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丟了一隻皮鞋嗎?”
“是的,福爾摩斯先生,今天早晨我丟了一隻棕色高筒皮鞋,那鞋是我昨晚剛從河濱路買來的,放在門外,而今早隻剩一隻了。”
“你還沒有穿過,為什麼要把它放在外麵去擦呢?”
“那雙高筒皮鞋還未上過油,我就把它放在外邊了。”
“這麼說,昨天您一來住就買了一雙棕色皮鞋嗎?”
“我買的東西多著呢,既然我要到那裏去做個鄉紳,就得穿得像樣一些,誰知道花六英鎊買的鞋竟丟了一隻。”
“被偷去的似乎是沒多大用處的東西,”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道“現在我想還是讓摩梯末醫生,把昨天給我們講過的全部案情敘述出來吧。”
對於摩梯末醫生的講述,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全神貫注地聽著,不時地發出驚奇的聲音。
在冗長的敘述結束之後,他說:“看來我繼承的遺產含有宿怨,當然了,這隻獵狗的事,我小時候就聽說過,但我以前並未把它當真。這次,我伯父的去世,真讓我內心不安,我無法搞清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該警察管的事呢,還是該牧師去管。”
我們三個默默地聽著他的話。
“這封寄到旅館的信,我想可能與此事有關係。”
“看來有人對於沼地上發生的事,要比我們知道得多。”摩梯末醫生說。
福爾摩斯說:“另外,我覺得那個人對你並無惡意,他可能隻是提醒你注意。”
“也許是他們想把我嚇跑,以便於達到他們的目的。”
“這不排除,摩梯末醫生,很感激您向我介紹了一個具有幾種可能性的問題。亨利爵士,眼前你麵臨一個必須決定的事情,您是到巴斯克維爾去好呢,還是不去的好呢?要知道那裏可能會有危險。”
“您所說的危險,是來自我家的那個惡魔呢,還是來自人為的呢?”
“這正是我們要解決的事情啊。”
“我肯定要去的,哪怕它是地獄裏的魔鬼,也不能阻擋我回到家鄉去。”
亨利爵士堅定地說著,他的麵孔也變得暗紅起來。看得出來,他的家族暴躁的脾氣,在他的身上沒有消失。
他接著說:“對這個事情,我願意在經過獨自思考後再作決定。先生,現在已是十一點半了,我要趕回我的旅館去。如果兩點的時候您和您的朋友能和我們共進午餐,我會告訴您我的看法。現在,我們告辭了。”
“我給你叫一輛馬車好嗎?”我熱情地說。
“這事讓我太激動了,我想走一走。”
他的同伴說:“我很高興和你一起散步。”
兩位客人走下樓去後,福爾摩斯的興致猛然提高了許多。
他催促著我說:“華生,快穿戴好你的鞋帽,準備出去。”接著我們慌忙走下樓梯來到街上。在牛津街上,我們看見摩梯末醫生和亨利爵士走了約有200碼遠。
“要不要我跑去叫住他們?”我問道。
“千萬別這樣,我們倆散步多好呀。”福爾摩斯說著加快了腳步,使我們和他倆之間距離縮短了一半。
然後,我們跟在他們身後,保持著100碼的距離。就這樣,我們隨著他們從牛津街轉到了攝政街。當我們的兩位朋友站住向商店的櫥窗裏望著時,我們也這樣做著。過了一會兒,他興奮地叫了一聲,順著他那熱切的眼神,我看到停在街對麵的雙輪馬車裏坐著一個男人。
“華生,來呀,就是那個人,你看清了嗎?”
馬車緩慢地前行著,一刹那間,我看到了生著一綹濃密的黑須和一雙炯炯逼人的眼睛的麵孔,在馬車的側窗中向我們轉過頭來。突然,那個人讓馬車沿著攝政街飛奔而去。福爾摩斯想找輛馬車跟上去,可是看不到空車,便緊跑著追趕了上去,可是那馬車跑得太快了,已經看不見影了。
福爾摩斯終於喘著氣臉色發白,惱怒地站住說:“真糟糕,華生,你應當記住這件事,作為我無往而不利的反證吧。”
我不解地問:“那人是誰呀,是盯梢的嗎?”
“還不能斷定,從掌握的情況看,巴斯克維爾一來城裏,就讓人緊緊盯住了。要不怎麼有人知道他住在諾桑勃蘭旅館呢?他們第一天盯他的梢,以後還會的,你看見沒有,在摩梯末大夫說那個傳說時,我到窗前去過兩次。”
我說:“是的,我看見了。”
“我是在向街中尋找假裝閑逛的人,可我沒能發現,這家夥很精明。華生,不管他是個好人或是壞人,我覺得他有陰謀,有能力。他真狡猾,他為自己準備了馬車,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這樣做有個好處,若是他們坐上一輛馬車,他就能尾隨他們了。”
“可惜咱們沒有記下車號。”我惋惜道。
“我親愛的華生,雖然我顯得有些笨拙,你以為我真的連車號都忘記了嗎?”
“No.2704就是咱們要找的車號,但是眼下對我們並沒有作用。”
“我看不出在當時你還能幹些什麼。”
“我後悔自己應當不慌不忙地雇一輛馬車,保持距離跟在馬車後麵。當我們跟著那個人來到巴斯克維爾住處時,再看他往什麼地方去。可我太急躁了,先暴露了自己,失去了目標。”
我們一邊談著一邊順著攝政街慢慢走著,摩梯末醫生和亨利男爵早就不見了。
“咱們再跟下去也沒意義了,華生,你能認出車中人的麵貌嗎?”福爾摩斯看著我說。
“我隻能認出他的胡須來。”
“那一綹胡子除了能掩飾他的相貌外,別無用處,不談這個了,咱們進去吧。”說著,他帶我走進一家本區的傭工介紹所,受到經理的熱情歡迎。
“維爾森,您不會忘記我曾有幸地幫您忙的那樁小案子吧?”
“先生,怎麼會忘呢。您挽救了我的名譽,還救了我這條命呢。”
“我親愛的夥伴,您過獎了。維爾森,我記得您的手裏有一個叫卡特萊的孩子,有些才幹。”
“是呀,先生,他還在這裏呢。”
“把他叫出來,行嗎?我希望把這五鎊的鈔票換成零錢。”
不多一會兒,一個頗神氣而又相貌機靈的孩子站在那裏,懷著由衷的敬意注視著這位大偵探。
“把那本首都旅館指南遞給我,”福爾摩斯說,“卡特萊,在查林十字街附近,有二十三家旅館的名稱,你看到了嗎?”
“先生,我看到了。”
“你要挨家進那些旅館。”
“好的,先生。”
“你對他們說,你要看看昨天的廢紙。說你要找一份送錯了的重要的電報。而實際上你要找的是一張被剪子剪成一些小洞的《泰晤士報》。這裏有一份,就是這一篇,你能認出它來嗎?”
“能的,先生,您說的我明白了。”
“我再給你二十三個先令,你每進一家旅館,給客廳看門人一個先令。在二十三家旅館裏你也許看到大多數的廢紙昨天都已燒掉或運走了,但也可能會有幾家能將一堆廢報紙拿給你看,你就在廢紙堆裏找那張《泰晤士報》,也有可能找不到。再給你十個先令,以備急需,傍晚前向貝克街我的家裏發個電報,告訴我查找的結果。”
對這個十四歲的孩子吩咐完後,福爾摩斯對我說:“咱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打電報查清那個馬車夫了,車號是No.2704,在去旅館之前咱們到證券街的美術館去看看吧。”三條斷了的線索
我們走進證券街的一家美術館,福爾摩斯全神貫注地觀看著近代比利時大師們所作的繪畫。離開美術館直到諾桑勃蘭旅館,他一路上隻談藝術,其實他的藝術見解很粗淺。
“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在樓上正等你們呢。”賬房說道,“他讓我把您們領上去。”
福爾摩斯回答說:“看看你們的旅客登記簿,可以嗎?”
“可以。”
我們從登記冊上看出,繼巴斯克維爾之後又來了兩撥客人。一撥是來自新堡的肖菲勒斯·約翰森一家,另一撥是來自奧吞州亥洛基鎮的歐摩太太及女傭人。
“約翰森是我認識的那個吧,”福爾摩斯對守門人說,“他頭發花白,是個律師,走路一瘸一拐。”
“錯了,先生,這可是個好動的紳士,年紀沒有您大,他是個煤礦主。”
“您一定把他的職業弄混了吧?”
“先生,不會的,約翰森在我們這旅館已經住了好多年了,我們都很了解他。”
“行了,歐摩太太,我似乎記得這個名字,請原諒我的好奇心。”
“她丈夫曾做過葛羅斯特市的市長,她是個病魔纏身的太太,每次進城都來我們這裏住的。”
“謝謝,這位太太不會是我的熟人了。”
我們一起上樓時,福爾摩斯低聲說:“華生,剛才所問的問題已說明了一個重要的事實,那些對亨利爵士感興趣的人,並沒有住在這個旅館。他們也擔心被別人發現。”
當我們快要走到樓頂的時候,正遇上亨利爵士迎麵走來。他氣得臉都紅了,手裏拎著一隻滿是塵土的舊高筒皮鞋。
他向我們說話的口音都重多了,“太不像話了,這旅館的人像是在欺負我,又拿了我的皮鞋,他們開玩笑找錯人了,我才不怕呢,福爾摩斯先生,他們未免有點太過分了。”
“還在找您的皮鞋嗎?”
“唉,先生,我現在又丟了一隻舊的黑皮鞋。”
“怎麼,這是真的……”
“我一共有三雙鞋,一雙棕色的新鞋,一雙黑色的舊鞋,還有我現在穿的漆皮鞋。昨晚他們拿跑了一隻棕色皮鞋,今天又偷了我一隻黑的。喂,找到沒有,別光站著瞪眼。”
亨利爵士衝著走過來的一個驚慌失措的德國服務生喊著。
“沒有,先生,我都問過了,什麼也沒打聽到。”
“好吧,在黃昏前把鞋給我找回來,不然的話,我立刻離開這旅館。”
“先生,您要忍耐一下,我保證一定能找到。”
“但願能找到,在這個賊窩裏怎能再丟東西,福爾摩斯先生,請原諒我拿這樣的小事煩擾您了……”
“我倒認為這事很值得注意。”
“您對這件事是怎麼看的呢?”
