場。

“明天八點起來吧?”

“八點?”項潔潔誇張地鬼哭狼嚎,“會死人的,我好不容易才從中學生活脫離出來!八點起床是絕對不可能的!”

唐菀靜無奈:“那我先起來,幫你帶早飯。”

“萬歲!”

齊悅忽然開口:“菀靜,你幫我也帶一份吧,我也要去。”

“你去?”項潔潔打量了齊悅一眼,“有詐。”

“哎,不是說和經濟學院的打嗎?他們隊裏有對雙胞胎,集齊了世間的大愛!啊啊啊,兄弟愛什麼的,完全就是我的萌點啊!”齊悅捧住臉,眼冒愛心。

項潔潔決定不再搭理她,將目標轉向胡桃,煽動她一起去:“走吧,整天窩在自習室裏,人都快窩出病了,你看你臉色那麼蒼白,就跟沒曬過太陽一樣。”

於是第二天,全院的人首次見到了院花胡桃出現在籃球場邊。胡桃打扮得很普通,隻穿了普通的白色T恤加牛仔褲,頭發紮成馬尾辮,扣一頂棒球帽,看起來高高瘦瘦。日常生活原本就無聊,大家便開始交頭接耳,猜測胡桃出現的原因。

英語學院的男生們都沒想到胡桃竟然會來當啦啦隊,一個個興奮得跟剛下山的猴子一樣,隔著大老遠就開始吹口哨。經濟學院的人見了這陣勢,也頻頻回頭來看胡桃,對她指指點點。胡桃硬著頭皮,在觀眾席上坐下來。

經濟學院的人穿紅色球衣,十分打眼。他們的隊長穿10號球衣,和林向嶼喜歡的那件球衣一模一樣,胡桃習慣性地多留意了兩眼。

這一看,胡桃倒是吃了一驚,“10號”的身高體形和林向嶼都很相似。運球的時候左手會向後擺動,也是林向嶼的小習慣。

胡桃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想起林向嶼,覺得很難過。

想起他已經是別人的男朋友,想起他們現在分別在兩座城市。

不知道他此時此刻,正在做著什麼。

“經濟學院打得挺不錯的。”胡桃說。

“是啊,他們隊長人氣超高,是個富二代,長得也帥,有興趣嗎?我給你介紹介紹。”項潔潔隨口說道。

“……不用了。”

這場球賽打得很衰,炎炎烈日,大地都快被烤化了,胡桃他們學院被全方麵碾壓,輸了十四分,遭到一片噓聲。唐菀靜跟著男朋友走了,兩個人約好了要一起看電影,不過看學長的心情十分低落,胡桃她們也不好多說什麼。

情緒低落的人不止唐菀靜的男朋友,還有齊悅,她的雙胞胎兄弟都沒上場,連個人影都沒有,就算經濟學院贏了,她也覺得自己被騙了。

項潔潔卻十分開心,因為英語學院被踢出局,她終於解脫,從此再也不用來當跑腿的小妹。上了大學,大家似乎都沒有什麼集體榮譽感,什麼團結一致啊,優秀班級啊,中學時代的凝聚力,如今說起來都覺得幼稚可笑。

“不過,經濟學院的人長得可真帥啊。”項潔潔一把勾住齊悅的脖子,咂吧著嘴,“對吧,胡桃?”

她們走到小賣部門口,胡桃在思考買冰淇淋還是酸奶,有些心不在焉,點點頭,隨口說道:“嗯,10號球技挺不錯的。”

但還是林向嶼帥一點,胡桃偏心地想,啊,好想看林向嶼打籃球啊,高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機會了。

“真的嗎?你真看上他們的10號了?那個男生叫——”項潔潔忽然住口。

胡桃不解,看了一眼項潔潔,然後順著她僵硬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一群穿著紅色球服的男生站在自己麵前,個個臉上都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

胡桃心裏“咯噔”了一下。

果然,站在中間的男生手指轉著籃球,似笑非笑地看著胡桃,接上了項潔潔剩下的話:“——周珩。”

當天晚上,英語學院院花胡桃看上了經濟學院風雲人物周衍的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火速傳遍全校。兩個人的社交網絡下,突然多了一大堆不明來路的留言,比如“還我男神!!!”“我女神會看上你?呸!”“不要臉!”“有種來單挑!”……

項潔潔在寢室裏興奮地現場播報,胡桃毫無興趣,背著書包出門去上自習了。

2.

