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不停地磨著刀,嘴裏還不停地叨念著:“是他的父親害了我,要不是他父親,我早就當上教皇了!”
國王在睡夢中扭動了一下身體。隱士悄悄地走到床邊,跪下來,彎著身子舉起刀來對準了這個平臥的軀體。那孩子又動了一下,他的眼睛睜了一下,但是並沒有醒,什麼也沒看到,隨即他就恢複了平靜的呼吸,表明他又睡熟了。
隱士保持原來的姿勢,摒住呼吸,又守候、傾聽了一陣兒,然後他慢慢地把胳膊放下來,悄悄地離開了,嘴裏說道:“現在已經快到淩晨了,如果這時下手,萬一他叫起來就會被過路人聽到,那樣的話就不好辦啦!”
隱士悄悄地在屋裏溜來溜去,在這兒撿一塊破布,在那兒拾一根皮條,再到別處撿一點什麼。然後他又回到床邊,小心翼翼地、輕手輕腳地把國王的兩隻腳脖子捆上,一點也沒有驚動他。後來他就準備再把他的兩隻手也捆在一起。他幾次設法把他的雙手交叉起來,可是就在他拿繩子要捆的時候,這孩子不是一會兒抽開這隻手,就是一會兒抽開那隻手,後來就在這位天使長近乎絕望的時候,這孩子偏巧又自動地將手放在了一起,恰巧被捆上了。天使長又把一條繃帶從這個睡著的孩子的下巴底下穿過來,再繞到他的頭上,用力纏好——他又輕輕地、靈巧地、一點一點地把結打好、拴緊,而小國王卻對這些毫無所知,仍在安詳地睡著。又落敵手
隱士做完這一切後,就又回到原來的矮凳上開始磨刀,仍舊喃喃自言自語,咯咯地笑,像極了一隻碩大的灰蜘蛛在得意忘形地凝視著落入他網中的不幸的昆蟲。
磨呀、磨呀,被捆綁在床上的小國王忽然從睡夢中驚醒,他睜開眼睛左右看了看,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隱士手裏的那把刀上,當隱士發現時,他並沒有動,而問小國王:
“亨利八世的兒子,你做過祈禱了嗎?”
小國王使勁扭動著身體,想擺脫繃帶的束縛,但是無濟於事,他從捆著的嘴裏勉強發出一點憋悶的聲音,隱士就把它當作這孩子對他的問題所做的肯定回答。
“那你就再祈禱一回吧,做一次臨終前的祈禱!”
小國王非常恐懼,臉色慘白,他又拚命掙紮,想把自己解脫出來——他東轉西扭地翻騰著,瘋狂地、猛烈地、拚命地,但是徒勞無功。那個老妖怪始終在望著他獰笑,一麵還點點頭,安然地磨著他的刀,不時地咕噥著說:“珍惜你留在世上的時間吧,快做臨死前的祈禱吧。”
小國王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呻吟,他停止了掙紮,急促地喘息著,然後眼淚流出來了,一滴一滴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滴,但是這幅慘狀並沒有打動這個凶殘的老人,他的心並沒有因此而軟下來。
這時已是清晨,雖然太陽還沒有升起,但天也已漸漸亮了起來,隱士注意到了這點,他聲色俱厲地喊起來,聲音時還透著幾分緊張不安的情緒:“我再不能繼續縱情於這種得意忘形的心境了!黑夜已經過去了,好像一眨眼的工夫似的——簡直就像是一眨眼的工夫,這一夜要是能持續它一年該多好啊!教會摧殘者的孽種,閉上你這雙行將死亡的雙眼,要是你不敢正視……”
突然,隱士聽到木屋附近好像有人在說話,於是,他把刀放在地上,拿張羊皮襖蓋在了小國王的身上。外麵的聲響更大了,說話聲隨即變得粗魯而憤怒,接著便是拳腳相加的聲音和求救聲,隨後是一陣逃跑的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木屋的門上就傳來了一連串的震耳欲聾的敲擊聲,跟著還有人喊:“喂!開門!快開門,快快開門呀!”
啊,這是最悅耳的聲音,至少是小國王所聽到過的最美妙動聽的聲音,因為這是邁爾斯·亨登的聲音!
