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06年,如果沒有你(2 / 3)

胡琳從臉紅到了脖子根:“我怎麼就不能來了?”

胡桃不說話了,兩個女孩子麵對麵地站著。安檢口的航班信息不斷更新,胡桃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學著林向嶼揉自己頭發的樣子,揉了揉胡琳的頭發:“乖姑娘,快回去吧。”

“我送你。”

“送到這裏就夠啦,又不是去多遠的地方,上海而已,放假我就回來。”

胡桃輕聲說話哄著胡琳,忽然想到那個夏夜,林向嶼對自己說“你不要不開心啦”,他那時候,是否也同現在的自己一樣,心底又無奈又柔軟。

“胡琳。”

胡琳抬起頭,聽見“哢嚓”一聲,胡桃手中的拍立得閃了一下,一張相紙緩緩出現。

“謝謝你來送我。”

上海的夏天像個大蒸籠,光在馬路上站著,汗水就能浸透全身。

一間寢室四個姑娘,都睡上鋪,下鋪用來做書桌和衣櫃。和胡桃頭抵頭睡的女生叫項潔潔,臉圓圓的,戴一副黑框眼鏡,說話就像在打字,劈裏啪啦一大串。胡桃對麵鋪的齊悅是第一個來寢室的人,她的東西亂七八糟地攤在桌子上,全是一位當紅明星的周邊,公仔、鑰匙扣、鼠標墊……讓人瞠目結舌。靠門邊的女孩是上海人,唐菀靜,長得很精致,皮膚又白又嫩,櫻桃小嘴,說話聲音也細細軟軟,名副其實的江南女生。

四個人中,隻有胡桃是一個人來報到的。看著別的女孩子的父母為她們忙前忙後,貼心的話叮囑了一遍又一遍,她用勺子小口小口吃著西瓜,也不覺得羨慕或者心酸。

胡桃覺得自己已經習慣,她和這個世界相處的方式。

胡桃奔走了兩天,買好了急需的生活品,也大概清楚了學校周邊的設施。晚上她回到寢室,還沒來得及吃上飯,就接到了林向嶼的電話。

林大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得以重現江湖。他在電話那頭揚揚得意,說等胡桃下次回來,讓她看看自己的八塊腹肌。

他軍訓剛好趕上最熱的一段日子,被曬成了實實在在的小麥色。林向嶼把照片發給胡桃看,穿著迷彩服的大男孩,站在操場中間,陽光落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臉部的輪廓。

胡桃鼠標停在這張照片上,忽然忍不住熱淚盈眶,這就是她最愛的男孩,笑容燦爛,英俊得一塌糊塗。

感謝上天,讓他一直如此美好優秀,隻有這樣,她才能理直氣壯地繼續愛著他,哪怕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遠到她沒有力氣再追上。

胡桃給他講自己在上海的生活,抱怨食堂飯菜:“味道太清淡。”

“超市裏有老幹媽吧,廣大學子的女神,你去買點。”

“你知道嗎?”胡桃喋喋不休地說,“他們吃火鍋,竟然用麻醬碟,也不吃黃喉和鴨腸,沒有花椒的火鍋,我第一次看到被驚得不知道怎麼動手。”

林向嶼幸災樂禍:“要不要我寄幾包火鍋底料給你?”

“寄過來也沒用,寢室裏又沒有廚房。”

“寢室不讓用電飯鍋,我們準備自己做個變壓器。”林向嶼回答,又想起一些瑣事,都一一講給胡桃聽,“有人邀請我加入學校的學生會,我還想加個社團,戶外運動之類的吧,我想學攀岩和潛水。”

“危險嗎?會不會受傷?”胡桃擔心地問。

林向嶼輕鬆地回答:“你說的是攀岩還是潛水?攀岩的話,哪裏會那麼容易受傷,又不是寫小說。從簡單的路線學起,做好保護措施,沒問題的。如果有可能,我以後還想要去雲南試試。潛水就更簡單了,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我有潛水資格證,明年夏天想去考個教練證。”

胡琳在心中默默記下他說的話,又針對戶外運動提了一些問題,深感自己一無所知。

“軍訓有什麼有趣的事嗎?”胡桃好奇地問。

林向嶼啞然失笑道:“哪有什麼有趣的事,等你自己軍訓之後就知道了。”

“我們學校很變態的,要等到明年暑假才軍訓。好生生一個暑假都沒有了!”胡桃欲哭無淚。

林向嶼便又挑了幾件軍訓時候的趣事給她講:“我們班有個女生特別牛,站著都能睡著。教官彎腰在她麵前打量她半天,然後衝她比了個大拇指。”

說到女生,胡桃忍不住多問了幾句:“你和許然然在一個班嗎?”

