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中,他永遠都是那個神采奕奕、意氣風發的少年,可還隻是一眨眼的時間,他就再也不屬於她了。
他開車的樣子很好看,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目光看著前方,側臉線條流暢。
可是坐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不是她。
住在他心上的人,不是她。
讓他第一次體會到情動的滋味的人,不是她。
從此以後,他想要保護、相守的人,也不會是她了。
5.
C大還沒有放寒假,林向嶼和許然然還有三門考試,最後一門被安排在下一周,歸心似箭的學子們叫苦不迭。
周五的時候,林向嶼給胡桃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來C大逛逛。
“你不是老念叨嗎,想吃我們學校的大盤雞。”
“都說了,我才不去做電燈泡。”
“別這樣,然然也希望你過來玩。”林向嶼慫恿她說,“還叫了冬遠和許成。”
“不來了,回來那天好像吹風著涼了,有點發燒。”
“沒事吧?”
“沒事,”胡桃頓了頓,又加上一句,“開了一大堆藥,家裏有人照顧。”
“對了,老實交代,你和許然然在一起多久了?保密工作做這麼好,嚇我一跳。”
“也沒多久,”林向嶼輕描淡寫,“跨年那天晚上的事。”
“這樣,”胡桃死死捏著手機,“還以為……你們早就在一起了呢……你從高中那會兒就喜歡她,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上奧賽班的時候啊,許成天天和我說你們兩個的八卦呢。”
“你們整天不好好學習,亂七八糟瞎猜什麼呢,”林向嶼不以為然,像是解釋,又像是隨口一說,“那時候我是挺欣賞然然的,又聰明又獨立,她喜歡看書,我們很聊得來,要說喜歡的話,還不如說是當個競爭對手。”
“那現在呢,你喜歡她嗎?”
林向嶼似乎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背景變得很安靜,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更加輕柔,胡桃喜歡他這樣說話的語氣,他們從很多年前起就是這樣互訴心事。
他似笑非笑,像是在發問,又隻像是在低喃,他說:“究竟怎樣,才算愛上了一個人?”
“等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林向嶼失笑:“別犯矯情,要起雞皮疙瘩了,談戀愛這件事上,你可沒資格說我,自己還單身著呢。”
胡桃沉默了一下,然後破釜沉舟似的,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林向嶼一怔,覺得有什麼在心中飛快而過,可是他還來不及整理,胡桃已經故作輕鬆地轉移了話題:“所以是她跟你表白的嗎?”
林向嶼沒回答。思緒回到那天,許然然約他一起看電影。在C大的湖邊,有個露天咖啡廳,每天晚上會放不同的電影,那天正好是懷舊日,放了一部很老的電影,女主角輕聲說:“Love means never having to say you're sorry.”
一句念錯了的對白,卻成為了永恒。
林向嶼盤腿坐在墊子上,頭頂是滿天繁星,他忽然想起胡桃來。想起兩三年前,老蔣在教室裏給他們放了這部電影,他們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也是這樣一個晴朗的夜空,胡桃說:“真想看一次那麼大的雪啊。”
他滿不在乎地說以後帶她去滑雪,然後他們約定考同一所大學。
而現在,才短短一眨眼的時間,他們就已經真正地長大成人,曾經的約定,卻一個也沒有實現。
林向嶼覺得沒來由地情緒低落,他很少有這樣的時刻,他總是神采奕奕、生龍活虎的樣子。
而這個時候,許然然眼裏噙著淚水,轉過頭,輕聲對他說:“林向嶼,我喜歡你。”
林向嶼心不在焉地聽著,點點頭,“嗯”了一聲。
許然然怔住,不知道他的“嗯”是不是自己所想的意思。見林向嶼沒有繼續說“但是”,她才在心底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再一次熱淚盈眶,伸手摟住林向嶼的脖子,將頭埋在他的懷裏。
林向嶼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答應了什麼。林向嶼低頭看著懷中的許然然,她的頭埋得很低,大概是害羞。她的手臂溫暖,貼在他脖子上。
林向嶼整個人一愣,身體僵硬,正準備推開許然然。
這時候,許然然的手機鈴聲響起,許然然接起來,壓低了聲音:“爸爸。”
不知道許父在電話那頭說了什麼,許然然猛然站起來,茫然地看著林向嶼。
“怎麼了?”