這強烈的敲門聲使隱士火冒三丈,他狠狠地關上門來到了外間,接著國王就聽到了一連串的對話聲:“向您敬禮,尊敬的神父!那孩子在哪兒?”
“什麼孩子,朋友?”
“哦,別想在我麵前裝糊塗,神父先生。我在這附近抓住了那兩個流氓,我猜這孩子一定是他們從我那兒偷走的,他們已經供認了。他們說那個孩子又逃掉了,他們跟蹤他的腳印,追到了你的門前。他們指給我看了那個孩子的腳印。你現在少說廢話哄騙我,告訴我,神父先生,那孩子在哪?你要是不把他交出來,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啊,我明白了,您說的大概是就是那個小國王吧。如果您這樣關心他的話,那麼,跟您說吧,我派他出去辦事了,不久他就會回來。”
“要多長時間?他走了有多久了?我現在能追上他嗎?”
“您不用動,他很快就會回來。”
“那好吧,我就在這兒等他。對了,你派他幹什麼去了?——你!不用說,肯定是撒謊。因為他是不會去的。你要是對他如此無禮,他就會把你的老胡子揪掉。你在撒謊,朋友,你肯定是在撒謊!他才不會替你跑腿哪,不管什麼人叫他去,他也不會去。”
“你說的那是人,是的,人讓他去他也許不會去,但,我不是人呀。”
“什麼!那你究竟是什麼人?”
“告訴你吧,我是個天使長!”
邁爾斯·亨登驚奇地喊了一聲,然後接著說道:“這倒的確可以說明他為什麼要這麼順從!我十分清楚他決不肯動手去伺候一個平凡人。可是是天使長發出命令,國王也非得遵令行事不可!讓我去—噓!那是什麼聲音?”
就在亨登和隱士對話的時候,國王在隔壁並沒有停止掙紮。他一直都在竭盡全力、痛苦地呻吟著,總希望這聲音能夠傳到亨登的耳朵裏,可是令他痛苦的是,他發覺自己的聲音總是不能被他聽到,至少沒有引起他的注意。所以當他終於聽見他的仆人剛剛的這句話,就像是一股複活生命的氣息從生機勃勃的原野吹入了一個生命垂危的人身上一般,於是他又振作精神,用盡全身的力氣,重重呻吟了一聲,這時隻聽隱士說:“聲音?我隻聽見風在吹。”
“風?不對,我總覺得這聲有些不對勁,喂,還是讓我們把它弄清楚吧!”
聽到這些話,國王更加堅定了信心,他那疲乏的肺部拚了命地使勁——而且是充滿希望,但是他的嘴被封住了,身上蓋的那件羊皮襖讓他難以透氣,他的喊聲音量還是太小。後來當他聽見隱士說的下麵兩句話,就心灰意冷了:“哦,那是外麵傳來的聲音——我想是從那邊的矮樹林中傳來的。走吧,我領路。”
接著,國王聽到兩個人說著話往外走了,而且越走越遠,以至後來就什麼也聽不見了。於是隻剩下他一個人處在凶險的、陰森可怕的沉寂包圍之中。等他再次聽見腳步聲和說話聲的時候,好像是熬過了好多年似的——這次他還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顯然是哢噠噠的蹄聲,然後他聽見亨登說:
“我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我猜他一定是迷了路,我得去找他。你指給我看看,他朝哪個方麵走了!”
“他……你等一等,我跟你一塊兒去。”
“那太好了!您是願意騎我給那孩子準備的小毛驢呢?還是願意把您那尊貴的腿跨在我為自己準備的這頭強騾子上呢?”