“沒呢,她在隔壁,二十三班。”

“那麼多人?”

“不是從一班開始排的,也不知道這個班級數字是怎麼取的,全年級也就四個班。”

“你們班……女孩子漂亮嗎?不是說理工學校女生都……都不太好看嗎?你們班男女比有多少?”

林向嶼想了想:“八比一吧,女生都是貨真價實的國寶,都挺好的。”

然後他頓了頓,在電話那頭煞有介事地對胡桃說:“不過她們都沒有你好看。”

胡桃笑得兩眼彎彎:“我知道。”

是啊,她多麼美,人人都誇她芙蓉如麵柳如眉。剛剛開學,就時時有男生在路上禮貌地攔下她,詢問她姓甚名誰。

兩個人聊了一個多小時,一直到胡桃的手機沒電。胡桃放下手中的“燙手山芋”,項潔潔頂著沒吹幹的頭發,抱著洗浴用品,看了她一眼,自來熟地問:“男朋友呀?”

胡桃擺擺手:“不是,高中同學。”

“哦——”項潔潔拖著長音,意味深長地看了胡桃一眼。

4.

一學期一晃就過去了,大學的日子仿佛和中學用的是不同的計時方法。還有許多人,還沒有從剛剛拋棄校服的青澀中回過神,等待他們的卻是像宇宙一樣無邊無盡的複習範圍。

胡桃很快就成為了全校的風雲人物,最重要的原因也許是長得美,另外就是她每節課下課都去講台前提問,一百多人的大教室,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

胡桃漸漸習慣了江南的生活,而林向嶼在第一次和她通完電話後,寄了一箱子的老幹媽和火鍋底料給她,被全寢室的人起哄評為“居家旅行必備好男人”。

總是有男孩子在學校裏禮貌地攔下胡桃,想知道她姓甚名誰。胡桃對他們全無興趣,她的室友們也幫她擋了不少桃花,項潔潔給胡桃支著兒:“你直接告訴他們,名花有主。”

結果這一招依然不管用,追求者們紛紛表示,男未婚女未嫁,要求公平競爭。胡桃不勝其煩,連搭理都懶得。

而升入高一的胡琳在新學校過得如魚得水,還被學校選中在這年聖誕晚會表演鋼琴獨奏。胡琳一開始嫌麻煩不願意參加,直到班主任把電話打到胡近那裏,胡桃才知道這件事。

“去!怎麼不去?”

“要去你自己去!”

“算了吧,胡琳,”胡桃說,“我要治你方法多得是,別在我麵前囂張啊。”

胡琳委屈地閉上嘴,她極度懷疑胡桃已經提前進入更年期。

胡琳的節目排在倒數第三個,化完妝後,她給胡桃發了一張照片。胡桃點開來,看到當初的小女孩穿著一條黑色小禮服裙,坐在鏡子前,猝不及防地回過頭,眼角的光影像是要飛起來。

“將就能看。”她發短信回去。

“將就能看?明明很漂亮好不好!胡桃你有沒有做姐姐的自覺,鼓勵教育不懂嗎?”

胡桃笑著讀完胡琳的“控訴”,合上手機,沒有再回複。

胡琳一直等到上場,還沒等到胡桃的消息,不滿意地踢了一腳牆壁。她穿著淺粉色的小羊皮鞋,還是臨時從胡桃的鞋櫃裏找出來的。台上燈光一暗,胡琳站在燈光下,不斷地朝台下張望,終於看到了台下的胡近。

她和自己的生父隔著一整個舞台的距離,那麼多的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看到他微微抬起手,看到他挺得筆直的背。

胡琳垂下眼,覺得眼淚就要掉下來。

她演奏的是李斯特的《愛之夢》,恰恰是胡桃母親最喜歡的一首鋼琴曲。

在起身謝幕的那一刻,有人捧著白色玫瑰花走上台,花束擋住了來人的臉,胡琳接過來,沉甸甸的一大束,壓得她差點抱不住。

林向嶼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你姐送的,平安夜快樂。”

胡琳不知所措,台下掌聲如雷。她結結巴巴,喘不上氣來:“她、她、她以為,誰稀罕。”

