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告別前夜(1 / 2)

民國二十六年八月八日晨十時,東海外洋麵,加賀號航母作戰指揮室。

“鏗”的一聲,清脆的敲擊聲在茶杯與底托的碰撞中響起,像是叮咚的泉水一路劃過山澗奏出的動人音符。身旁的勤務兵見狀,趕忙上前添茶續水。良久,在一隻飽受海風磨礪的手上,那隻白底藍胎,包裹著暈散般大片雲紋的青花瓷杯再度升起。氤氳的水霧後麵,隱藏著一張瘦長的馬臉,頭頂不多的頭發被精確地按7:3的比例分開。細長的眼睛微微眯縫,射出毒蛇般冰冷的目光。這讓人想起巴肯筆下《三十九級台階》中間諜組織“黑石”的操縱者,那個總愛眯眼看人,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看似孱弱卻將日不落帝國龐大艦隊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花甲老人。戴著白手套的手持著放大鏡,將檀木桌上微縮的大好河山盡收眼底。深邃的目光,在漫長的海岸線上來回逡巡,最終於正中一點逐漸聚焦,用鉛筆輕輕圈起。小小一個舉動,讓在場參謀們的臉,不由得因極度興奮變得扭曲。兵戈所指,正是襟江帶河,虎踞龍蟠的國府所在——石頭城南京。

放下手中的工具,將目光投向畢恭畢敬的幾位部下,馬臉人微微頷首,為下屬的狂熱滿意地勾勾嘴角。四十年前,自己也曾像這群年輕人一樣站在桌前,麵帶虔誠,仰望著率聯合艦隊力敗北極熊,被奉為海軍戰神的東鄉大將。小半個世紀過去了,東鄉大將早已作古,走過日俄時代的自己也不再年輕。當年三笠號上那個手持測距儀的少尉,十幾年前就佩上了寒光閃閃的將官刀。可年輕時的開疆擴土的願望並沒有隨著一個時代的逝去而消亡,看看他們的臉就知道,這種生命力極強的細菌,在離開這群老人後並沒有枯萎死去,反倒在年輕人身上脫去孢衣,煥發出新的,更加狂熱的力量。

端起茶杯,輕輕啜上一口,沉吟良久的馬臉人終於開口,話語中帶著幾分嚴肅:“半個月前,托天皇陛下洪福,我們及時得到特高課傳來的情報,將長江上下遊軍艦迅速集中,衝過敵方江陰要塞。現在,帝國已與敵方全麵開戰,軍部已下令將於最近發動對敵長三角地區之襲擊作戰,由我帝國海軍與陸戰隊負責。諸君從今日起,立刻開始準備對南京,上海,筧橋,句容等地展開空襲,將對方空軍直接癱瘓在地麵,確保陸戰隊對敵時絕對的空中優勢。”

“是,絕無問題!”桌前的軍官立刻肅立,同時躬身十五度,伴隨著齊刷刷的鞋跟碰撞聲,送給長官一個預料中的答案。“可笑的是陸軍那幫蠢貨,將有利情報棄之不顧,在蒙古任人屠殺,令整個帝國蒙羞。雖說那幫小醜的拙劣表演讓我心情不錯,不過,也是時候,讓這些頑固的支那人有所教訓了。”馬臉轉向書桌最左側,既是第二航空戰隊指揮官同時兼任加賀艦長的三並貞三,麵色古井無波:“三並君,本次襲擊是否奏效,不止仰賴木更津、陸屋兩隊發揮,三並君麾下的各駐艦戰隊更是作戰成功之柱石。所以,”老人拉長語調,緩緩起身,“明日的勝利,就拜托給諸君了!”

“明白,長穀川大將!”又是一陣整齊劃一的回答。十幾道蠢蠢欲動的眼神,白手套下微微顫抖的雙手,無不顯示出這些新生代入侵者的欣喜。屬於軍國主義的貪婪與野望,在受寵若驚的興奮與極盡掠奪的渴望的催化下,爆發出勝過平時數倍的能量!

民國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筧橋空軍官校洛陽分校,夜八時。

哲人說的沒錯,飲下一杯苦水一杯甜水,先苦後甜的滋味總是勝過先甜後苦。經曆了將近一個月的血與火,失敗與逃亡,僅有的幾次戰術勝利在南京方麵的眼中也變得熠熠閃光,而其中戰果豐厚卻損失甚微的百靈廟突襲戰更是讓航委會諸位大佬擊節讚歎。雖說沒能在空戰中首開紀錄令人頗為遺憾,不過在這陰霾密布的時代,也足以令人連呼嘖嘖了。與陸軍類似,空軍也有嫡係雜牌的門戶之別。但當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到來的時候,無論是來自筧橋、洛陽兩校的中央嫡係,還是曾接受“禿鷹軍團”洗禮的廣東健兒,抑或是駕起中島九一式與昔日教官生死相搏的滇桂飛將,都能短暫收起心中的隔膜,由衷地迎接來自同一血脈,隻屬於炎黃子孫的神聖共鳴。

疊好飛行服的李瀚藻與諸位同屬六期二班戰友步出宿舍,在校園中悠閑地來回晃蕩。顯然,故地重遊讓他們心情不錯——除去半年的中央軍校基礎軍訓和分入隊中後的短暫實習,剩下一年多的時光他們幾乎都在這裏度過,換言之,這是他們的第二個家,雖然回家的機會倒是少的可憐。前日幾位航委會大佬飛抵洛陽,結伴前來的還有遲到一周多的嘉獎令。於是這次授勳,就成了告別母校半年多之後的第一次重逢——當然,對在場的大多數人來講是一生唯一的一次,隻不過誰都不知道而已。

結伴出遊的幾人對這裏非常熟悉,校內的師生對他們又怎會陌生呢?第四大隊赫赫有名,已是和日軍刺刀見紅的精銳,而能夠入選的飛行員,在校時也必定是個中翹楚。任何一位師長或是後輩,恐怕都不會對這樣出眾的學生不屑一顧。於是,在全體官兵享受英雄待遇的基礎上,幾位剛剛畢業離開的大隊新丁又能夠時不時收到來自師弟或教官的禮遇。種種“不平等”,讓吳光泰,苑金函等幾位往屆學長付之一笑的同時,也不免在自己的日記中,勾勒著未來衣錦還鄉的簡單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