“不——你騎上騾子,牽著小驢走吧。我走著還穩當些,我就走著吧。”
“那麼,就請您幫個忙,替我招呼這個小畜生,讓我冒險試試,看看能不能騎上這個大家夥。”
隨後就聽到了一陣亂踢亂蹦、左右翻騰的聲音,還夾雜著咒罵聲。
小國王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和蹄子聲,心中無比難過,一切的希望全都破滅了,絕望的陰影籠罩在他心頭,“我惟一的朋友還受了騙,被打發走了。”他心想,“隱士還會回來的,他要是……”想到這兒,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氣。他又拚命地掙紮,最後終於甩掉了那件令人窒息的羊皮襖。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出現在國王眼前的約翰·坎迪和休戈把他那剛剛出現的喜悅打了回去,換來的是恐懼和驚慌,然而更多的是驚喜。
幾分鍾後,國王的手腳被鬆了綁,被約翰和休戈夾著逃出了樹林。得救
小國王又回到了那個流浪漢們組織起來的團夥中,他又成了這群人戲虐和奚落的對象。有時幫頭不在場,他還得受坎迪和休戈的欺負。除了這兩個真正討厭他的人之外,其他的人倒是都喜歡他,大夥都佩服他的勇敢和氣概。國王被指定由休戈負責照管,在開始的頭兩三天裏,這家夥總是想方設法地中傷他。到了夜裏,他們照例縱酒狂飲,休戈總是借機對國王進行人格侮辱,以此逗大夥兒開心。
就這樣,小國王又痛苦地過了好幾天,他覺得他逃離隱士的屠刀隻不過是延緩死期而已。
但是一到夜裏,他進入夢鄉之後,就把這一切全忘了,在夢中,他又成了一國的君主,這當然也就加重了醒來之後的痛苦——在他重新回到牢籠,不得不跟休戈決鬥的最初幾天裏,每天早晨醒來後那種蒙羞受辱的感覺就越來越強烈,越來越令他難以忍受。
決鬥後的第一天早上,休戈就想好了對付國王的辦法,他認為首先要打擊國王那高傲的神態和“夢幻的”帝王威風,如果達不到目的,那他就設法嫁禍於國王,然後再出賣他,使他落入無情的法網。
說幹就幹,休戈向國王建議把一塊“招財”的標記“刻”到腿上去,好向行人乞討。“招財”是一個賊幫黑話的術語,指的是人為假造的瘡疤。做招財的人把幹石灰和肥皂、鐵鏽和成漿糊狀的藥膏,抹在一塊皮子上,然後把它緊緊地捆在腿上。時間一長,接觸皮子的那塊皮膚就會脫落一塊,裏麵的肉也會變得粗糙難看,然後再往腿上抹一層血,等它幹透了,就成了一種令人生厭的黑紅色,然後再巧妙地故意胡亂地纏上一些髒布條做的繃帶,讓別人很容易看到那塊瘡疤,以喚起過路人的同情。
休戈怕一個人對付不了國王,就找來曾奚落過國王的補鍋匠幫忙,剛一走出他們的賊窩,他倆就把小國王推倒,然後補鍋匠按住小國王,休戈就把那塊抹著藥膏的皮子緊緊地捆在國王腿上。
國王拚命掙紮,並大聲叫罵,發誓說他一旦擁有了權力,立刻就把他倆絞死。但是他們牢牢地抓著他,開心地看他在那兒無助地進行掙紮,還對他威脅冷嘲熱諷。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下去,直到藥膏開始腐蝕國王的皮膚,要是沒人來打攪的話,用不了多久,藥膏就能收到滿意的效果了,但是偏偏就在這時有人來了。先前曾大放厥詞謾罵英國法律的那個“奴隸”突然出現了,他了結了此事,把藥膏和紗布全都扯下來了。
國王爬起身後,立刻到處找棍子,他要讓那倆個混蛋吃點苦頭,但是那個人說不行,那樣做會惹出麻煩來——這件事還是等晚上再說吧。他催著小國王和休戈及補鍋匠快步回到了賊窩,向幫頭彙報了這件事,幫頭仔細聽了他們的彙報,並當即決定國王不再討錢,因為他顯然有本事承擔更高和更好任務——於是他立刻下令把小國王從乞丐提升上去,任命他當扒手!
