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06年,最佳損友(2 / 3)

這是胡桃對周珩說的第一句話。

這天晚上回去,學校的BBS再次炸開了鍋,有人拍到了胡桃和周珩並肩走在一起的畫麵,標題勁爆:“公開戀情!少男少女心碎之夜!”

胡桃坐在電腦前,哭笑不得地點開照片,夜晚黑再加上拍照的手機像素低,隻能看個大概。項潔潔湊上來,指著屏幕上的周珩說:“看看,這身高,這側臉,貨真價實的美男子啊!”

胡桃麵無表情,抓起後背的靠枕向她砸去。

3.

胡桃流年不利,剛剛才在學校的網絡上出了一下名,晚上從自習室出來,剛好樓道的燈壞掉了,她下樓梯時沒踩穩,摔了下去。

林向嶼正好打電話來問她,最近過得如何,胡桃哭喪著一張臉,告訴了他這個“喜訊”。

“那你是回不來了?”林向嶼幸災樂禍,“我們吃火鍋的時候,一定會給你發來親切的問候。”

“禽獸啊!”胡桃說,“見色忘友,還說是最好的朋友,有了女朋友,連假惺惺慰問一句都給省了。”

“哈哈,你想要怎麼慰問?”

“我想吃提拉米蘇,想吃芒果千層蛋糕,”胡桃咂著嘴,躺在病床上,腿上打著石膏,“還要吃豬蹄。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美食街上有家烤豬蹄,多麼多麼好吃。”

林向嶼哈哈大笑:“好的好的,沒問題,我會替你全都吃一遍的,至於你嘛——大白天的,就別做夢了。”

胡桃惡狠狠地掛了他的電話,正好項潔潔她們提著一袋鴨脖推門而入。

“親人啊!”胡桃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們。

項潔潔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拿出手套和鴨脖,和唐菀靜、齊悅一起,坐在胡桃的病床前,一邊啃一邊聊天。

“等等!也分給我一份啊!”胡桃有氣無力地哀求。

“你啊,早該受罪買個教訓,以後走路小心點,還有,晚上那麼晚了,不要一個人走路。”

“知道了,鴨脖鴨脖。”

項潔潔她們卻是鐵了心不讓胡桃如願以償,當著胡桃的麵,把一袋鴨脖啃得幹幹淨淨,還不忘把垃圾一起帶走。

“你們都給我記住!”胡桃躺在病床上,看著自己腫起來的腿,對著病房的門大哭。

這時候,有人推門而入,好奇地問:“記住什麼?”

胡桃抬起眼,看到了抱著一大束白色玫瑰的周珩。

“你——”胡桃一愣。

周珩不耐煩地看了看胡桃,更不耐煩地看了看自己懷中的玫瑰花,像是很嫌棄地把它丟在胡桃的被子上:“早日康複。”

胡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謝謝你。”

周珩擺擺手:“正好路過。”

話雖這樣說,周珩卻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拉過床邊的椅子,麵朝椅背坐下,看著胡桃,不說話。

胡桃躺得百無聊賴,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周珩看到了,一聲不吭地走上來,幫她把枕頭抽出來放在背後,扶著她的身體,讓她慢慢坐起來。

林向嶼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胡桃低下頭,靠在男人身上,衝他露出溫柔的笑容。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落在兩個人的身上,像是撒了一層金色的細粉。

林向嶼腦海“嗡”的一聲炸開來,許多畫麵飛過,最後定格在那個夜晚,她在電話裏跟他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林向嶼下意識地往後一退,離開了病房。走廊上隻有他一個人,手中的塑料袋勒得他手指有點疼,他垂下眼,看了看袋子裏的東西。

提拉米蘇、芒果千層蛋糕、烤豬蹄,還有她最喜歡的車厘子。

他是在結束了和胡桃的電話後,立刻趕到機場,買了最近一班去上海的機票。下了飛機後,直接打了個車來胡桃的學校,這是他第一次來,好不容易才打聽到胡桃說的美食街上那家好吃的豬蹄。

就在幾分鍾前,他提著沉甸甸的食物,嘴角還噙著笑,想象出現在胡桃的病房的那一刹那,她一定會激動得尖叫。

到那個時候,他就能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說:“吃成豬了,可沒人要你。”

而她就會像從前一樣,迫不及待地撕開食品包裝,吃得滿嘴都是奶油。

劇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嗎?林向嶼的笑容還在臉上,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年少的時候,他們總是形影不離,並肩而行,夕陽落下,他們的影子緊緊靠在一起。

那時候,可能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想過,會有分開的一天。

短短幾年而已,他有了親密女友,她也有了心上之人,在她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趕來,出現在她身邊為她擋風遮雨的人,不再是他。

或許,她再也不需要自己了。林向嶼想。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一年許下的承諾,是不是也走到了盡頭?