林向嶼繼續笑:“小姑娘,上一次見到你,才那麼一點兒高,都快認不出來了。”

他身材清瘦頎長,和胡琳說話的時候,會體貼地微微彎點身。胡琳覺得他和胡桃很像,具體哪裏像又說不出來,大約是神色,笑起來兩眼彎彎,像是偷了腥的狐狸。

“謝謝。”

“要說謝謝,給你姐姐說去。”

“才不要。”

林向嶼擺擺手,轉身走下台。

幕布緩緩合上,在最後的一眼裏,胡琳再一次看到了胡近,他站起身,還在笑著為她喝彩。

那一刻,胡琳覺得自己終於得到了救贖。

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一幕一幕,終於在最後一個音符下,塵埃落定。

而愛,如夢似幻。

元旦之後,胡桃結束了最後一門考試。胡近給她訂了回程的頭等艙,她過意不去,把票退了,用學生證買票坐火車回去。

她提著大包小包,給朋友們買了一堆江浙滬的特產,各式各樣的糯米團子,又重又占空間。三十多個小時的車程,距離胡桃上一次坐火車已經很多年了。有帶著小孩子出行的女人,女兒梳著兩條麻花辮,趴在窗戶邊,看著外麵的景色興奮地大吵大鬧。

很多年前,她和母親,也是在這樣擁擠嘈雜髒亂的列車上,離開了故鄉。

一來一回,她已經從一個哭鼻子的小女孩,成長為了稍微能獨當一麵的大人。

林向嶼開車來火車站接胡桃。他暑假就考了駕照,從家裏開出了一輛車,平時也沒有什麼用,停在學校的停車場,一天三十塊錢,一個月下來快趕上胡桃的生活費了。

胡桃好不容易擠出火車站,寒風獵獵,她脖子上圍了黑色的大圍巾,鼻子呼出熱氣,落在圍巾上,有一點點濕氣。

“胡桃!”

胡桃望過去,林向嶼穿著黑色的中長外套,手裏拎著一袋周黑鴨。胡桃放下行李,朝他揮揮手,然而,下一秒鍾她卻整個人怔住。

一個女孩子從林向嶼身後走出來,她戴著一頂灰色的針織帽,因為怕冷,把手放入了林向嶼的衣兜。

胡桃一直記得那天的火車站,出站口很大,沒有什麼人。一旁的欄杆和樹都有些老舊了,不遠處有一排商店,有遊客零零散散地坐在外麵的台階上,林向嶼站在她麵前,說?:“胡桃,我有女朋友了。”

天空沉沉,可是沒有下雨。新聞裏說大規模降溫,冷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停車場外有一家報刊亭,在賣關東煮和鹵蛋,熱氣蒸騰,讓人熏了眼。

沒什麼意義的細節,她卻記了很多年。

林向嶼開的是一輛越野車,許然然坐副駕駛,胡桃坐在後排,她搖下一半的車窗,一陣風灌進來,呼啦呼啦。

林向嶼隔了半年才見到胡桃,突然之間話變得很多,一邊開車一邊找她聊天。胡桃像是提線木偶,隻簡單地“嗯”或者“是”。

“你少說兩句啦,”許然然忍不住說林向嶼,“好好開車,胡桃剛剛下火車,你讓人家休息下。”

林向嶼也察覺到胡桃心緒不佳,問她:“在火車上沒睡好?”

“嗯,”胡桃不想過多言語,隻隨便找了個借口,“小孩子晚上吵。”

“剛剛接你電話還精神抖擻的。”

胡桃苦笑,沒有再回答。

林向嶼在胡桃家門口將她放下,原本約她去看電影,被胡桃拒絕?:“饒了我吧,才不要當電燈泡。”

“我們過幾天打算回學校看老師,你要不要一起來?”許然然問她。

“看時間吧。”胡桃說,“白冬遠他們也去嗎?”

“還沒問他們。”

“嗯。”胡桃接過林向嶼從後備箱搬出的她的行李,伸手抱了抱許然然,“你們好好玩。”

黑色的越野車發動,有一片枯黃的梧桐樹葉正好落下,他們很快就駛遠了。

胡桃站在原地,看著漸漸消失的車尾。她想起曾經有個無憂無慮的夏天,她和林向嶼在地板上麵對麵地坐著,比誰吃西瓜吃得快,一大口咬下去,汁水濺出來,一旁呼啦呼啦的風扇吹得兩人頭發胡亂飛舞,他們指著對方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