休戈一聽派國王當扒手,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這是他早有的想法,隻不過沒實現罷了,這下兒他用不著再為這發愁了,因為幫頭直接下達了命令,交待得很清楚,國王當然不能違抗,事實上休戈的想法更為歹毒,他想借此機會讓國王落入法網。他決定此事要幹的非常巧妙,要讓它看起來完全是出於偶然,是無意的,因為現在這個傻子國王已經很得人心了,如果幫裏的人知道了是他這個不受大夥兒歡迎的人施毒計陷害了傻子國王,使他落到法律這個公敵手裏,恐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於是休戈看準時機帶著小國王到了鄰近的一個莊子。他倆在路上慢慢地走著,走過一條又一條街。一個在留意尋找著可靠的機會,準備實現他那害人的目的,另一個也在留心觀察,伺機逃掉,好永遠擺脫這種不體麵的俘虜身份。
但是休戈和小國王錯過了一些看起來很不錯的機會,因為都各懷心事,暗自盤算著這回一定要幹得絕對有把握,誰也不允許自己頭腦發熱,憑著一時的衝動去冒險,幹出沒有把握的事來。
還是休戈的運氣先來了。終於有一個婦女提著一個大籃子走了過來,籃子裏裝著滿滿的一大包袱東西。休戈的眼睛裏閃現著邪惡的目光,他暗想著,“這可是個好機會,我要是能把這個栽到他頭上,那就再見吧,傻子國王,你就要升天了!”。他等待著、注視著——表麵裝得很耐心,但是內心卻樂開了花——那女人總算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了,時機成熟了,於是他低聲說:“你在這兒站著,等我回來。”說完就朝那個女人飛跑過去。
國王心裏高興極了——隻要休戈追上去,跑遠一些,他就可以逃脫了。
但是似乎小國王永遠都是那麼倒黴。那個休戈悄悄地溜到了那個女人背後,一把將那包袱東西拿了過來,用搭在胳膊上的一塊破毯子一裹,就跑回來了。那女人覺得筐子突然變輕了,意識到東西被偷了,雖然她並沒有看見,但立即高聲大喊起來。
休戈把那包袱東西硬塞到國王手裏,一邊不停地跑,一邊說:“別跟著我,在那群人後麵跑,嘴裏喊著“捉賊呀”!記住,一定要把他們引開。”
緊接著休戈繞過一個街角,飛也似地竄進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巷子。兩分鍾後,他又邁著懶散的步子溜回來了,裝出一副毫不相幹、滿不在乎的樣子,躲在一根柱子後頭,觀察著結果如何。
小國王茫然地抱著包袱,受辱的感覺油然而生,於是他把包袱扔在了地上,這時,那個女人追過來了,她身後跟著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她一把抓住國王的手腕子,另一隻手拾起她的包袱,她破口大罵起來。小國王極力想從她的手裏掙脫出去,但是沒有成功。
休戈這下子高興了——他的仇敵被人抓住,就要落入法網了。他樂滋滋地往回走,一邊想著怎樣編瞎話向幫裏的人交待。
國王還在那個女人手裏掙紮,不時地發出憤怒的喊聲:“快放開我,這東西不是我偷的。”
國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都在憤怒地斥罵著他,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鐵匠伸手要來打他,但卻被一把長劍攔了回去。
接著,那位手持長劍的人很和氣地說:“哎呀,我的好人們,對他還是溫和點吧,用不著這麼凶嘛,也用不著說那些狠心的話呀!這種事情該依法處理,不能由著哪一位的性子隨意亂來。大嫂,你放開這孩子吧。”
於是,那個婦人的手鬆開了,小國王剛獲自由就興奮地跑到持劍人身旁,大聲喊道:“邁爾斯爵士,你來得正是時候,快給我把這群壞蛋統統都砍成肉泥!”
亨登衝著國王笑了笑說:“小聲點,別讓他們害怕,相信我,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這時,一位警官穿過人群,來到他們麵前,讓他們跟他走一趟。亨登點點頭,表示同意。
警官帶著那個女人,拎著她的包袱在前麵走,邁爾斯和國王緊隨其後,他們後麵還跟著一大群人。國王很想反抗,可是亨登低聲對他說:“我的國王陛下,這可是國家的法律,如果您不帶頭遵守,那麼您的臣民們還會尊敬您嗎?”