“爸爸說媽媽的攤子遇到人鬧事,把攤子砸了,她現在一個勁兒地哭,讓我過去一趟。”
林向嶼蹙眉,也跟著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吧。”
兩個人跑出校門,好不容易攔下一輛出租車,林向嶼一路安慰許然然:“別擔心,人沒事就好,交給我來。”
等許然然和林向嶼趕到實驗小學門口,隻剩下一地狼藉,許母一個人坐在街道邊的台階上哭,旁邊開小賣部的大嬸在一旁好言安慰。許父還在外地的工地上,根本沒有辦法趕回來。
“媽。”許然然開口。
許母的小攤子每天下午五點鍾小學生放學開始營業,一直會到淩晨三點,到了晚上來吃夜宵的,就大多是些地痞流氓,或者是沒錢的小混混。今天晚上趕上兩撥人言語不合,當場動手打了起來,許母的攤鋪被砸得亂七八糟不說,還驚動了附近巡邏的警察,把鬧事的人給帶走了,順帶著把許母這個違法的攤子給收了。
“唉,你也別慪氣了,”小賣部的大嬸安慰許母,“這種事,一年總要遭幾回,沒有辦法,就當今天下了個早班。”
許然然摟著母親的肩膀:“媽,好啦好啦,人沒事就行了,錢沒了還可以再掙不是?我上個月做家教的錢拿到了,請你吃好吃的。”
許母心中難受,不說話,她穿著深藍色的毛衣,戴了一雙紫色的袖套,頭發花白了大片,妥帖地別在腦後。許母疏於保養,四十出頭的人,看起來像五十歲,但是她一雙眼睛清亮,年輕時候是個美人,隻是生活對待她太過苛刻。
已經十點多了,街上沒什麼行人,時值寒冬,晚風裏夾著涼意。林向嶼將外套脫下來,遞給許然然,然後自己走到路燈下,打了個電話。
十分鍾後,一幫人騎著摩托車出現。黃色的照明燈,刺人眼睛。許然然捂住眼睛,知道來者不善,心中一沉,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結果幾個人停好摩托車後,很快把一地的狼藉收拾幹淨,然後走到許母麵前,整齊劃一地鞠了個躬,拿出一個大信封,道歉說:“兄弟幾個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實在是對不住。”
許母和許然然還有小賣部的大嬸都愣著沒有反應過來,倒是林向嶼走過來,對許然然努努嘴,說:“拿著吧,他們的人砸了你媽媽的攤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許然然這才把信封接過來。幾個人又道了一陣子的歉,最後還走到林向嶼麵前,叫了一聲“林公子”,才騎著摩托車離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林向嶼大大方方地攤開手,跟許母說:“阿姨,你今天就回去休息吧,剛剛那位阿姨說得對,就當給自己放個假。”
許然然低頭輕聲說:“謝謝你了。”
“你陪你媽回去吧。”
“不用不用,”許母擺擺手,“她明天還有早課,你們寢室還要點名,沒事的。小林啊,真是麻煩你了,這大晚上了,還在外麵,沒耽誤你們上課吧?”
“沒呢,”林向嶼笑了笑,“阿姨你別客氣,許叔叔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好和然然在一塊兒。”
說到這裏,林向嶼和許然然都一同想起了,許父的那通電話前,兩個人之間發生的事。許然然的臉立刻通紅,隱在黑夜裏看不太出來。
許然然低下頭伸出手,偷偷勾住了林向嶼的手指。
這一幕被許母看到,她捂住嘴巴偷偷笑,擺擺手:“好啦好啦,不管你們年輕人的事了。”
許然然抬起頭,晃了晃勾著林向嶼的手指,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揉了揉鼻子,說:“從今天起,就請多多指教了。”
想要解釋的話卡在喉嚨間,林向嶼幾次欲言又止,此時再開口,好像說什麼都已經為時已晚。
“喂,林向嶼,你怎麼不說話了?”胡桃在電話那邊問。
“沒什麼,”林向嶼說,“誰先表白很重要嗎?”