“我不敢說已經了解了。您的這件案子很複雜,把這件事與您伯父的死聯係起來就會發現太曲折離奇了。不過我們已掌握了幾條線索,遲早總會找出正確的線索的。”
我們愉快地共進午餐。飯後,福爾摩斯在起居室問巴斯克維爾有什麼打算。
“我準備周末到巴斯克維爾莊園去。”
“你的決定是理智的。”福爾摩斯說道,“我完全可以證明,你在倫敦已經被人盯梢,在這樣大的城市裏,很難搞清這些人是誰。若是他懷有惡意的話,有可能給你造成不幸。摩梯末先生,你不知道你們今早從我家出來後,就被人盯梢了嗎?”
摩梯末醫生大吃一驚,說:“被盯梢了?被誰?”
“不幸得很,這正是我需要解決的事。在達特沼地,你的鄰居和熟人中,有沒有留著又黑又長胡子的人?”
“我想想看,對了,查爾茲爵士的管家白瑞摩留著連腮黑胡子。”
“啊,白瑞摩在哪個地方?”
“說不定他在倫敦呢,讓我們證實一下他是否在莊園裏。”
“您怎麼證實呢?”
“我們發一份電報,寫上‘是否已為亨利爵士備好了一切?’發到巴斯克維爾莊園,交給白瑞摩。再發一封電報給莊園最近的格林盆的郵政局長,就寫‘發白瑞摩先生的電報務交本人。如不在,請回電通知,諾桑勃蘭旅館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這樣的話,咱們晚上就能知道白瑞摩是否在工作崗位上了。”
“這辦法太好了,”巴斯克維爾說道,“但是,摩梯末大夫,白瑞摩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是已故管家的兒子,他們負責看管這所莊園迄今已有四代了,據我所知,他和他老婆挺受人尊重。”
巴斯克維爾說道:“事情很明了,我們家的人沒有住在莊園裏,這些人太舒服了,什麼事都不做。”
“這是實情。”
“白瑞摩從查爾茲爵士的遺囑裏得到好處了嗎?”福爾摩斯問。
“他們夫妻倆各得了五百鎊。”
摩梯末醫生在一旁說:“查爾茲爵士的遺囑裏,也給我留下一千鎊呢。”
“真的嗎?還有誰得到了呢?”
“有很多小筆款項是分給一些人的,另外大批錢財捐給公共慈善事業。餘產全部歸亨利爵士。”
“餘產有多少呢?”
“七十四萬英鎊。”
“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金額。”福爾摩斯驚奇地揚起了眉毛。
“查爾茲爵士很富有,在我們檢查他的證券之前,並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錢。原來他的全部財產價值約有一百萬鎊。”
“天啊!一個人見了這樣大的數額,當然要拚命賭他一場了。可是摩梯末醫生,請原諒我的假設,假如我們這位年輕的朋友發生意外的話,誰來繼承這筆財產呢?”
“傳給遠房的表兄弟戴斯門家的人了。傑姆士·戴斯門是威斯摩蘭地方的一位牧師。”
“您見過傑姆士·戴斯門先生嗎?”
“見過,他拜訪過查爾茲爵士。他是個穩重可敬的人,過著聖潔的生活。我還記得他拒絕接受查爾茲爵士任何產業,雖然查爾茲爵士曾執意讓他接受。”摩梯末醫生鄭重地說。
“這個沒有什麼愛好的人竟要成為查爾茲爵士的繼承人嗎?”
“他將成為產業的繼承人,這是法律所規定的。”
“亨利爵士,冒昧地問你,你立過遺囑了嗎?”
“沒有,福爾摩斯先生,我還沒想過呢。但我覺得錢財不該與爵位和產業分開。沒有足以維持的產業,又怎能恢複巴斯克維爾家的威望呢?”
“說的對,你該立即到德文郡,但千萬別單獨去。”
“摩梯末醫生同我一塊回去吧。”
“我想,摩梯末大夫有醫務在身,他家離您的家也遠,盡管他對您懷有天大的好意,但也不能總跟著你,你必須另找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福爾摩斯先生,您可以去嗎?”
“事情如果到了緊急的時候,我一定會去,但是你知道,我有著廣泛谘詢的業務,也不可能離開倫敦。所以,我想隻有我的朋友華生大夫,才能形影不離地陪伴和保護您。”
這個意想不到的建議讓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巴斯克維爾抓住了我的手,熱情地搖起來。
他高興地說:“華生大夫,我真是太感謝您了,您了解我的處境,對於這件事你知道的和我一樣多,你能陪我到莊園去,我將永遠銘記在心。”
我對即將投入的冒險,充滿了好奇,同時我被福爾摩斯的恭維和準男爵以誠相待的真情感動著。
“行,我願意去,”我說道,“我覺得這很值得。”
福爾摩斯囑咐我道:“你得及時地向我報告,如果危難降臨,我將告訴你如何行動。我想星期六咱們就準備動身吧?”
接著我們商定星期六坐由帕丁頓開來的十點三十分的那趟車去德文郡。
我們正要站起來告辭的時候,巴斯克維爾突然發出興奮的歡呼,他衝向屋角,從櫥櫃下麵拖出一隻棕色的長筒皮鞋。
他喊著:“這正是我丟的鞋。”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摩梯末醫生說,“我已在這屋裏查找過了。”
“是呀,我到處都找遍了。”巴斯克維爾說,“這一定是我們在吃午飯時,服務生放在那裏的。”
那個德國服務生被叫了過去,很遺憾,他對這件事也弄不太清楚。僅僅兩天,不明不白的神秘事件一個緊接著一個,真讓人替亨利爵士的未來擔憂。在我們坐車回去的路上,福爾摩斯沉默不語,他緊皺雙眉,麵孔嚴峻,他的心情和我一樣,在努力思考著一些能解釋這連續發生的怪事的推想。整個下午直到深夜,他都靜靜地坐著,沉浸在煙草和深思之中。
快要吃飯時,郵遞員送來了兩封電報。
第一封信寫著:頃悉,白瑞摩確在莊園。巴斯克維爾。第二封寫著:依照指示去過二十三家旅館,未能找到剪破的《泰晤士報》。很抱歉。卡特萊。“唉,華生,我的兩條線索都完蛋了。再沒有比不順心的案子更氣人的了。咱們得趕緊想辦法。”
“咱們還可以去找那個給盯梢人趕車的馬夫嘛。”我提醒到。
“沒錯。我已發了電報要求執照管理科查清他的姓名和地址,聽,門鈴響了,有人送結果來了。”
讓我倆欣喜的是,推門走進來的舉止粗魯的家夥,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我就是No.2704車的車夫,我接到總部通知,說一位紳士要找我,我直接從車場就到這兒了,您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老弟,請別誤解,”福爾摩斯說,“正相反,若是你能耐心地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會給你半個金鎊。”
車夫聽了這句話,咧著嘴笑著說:“真不錯,我碰到好運了。先生,你要問我什麼呢?”
“我先問問你的姓名和地址,以後找你的時候方便一些。”
“約翰·克雷頓,住在鎮上特皮街3號;我的車是從滑鐵盧車站附近的希波利車場租來的。”
福爾摩斯記下他的話說:“克雷頓,請你把今天早上監視這所房子而後又跟蹤那兩位紳士的那個乘客的情況說一說吧。”這車夫吃了一驚,迷惑不解地站在那兒。
“這件事不用我多說什麼,看來你知道的和我一樣多”,馬夫說,“是這樣的,那位紳士對我說,他是個偵探,並囑咐我不要對別人講。”
“老弟,你不要多隱瞞什麼,這事情很嚴重。你剛才說你的乘客是個偵探嗎?”
“他是這麼說的。”
“他都怎麼說的。”
“他提到了他的名字。”
福爾摩斯以快樂的眼神迅速地瞟了我一眼。“他真冒失,竟告訴了他的姓名。他叫什麼名字呢?”
車夫說:“他說,他叫歇洛克·福爾摩斯。”
聽了這話,我看到這個大偵探從未那樣吃驚過,接著,他又縱聲大笑起來。
“華生,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說,“我認為他是個很機靈的人。這次他可把我搞得真夠瞧的,他的名字叫歇洛克·福爾摩斯,是嗎?”
“先生,這就是那個紳士的姓名。”
“知道了,請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搭上你的車和這之後的事吧。”
“九點半的時候,他在特萊弗嘎廣場叫了我的車,他說他是個偵探,並給了我兩個金鎊叫我整天絕對服從他,我們先到了諾桑勃蘭旅館,在那裏一直等到那兩個紳士出來並雇上馬車。我們尾隨著他們的馬車,一直跟到這兒。”
“就是這個大門。”福爾摩斯說道。
“這一點我不敢肯定,我的乘客什麼都知道。我們停在街上等了一個半小時。後來有兩位紳士從我們旁邊步行過去後,我們就順著貝克街跟蹤下去,並沿著……”
“這我知道了。”福爾摩斯插言道。
馬夫繼續說:“當我們走過攝政街約有四分之三時。我車上的紳士打開車頂滑窗,大喊著讓我趕到滑鐵盧車站。我的馬車不到十分鍾就到了。在他要走開的時候,他轉過身對我說他叫歇洛克·福爾摩斯。”
“原來是這樣。以後你再沒見過他嗎?”
“他進了車站後,再沒有見到。”
“這個叫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長得什麼樣呢?”
馬車夫搔著頭皮想了想說:“我看他可能有四十歲,中等個,比你矮兩三英寸。他穿得像個紳士,臉色蒼白,蓄著黑胡須。我知道的就這些。”
“他眼睛的顏色呢。”
“我說不出來。”馬夫有些為難地說。
“別的你還能記起什麼來嗎?”
