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子周就叫家人回去拿銀子。二人尋一個觀音庵坐下等他,再等不來,心中十分焦燥。隻見一個人走將過來道:“嗬呀!二位相公還有工夫坐在此處。”原來這人是學裏王齋夫。二人見了,齊問道:“老王何往?”王齋夫道:“正要到相公府上。學院老爺到了,初十日取齊,月半就要考了。急忙而來,叫我們如何來得及!”說罷,拱拱手道:“我就要到社相公家裏去。”急忙的別了。
又過了一會,家人取了銀子才來。隻見夕陽西下,又無船隻可叫,富子周道:“今日將晚,明日去罷。”聞生道:“明日起身,不知何日趕著。來往要數日工夫,萬一宗師掛牌,豈不誤事!隻得罷了。”恨恨而別,富子周就留聞生吃酒,聞生不肯,遂各自回去。
聞生歸到家中,悶悶不樂,覺得身子困倦,和衣睡了。他的病還未全好,受了這場氣,又病將起來。聞公夫婦聽見宗師要考,兒子又病起來,十分著急,日夜請醫生調治。過了十數日,隻見家人來說:“學院老爺掛牌,先考吳縣。”聞生隻得帶病入場。做完兩篇文字,頗覺得意,頭牌就出來了。聞公夫婦接著,問道:“身子不甚狼狽麼?”又叫他念了個破承起講,聞公道:“大意已見,論起理來,科舉還該取得。”過了月餘,專等宗師出案。
隻見一日,杜伯子、富子周二人慌慌忙忙走到書房裏來,見了聞生,口裏隻道:“奇事,奇事,真個奇事!”聞生大驚,問道:“有何奇事?莫非小弟考在劣等麼?”二人都不開口。聞生又問道:“小弟想是四等?”杜伯子才道:“天下有如此可恨的事!更甚於此。”聞生道:“難道六等?”富子周道:“不是六等,竟是兄考在五等,豈非奇事?”聞生聽了,氣得麵如土色。又問道:“二兄如何?”二人答道:“小弟輩皆在前列。”聞生又問:“同社諸子何如?”二人道:“止有王楚蘭三等。”聞生道:“既有如此批看文章的,我前日文章雖不好,也不至於如此耳!”二人道:“兄也不消氣他,得失不過偶然,文章自有定衡。趙太尊待見甚厚,何不會見他一見?”聞生道:“也不去見,聽他罷了。考了五等,還有甚麼麵目見人?”富子周道:“兄不肯去見,讓小弟明日代兄去一見,求他對宗師講了,提在三等。到不必使老伯知道,恐他老年人著惱。”聞生道:“極蒙二兄骨肉之愛。”
三人正說間,隻見一個小廝走過來道:“老爺請相公。”二人就站起來道:“小弟且別,見過趙太尊再來奉複。”聞生走到裏麵,隻見聞公夫婦各有慍色,對聞生道:“案已發了,你竟在五等!前日文字裏麵,必有差訛。”聞生道:“文雖不好,若論差訛,其實沒有。”聞公不語。夫人便道:“你父親說你平日三朋四友,吃酒做詩,時文必竟荒疏,所以如此。如今富、杜二生都是一等,你同社的個個都有科舉,唯你如此,豈不被人恥笑!你爹爹又不做官,單望著你。”說到此處,不覺流淚。聞生哀不自勝,大哭起來,聞公也流淚道:“如今也罷了。但自今以後,須低頭讀書,再不可象前日。”聞生哭了一場,聞公道:“你須自寬懷,不消過悲,且將息身子。”
聞生是個有誌氣的,隻抱恨不已,道:“我平日心高氣傲,今日考壞了,教我如何見人?況且父母如何望我,我今日又不得進場。”隻是左思右想,忽然想道:“前日舅舅有書來,他升了濟南知府,就要到任,要請我去一會。我因有事,不曾去得。如今不如去見見母舅,問他借幾百兩銀子進京納監。舅舅至親骨肉,料不笑我。”又想道:“我對父母說了,決不放我去,不如不說而行。這裏到濟南不過四、五日,到了那裏,再寫書回來不遲。”算計已定,叫起燕喜來,對他說了。急急忙忙收拾些書籍衣服,帶了幾兩盤纏,等不得天明,竟同燕喜出門。
次日早起,管門的起來,見大門升了,又見園門已開,心裏有些疑惑。走到書房一看,隻見房門鎖著,燕喜與相公都不見了。慌忙報與聞公,聞公道:“他小小年紀到哪裏去?不過在別人家納悶。”差人到相與人家去問,都說沒有,聞公才有些著急,差人四下追尋。正是:
遊子輕離別,父母囗囗囗。
思兒腸欲斷,何日賦歸程。
畢竟不知聞生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