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七月十五日星期四多雲轉陰
平津戰局之糜爛,實令我等痛心。據今日戰報,日寇華北駐屯軍無理要求我軍退出宛平,我二十九軍斷然拒絕,奮起抗戰,與敵反複拉鋸,各戰略要地多次易手。另據報載,其國內正動員大軍四十餘萬馳援北平前線。日軍航空隊出動若幹戰機偵校炸射,因我軍無空中掩護之故,將士死傷慘重。嗚呼,日寇步步進逼,北平局勢大亂。家中音信斷絕,不得隻言片語。國運堪憂,吾心惶惶。。。。。。”
自七月七日盧溝橋事變發生之後,李瀚藻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隊友眼中那個原先沉穩安靜,總帶著和熙微笑的大男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心神不寧,整日紅著眼睛守在電台前的困獸。四大隊上下,自大隊長在內有不少東北籍官兵,當年九一八發生時不少人無奈背井離鄉,丟下關外的大好河山流離失所,成為逃亡關中的遍地哀鴻。七年過去了,那段慘痛的回憶在隊友魂不守舍的徘徊下又一次浮上心頭,如附骨之蛆,將眾人早已結痂的傷口生生撕開,咬得血肉模糊。也許是在李瀚藻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看到了當年的悲憤,彷徨與無助,一時間,二十二隊的聚會突然增多,毫無例外,每一次大家都會拽上他。“平津”,“清華”,“教授”之類的詞一下子成了全隊的禁語。可惜,在心憂如焚的李瀚藻麵前,戰時嚴峻的氣氛,以及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義憤,都沉重的將眾人擬好的安慰變得蒼白,讓這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期期艾艾,緘口難言。也許在這個家書抵萬金的年代,隻有收到親人的隻言片語,才能卸去他心中的所有重擔吧!
麵對日寇大軍壓境,國府要員們再難高枕無憂。自七月十七日廬山演講發表,三軍正式進入臨戰狀態。休假取消,成員歸隊,全隊上下枕戈待旦,金鼓肅殺,鐵衣寒柝的臨戰氣氛彌漫全營。明明是炎炎夏日,空氣卻似乎凍結在一起,沉重得令人無法呼吸。就連全隊最樂天的促狹鬼,也是喉頭發幹,滿臉凝重的神色。在這烏雲壓城的緊張氛圍中,往日例會前的插科打諢不見蹤影,沉默,無底深淵般的沉默,是此時唯一的旋律。緊張,焦慮,激動,隊友的種種異象映入眼睛,饒是帶著未來人自信的李瀚藻也是狠狠咬了咬下唇:這,就是戰爭嗎?
“奉航委會之空軍作戰命令第一號,我第三空軍軍區所屬第一集團分散移防周家口,廣德,杭州等地。第一集團之第四大隊自十九日起前出河南周家口機場,索敵戰機並消滅之,奪取華北製空權,折敵銳氣,援助我冀察部隊之戰鬥。另,第二大隊飛廣德,第五大隊杭州,第九大隊句容。”命令已下,飛將們條件反射般的起身,不顧心中難言的焦慮,直奔附近的宿營地整頓行裝。一位曾於“一二八事變”中親自上陣的老參謀走在最後,用父輩般慈愛的眼光望著遠去的年輕人出神。直到那些矯若遊龍的身影漸漸消失,才長歎一聲:“甫明,望你在天之靈,護佑他們平安歸來!”
軍人漂泊不定,行李永遠是那麼簡單。幾件換洗衣物,備用飛行帽與飛行眼鏡,一本日記和夾著幾封家信的《全唐詩》就是全部。航空油桶從庫中叮叮咣咣地滾出,停機坪上的地勤人員緊張地忙碌著,用手中的漏鬥小心地將這刺鼻的液體一點點灌入戰鷹體內。即將出遠門的李瀚藻也沒閑著,安放好行李之後便學著幾位隊友的樣子,抓緊起飛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匆匆校準機上的導航羅盤。停機坪上的完美主義者們忙到腳不沾地,似外出索食的工蟻,以愚公挖山的精神檢查著每一根導線每一個電門;而塔台休息室中的達觀者,正倚著大開的玻璃窗,麵對熙熙攘攘的人群,如蜂王般悠閑地啃著一隻蘋果,似乎想把這裏的一切,都裝進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