“先生,就這些了,記不起來了。”
“好吧,先給你半個金鎊,以後如果你能帶來更多的消息,我可以再拿半鎊給你。晚安。”
“先生,謝謝您,晚安。”
約翰·克雷頓格格地笑著走了。福爾摩斯聳聳肩向我轉過頭來。
他苦笑著說:“咱們的第三條線索又斷了。這個壞蛋,他摸清咱們的來路,知道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曾找過我,在攝政街認出我,懷疑到我記下馬車的號數,一定會去找馬車夫的。這一回咱們可真找到一個值得幹一場的對手了。希望你在德文郡的運氣能比在這兒好一些,我真有些擔心。”
“對什麼擔心呢?”
“對派你去的這件事唄。這事很棘手,又很危險。但願我能高興地看到你平平安安地回來。”巴斯克維爾莊園
在約定好的日子,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和摩梯末醫生事先準備好了。福爾摩斯和我一塊坐車到車站去,他向我又作了些指示和建議。
他說:“我不願說出一些想法來影響你,華生,我等著你能盡可能詳盡地將各種情況報告給我,至於歸納整理的事,讓我來幹吧。”
“哪些情況呢?”我問道。
“隻要是與此案有關的任何事實,無論是多麼間接的,尤其是爵士和他的鄰居的關係,或是與死者有關的任何新問題。前些天,我做過無用的調查,唯一肯定的一件事是下一個繼承人的確善良純樸,根本不會是他幹的。我們剩下的隻能是圍繞在亨利·巴斯克維爾周圍的人們了。”
“把白瑞摩夫婦辭掉好嗎?”
“別這樣做,否則就要犯大錯了。如果他們是清白的,就太不公正了;若是他們有罪,反而逃脫了。咱們得把案情中提到的一個馬夫,兩個沼地的農民列入嫌疑人之中。另外,摩梯末醫生當然是誠實的,但關於他的太太,咱們一無所知。生物學家斯台普吞,還有他的妹妹,據說是位動人的女郎。還有賴福特莊園的弗蘭克蘭先生,也情況未明。這些都是該去考慮的。”
“我將盡力而為。”我點點頭說。
“你最好帶著武器去。”福爾摩斯關切地囑咐。
“我帶了,還是那支左輪手槍。”
“你那支槍,一定要日夜帶在身旁,千萬別粗心大意。”
摩梯末醫生已經訂下了頭等車廂的座位,正在月台上等我們呢。
他在回答福爾摩斯的問題時說:“沒有,我們什麼消息都沒有。有一件事,我敢擔保,這兩天我們每次出去都留心觀察了,沒有被人盯梢。”
“那麼,你們倆總是在一塊的吧。”
“除了昨天下午外,我到外科醫學院陳列館去看了一個下午。”
巴斯克維爾在一旁說:“我到公園去看熱鬧了,並沒有發生什麼麻煩。”
“亨利爵士,不管怎樣,你千萬要謹慎,我請求你不要獨來獨往,否則你就很難解除危險。你找到另一隻高筒皮鞋了嗎?”
“先生,再也找不到了。”
火車沿著月台徐徐開動時,福爾摩斯再次囑咐道:“亨利爵士,要記住摩梯末大夫給我們讀的那個古老傳說中的一句話——不要在黑夜降臨、罪惡勢力逞強時走過沼地。”
當我們已遠離月台時,我回頭望去,見福爾摩斯那瘦高、嚴肅的身影,依然一動不動站在那兒,注視著我們。
這次旅行既迅速又令人高興,很快,我和我的兩位同伴更加親密了,有時還和摩梯末醫生的長耳黃犬嬉戲。火車行進幾小時後,年輕的巴斯克維爾熱切地向外眺望著,棗紅色的牛群在樹籬圍得好好的地裏吃草,青蔥的草地和極其茂密的菜園說明,這裏的氣候濕潤而又易於獲得豐收。他認出了這是德文郡熟悉的風景。
亨利爵士興奮地喊道:“華生大夫,我曾到過世界上很多地方,還從未見過一個地方可與這裏相比。”
我說道:“我還從未見過一個不讚美故鄉的德文郡人呢。”
“德文郡可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摩梯末醫生說,“你看亨利爵士,他有著凱爾特人的圓圓的頭顱,裏麵充滿著凱爾特人的強烈的感情。亨利爵士,您以前看到巴斯克維爾莊園時,還很年輕是不是?”
“不是,我父親去世時,我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那時他在南麵海邊的一所小房子住,所以我從來沒有到過這所莊園。我父親死後,我就直接到美洲的一個朋友那兒去了,對於莊園,我和華生大夫同樣感到很新鮮,我真想看看沼地。”
“你的願望很快就能實現了,沼地就要到了。”摩梯末醫生一邊說著一邊向車窗外指著。
在那被切割成無數綠色方格的田野和頂端連成低矮曲線的樹林那邊,遠遠地升起了一座灰暗蒼鬱的小山。山頂上參差不齊的缺口,遠遠望去如夢中的景色。巴斯克維爾坐在那兒盯了好久。他第一次看到這怪異的、處處引起人們對它們深深回憶的地方。他穿著蘇格蘭呢服裝,說話時帶著美洲口音,坐在一節普通的火車廂的角落裏,麵孔黝黑而富於表情。他那濃濃的眉毛、神經質的鼻孔和栗色的大眼睛裏顯示著自尊、豪邁和力量。如果在那駭人的沼地裏發生什麼危險,他一定會勇敢地承擔起責任。
火車在路旁的一個小站上停了下來,我們下了車。在低矮的白色欄杆外,有一輛用兩匹短腿小馬拉著的四輪馬車在那裏等著。我們的到來顯然是件大事,站長和腳夫都向我們圍了上來。讓我驚奇的是,這個恬靜、樸實的地方,竟有兩個穿黑製服的人站在出口處。他們背著來複槍,兩眼直勾勾地瞧著我們走過去。馬車夫是個矮小的家夥,他向亨利爵士行了個禮。幾分鍾之後,馬車沿著寬闊的灰白大道飛馳起來。起伏不平的牧草地,在大道兩側向上隆起。穿過濃密綠蔭的縫隙,可以看到一些牆頭和古老的房屋。寧靜的村莊後麵出現了陰暗的沼地,中間還有幾座參差不齊的小山。
四輪馬車又轉入旁邊的一條岔路,曲折上行。我們一直往上走著,過了一座花崗石的窄橋,沿著一條奔騰的急流向前奔去。水流洶湧奔騰,在灰色的亂石之間怒吼而過。道路在密生著矮小的橡樹和樅樹的峽穀中,沿著小河蜿蜒而上。在每一個轉折處,亨利爵士都要高興地歡呼,在他看來什麼都是美麗的,可我總覺得這一帶鄉間有一種淒涼的味道。小路上鋪滿了枯黃的樹葉,在我們經過時,又有些樹葉從頭頂上飄落下來。
“啊!”摩梯末醫生叫了起來,“那是什麼?”
前麵出現了滿是石南一類常青灌木的陡斜的斜坡,在那最高的地方有一個騎在馬上的士兵,麵孔黝黑而嚴峻,他的馬槍伸向前方,作著隨時準備放射的姿態。他在監察我們所走的這條道路。
“波金斯,那是幹什麼的?”摩梯末醫生問道。
車夫轉過身來說:“先生,是這樣,王子鎮一個犯人逃走三天了,獄卒們監視每一條道路和車站,直到現在還沒找到他。這兒的住戶都挺擔心的。”
“我知道,如果誰知道下落,誰就能拿到五鎊的賞金呢。”
“是啊,老爺,但和被人割破喉嚨相比,這五鎊錢就沒有什麼了。您不知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罪犯,他是個膽大妄為的人。”
“他究竟是誰呢?”
“他叫塞爾丹,就是那個在瑙亭山殺人的凶手。”
我對那案子印象很深,他的罪行惡毒,全部暗殺的過程暴行累累,因而此案引起福爾摩斯的興趣。後來人們因為他的行為極其殘暴,懷疑他腦子不正常,減免了他的死刑。
我們的馬車爬上了斜坡的頂巔,麵前出現了廣袤的沼地,上麵點綴著很多圓錐形的石塚和凹凸不平的岩崗。一股冷風從沼地上吹來,我們都打起了寒戰。那個內心對擯棄他的人們充滿憎恨的魔鬼似的人,說不定在哪條溝壑潛藏著。
這時候,夕陽斜照,映照得水流像金絲一般。我們的前麵,赤褐色和橄欖色斜坡上那到處布滿巨石的道路卻顯得荒涼蕭瑟。我們向下麵俯身望去,忽然看到一處像碗似的凹地,那裏長著小片小片橡樹和樅樹,在樹林的頂上伸出了兩個又細又高的塔尖。車夫用鞭子指了指說:“這就是巴斯克維爾莊園。”
莊園年輕的主人站了起來,雙頰泛紅、目光炯炯地望著。過了一會兒,我們就到了寓所門口。大門兩側各有一根久經風雨侵蝕的柱子,柱頂裝有石刻的巴斯克維爾家的野豬頭。門房對麵是一座新的建築,剛建了一半,是查爾茲爵士首次用從南非賺來的黃金來興建的。
一進大門就走上了一條小道。這時車輪因走在枯葉上沉靜下來,老枯樹的枝丫在我們的頭頂上交織成一條昏暗的拱道。穿過車道,我們看到遠處有一所房屋幽靈似的發著亮光,亨利爵士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他低聲地問:“是在這兒發生的嗎?”