林向嶼走出校醫院,正好看到不遠處的垃圾桶邊,一隻小貓在翻著垃圾找吃的。他苦笑了一下,走到小貓麵前,把給胡桃買的蛋糕拿出來,用勺子挖下來一點點,遞到小貓嘴邊。小貓“喵”地叫了一聲,伸出舌頭舔了舔蛋糕。

林向嶼失落地笑了笑,將蛋糕全部拿出來,放在垃圾桶邊上,然後站起身,靜靜地看著流浪貓將它們吃掉。

上飛機之前,他拿出手機,想要給胡桃發一條信息,編輯好了內容,“好些了嗎”,卻久久按不下發送鍵。他的手指頓了頓,最後又一字一字刪去,關掉了手機。

航班在夜晚起飛,這是今天離開上海的最後一班飛機。林向嶼低下頭,想到要是當初,沒有那一念之差,他們仍然在同一座城市,朝夕相伴,是否就不會有今日的這一幕?

匆匆一瞥,竟然連見一麵的勇氣都沒有。

4.

胡桃不知道林向嶼曾來過上海的事情,她腳傷痊愈出院的時候,還給林向嶼打了個電話:“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好啦,好啦,”林向嶼在電話那頭淡淡地說,“你的提拉米蘇、你的芒果千層、你的烤豬蹄,吃成豬了,可沒人要你。”

“這個你就別擔心了,”胡桃沒有聽出他情緒不佳,照往常一樣和他開玩笑,“追我的人可多著呢。”

“是嗎?”林向嶼用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翻著桌子上的論文,頓了頓,說,“有個人照顧你,也是好事。”

掛了電話,林向嶼的手指還夾著打印著論文的A4紙,他的目光卻無法聚焦,腦海中想起自己曾經問胡桃,究竟怎樣,才算是愛上了一個人。

她回答說,等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她就在他的身邊,他就在她的身邊。

突然實驗室的門被推開,許然然抱著專業書走了過來,叫林向嶼?:“向嶼。”

林向嶼回過頭,恍惚地看著她。

許然然問:“你看到我發給你的郵件了嗎?就是上次提過的印度尼西亞的那個島,據說最近有出現虎鯨的消息。我給教授提了申請,他願意拔一點資金給我,資助這次旅程。我好開心!可以和你一起去潛水了!”

林向嶼看著許然然,沒有說話。

“怎麼了?”

“然然,”林向嶼說,“抱歉,我們分手吧。”

許然然的笑容凝固,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沒有聽清楚林向嶼的話:“嗯?你說什麼?”

林向嶼深吸一口氣:“對不起。”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林向嶼有些艱難地開口:“我好像,一直以來都弄錯了一件事。”

“很重要嗎?”

“很重要。”

許然然垂下眼簾,看到自己的裙擺,還有自己的鞋子,遠一點,是林向嶼的籃球鞋,火紅的顏色,看起來又騷包又紮眼。“騷包”這個詞自己是從哪兒學會的?許然然想了想,似乎是胡桃,她總是這樣嘲笑林向嶼。

還有什麼?許然然問自己,眼眶漸漸湧上淚來,還有什麼是關於他的?

良久,許然然才開口:“我知道了,但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最後一件事。”

她從書中抽出早已打印好的行程表,遞給林向嶼:“和我一起去看虎鯨吧。”

轉眼又是一個月,托和周珩幾次莫名其妙的巧合的福,胡桃這段時間的生活確實比大一時豐富了不少,也出名了許多。不過她也因此更加討厭社交網絡,不再更新自己的狀態,每次上網,也隻是去關注林向嶼的動靜,他的每一條狀態她還是都會留言,在每一張照片上點“喜歡”。