“覺得她還不錯,所以就在一起了,是嗎?那就是說,誰都可以?”胡桃裝作漫不經心地問,“我也可以嗎?”
林向嶼終於舒展開眉頭,似乎是很愉悅地笑了:“你不行。”
胡桃的手指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痛得鑽心,她隻覺得心中有一麵牆轟然倒塌。
“為什麼我不行?”
“不知道,”林向嶼伸了個懶腰,表情誇張地說,“喂,難道你可以想象嗎?我和你談戀愛的樣子?”
“說得也是,”胡桃繼續故作輕鬆地說,“仔細想一想,讓我們兩個人手拉手一起喝一杯珍珠奶茶,在大庭廣眾下抱著親來親去,想想我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多謝林大少爺手下留情,沒有指染臣妾。”
“什麼指染,”林向嶼哭笑不得,“那叫染指!真是的,怎麼考上大學的。”
這天晚上,林向嶼去學校後門的小吃街買夜宵,室友和他一起,肩負整個寢室的任務。兩個人在煙霧繚繞的燒烤攤子前站著,老板用繩子吊了一個燈泡,有小飛蛾在圍著飛來飛去。
室友從包裏摸出打火機,遞了一支煙給林向嶼,他搖搖頭。
“忘了你不抽煙。”室友笑著將煙別到耳朵上,用手肘捅了捅他,“想什麼呢,一直發愣。”
“沒,我這是盯著老板,怕他手抖,孜然放太多。”
“孜然就是要多放點才好吃呢。”
林向嶼笑笑,沒有回答。
他不想承認,站在最喧囂熱鬧的街頭,此時此刻,他忽然想起了胡桃。他總是時不時地想起她,畢竟他們相識太久,關於這個人的回憶實在是太多。
想起她插科打諢地問他:“為什麼我不行?”
可惜這個問題的答案,要很久很久以後,他才能真的懂得。
而此時此刻,城市另一端的胡桃,踩著寬鬆過頭的拖鞋,推開陽台的門。她走到欄杆邊上,看得見城市的車如流水馬如龍,人來人往,也不知道每個人都有著怎樣的命運。
胡桃想起平安夜那天晚上,林向嶼從胡琳演出的禮堂出來,給她打電話,彙報任務圓滿完成。他問她有沒有蘋果吃,胡桃對著一箱子的蘋果,睜著眼睛說瞎話,說沒有。
她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麼要報C大?”
“說出來肯定被你罵,”林向嶼漫不經心地笑,十二月的氣溫已經降下來,胡桃能想象,他說話的時候嘴邊會哈出一團熱氣,他說,“不是約好了嗎,要一起念大學,吃喝玩樂軋馬路,要一起認認真真地浪費青春,胡桃……我答應過你的。”
“你呢?”林向嶼還是不緊不慢,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讓人分不清他隻是隨口一問,還是在心底藏了許久,他問胡桃,“那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是說,留在本地念師範嗎?”
那天她是怎麼回答的?胡桃自己都不記得了。
有風從陽台吹過,送來盈盈暗香,一月已經剩不下太多的花了。胡桃想,大約是提前綻放的蠟梅,才能在寒冬裏停留那樣久。
夜空裏難得看得見星星,一閃一閃,最亮的那兩顆靠得太近,讓人誤以為它們會永遠在一起。可讓人遺憾的是,這早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發出的光。再美麗再耀眼的星辰,或許都已經在無邊無垠的、寂寞的宇宙中灰飛煙滅了。
失之毫厘,謬以千裏。他們曾經那樣、那樣近過,隻差一點點。
一點點。
奈何緣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