“不是在這,在水鬆夾道那邊。”
亨利爵士麵色憂鬱地向四周眺望著說:“這地方真讓人害怕,難怪我伯父遭受大難了。我決定在半年之內在廳前裝一行一千瓦的天鵝牌和愛迪生牌的燈泡,到那時這地方您就認不出來了。”
道路通向一片寬闊的草地,房子就在我們麵前了。中央是一幢堅實的樓房,前麵突出著一條走廊。房子前麵爬滿了常春藤,樓頂上有一對古老的塔樓,開有槍眼和很多瞭望孔。在塔樓兩側各有一座翼樓,屋頂上的煙囪噴出了一條黑色的煙柱。
“亨利爵爺,歡迎您到巴斯克維爾莊園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從走廊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打開四輪馬車的車門。在廳房的燈光前麵,又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她走出來幫助那個人拿下亨利爵士的行李袋。
摩梯末醫生向他的朋友們說他要回家去了。亨利爵士挽留他在這兒吃晚飯。他說:“我太太在等著我呢,以後有什麼事,盡管來找我。”
亨利爵士和我走進廳堂,身後傳來沉重的關門聲。我們所在的房間高大華美,在高高的鐵狗雕像後麵是巨大的舊式壁爐,木柴在裏麵燃燒著。我倆一邊伸出手烤火取暖,一邊向四周看著,狹長的窗戶上裝著古老的彩色玻璃,在中央吊燈柔和光線的照耀下,一切都顯得幽暗而陰鬱。
亨利爵士說道:“這就是我們家住了五百年的大廳,一想到這就讓我感到沉重。”
他向四周環顧時的麵孔燃起孩童般的熱情,可是牆上長長的投影和黑乎乎的天花板在他的頭頂上像是張開了似的。白瑞摩把行李送進我們的居室後又回來了。他以受過良好訓練的仆役所特有的服從的態度,站在我們的麵前。他高高的身材,有著一副白皙而出色的麵貌。
“爵爺,您願意馬上吃飯嗎?”
“準備好了嗎?”
“很快就準備好了。爵爺,您未做出新安排之前,我和我的妻子願意和您住在一起,您得了解,在這種新的情況下,這座房子需要一些傭人。”
“什麼是新的情況?”
“爵爺,”白瑞摩恭敬地說:“查爾茲爵爺過著隱居生活,我們還照顧得了他,而您必然將會對家事加以改變,得需要許多傭人。”
“怎麼,你和你的妻子要辭職嗎?”
“爵爺,這當然要在您覺得很方便的時候才行。”
“如果我一來,你就要斷掉這條好幾代人的家庭聯係,我真的感到太遺憾了。”
我察覺到管家白皙的麵孔上顯得有些激動。
“爵爺,我也這樣覺得,我妻子也是一樣。說實話,我們敬愛的查爾茲爵士,他的死,我們很難過,這裏周圍的環境,處處讓我們內心不得安寧。”
“你是怎麼想的呢?”
“爵爺,我想以後做點生意,查爾茲爵爺慷慨大量,想著我們的生計。不說這些了,爵爺,先去看看你的房間吧。”
在這古老的廳堂的上部,有一周裝有回欄的方形遊廊,要通過一段雙疊的樓梯才能上去。由中央伸出兩條長長的甬道一直穿過整個建築,所有寢室的門都開向兩條甬道。
飯廳是晦暗陰鬱的地方,這是一間長形的屋子,有一段台階把屋子由中間分隔成高低不等的兩部分,較高的部分為家中人進餐之所,另一部分則給傭人使用。在一端的高處建了一處演奏廊,若是一排燃燒的火炬把屋子照亮,房內的感覺會柔和一些,而現在讓人感到壓抑。
我們勉強地吃完飯,然後就徑直到新式的彈子房去吸了一會煙。
亨利爵士對我說:“說實話,這真不是一個讓人覺得愉快的地方,總讓人感到有點不對勁,難怪我伯父單獨住在這心裏不安呢。咱們今晚早點休息,興許明早會愉快些。”
在上床之前,我拉開窗簾向外眺望了一番。這扇窗子開向廳前草地,再遠一些又有兩叢在風中搖擺的樹。
我雖然有些疲倦,可輾轉反側怎麼也無法入睡。古老的房屋死一般的沉寂,遠處的報時鍾一刻鍾一刻鍾地響著。突然,在死寂的深夜裏,一種婦女啜泣的聲音傳進我的耳鼓,清晰而又響亮,像是一個不能忍受折磨的人強忍著哽噎的喘息。我在床上坐了下來,靜靜地聽著。這聲音不可能是來自遠處的,可以肯定,就是在這所房子裏。這樣過了半個小時,除了鍾的敲打聲之外,這間屋裏再沒有別的聲音。梅利瑟宅邸的主人斯台普吞
第二天清晨,新鮮的景色多少消除了我們初到莊園時產生的陰鬱印象。當巴斯克維爾爵士和我吃早飯時,陽光透過盾徽形的窗玻璃折射進一片片柔弱的光澤。如果說這就是那個讓人壓抑的房間,真有些讓人不敢相信。
“我覺得這隻能怨我們自己,與房子無關,”亨利爵士說,“昨晚咱們過來時又累又冷,自然會留下沉悶的印象。現在,感覺就不一樣了,精神愉快多了。”
我沒有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回答道:“昨天夜裏,你聽到有婦女在哭泣嗎?”
“真是讓人納悶,我在半睡半醒中確實聽到過哭聲。後來就聽不見了,我就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是個女人的哭聲,我敢肯定地說。”
“這件事,咱們得問個明白。”他搖鈴叫來了白瑞摩,問他是否聽到了昨夜的哭聲。聽了主人問話,總管臉色更蒼白了。
他回答道:“爵爺,這房裏隻有兩個女人,一個是我老婆,我敢保證,不是她發出的哭聲;另一個是女仆,她睡在廂房裏。”
可是後來證明他竟在撒謊。吃過早飯後,我在長廊上恰巧遇到了白瑞摩太太,陽光正照著她的臉,她是個身材高大的胖女人,嘴角帶著嚴肅的表情,可是她的兩眼無可掩飾地紅著,她用紅腫的眼睛望了我一下。不用說,夜間哭的就是她了。她為什麼要哭得那麼傷心呢?她丈夫又居然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否認事實。難道我們在攝政街所看到的那輛馬車裏的乘客是白瑞摩嗎?他第一個發現了查爾茲爵士的屍體,也隻有他才能介紹死者的有關情況。我怎樣才能弄清這一點呢?顯然,我該去找格林盆的郵政局長,弄清那份試探性的電報是否真的當麵交給了白瑞摩。結果無論怎樣,我至少得向福爾摩斯提供些情況。
早餐之後,亨利爵士要看很多文件,因此這段時間我就出門了。我沿著莊園的邊緣走了四英裏,來到一個荒涼單調的小村,村中有兩所房子較其餘房子高大,一所是客棧,另一所是摩梯末家。
我沒想到郵政局長還是本村的食品雜貨商,他對那封電報記得很清楚。
“先生,我完全按照指示叫人將電報送交白瑞摩先生的。”他肯定地說。
“誰去送的?”我問。
“我的孩子傑姆士送去的。傑姆士,是你上星期把電報交給住在莊園的白瑞摩先生,是吧?”
“沒錯,爸爸,是我送的。”
“是他親手收到那封電報嗎?”
“我沒能親手交給他,當時他正在樓上呢,於是我就把電報交給白瑞摩太太,她說馬上就送上去。”
“你看到白瑞摩先生了嗎?”
“沒有,先生,我跟您說他在樓上。”
“你並沒有看到他,怎麼能知道他在樓上呢?”
聽了我的問話,郵政局長有些憤怒地說:“他老婆自然會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到底收沒收到電報,你應該去質問白瑞摩先生自己。”
這件調查要想繼續下去已無望了,盡管福爾摩斯用了巧計,我們仍是不能確定白瑞摩去沒去過倫敦。如果他真的是跟蹤剛剛回到英倫的新繼承人的人,他是受人的指使,還是另有個人的陰謀呢?爵士家的人對他會有好處嗎?《泰晤士報》的警告信是否是他幹的?唯一解釋得通的就是亨利爵士猜測過的那種動機,他想將主人嚇跑獨吞莊園。這一解釋,又不怎麼合理。福爾摩斯曾說,在一長串驚人的偵探案中,再沒有比這更複雜的案子了。我沿著灰白的道路走著,心裏默默地禱告著,願我的朋友早點來這兒吧!
忽然,一陣跑步聲和喚著我名字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我轉身望去,以為是摩梯末醫生,沒料到追我的竟是一個矮小瘦削的陌生人。他大約三四十歲的樣子,胡子刮得很幹淨,麵貌端正,頭發淡黃,下巴尖瘦,穿著一身灰衣服,戴著草帽,肩上掛著一隻植物標本匣,手裏拿著一隻綠色的捕蝶網。
“我相信您一定會原諒我的倉促無理,華生大夫。”他喘著氣跑到我跟前說:“我想您從咱們的朋友摩梯末醫生那兒可能已經聽到過我的姓名了,我就是住在梅利瑟的斯台普吞。”
“您的木匣和捕蝶網已經告訴我了,我早就知道斯台普吞先生是一位生物學家,可是您怎麼能認出我呢?”我不解地問。
“是這樣,在我拜訪摩梯末大夫時,您正從他的窗外走過,於是他就指給我看了。我也要走這條路,於是我先上來作個自我介紹。亨利爵士的這趟旅行一切都好吧?”
“很好,謝謝您。”我說。
“查爾茲爵士慘死之後,我們都擔心新來的準男爵不會住這裏。對有錢人來說屈尊隱居在這樣一個地方,有點不值得。當然,這用不著我多說什麼。我想亨利爵士對這件事擔憂過嗎?”
“您一定聽過關於威脅這一家族魔鬼般的獵狗那個傳說吧?”
“我聽說過了。”
“這兒的農民對傳聞相信極了!他們每個人都發誓說,在這片沼澤裏曾見過這樣一隻大狗。”他認真地說,“這件事給查爾茲爵士影響很大,以至於後來發生了那樣悲慘的事。”
“他怎麼會那樣呢?”
“他一看見狗就神經緊張到對他有病的心髒以致命打擊的程度。我想在他臨死的那天晚上,在水鬆夾道裏,他一定是看到了類似的東西。我熱愛這個老人,過去我就擔心會發生什麼災難,再說他的心髒很虛弱。”
“您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呢?”