她每天都勤懇而努力地活著,常常一個人走在路上,聽著歌,看著人來人往,覺得這樣的生活其實也不錯。至少她和自己的孤獨相處融洽,各得其所。

直到胡桃接到那通電話。

當時胡桃正在上《西方文學鑒賞》課,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顯示“未知號碼”,胡桃以為是騷擾電話,直接掛掉。

可是打電話的人並沒有泄氣,又打來一次,胡桃彎下腰,躲在桌子下麵,接起來:“喂?你好。”

回答她的,是嘰裏呱啦一長串帶著濃濃口音的英文。胡桃蹙眉,隱約聽到“Mr.Lin”,她預感到什麼,弓著腰從教室後門溜出去。

等到了走廊上,胡桃不得不打斷對方,問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事。那頭背景聲嘈雜,信號很差,所以胡桃不得不重複了兩次?:“Pardon?”

對方放慢了語速,胡桃終於聽清楚了,像極了每一部電視劇裏那冰冷無情的台詞,他問:“請問你是不是林先生的家屬?他在潛水時發生意外,現在正在醫院進行急救,希望能夠有與病人相關的人在場。”

而她是他在潛水前簽署的安全責任書裏的緊急聯係人。

地址是印度尼西亞的一座小島,位於印度洋赤道以南,要不是林向嶼曾經在電話裏向她提起過這裏,胡桃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聽說這個地名。

更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去到那裏。

胡桃魂不守舍,一路狂奔回到寢室,撞上出門扔飯盒的齊悅,被濺了一身的菜湯。她顧不得換衣服,趕忙上網訂機票,從衣櫃裏扒拉出行李箱,往裏麵塞衣服,動作進行到一半,她卻停了下來,跌坐在地上,像是沒有靈魂的木頭人。

齊悅走過來,擔心地問:“胡桃,你怎麼了,沒事吧?”

“沒什麼。”胡桃微笑著眨眨眼睛。

“要真沒事的話,你怎麼哭了呢?”

這個時候,正好項潔潔和唐菀靜推門而入,項潔潔看到胡桃,鬆了口氣:“胡桃,你怎麼課上一半就跑了,擔心死我們了。喏,書包給你拿回來了。”

“謝謝。”胡桃低著頭,整理行李箱。

唐菀靜也瞧出了她不對勁,問:“怎麼了?”

“要出去一趟,”她說,“朋友遇到點事,我不在的時候,查寢和點名就隻能麻煩你們了。”

“什麼事?嚴重嗎?你要去多久?去哪裏?”項潔潔問。

“我也不知道。”

胡桃露出蒼白無力的笑容,她茫然四顧,看到自己桌子上放的筆筒,從高中用到現在,林向嶼總喜歡往裏麵投硬幣,說那是許願池。

而此時,他們相隔幾萬公裏,他生死不明。

如果真的有許願池,那麼她隻剩下一個心願。

隻求他平安。

從上海飛去印尼的航班,絕大部分要在馬來西亞的吉隆坡轉機,中間有整整十個小時的等待時間。

機場冷氣開得過低,胡桃一個人坐在大廳的椅子上,被凍得嘴唇烏青。有善良的旅客拍了拍她的肩膀,胡桃抬起頭,看到一名白人婦女,淺色的卷發和藍色的眼睛,她遞給胡桃一杯熱咖啡。胡桃近三十個小時沒有休息,雙眼布滿血絲,臉色慘白,接過她的咖啡,十分誠懇地說:“謝謝。”

對方點頭微笑,在胡桃身邊的座位上坐下來?:“你看起來很不好。”

“是嗎?”胡桃手裏捧著紙杯,終於感受到了一點溫暖。

女人和胡桃隨意聊起了天,胡桃雖然是英語專業,但是她的英文算不上流利,她此時腦子又亂作一團,說話有些顛三倒四,講了半天對方終於大概明白了她此時的處境。

“我每年都來這裏,做義工,今年是最後一次了。”女人說,“我身體出了點毛病,以後要一直住在醫院裏。”

胡桃很驚訝:“我很抱歉……”

“可是我並不覺得太難過,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已十分知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生活總不會隻有苦難。”

胡桃最後抵達目的地時,已經是淩晨。她在機場叫了一輛收費昂貴的計程車去醫院,她的電話沒有信號,隻好去醫院的服務台詢問,有沒有一名叫“林”的病人。

護士還在電腦上進行搜索,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胡桃的肩膀。

她猛然回過頭,看到穿著黑色T恤的林向嶼,他站在燈光下,高高瘦瘦的,影子縮成一團。他們確實有一些日子不見,此時此刻,他猝不及防地出現,胡桃覺得時間就此停滯。

他麵色蒼白,眼眶通紅,有氣無力地駝著背,看起來很累。胡桃心疼得要命,想知道他究竟經曆了什麼,才會把疲憊全都刻在了臉上。

林向嶼走到她麵前,從包裏拿出手機,在上麵打字:“你怎麼來了?”