大二上半學期,林向嶼發表了兩篇很有分量的SCI論文,關於海洋生物保護和環境檢測,得到了學術界一致好評。林向嶼從來沒有向胡桃提起過這些,還是幾個星期後許成在班級QQ群裏,吵著嚷著要大科學家的簽名,她才知道。

胡桃覺得林向嶼是自己見過的最神奇的人,理所當然地吊兒郎當著,可是麵對決定要做的事情,又努力認真得讓人害怕。

胡桃打電話去給他道喜。“沒什麼值得炫耀的,”林向嶼實話實說,“發表論文,並不算得是榮耀,隻是對自己學習成果的一個總結。”

“接下來呢,有什麼打算?”

“最近在搶托福考位,”林向嶼哭喪著臉,“要是這個月再刷不到,就隻有打著飛的去考試了。”

“好啊,飛來上海,請你吃蟹黃小籠包。”

“你還真希望我沒有考位啊?”

胡桃吐吐舌頭:“我們學校規定十二月才能報名,我周圍同學也有考托福雅思的你是要出國嗎?”

“有這方麵的打算,在生物保護方麵,歐美發達國家確實做得比我們好很多,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我一直在看外國的文獻,被他們的思想所震撼。他們的教育方式和我們差別很大,對於自然和生命的理解,也讓我大為佩服,覺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

林向嶼難得嚴肅認真,他的聲音低沉,又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我所見過的隻是這個世界極小的一部分,我想要看得更多,走更多的路,遇見更多的人。”

胡桃趴在自習室外的欄杆上,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風吹得她發絲飛舞,她由衷地感歎:“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總有一個人,會讓你覺得,能生於世上,是那麼好。

他是歡快的、明亮的、充滿希望的。

林向嶼告訴胡桃,C大有去美國的2+2項目,明年有一個TOP???10的名額,對方的教授看過林向嶼的論文,主動給他發郵件,欽點了他的名字,並且破天荒地撥出全額獎學金。現在雙方學校正在進行前期的準備,一等到他的托福成績出來,就能發放錄取通知書。

“所以你大三就要去美國了?”胡桃倒吸一口涼氣。

“不出意外的話。”林向嶼說,“那名教授曾經獲得諾貝爾生物學獎,以前曾經小時候我爸帶我去美國,曾和他有過一麵之緣,但我從來沒有奢望過,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他的學生。”

林向嶼的論文刊登以後,收到許多國際學術會議的邀請,開始頻繁地往歐洲跑。他不常更新自己社交網絡的狀態,但是每到一處,都會寫一張明信片給胡桃。海外郵寄時間長,等上一個月是常有的事。看著明信片上林向嶼說夏天海島的味道,說炙熱的陽光和金色的沙灘,而上海已經進入梅雨季節,雨水綿綿不斷,天空鬱積了厚厚的烏雲。

許然然主攻的方向是海洋環境治理,據說跟了在國內鼎鼎有名的一位導師,她是實驗室裏最年輕的學生。聽說她常常一個人四處跑,做考察和測量記錄,胡桃看過她最新的一張照片,整天風吹日曬的,黑了不少,但是神采奕奕。

胡桃很少過問他們二人的感情,那畢竟再和她沒有半點關係。

他們在各自的命運上行走,終於越來越遠。

這周五,胡桃中午午休時被鬧鍾吵醒,她關了手機,利索地下樓梯。

寢室裏另外三個人還在床上,齊悅睡得迷迷糊糊,問胡桃:“你要去教室嗎?”

“嗯。”

“下午‘馬哲’幫我占個座。”

聽到“馬哲”兩個字,項潔潔和唐菀靜也清醒不少,表示也要占座。

“要後排的!後排的!”齊悅強調道。

胡桃笑著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讓她安心繼續睡。

馬哲課在第二大節,是公開的必修大課。胡桃提前到了教室,用本子占好座位,來得晚的同學,就隻能去坐前排了。上課前五分鍾,學生們陸續來了,項潔潔和唐菀靜跑著進入教室,氣喘籲籲。

“齊悅呢?”胡桃問。

“別提了,起床失敗。”項潔潔擺擺手,從書包裏拿出高數的作業,再立一本馬哲的課本在桌麵上。

這時,兩個男生從教室的後門走進來,站在走道上,看著全場爆滿的情景,聳聳肩:“走吧,翹了。”

胡桃沒有注意,忙著和項潔潔說話,得知齊悅不來後,順手將右手邊占位子的書收起來。兩個正準備轉身的男生一愣,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胡桃。

其中一人認出了胡桃,捅了捅周珩:“喲,這不是英語係那個美人兒嗎?還特意給你占位呢。”

他這一開口,周圍人的目光全部聚集過來,在胡桃和周珩之間來回掃視,再看看胡桃旁邊的空位,異口同聲地發出“哦——”的感歎。

周珩雙臂環抱,用有趣的目光盯著胡桃,然後拉開椅子坐下來,順便給好友一記飛吻:“要翹你自己翹,別拉上我,我可是好學生。”

“重色輕友啊重色輕友!”