“我的朋友摩梯末大夫對我說的。”
“您認為查爾茲爵士是因為一隻狗的追趕而嚇死的嗎?”
“我想是這樣。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對這件事怎麼認為的呢?”
他的問話讓我屏住了呼吸,但瞧著他那溫和的麵孔和沉著的目光,又覺得他並非故意使我驚訝。
“華生大夫,要想讓我們假裝不認識您,那是很難做到的。我們早已看過您那些偵探記述了。摩梯末大夫對我談起您時,他也對您很敬佩。如今您來到這裏,一定是因為福爾摩斯對這件事感興趣,我自然想聽聽他對這件事的看法。”
“很抱歉,我恐怕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冒昧地問一下,他是否要親自來這兒呢?”
“他正在集中精力搞別的案子,還不能離開城裏。”
“真可惜!他的參與或許會給我們帶來希望。您在進行調查時,如果有我效勞的地方,請盡管差遣好了。我會盡可能地提出建議或協助您的。”
“謝謝您的好意,我並不需要什麼協助,我不過是來拜訪我的朋友。”
“好呀,您這樣做很對,”斯台普吞說,“我是多管閑事,以後再不提這些事了。”
我們走過了一條狹窄多草的小路,曲折迂回地穿過沼地。右側是陡峭的亂石密布的小山,多年前已被開成了花崗石采石場;正對著我們的一麵是暗褐色的崖壁。
“順著這條沼地小路慢慢走一會兒,就能到梅利瑟了,”斯台普吞說,“或許你能騰出一小時的時間來吧,我很願意把我妹妹介紹給您。”
聽了他的邀請,我首先想到應該去陪伴亨利爵士,可是很快又想起擺滿他書桌上的文件和證券,對這我又無法幫助他。況且福爾摩斯還曾特意說過,對沼地上的鄰人們要加以關注。因此,我和他一起轉入了小路。
“這片沼地真是個奇妙的地方,”斯台普吞向四周環顧著,說:“我雖然在這兒住了兩年,但當地居民還認為我是新來的呢,我們搬來的時候,查爾茲爵士也剛過來不久。我喜歡觀察鄉間的每一部分,所以我知道的就比別人多。比如說北麵的大草原,中間矗起了幾座奇形怪狀的山,您能看出它的奇特之處嗎?”
“這像是個少有的能縱馬奔馳的好地方。”
“您自然會這樣想,這種想法已不知葬送了多少條生靈了。您瞧見那些密布著綠色草地的地方了嗎?”
“看見了,那地方比別的地方更肥沃呢。”
聽了我說的話,斯台普吞大笑起來。
他說:“那就是大格林盆泥潭。在那裏隻要一步不小心,不管是人是畜都會喪命的。昨天我還看見一匹小馬跑進去再沒出來。在幹燥的月份,穿過那裏也危險。這幾場秋雨之後,那裏就更可怕了。但我能找到通往泥潭中心去的道路,並能活著回來。天哪,又有一匹小馬陷進去了。”
這時,我看到那綠色的苔草叢中,有個棕色的東西正在上下翻滾,脖子扭來扭去向上伸著,隨後發出一陣痛苦的長鳴,可怕的吼聲在沼地裏回音不斷。我嚇得渾身都涼了,可斯台普吞的神經似乎很堅強。
他說:“真慘,兩天之內就葬送了兩匹馬,在幹燥的天氣裏,它們習慣往那裏跑,大格林盆泥潭真是個壞地方。”
“您不是說您能穿過去嗎?”
“這裏有一條小路,我已經找到了,不過隻有動作靈敏的人才能過去。”
“您為何要進入那可怕的地方呢?”
“啊,您看到那邊的小山了嗎?那多像一座周圍無法通過的小島。那個地方一定生長著稀有植物和蝴蝶呢。”
“哪天我也去碰碰運氣去。”
聽了我的話,他的臉上現出驚訝的表情。
“快別這樣想吧,那樣就等於是我害死了您,”他說道,“我擔心你不能活著回來,我是靠著複雜的路標才走到那裏去的。”
“那是什麼?”我突然喊了起來。
一聲既長又低、淒慘得無法形容的呻吟聲傳遍了整個沼地,但說不出是從哪裏發出來的。起初是模糊的哼哼聲,接著又變成深沉的怒吼,再後來又傳來憂傷而有節奏的哼聲。
斯台普吞好奇地望著我說:“沼地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農民們說巴斯克維爾的獵狗在尋找它的獵物。以前,我曾聽到過一兩次,可是聲音從未有這麼大。”
聽著那嚇人的聲音,我的心裏好害怕。在這廣大的原野上,除了有一對大烏鴉在我們身後的岩崗上呱呱大叫之外,別無動靜。
“您是生物學家,怎能也相信這傳聞?”我說道,“您認為這種聲音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呢?是從汙泥幹沉還是地下水往上冒,或是別的原因。”
“我想都不是,那是動物發出的聲音。”
“也可能是。您聽過鷺鷥叫嗎?”
“從來沒聽過。”
“在英倫這是一種很稀有的鳥,幾乎都絕種了,在沼地可能還有。剛才我們聽到的就是這種鷺鷥的叫聲。”
“這聲音是我一生中最可怕、最奇怪的了。”
“唉,這真是個神秘可怕的地方。你看小山那邊,您說那些是羊圈嗎?”
我指著遠處的山坡上,一堆堆石頭圍成的圓圈問道。
“不,那是我們可敬的祖先的住處,史前時期住在沼地裏的人很多,後來就沒人在那裏住過了,咱們看到的還和他們離開房子前一樣。那些是他們的缺了房頂的小屋。若是能到裏麵走一趟的話,說不定能看到他們的爐灶和床呢。”
“規模真像個市鎮。那是什麼時候的人在那裏住呢?”
“大約在新石器時代,他們在這些山坡上放牧,他們還學會了開掘錫礦。對麵的壕溝,就是挖掘的遺跡。華生大夫,您會發現沼地一些很特別的地方。請等一會兒,一定是賽克羅派德大飛蛾。”
正說著,一隻不知是蠅還是蛾的東西飛過了小路。這時,斯台普吞以少有的力量和速度撲了過去。讓我吃驚的是,那隻小動物竟向大泥潭飛去,我的朋友卻揮舞著他那綠色的網兜,敏捷地曲折前行著。我懷著既羨慕又擔憂的心情,站在那裏望著他像一隻大飛蛾一樣跳躍著。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我轉過臉,看到離自己不遠處有一個女子。她是從梅利瑟方向來的,因為一直被沼地的窪處遮擋著,所以直到離得這麼近才發現。
我相信麵前的這位小姐是斯台普吞小姐,因為在這沼地裏女人太少了。她確實是個少見的美人,應當屬於不平凡的那個類型。她同她的兄長斯台普吞的相貌迥然不同。她生就一副高傲而美麗的麵孔,五官端正,身段優美,再加上高貴的衣著,就像是沉寂的沼地小路上的一個仙女。我轉過身來的時候,她正在看她的哥哥,隨後她快步向我走了過來。
我摘下帽子剛想說幾句禮貌的話,她卻對我說道:“快回去,馬上回倫敦去。”
她的眼睛向我發出火焰般的光芒,一隻腳不耐煩地在地上跺著。
我驚訝地望著她問:“我為何要回去呢?”
“我不能解釋。”她壓低嗓音懇切地說,“看在上帝的麵上,照我所說的去做吧,再也不要來沼地。”
“我剛來呀,怎能……”
“您這個人哪!怎麼說你呢,你看不出這個警告是為你好嗎?”她叫了起來,“回倫敦去,今晚就動身,一定要離開這裏!噓,我哥哥來了!關於我的話,不要提一個字。麻煩您把這杉葉藻那邊的蘭花摘給我好嗎?我們的沼地上蘭花特多,可惜您來得晚了,看不到這裏的美麗之處了。”
這時,斯台普吞不再追那隻小蟲了,大喘著氣,麵孔通紅地來到我們身邊。
“貝莉,是你!”他的語調並無誠意。
“傑克,你跑得很熱吧。”
“是呀,我剛才在追一隻大飛蛾,那是隻在晚秋時才可見到的。真可惜,沒有捉到!”他說話時一雙小眼睛不時地朝我和那女子臉上看著。
“看得出,你們已經自我介紹了。”
“是啊,我正對亨利爵士說,他來得太晚了,沼地上的美麗之處已看不到了。”
“啊,你以為這位是誰呀?”
“我想他一定是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
“不對。”我說道,“我不過是個卑微的普通人,我是華生醫生,爵士的朋友。”
她那富於表情的麵孔因懊惱而泛起紅暈。“我們竟然在誤會中談起天來。”她說道。
“沒關係,你們談話的時間並不長呀。”她哥哥說話時仍懷疑地看著我們。
“我沒把華生大夫當作客人,而是把他當作本地住戶和他談話。既然來了,您不想看一看梅利瑟的房子嗎?”她以邀請的口氣對我說。
不多一會兒,我們就到了沼地上的一座蒼涼孤獨的房子前,從前這是牧人的農居,可現在已變成一幢新式的住宅。四周被果園環繞著,那些樹大多矮小,發育不良。一個幹瘦、衣著陳舊的老男仆把我們讓了進去。裏麵的屋子很大,室內布置得整潔而高雅。我從窗口向外望著,那綿延無際的花崗岩般的沼地,向著遠方地平線起伏著。我納悶,這位受過高等教育的男子和這個美麗的女士怎麼來這兒居住呢?
“選了個怪裏怪氣的地方,可我們在這兒過得很快樂,”他像是看出了我心裏在想什麼,“不是嗎?貝莉?”
“很快樂。”她很勉強地說。
斯台普吞說:“我曾在北方辦過一所學校,那種工作對我這種性格的人來說,不免枯燥乏味,但能和青年們生活在一塊總是愉快的。可後來,我們的運氣不好,學校裏發生了嚴重的傳染病,死了三個男孩,學校遭到這次打擊後,我的資金幾乎全部賠了進去。關閉學校後,由於我對動物學和植物學強烈愛好,這裏又可以提供很多材料,我和我妹妹一樣深愛著大自然研究工作。我說的這些,是不是您所了解的?”