胡桃終於回過神,時間一秒,滴答,她的心跳就一下,撲通。

她抱住林向嶼,在異國他鄉,眾目睽睽之下,終於號啕大哭起來。

此時已經是淩晨,萬籟俱寂。林向嶼見胡桃麵色憔悴,囑咐她不要再多問,先回到酒店休息。胡桃知道林向嶼此時不欲多言語,見他平安無事,她心中的巨石落地,這兩日馬不停蹄的奔波和勞累,在這一刻終於席卷而來。

胡桃睡得很沉,她做了一個夢。夢到高中最後一次運動會,林向嶼報的是跳高,她混在人群裏給他做啦啦隊。

裁判口哨吹響,林向嶼彎腰向橫杆衝過去,天空澄澈,他身上的藍色是地上的水,和天上的海遙相呼應。那一刻,胡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背躍過杆,她的世界也隻剩下他來過的陰影。

胡桃醒來的時候,才早上八點,她坐在床上,回想剛才的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又隱約覺得不安。胡桃在酒店的海邊找到林向嶼,他蹲在沙灘上,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遠方的海。海島臨近赤道,一年幾乎有三百六十天豔陽高照,偏偏這天天氣陰霾,烏雲密布。

胡桃走到林向嶼身邊坐下,從包裏摸出耳機遞給他一隻。林向嶼搖頭拒絕。

耳機裏傳來周傑倫的歌聲:“洶湧潮水,你聽明白,不是浪而是淚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胡桃心底的焦慮越來越重,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那時候接到電話,他們說你在潛水時發生意外,我、我、我從上海趕來,以為你真的有什麼不測。”

林向嶼的聲帶暫時受損,醫生囑咐他盡量不要說話。他拿出手機想要打字,胡桃早有準備,拿出一個黑色硬皮筆記本,遞給他。

林向嶼寫得很慢,胡桃轉過頭,耐心地等他。他的手指很好看,潔白修長,骨節分明,有一種蘊藏著無限力量的美麗。

一會兒後,胡桃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這座小島屬於印度洋,偶爾會有虎鯨出現,林向嶼和許然然就是為此而來。林向嶼已經取得了高級潛水資格證,一連一個星期,天天都下水。最後一天,還是沒有任何收獲,在他們決定放棄的時候,聽說有遊客真的發現了虎鯨,於是他們決定再多留一天。

在胡桃往後漫長的一生中,回想起這件事,她還是忍不住想,造化弄人。

如果林向嶼和許然然沒有多留這一天,那麼他們所有人的命運都會截然不同。

他們在潛水時遇到小型的海底地震,他的儀器失控,險些喪命海底。最後他被救生員從海底救起,警察在他下水前簽署的安全責任書上找到了胡桃的電話號碼,通知了胡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胡桃拍著胸口,長舒一口氣。

她抬起頭,卻看見林向嶼怔怔地看著自己。

他的眼睛裏似乎住了一片海,海麵平靜,而海洋的深處卻是波濤洶湧,他是如此深沉而哀傷,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胡桃。過了許久,胡桃終於聽到了他沙啞的聲音,他說:“然然死了。”

不遠處海浪拍打,烏雲漸漸散開,能看見一束金色的陽光射下,仿佛在救贖眾生。可胡桃卻覺得如遭雷劈,她不敢相信地看著林向嶼,耳朵再次嗡嗡作響。

兩年前,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幕重現在眼前,她站在空蕩蕩的醫院走廊上,聽到醫生說:“人死不能複生。”

恍惚間,胡桃覺得自己的夢還沒有醒。一定是因為自己太嫉妒許然然了,是的,她嫉妒許然然,可是她從來不肯承認,還總是虛偽地讓自己去祝福。

自己從第一眼看到許然然坐在林向嶼身邊的時候就嫉妒她,看著她順理成章地走在林向嶼的身邊,奪走自己的心上人,怎麼能不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