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文淵,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不過最好還是適可而止吧。”同樣身心俱疲的吳光泰用力跺了幾下腳試圖驅走瘟疫般陰魂不散的麻木。當前情況不容樂觀,日本飛機隨時會光顧筧橋,機械員以及其他能走的動路的,幾乎都被調走挖防空洞去了。屋漏偏逢連夜雨,盡管日本飛機造成的損失並不大,但空襲是緊挨著機群落地時發生的,正值加油維護期間,四大隊上下幾乎全部的油泵車都被付之一炬,眾多飛行員不得不以最原始的人力進行燃油添加,一路肩扛手抬將殘存的燃料運到機庫附近,再加上長途轉場與空中格鬥時體力精神的雙重消耗,戰機維護效率可想而知。滑回機場已是夜八時左右,自中午全隊轉場出發時算起,大家已有八小時沒有休息,即使是空戰得勝,也難以抵擋突如其來的緊張與持續不斷的饑餓勞累的雙重襲擊。也難為了新人李瀚藻,畢竟兩年以前,他還是一個揮斥方遒的學生,空軍的待遇也是出了名的不錯,在優渥了兩年之後麵對突如其來的苦難,發現之前所生活的環境離自己而去,確實會給李瀚藻以莫名惶恐的感覺。
由於當天南京等地同時遭到日機空中襲擾,全城實施燈火管製,平時璀璨的燈火也失去了活力變得一片黑暗。台風送來的大雨將原本就不太好的路況變得更加糟糕,許多本應及時送達的補給品也是不見蹤影。饑餓猛烈地****著大家的胃,就像是一團火焰在腹中滾來滾去地燃燒,不少同僚的動作已由最初的無比迅速變得緩慢,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認真檢修座機上下的所有細節,從一顆螺絲到另一顆螺絲,從一個開關到另一個開關。原因無他,這既是對自己與全隊的性命認真負責,同時也是對各自夢想的實施與踐行。
這支部隊中的所有人在穿上空軍軍裝前都有著各自的打算,有為了打回老家去憤而從軍的,有為了航空救國的號召投筆從戎的,甚至還有隻是出於對飛行器盲目喜歡而披上軍裝的。無論是以哪種理由從軍報國,想必身受國學教育多年的他們都明白“言必行行必果”真正含義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責任感。置身於幾十年前的前輩們中間,身處國難危亡的關頭,前生從未參加過戰爭,從未真正直麵過困難與死亡的李瀚藻不由得從心底生出敬意,不僅僅是他們甘願忍受清苦而自願成為普通一兵的原因,更多的是出於他們對“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身體力行與真正詮釋的由衷敬佩。
饑餓火焰帶來的灼痛漸漸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當李瀚藻將固定機槍的最後一顆螺絲擰緊時,時針已經指向了午夜十二點。根據航委會的電報全隊即將於明日五點出發前往轟炸日軍艦隊,當然,隨著命令一起到來的還有兩大桶豆漿與炸得金黃的油條,這還是後勤在全城燈火管製的情況下,從好不容易找到的夜宵小攤上收來的。這兩樣北地食品,正和大家胃口,讓北方人占絕大多數的二十二中隊大快朵頤。正當我們的李瀚藻少尉坐在空油桶上大吃大嚼的同時,一張帶著溫度的報紙散發著好聞的油墨香氣,輕輕地敲在了他的右胳膊上。
接過一看,是張《中*央晚報》,是當天晚上出版的最新一期。李瀚藻匆匆翻開,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掃過頭版。這消息足夠震撼,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興奮地跳起來。
“七比零,我們七比零勝了!!”
“真的?真的?”
“棒極了,漂亮!”
“娘*的,總算是......”
激動的呼喊頓時響徹機庫內的每一個角落,噴湧而出的振奮仿佛一陣颶風掃清了剛才還彌漫在這裏的焦慮與疲憊。上至小隊長下至見習生,此刻都在忘情的慶祝著,相互摟在一起又跳又笑,好似中第舉子般高聲呼喊乃至麵目扭曲,聲嘶力竭。自然,在歡慶的同時,一個默默離開的背影根本無法引起大家的注意,直到李瀚藻環顧四周,發現沒了吳光泰的影子,匆匆離開房間,卻在機庫走廊邊緣發現了靠著牆壁頹然蹲著的學長。
“怎麼了,光泰兄?”
“沒事,有個壞消息,不想掃大家的興而已。”吳光泰把頭深深埋在雙手裏,手背上青筋畢露,使勁抓著自己的飛行帽,仿佛陷入深深的痛苦與自責中不斷徘徊,難以自拔。
“到底怎麼了,學長?”勝利並沒有衝淡自己的冷靜,李瀚藻隱隱猜到了,能夠讓吳光泰如此痛苦的原因。
難道是......
“文淵,”再度開口的吳光泰嗓音有點沙啞,“二十一中隊的劉署藩,你認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