“我曾想過這裏的生活對你適合,對你妹妹卻有些枯燥乏味了。”
“不,我並不覺得枯燥。”她趕緊說。
“我們有書,有關注的事業,還有著有趣的鄰居。摩梯末醫生在他那一行裏可有學問了!可憐的查爾茲爵士也是可親的同伴。我們對他很了解,並深深地懷念他。今天下午我是否該去拜訪一下亨利爵士?”
“我想,他見到您會很高興的。”
“那麼,最好順便說一下,等他方便的時候,我再去吧。華生大夫,我收集了許多鱗翅類昆蟲,您願意上樓看看嗎?等您看的時候,午飯就準備好了。”
我不想在這兒久留,那陰慘的沼地,不幸的小馬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都給我的心靈蒙上一層憂傷的色彩。我急於要回去看看我的委托人,他怎麼樣了,斯台普吞小姐真誠的警告不是要對他說嗎?我婉拒了使我留下來吃午飯的邀請,說了一會話後,我馬上踏入歸途,順著來時的那條長滿野草的小路走了過去。
我沒費多少力氣地沿著原路走著,還沒走到大路,就驚異地看到斯台普吞小姐正坐在小路旁的一塊石頭上。她由於經過劇烈運動,臉上泛出美麗的紅暈。
“華生醫生,為了截住你,”她叉著腰說,“我連帽子都沒戴就一口氣跑過來了,我想對您說聲抱歉,我竟把您當成亨利爵士了。請把我說的話都忘了吧,這些話別放在心上。”
“斯台普吞小姐,這些話我是忘不了的,”我對她說,“我很關心我的朋友亨利爵士的安全,您為什麼讓他趕緊回倫敦去了呢?”
“這隻是女人的一時之念罷了,華生大夫,以後您對我了解更深的時候,就會知道我的一言一行並不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不對。我記得您那時的眼神,那發抖的音調。請您對我如實地說吧,斯台普吞小姐,我一到這裏就感到周圍滿是疑團。生活已經變得像格林盆泥潭一樣了,到處都是一片片的綠叢,人們會在那裏陷入泥地,卻沒有一條脫身的道路。告訴我吧,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臉上閃過一縷猶豫不決的神情,就在要回答我的時候,她的兩眼馬上又變得堅決起來。
“華生大夫,您想得太多了,”她說道:“我哥哥同查爾茲伯爵交情很深,得知他的噩耗後,我們都非常震驚。在這悲劇發生之後,我感覺他所表現的恐懼是事出有因的。現在這家人的後代要來這兒住,我自然感到很是擔憂,覺得災難會降臨他的身上,因而我說了那些話。”
“您所說的危險是什麼呢?”
“您不知道那個獵狗的故事嗎?”
“我並不相信那個謠言。”
“可是我相信。如果您能勸說亨利爵士的話,就讓他永遠別到那是非之地。四海之大,上哪兒不能安身呢?”
“亨利爵士既然來了,就不怕那個危險的地方。除非您再詳細地說說,不然他決不會離開那裏的。”
“很抱歉,我說不出更多的了,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具體的東西。”
“我再問您一個問題,斯台普吞小姐,你怎麼不願意當你哥哥的麵說那些話呢?這裏麵另有隱情嗎?”
“我哥哥盼望著這座莊園有人住下來,那樣的話會給窮人帶來好處。如果他知道我說那些話,他會大發雷霆呢。現在我已經盡了我的責任,我得回去了。不然,他找不到我,就會懷疑我來和你見麵了。再見吧!”說完,她轉身走了。
我望著她消失在亂石之中的身影,懷著莫名的恐懼轉身向巴斯克維爾莊園走去。華生醫生的第一份報告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趕回了巴斯克維爾莊園。從那之後,我按照事情發生的前後,給福爾摩斯寫了一份又一份的報告。
下麵就是其中之一——
親愛的福爾摩斯:
相信你已從我先前發出的信和電報中及時地了解了那個極荒涼角落裏所發生的一切。一個人在那兒呆得越長,對沼地的印象就越深刻,它是那樣廣大而又具有可怕的魔力。隻要你一到了沼地的中心,你就看不到近代英國一點的痕跡了;另一方麵,你到處會看到史前人的房屋和勞動成果。當你在斑駁的山坡上看到用灰色岩石建成的小屋時,你就會忘記所處的時代。我不是個考古學家,可是我能想象得出,那些史前人一定是不喜爭鬥而受人壓迫的種族,因而到了這誰也不願居住的地方。
誠然,這些描述對你這樣講求實際的人來說毫無意義,會感到乏味。還是把話題轉到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的事情上吧。最近發生了一件驚人的事,我一五一十地對你說吧。首先,你得了解與之相關的一些事。
其中之一就是沼地的那個逃犯現在已經跑了,這對本區的居民來說可以睡得安心了。在他逃跑以來的兩周內,無人知道他在哪。當然了,任何一所石間小房都可以藏身。至於食物呢,沼地裏有不少羊可以捕殺。這些就不多交代了。
我們這裏一塊住著四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因此我們還能很好地照顧自己。坦白地說,讓我心中不安的是斯台普吞一家。他住的地方孤立無援,家中隻有一個女仆、一個老男仆和他們兄妹二人,而這個哥哥並不強壯。若是那個逃犯闖進來,後果不堪設想。亨利爵士建議馬夫波金斯到他們那邊睡,以防萬一,而斯台普吞毫不在意。
亨利爵士對斯台普吞小姐表現出相當大的興趣,他肯定有左右她的力量,因為我曾看到,她在談話時不斷地望著他,像是她所說的話需要征求他的同意似的。我相信他待她很好。她一開始就很關心亨利爵士,試圖善意的警告他離開沼地。
斯台普吞拜訪巴斯克維爾的第二天早晨,他又帶領著我倆去看關於放蕩的修果傳說中的出事地點。在沼地裏走了好幾英裏才到,那地方的確荒涼淒慘,因而有了那段故事。我在兩座亂石崗中發現了一條短短的山溝,順著這條山溝走過去,就到了一片開闊多草的空地。到處長著白棉草,空地中央矗立著兩塊大石頭,頂端已被風化成了尖形,這個景象與傳說中的相符。亨利爵士不止一次地認真問過斯台普吞是否相信那個魔犬真的會幹預人間的事。斯台普吞回答得很小心,看得出他是盡量少說,可能是考慮到對男爵情緒的影響,可他很害怕使我們感到他對這件事的看法也和一般人一樣。
在歸途中,我們在梅利瑟吃了午飯,亨利爵士和斯台普吞小姐就是在那裏結識並相互愛慕的。在我們回家的路上,他還一再提到她,從那天起,我們幾乎天天都和他們兄妹見麵。人們一定會認為,男爵同斯台普吞結合起來,她哥哥肯定會高興的。可是我不止一次地看到過,每當亨利爵士對他的妹妹稍加注視時,他的臉上就露出強烈的反感,並想盡辦法避免他倆有獨處的機會。
你曾指示過我,永遠不準亨利爵士單獨出門,可是在我們所處的種種困境之外再加上愛情的問題,可真難辦多了。他倆在一塊的時候,我總不能在邊上執行你的命令吧,那我就沒人理了。
星期四那天,摩梯末和我們一塊吃飯,他說他欣喜地在一座古墳裏拾到一塊史前人的顱骨。真沒見過像他這樣的熱心人!後來斯台普吞兄妹也來了,在亨利爵士的懇求下,這位醫生領我們到水鬆夾道去了,他給我們講了查爾茲爵士遇難前後的經過。我們在兩旁各有一條狹長草地的小路邊散步邊走著,我在心中想象著事件發生的實況,查爾茲爵士就是順著這條陰森的夾道奔跑的。我們也找到了老爵士留下煙灰的地方,我總覺得這一切撲朔迷離,背後肯定隱藏著陰謀。
自上次給你寫信後,我又認識了賴福特莊園的弗蘭克蘭先生,他住在離我們約四英裏的地方。他是一位頭發銀白的長者,麵色紅潤,性情暴躁。他關注英國的法律,並為訴訟法花去很多錢。他所以與人爭論,是想獲得爭論時的快感。他特別精通舊采邑權法和公共權法,他有時利用他的知識維護弗恩·沃西村居民的利益,但有時又來反對他們。據說目前他手中還有多宗未了的訴訟案,說不定訴訟案會耗盡他的財產。到那時他既不會害人也不會幫助人了。他是個業餘天文學家,有一架上乘的望遠鏡,一到晚上,他就爬到屋頂上,用它向沼地上眺望,希望能發現那個逃犯。聽說他最近要控告摩梯末醫生,因為摩梯末醫生私自掘出了一具新石器時代的顱骨。這位弗蘭克蘭先生確實很有趣味。
下麵我再給你講一些關於白瑞摩的重要事情。你從倫敦發來的試探性電報什麼也沒證明。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亨利爵士,他馬上把白瑞摩叫過來,問他是否親自收到那封電報,他說是的。
亨利爵士又問是那孩子親手交給他的嗎?白瑞摩像是很驚訝,他稍稍想了一會說:“不是,當時我正在樓上小屋裏,是我老婆給我送回來的。”
“是你親自回的電報嗎?”
“沒有,我告訴我老婆應當怎麼說,她下樓照我的意思辦了。”
當晚,白瑞摩重新提起這個問題,說道:“我不太明白,亨利爵士,今早您問我的話,是我做錯了什麼事讓您失去對我的信任嗎?”