胡桃抬頭瞟了周珩一眼,撇撇嘴,沒說什麼,低下頭繼續寫作業。

這節馬哲課,全班恐怕隻有作為當事人的胡桃上得最為認真。她甚至聽到了手機拍照的“哢哢”聲,胡桃無奈地在心底翻著白眼,偷偷給齊悅發短信:“這輩子都甭指望我再給你占座!”

而在寢室裏,剛剛醒來的齊悅揉了揉眼睛,點開這條消息,發出死得不明不白的慘叫聲。

不過胡桃和周珩的“緣分”,顯然遠遠不止如此。周末的時候,胡桃她們一寢室的人按照慣例去學校外麵打牙祭,改善夥食。

四個人走進她們聚餐最愛去的那家火鍋店,才發現今天被別的學生包場了。四個人饞蟲上腦,胡桃和齊悅還在和老板好說歹說,問有沒有空出來的座位,項潔潔忽然大聲說:“咦,菀靜,那不是你男朋友嗎?”

於是一寢室四個人終於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

可是胡桃係好圍裙坐下後,赫然看到了正坐在她對麵的周珩!她挑眉看了看自己寢室的另外三個女生,隻見一桌子的人,除了她和周珩在大眼瞪小眼以外,其他人都開始左顧右盼,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胡桃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無論如何,總歸是有肉吃了。

吃飯的時候倒沒有出什麼讓人尷尬的事情,一盤接一盤的肉下去,一群人不用自我介紹,自然而然就熟了起來。

“毛肚好了!”

“快!把鴨腸撈起來!”

“慢著!土豆要最後放!會敗鍋的!”

“強烈要求再來一盤肥牛!”

“豬腦豬腦,誰吃?”

“王老吉,辣死我了,我要王老吉!”

“……”

項潔潔她們大概是做賊心虛,不斷地給胡桃夾菜。她的碗滿得冒出來,胡桃低頭在寢室的QQ群裏說:“回去再找你們算賬!”表麵上卻仍帶著微笑,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解決完了麵前的“小山”。

中年人吃火鍋,講究一邊擺龍門陣,一邊慢慢涮,從中午涮到華燈初上,一杯酒一個故事,打燃鍋再來一輪。而年輕人吃火鍋,大多速戰速決,風卷殘雲,酒足飯飽後,相約下次再聚,青春的勁兒,從筷子尖一路傳遞到胃裏。

吃到散場,有人提議轉戰KTV,一群人開開心心地附和著。周珩舉手:“今晚有事,算我頭上。”

然後他站起身,拿起外套準備離開。項潔潔趕忙一推胡桃:“等一下!這裏也有人要回去,你們結個伴吧。”

胡桃一臉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回去了?”

齊悅衝她擠眉弄眼:“是的呀,來的路上,你自己說晚上還要背單詞,快走快走,作為祖國的棟梁,一定要好好讀書,天天向上。”

周珩將外套搭在手臂上,好整以暇地看著胡桃,一副“別演了,我已經知道你想要跟我單獨相處”的眼神。胡桃百口莫辯,抓起背包,硬著頭皮走到了他麵前。

從火鍋店回學校不遠,兩個人走路回去。周珩走在靠馬路的那一側,他身材和林向嶼相似,都是高高瘦瘦的男生,他將手插在衣兜裏,和胡桃保持著安全距離。

好在周珩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是話不多,沒有刻意找話題,那樣隻會顯得更尷尬。

胡桃看著前方的路,不知為何,心中有些酸楚,想到如果身邊的人是林向嶼,如果他們還是中學時候的彼此,他一定會說很多笑話逗她開心,還會做鬼臉,還會唱歌給她聽。

綠燈亮起,過馬路的時候,周珩忽然扯了扯胡桃的背包,將她拉到自己的左邊。胡桃有些詫異,抬頭看他,周珩睨了胡桃一眼,撇撇嘴,沒說話。胡桃這才反應過來,右邊是車來的方向。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