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姓馬的,自家原是個監生。久戀煙花,多年子弟變成龜。遇著臨淄一個媽兒,叫名馬秀,沒了烏龜,自家過日子。撞著這馬監生,一心相投;一個也不想嫁,一個也不想娶;一個做媽兒,一個做幫龜。討了兩個粉頭,好過日子。因手下一個丫頭從良去了,接得他財禮銀三百兩。自家又湊了兩百,到京中來討個人手。撞著媒人,就討了王翠翹。翠翹才色兼全,技巧無二,十分中意。不說出臨淄,隻托名臨清。
當日討了翠翹進門,款待了媒人,馬臨生回房成親。想道:“如此這樣一個標致女子,拿去梳籠,先有幾百兩到手,不可破子罐子。”又想道:“還不曾出京,若不與他成親,這妮子替父母一說,豈不吵出事來,就是睡破了,到家裏教他裝做未成人的光景,這主銀子依然還在荷包裏。待我落得討他個頭湯,快活快活。我那秀媽曉得,還要吃得個醋不要哩。不要管他,到了家裏交把他,我把那做舅舅的麵孔放將出來,他自然不怪我了。若是這妮子對我撒嬌,我對秀媽一說,一頓皮鞭,打得他落花流水,他再怎敢妄動。今夜且落得受用那新新鮮鮮的活寶貝著。”思想已定,然後收拾進房成親。
卻說翠翹坐在床上,人俱退去,回顧無人,連姓馬的也不在。忖道:“這是個甚麼人家,將幾百銀子娶個人,也不著個人來相伴。新郎也不知在哪裏。看他恁般行徑,實不象個好人家,倒象以我為奇貨了。跟隨僮仆雖有,卻無大小之分。接耳交頭,那似大家氣象。我王翠翹錯投胎也,不如一死,免受汙辱。”又忖道:“我方才出門,就去尋死,到官也要連累我父親。他費了四五百銀子討個人,不曾成親就死了,怎肯甘心。罷罷,拚得一死,放在胸中,且隨他到家,如不妥貼,死在他那裏,也就不連累我爹媽了。”抬頭看見桌上一把剃刀,翠翹起身輕輕走到桌邊拿了,將汗巾包紮,藏在抽裏。
忽然,馬龜走進房來,道聲:“娘子,好去睡了。”翠翹不答,那馬龜替他解脫衣賞,上床成親。可憐傾國傾城色,一任狂風妒雨欺。他這嫩芯嬌香,那慣狂風驟雨,遊蜂浪蝶,豈識惜玉憐香。馬龜酒色昏迷,放倒頭一覺睡去。翠翹枕上流淚道:“可惜王翠翹,就斷送在恁的個人身上。輾轉無眠,乃成《見狂且》九章。
其一:
乃見狂且,狗如其人。狺語哮聲,不入人倫。我得何罪,與之為親!
其二:
乃見狂且,沐猴蠢粗。非儒非客,令令如盧。我得何罪,以之為夫!
其三:
乃見狂且,歎我紅顏。我貧而嫁,豈曰姻緣。我得何罪,以之為天!
其四:
乃見狂且,其老如父。父兮君子,彼猾而蠱。我獨何罪,以身伴虎!
其五:
乃見狂且,鬼麵蛇心。反複張皇,進退變更。我獨何罪,以嫁伊人!
其六:
乃見狂且,藏頭露尾。度彼行止,使我心悔。我獨何罪,以人嫁鬼!
其七:
乃見狂且,心灰欲死。金屋蟬娟,勤餘仰止。我獨何罪,不得其處!
其八:
乃見狂且,如孤假虎。本非其質,綏綏自露。我獨何罪,以之為伍!
其九:
乃見狂且,梟張狼顧。原非我流,胡為我晤?非我罪也,姻緣之誤。
天明,馬龜起來收拾行李,打點離京。早有終公差來相探,見這個行徑,道:“馬爺何日榮行,令嶽打點相送。”馬龜不能掩道:“隻在今日。”終公差道:“成親也要三日,今日小弟有薄酒一杯,為馬爺餞行,明日早發罷了。”馬龜沒法,隻得又停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