亨利爵士對他說絕無此意,並把自己大部分的舊衣服給了他。他在倫敦新置辦的東西已全部運來了。
白瑞摩太太生得胖而結實,很拘謹,幾乎是帶著清教徒式的嚴峻,你很難想象出一個比她更難動感情的人來了。自從第一天晚上,曾聽到她傷心地啜泣後,我以為白瑞摩性格殘暴,但昨晚的奇遇消除了我的全部懷疑。
昨天晚上,大約在深夜兩點,我被屋外偷偷走過的腳步聲驚醒了。我打開門偷偷地往外瞧,有一條長長的黑影投射在走廊的地上,穿著襯衫和長褲,光著腳。我從他的身體輪廓可以斷定,他就是白瑞摩,看那樣子鬼鬼祟祟不可告人。
我曾告訴過你,那環繞大廳的走廊是被一段陽台隔斷了的,在陽台的另一側又繼續下去。我一直等到他走得不見了之後才跟蹤下去,當我走近陽台的時候,他已走到了走廊的盡頭了,走進一個房間。這些房間現在既無陳設又無人住,以至於他的行動就顯得神秘,燈光很穩定,他一動不動地站著。我屏住呼吸向屋裏偷看。
白瑞摩在窗前彎腰拿著蠟燭,靠近窗玻璃,頭部側麵朝著我,當他向漆黑的沼地注視時,表情既焦急又嚴肅。幾分鍾後,他不耐煩地弄滅了蠟燭。我趕快回到房間,正要入睡時,我聽到什麼地方有擰鎖頭的聲音。我搞不清這個房間正在進行一個怎樣的事,我相信遲早會水落石出的。今天早晨我曾和亨利爵士長談了一次,根據昨晚所作的觀察,我們已作出了一個行動計劃,這在下篇裏再告訴你吧。華生醫生的第二份報告
親愛的福爾摩斯:
從擔當起這個使命起,我就沒能給你提供多少消息,而事情的發展愈來愈複雜了。在我最後的那篇報告裏,我提到白瑞摩在窗前的事,這回我已準備了相當多的令人吃驚的材料。我把全部的情況都告訴你,你自己去判斷吧。
在那天夜裏跟蹤白瑞摩的第二天早飯以前,我到那間房子去察看了一下,西麵那扇窗戶和別的窗戶都不同,在這裏可以俯瞰沼地,而且距離最近,也隻有從這兒才能一直望到沼地。由此推斷,白瑞摩一定是在沼地上找什麼東西,或是什麼人,因為要達到這種目的隻有這個窗戶適用。如果那是他在搞什麼戀愛把戲的話,會讓他的妻子惴惴不安,他的確是個相貌出眾的家夥。我回到自己房間後聽到的開門聲,可能是他出去赴約去了。也許這種猜測是無聊的。
無論怎樣,我得把這件事秘而不宣地承擔起來。早飯後,我就把這聽到的事告訴了男爵,沒料到他並沒有覺得吃驚。
他說:“我早就知道白瑞摩在夜裏經常走動,我曾想同他談談這件事。我也聽到過兩三次,時間和您說得差不多。”
“也許他每晚都要到那窗前去一趟呢。”我提醒道。
“也許是。咱們得跟蹤一下,若是福爾摩斯在這裏,他會怎麼幹呢?”
“我相信他一定會像您所建議的那樣行動,去看看他到底幹了什麼。”
“咱倆幹脆一塊幹吧。”亨利爵士情緒高漲起來。
“那樣的話,他一定會有所發覺的。”
“這個人有點聾,無論如何咱們得抓住這個機會。咱們今晚就一起坐在我的屋裏,等他走過去。”他說著高興得搓著雙手。
準男爵已和擬訂修築計劃的建築師以及來自倫敦的營造商、來自普利摩斯的裝飾匠和家具商都聯係過了,因此不久這兒就會有巨大的變化。我們的朋友顯然懷有遠大的理想,並決定不辭辛苦地來恢複這個大族的威望。這所房子重新布置後,所差的就是一位夫人了。他沒有料到他為之著迷的斯台普吞小姐,會給他帶來不安和煩惱。
亨利爵士準備行動了,但我擔心此行會去沼地,就勸他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說福爾摩斯鄭重地指示我,不能讓他單獨到沼地去。
亨利爵士把手扶在我的肩上說:“我的夥伴,雖然福爾摩斯聰明絕頂,他能知道我到沼地後發生的事情嗎?我相信您決不願意做一個妨礙別人的人吧。”
我不願讓他單獨行動,但他已下了決心,拿起手杖先走了。我不能讓自己的良心遭受責備,於是,我馬上朝著梅利瑟宅邸的方向出發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沿著道路匆匆趕去,一直到我走到沼地小路分岔處才看到亨利爵士。我爬上一座小山,從山上我居高臨下地觀望一切——就是那座插入采石場的小山。從山上我看到亨利爵士正在沼地上走著,身邊有一位女人,肯定是斯台普吞小姐,顯然他倆是約好的。他們一麵並肩徐徐而行,一麵說話。她的雙手做著很急促的手勢,似乎對自己所說的話很認真。他們倆在那兒聚精會神地談著話,我突然發現一個綠色的東西在空中浮動著。那綠色的東西是裝在一根杆子的頂端的。拿著杆子的人正在坎坷不平的地方走著,那人正是拿著捕蝶網的斯台普吞。
就在這時,亨利爵士突然將斯台普吞小姐拉近身旁,他的胳膊環抱著她,她似乎力圖掙脫,並抗議似的舉起一隻手。隨後我就看到他倆一跳就分開了。原來是受到了斯台普吞的攪擾。他狂奔著向他倆跑去,那隻捕蝶網可笑地在他身邊擺動著。他在那對愛侶麵前激怒得手舞足蹈起來,像是在責罵亨利爵士,爵士在解釋,他變得更加暴怒了,那位女人並未向她哥哥解釋,站在一旁高傲地看著。後來,斯台普吞轉身向他妹妹招了招手,她猶豫不決地看了亨利爵士一眼,就和她哥哥並肩走了。那生物學家的手勢表明,他對她同樣的憤怒。亨利爵士慢慢地沿著來路,垂頭喪氣地走回去了。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沿著山坡跑了下去和準男爵在山腳下相遇。他的臉色氣得通紅,顯然他對我跟著他極感氣憤。
對於他的惱怒,我把一切都解釋給他聽了,我的坦白衝淡了他的怒氣。他終於發出了悔恨失望的哭聲。
他向我傾訴了這求婚不成的煩惱,並問我:“你見過她哥哥以前也像個瘋子嗎?”
“我沒有見過。”
“我敢說:他在裝傻。直到今天,我一直認為他是個頭腦清醒的人,但我怎麼也想不出,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嗎?”
我對他說:“沒有,別多想了。”
亨利爵士很委屈地訴說著他求婚不成的煩惱,他說他倆是一見鍾情,可她哥哥從不讓他倆待在一起,今天他們終於有了單獨談話的機會了。可還是碰上了那不近情理的哥哥。
他告訴我斯台普吞小姐不許他談愛情,隻是一次次重複說這是個危險的地方,讓他馬上離開這裏,永遠別回來,否則她永遠不會快樂。亨利爵士說:“我對那女士怎麼了,我怎敢使她不高興啊?難道因為我自以為是個準男爵,就可以為所欲為嗎?結局你看見了,他和她一起走了,而我呢,簡直被弄得莫名其妙了。華生,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我當時雖然提出了一兩種解釋,說實在的,連我自己都沒真正弄清其所以然來。
當天下午,斯台普吞又親自來訪,他是為了自己早晨的態度而專程來道歉的。兩人在亨利爵士的書房中經過長時間的交談,結果消除了裂痕,並且約好,下星期到梅利瑟去吃飯。
事後,亨利爵士跟我談起書房談話的內容。斯台普吞說他妹妹是他生活中的一切。這是很自然的事,而且他能這樣重視她,男爵挺高興,他們一直生活在一起,而且他是極其孤獨之人,隻有她陪伴著,他才心安,一旦想到要失去她,他多難過傷心呀,以至於看到男爵要將她奪去時,他大為震驚,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福爾摩斯,我再來說一下那夜半哭聲和白瑞摩太太滿麵淚痕的秘密吧。這些事經過我兩夜的努力就徹底弄清了。
我先前已和亨利爵士約好,一塊在他的房間裏開始午夜的行動。第一天晚上將近淩晨三點時,除了樓梯上端的大鍾報時外,再沒有別的聲音,之後我們就睡著了。第二天夜裏,我們撚小了燈頭坐在那裏等待,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終於聽到過道裏咯吱咯吱的腳步聲。
我們聽著那腳步聲悄悄地走了過去。然後準男爵輕輕推開門,我們就開始了跟蹤。我們輕輕地走到了另一側的廂房,剛好能看到他那蓄著黑須的、高高的身影。他彎腰傴背,用腳尖慢慢走過了過道,走進了上次進去的那個門口。我們邁開小步走了過去,幸好那人聾得厲害,又在全神貫注地幹自己的事,他沒有察覺我們的行蹤。最後,我們走到門口偷偷一望,見他正彎腰站在窗前,手裏拿著蠟燭,他的麵孔緊壓在窗玻璃上。
準男爵按捺不住走進屋裏,白瑞摩嚇得猛地離開了窗口,在我們麵前渾身發抖地站著。他臉色蒼白,驚恐的眼睛膽怯地望著我們。
“白瑞摩,你在這裏幹什麼?”
“爵爺,我沒幹什麼,我四處走走,是看看窗戶是否上了插銷。”
他說話時,手中的蠟燭不停地跳動著。
“白瑞摩,告訴你,你必須說實話,免得再添麻煩。別說謊話,你在窗前幹什麼來著?”
那家夥兩手扭在一起,無可奈何地望著我們。
“爵爺,我沒做壞事,我不過是把蠟燭靠近窗戶!”
“你為什麼要把蠟燭拿近窗口呢?”
“亨利爵士,別問我了,這是我個人的事,與別人無關。”
我靈機一動,便從管家抖動著的手裏把蠟燭拿了過來。
“他一定是拿它作信號用,咱們看看有沒有回應的信號。”我說著像他一樣地拿著蠟燭,注視著黑沉沉的外麵。我隻能模糊地辨別出重疊的黑色的樹影和無垠的沼地。後來,我大聲歡呼起來,在正對著暗黑的方形窗框中央的遠方,忽然在夜幕裏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黃色光點。
我喊道:“在那兒!”
