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相反,曾是大家閨秀的母親感情細膩,一筆娟秀的小楷將對兒子的關心娓娓道來,卻也無非是老生常談的幾個話題而已:南方天氣酷熱,部隊駐地多變,身體無恙否?可服水土否?平日飛行,當小心謹慎,安全為上,莫出風頭……平日持家的幹練精明在此時全然不見,躍然紙上的似乎隻有一個千叮萬囑,望兒遠行的慈母。至於那個伶牙俐齒,辦事風風火火的小妹,則是忙著組織募捐甚至自己登台演講,難得安分下來。母親在信中頗有微詞,而李瀚藻則是嘴角一勾,隨即咬著下唇又陷入了沉思:如果沒有戰爭,這樣愜意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吧,白日訓練,夜晚觀書,偶爾翻翻家信,看看父親的訓誡,母親的叮囑,溫馨的氣氛一直彌漫在身旁……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四個月之後戰爭就會打響,而首當其衝的正是父母妹子所在的北平。更殘酷的是,明知災難的腳步正在臨近,自己卻是毫無辦法。雖說曾隱晦地提醒過父母,但他們的行動卻清晰地告訴自己,這一次又被當成了平日裏的恣意汪洋。唯一令他安心的是,父親供職於清華大學,那麼多少可以獲得校長司徒雷登的庇護。更何況自己也曾在後世,清華師生成功南撤,並入西南聯大,也算是對自己的唯一一點慰藉了。
至於向上峰報告更是無稽之談,且不論曆史是否會有細微變化,單單一個情報來源就足夠將自己送交特務處審訊:情報何來?具體身份?是否是日諜?自己可不想因為一條曆史事件在沒上戰場之前便丟了性命。可如果不為,日軍的鐵蹄恐怕依舊會踏入北平,雪亮的刺刀也會無情地收割著炎黃子孫的生命。究竟該當如何?正當李瀚藻頭痛不已的時候,一聲清脆的門響把他帶回了現實,回頭一看,隻見一條精壯漢子全裝貫戴,大步流星地走來,劍眉朗目,虎體狼腰,衣領上的少尉軍銜閃閃發亮,正是同屬樂以琴分隊的好友,來自河北富商家庭的五期學長吳光泰。兩人家鄉相距不遠,加上吳光泰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對新入隊的李瀚藻屢屢照拂,兩人很快成為莫逆之交。
毫不客氣地拖過一張椅子,反身趴在椅背上,吳光泰小口品著杯中毫無滋味的白開水,眉飛色舞道:“文淵,好消息,剛從洛陽隊部傳來的。”言罷洋洋自得,興高采烈如同前世剛高考完畢的學生一般。
被打斷思緒的李瀚藻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來,一臉無奈地撇撇嘴:“是近衛文摩突然死了,還是你幹掉了日本天皇,這麼振奮人心的事,你該全國通電的。”嘴上連續抱怨個不停,心中卻在暗暗琢磨,難不成航委會又開啟了新機招標,而且優先補充第四大隊?
“都不是,”吳光泰微微搖頭,“大隊完全搬離需要大約一周時間,這一周以內,全隊暫停訓練,也就是說……”
“等於放假一個星期?”李瀚藻笑了。高大隊長馭下頗為嚴厲,對隊員要求極高。若訓練不達標,動輒親自示範,要求隊員一遍遍重新來過,直到達標為止。甚至場下也是以身作則,命令隊員隻準小跑,不得慢走,實為一等一的嚴師。雖說隊員們對他崇敬有加,但如此長時間的高標準嚴要求換誰都是苦不堪言。這幾日大隊長滯留洛陽處理公務,對大家來說,也算是能稍稍喘口氣,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怎麼樣,今晚有事情嗎?幾位轟炸飛行科的老同學前天飛來南昌,聽說我今天到,特意在勵誌社擺酒請客,一起去吧!”豪爽的口氣中隱隱帶著期盼,來自天南地北的重逢嘛,總是讓人激動不已。
一句“合適嗎?”,立即招來一雙鄙視的眼神。隨即便感到一股大力將自己強行拉離座椅,拖著自己朝門口緩緩移動。“早該想到這樣的……”李瀚藻苦笑一聲,整整衣裝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