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相親意,如何反作仇?
誰知個中計,宵小弄權謀。
方公正在船上,見如此光景,十分不樂,就叫點鼓開船。
卻說方小姐見了聞生,心下想道:“我看此生相貌端雅,不像如此輕薄的。況他既已塗壞了詩,如何肯與賈有道袖來!既被他袖來,豈有不知,又如何帶病來拜,討此恥辱?其中必有緣故。”就把批壞的詩稿,又拿來細看一番道:“越發可疑。如何好處亂抹,不好處到不抹?且上麵批的‘不通’二字,又寫得潦草粗俗。”拿出日前那首詩來一對,筆氣大不相同,暗想道:“若果是他抹的,受此淩辱也該;若還不是,豈不屈冤了他?我又叫爹爹壞他的前程,豈不說我的惡薄?”又不好對方公說得,隻是以心問心,沉吟不語。一個侍兒,叫做柳絲,是小姐極得用的,生得也有幾分姿色,十分伶俐,自小隨著小姐讀書,亦頗通些文墨。看見小姐如此沉吟,便問道:“小姐,你看兩岸桃紅柳綠,何不賞玩賞玩,隻是納悶!”小姐也不回答。
行了一日,船到無錫,吹打住船。隻見一隻浪船歇將攏來,一個人同了賈有道到了大船上來,原來是繆成來送,並送禮物。家人傳了帖子,方公說:“請進官艙。”見了道:“不及奉別,何勞遠送。”繆成十拘束,唯道:“不敢。”賈有道替他送上禮帖。方公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道:
犀爵特進,銀壺一執,杭羅貳端,湖綿二斤。
方公道:“如此厚禮,學生斷不敢領。”賈有道便替他說:“舍親竭誠備來,要求老爺全收的。”就叫管家收進艙裏。原來這些管家,都是老賈賄賂的,竟都收了去。方公便叫置酒款待。
小姐在艙內,見收進禮帖來,展開一看,見寫著“門生繆成有拜”,道:“原來是老賈的親,前日來拜門生、求親事的。我且張他一張。”從窗裏看時,隻見那人坐在下邊,生得:
身如鬆段,麵似桔皮。身如鬆段,欲俏而愈覺難俏;麵似桔皮,非麻而其實類麻。頭戴一頂紗帽唐巾,高聳密珀一塊,身穿一領金紅道袍,斜扯偏袖半邊,兩眼注定方公,一口唯稱不敢。三家村暴發財主,五百兩新進秀才。
小姐看了,不覺暗笑。隻見方公問他道:“賢契還是從師,還是自坐?”繆成掙了半日答道:“從一個魯業師,是本地一位名公。”方公又道:“賈令親極稱足下大才,老夫甚慕。前因匆匆,未暇接談;今日舟中無事,正好領教。”就向家人道:“取出我的‘永諧圖’來。”隻見家人持一軸小畫,方公就叫展開。原來正是方公夫婦的喜容,上邊有許多題詠。方公對繆成說:“這是愚夫婦小影,已蒙諸名公題贈,要求賢契珠玉。”繆成聽見,就象青天裏一個大霹靂的一般,驚得魂不附體,坐在椅上,好似泥塑木雕的,隻不做聲,一眼盯定著老賈。方公看他如此光景,便道:“老夫暫別,好讓足下構思。”進艙去了。繆成便將手亂扯老賈的衣袖,道:“那處,那處?”賈有道也驚得出呆說:“這事我就替不得你了。”繆成見他如此說,越發著忙,急得滿麵通紅,汗流如雨。左思右想,無計可施,又恐怕方公就要出來,隻得托說出恭,便跳上自己的船,一溜煙走了。
方公出來,不見了繆成,又好惱,又好笑。賈有道自覺沒趣,不敢久坐,也過二號船去了。方公進京不題。
卻說聞生受了一場大辱回來,分咐家人去請富子周,心中想道:“這件事是你自托富子周來講,又叫老賈來拜,如何反叫惡奴把我如此淩辱。”愈想愈惱。隻見家人回來說:“富相公上墳未歸。”隻得過了一夜。
到次日絕早,自到富家來。富子周連忙出來相見道:“吾兄為何今日恁早?”聞生道:“多謝兄好作成。”富子周見聞生滿麵怒氣,便道:“小弟不解,求吾兄明言。”聞生就把老賈來拜,自己帶病去會,被他叱辱之事細說一遍。便道:“小弟受了這場惡氣,難道就罷了不成?原來兄起的禍根,還得兄去問個明白!”富子周聽了,不覺驚訝道:“這又來奇了!他前日無心見兄之作,十分愛慕,再三托小弟致意,又要小弟執柯。今日吾兄既去拜他,這是極妙的了,如何反有此舉動?殊令人不解。”就雇了兩乘轎子,同出城來。
隻見船已開了。問岸上的人,說道:“昨日開船去了。”富子周向聞生道:“令人不解,到是小弟得罪了。我們趕上去何如?”聞生道:“他既有心辱我,此時再趕上去,又討他一場沒趣,煩兄一行罷。隻問他為何如此!”富子周就叫家人叫船,叫了半日,隻叫得一隻船來。船家先要船錢,不想二人都不曾帶得銀子,船家見沒有銀子,竟撐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