“爵爺,不是,那什麼也不是!”管家急著說,“我向您保證,爵爺……”
“華生,把光移開,你瞧,那個燈光也移開了,”準男爵喊了起來,“你這個老家夥,你正在搞什麼陰謀,你的同夥是誰?”
管家的麵孔竟然變得無所謂,“這是我個人的事,於您無關,我不想說。”
“那麼,你不要在這裏當管家了,走吧。”
“很好,爵爺。我該走的時候一定走。”
“你真不知羞恥,你家的人和我家的人在這所房子相處了一百年了,而你現在還要想法來害我。”
“爵爺,不是在害您呀!”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白瑞摩太太站在門口,臉色比她丈夫更加蒼白,樣子顯得異常慌張。
她穿著裙子披著披肩,急匆匆地說:“約翰!約翰!是我把你連累到這種地步,這都是我幹的,亨利爵士,這完全是我的緣故,是我懇求他那樣做的。”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那不幸的弟弟正在沼地裏挨餓呢,我們不能讓他在我們的門口餓死。這燈光是告訴他食物已準備好的信號,他那邊的燈光正是送飯的地點。”
“這麼說,你的弟弟就是……”
“爵爺,就是那個逃犯塞爾丹。”
“這是真的,爵爺。我說過我不能告訴您,而現在您全聽到了,您會清楚的,即使有陰謀,也不是要對您使壞的。”
他就是這樣對窗前燈光做了解釋。亨利爵士和我都驚訝地盯著那個女人。難道他和那罪犯真的是親姐弟嗎?
“爵爺,是真的,我就姓塞爾丹,他就是我的弟弟。他小的時候,我們太縱容他了,無論什麼事情都隨著他的意思,弄得他認為這個世界是為了他快樂才存在的。因此他就應當在這世界裏為所欲為。後來,他又交上壞朋友,就變壞了,玷汙了我們家的名聲。他的罪行越來越重,離送上斷頭台不遠了。爵爺,可是對我來說,他永遠是那個我曾撫育過的一頭卷發的孩子。他之所以敢從監獄逃出來,是因為他知道我們住在這,能給予他幫助。有天夜晚,他拖著疲倦而饑餓的身體來到這兒,獄卒在後麵緊追不舍,我們隻好把他領了進來,給他飯吃。後來,爵爺,您就來了,我弟弟認為他在沼地裏會更安全一些,於是就到那裏藏起來了。在每隔一天的晚上,我們就在窗前放一會燈火,看看他是否還在那裏,如果有回答信號的話,我丈夫就給他送去一些麵包和肉。我們每天都希望他快走,可他仍在那裏。這件事不能怨我丈夫,應該怪我,因為他是因為我才幹那些事的。”
聽得出,這女人的話說的都是實情。
“白瑞摩,這是真的嗎?”
“亨利爵士,這完全是真實的。”
“好吧,我不怪你做了這事,忘掉我剛才說的話吧。你們現在回自己的屋裏去,明早再談這件事吧。”
他們走了以後,我們又向窗戶望去。
準男爵打開窗戶,寒風吹著我們的臉。在深黑的遠處,那個小小的黃色光點依舊在亮著。
“可能他放出亮光的地方隻能從這裏看到。”
“也許吧,那亮光離咱這多遠呢?”
“我看是在裂口山那邊。”
“也不過一二英裏罷了。”
“恐怕還沒有那麼遠呢。”
“白瑞摩送飯去的地方不會很遠,那個壞蛋正在蠟燭旁等著呢。華生,我真想抓住那個壞蛋。”
當時我的腦子裏也產生了同樣的想法。那人對社會來說是個不該寬恕的罪犯。如果我們借這個機會把他送回讓他不再加害於人的地方,那不過是我們盡了責任。像他這樣有著殘暴天性的人,說不定別人要付出代價呢。
“我也去。”我說道。
“那您得穿上高筒皮鞋,帶上左輪手槍。我們得趕緊出發,那家夥會吹滅蠟燭跑掉的。”
不到五分鍾我們就出門了。在秋風低吟和落葉沙沙中,我們匆忙穿過黑暗的灌木叢。夜晚的空氣裏帶著潮濕和腐朽的氣味。我們剛走到沼地時,就下起了雨。那燭光依然在前麵閃爍著。
“您帶武器了嗎?”我問道。
“我帶了一條獵鞭。”爵士說。
“咱們最好是出其不意地抓住他,那可是個不要命的家夥,小心點。”
準男爵說:“華生,在這樣的黑夜,罪惡逞能時,我們會幹得很出色。”
像在回答他的話一樣,沼地裏忽然發出一陣奇怪的吼聲,就是我在大格林盆泥潭邊緣上曾聽見過的那樣。先是一聲長而深沉的低鳴,接著是陣陣怒吼,然後又是淒慘的呻吟。一會兒,又響了起來。準男爵抓住我的衣袖,他的臉在黑暗中變得慘白。
“天哪,那是什麼東西呀,華生?”
“不知道,我曾聽見過一次,那是來自沼地的聲音。”
說著,聲音消失了,死一樣的沉寂緊緊地包圍了我們。
“華生,這是獵狗的叫聲。”準男爵膽怯地說著:“他們把這聲音叫什麼呢?”
我不解地問“誰呀?”
“那些鄉下人啊!”
“他們沒有文化,管他們把那聲音叫什麼。”
“華生,告訴我,他們怎麼說的?”他又重複了一遍。
我猶豫了一會,說:“他們說那是巴斯克維爾獵狗的叫聲。”
他咕噥了一會,又沉默了。
“是一隻獵狗,那聲音像是從幾裏地外傳來的,我想是從大格林盆那個方向傳來的?”
“嗯,是從那兒。”
“華生,你不認為那是獵狗的叫聲嗎?我又不是小孩,您不用擔心,對我說實話吧。”
“我上次聽到時,正和斯台普吞在一起。他說那可能是一種怪鳥的叫聲。”
“不對,那是獵狗。我的上帝呀,那故事難道是真的嗎?華生,您相信嗎?”
“不,我一點都不信。”
“這事在倫敦可以當作笑料,但在這陰森森的沼地裏,聽著那叫聲,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的伯父死後,他躺著的地方,旁邊就有獵狗的足跡,這不很湊巧嗎。我自認我不是個膽小鬼,可您摸摸我的手!”
他的手冰涼得像一塊石頭。
“您明天就會好起來的。”
“那叫聲已深印進我的腦海了。您認為咱們該怎麼辦呢?”
“咱們別去追了,回去吧。”
“不,咱們是出來捉人的,一定得幹下去。咱們在搜尋罪犯,但說不定有一隻魔犬在追蹤咱們呢。來吧,就是所有洞穴的妖魔都到沼地來,咱們也別害怕。”
在黑暗中,我們跌跌撞撞地向著那個黃色的光點緩緩前進著。
我們終於看出它是在什麼地方了。一支流著蠟油的蠟燭被插在一條石縫裏,兩麵都被岩石擋住,這樣既可避免風吹,又不容易讓別人發現。
一塊突出的花崗石遮住了我們。於是我們就在它後麵彎著腰,從石頭上麵望著那個作為信號的燈光。可我們並未發現旁邊有人。
“咱們現在怎麼辦呢”亨利爵士悄悄地說道。
“在這裏等著,他一定在燭光的附近。”
我的話剛說完,蠟燭附近的岩石後便探出一張可怕的黃麵孔,一張滿臉橫肉、肮髒不堪、野獸般的麵孔,亂蓬蓬的頭發,粗硬的長須,像是古代住在山邊洞穴中的野人。他小而狡猾的眼睛,可怕地向左右黑暗中窺探。顯然有什麼東西已引起了他的懷疑。說不定是因為他還有什麼和白瑞摩私訂的暗號,我們不知道,也許是那家夥感覺出事情的不妙。我們考慮到他可能會竄開,就立刻跟了上前去。那罪犯尖聲痛罵了我們一句,便打過來一塊石頭,我們閃身一躲,那塊小石頭打在大石頭上。當他跳起來轉身逃跑時,我一眼看見這家夥矮胖而強壯。我們從小山頭衝過去,那人已由山坡那麵疾馳而下,他一路上用山羊似的動作跳來跳去。
我們兩個跑得都不慢,可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月光下,我們看見他在一座遠處小山側的亂石中變成了一個移動著的小點。我們跑得疲憊極了,他卻離我們越來越遠,最後看不見了。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當時我們從石頭上站起來,放棄追捕行動要回家了。月亮低懸,明亮的月光襯托出一座花崗岩的嶙峋的尖頂。我們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站在絕頂上,恰似一尊漆黑的銅像。據我判斷,那是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他兩腿分叉地站著,低著頭,兩臂交叉,像是衝著眼前滿布泥漿和岩石的荒野正在考慮什麼問題。他不是那個罪犯,他的身材要高得多。我不禁驚叫了一聲,並把他指給亨利爵士看,可是就在他轉身抓我手臂時,那人不見了。
我原想向那兒走去,把那岩崗搜索一下,可是離得太遠了。亨利爵士因為聽到他的家族傳說中那可怕的叫聲後,神經緊張得厲害,不敢再冒險了。他並沒有看到岩頂上那個孤獨的人。他還不能體會那人的怪異的出現和他那傲然的神氣給我的震撼。
“是個獄卒,從這家夥逃脫之後,沼地裏到處都是他們。”他說道。
也許他的解釋是對的。令我們喪氣的是,我們沒能勝利地帶回那個俘虜。
親愛的福爾摩斯,我已經盡我所能了,把所能告訴你的都寫出來了。當然我們已經有了一些進展,已摸清了白瑞摩的行為的動機。但是神秘的沼地和那裏的居民依舊讓人捉摸不透。我盼望著你最好早些來我們這兒,同時我也爭取澄清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