“你說得很對,無須再說了,你放心,凡是大英國王要他的臣民百姓依法所要吃的一切苦頭,我保證自己也要和他們一樣,忍受同樣的懲罰。”
在法官麵前,那個女人一口咬定是小國王搶了她的包。因為沒有人為國王提供證詞,於是國王被判有罪。後來打開了包袱,原來裏麵包著的是褪了毛的小肥豬,於是法官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亨登的臉都嚇白了,他驚慌失措,渾身像是觸了電似地直打冷戰,但是國王並不曉得問題的嚴重性,他仍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法官麵露難色地思考了一會兒,轉過臉來問那個女人:“你說這個東西值多少錢?”
那個女人行了禮,回答說:“三先令八便士。”
法官神色不安地向在場的人掃視了一眼,然後又向那個警官點了點頭,說:“休庭,把門關上。”
現在隻剩下法官和警官、原告和被告,還有邁爾斯·亨登。亨登嚇得麵無血色,直冒冷汗,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子,散開了一下,又彙攏在一起,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法官又轉過臉去用啟求的口氣對那個婦女說:“這是個無辜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大概是饑餓難耐,現在這世道對於窮苦人可是夠艱難的了。好心的太太呀!你可知道,誰要是偷了價值十三個半便士以上的東西,按照法律規定就要絞刑處死呀!”
小國王大吃一驚,嚇得眼睛睜得大大的,但是他竭力克製自己不動聲色,那個女人可沒有那麼沉穩,她立刻驚叫了一聲,然後大聲喊道:
“天哪,怎麼會這樣!我可不願意讓這個可憐的小家夥被絞死!啊,法官大人,您幫我想個補救的辦法吧——我該怎麼辦,我可怎麼辦才好呀?”
“最好的辦法就是改一下價錢。”法官建議說。
“那麼看在上天的份上,把這隻豬改做八便士吧,謝天謝地,總算讓我了卻了這樁可怕的事,不受良心的遣責了。”
亨登高興地將小國王摟在了懷裏,這個動作令小國王很不滿意,他認為是傷害了他的尊嚴。那女人很感激,道了別,拿著她的小豬就要走。警官為她開了門,又跟著她走到外麵一個窄窄的過道裏。法官在他的案卷裏記下了證詞。亨登素來機警,他想知道那個警官為什麼要跟著那個女人出去,於是他輕輕地溜進黑暗的過道裏,聽著動靜。
原來那個警官想用八便士買走那個女人的豬,那個女人當然不會同意,於是那個警官就讓她回去見法官老爺,重新定罪,絞死小國王。那個可憐的女人哪裏忍心傷害一個孩子,便委屈地將豬賣給了警官,哭哭啼啼地走了。
了解了這一切後,亨登又悄悄地回到審判室裏,警官把他騙來的東西藏在了一個順手的地方,就趕緊跟著進來了。法官又寫了一陣,然後給國王念了一篇開導性的言詞和溫和訓詞,判決他在普通監獄裏短期監禁,還要當眾被鞭打一頓。國王驚駭不已,張開嘴,大概是要下令,當即將這位好心的法官斬首,但是他看見亨登向他打了個警告的手勢,話到嘴邊又連忙閉住了嘴。
亨登拉著他的手,向法官行了個禮,然後就跟著警官往監獄那邊走去。剛走上了街,憤怒的國王就站住了,他把手甩開,大聲喝道:沒長腦袋的東西,難道你真的想讓我去蹲監獄嗎……”
亨登彎下腰來以略帶嚴厲的口吻懇求國王別再亂說話了,否則就更難脫身了。亨登說:“凡是上帝的旨意就一定要實現的,你沒有辦法讓它快一些,你也不可能改變它,隻有等待,耐心地等待——等著事情都過去之後,你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想罵就罵,想樂就樂了。”
亨登領著小國王跟著警官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來到了一個人很少的集市,準備從這裏邊穿過去,他們走了一半路的時候,亨登一手抓住了警官的胳膊,低聲說:“等一等,警官先生,這裏沒有人偷聽,我要跟你說句話。”
“不要防礙我執行公務,先生,天都快黑了。”
“警官先生,你還是最好停一下,因為這事跟你密切相關。你轉過身去,裝做沒看見,讓這個可憐的孩子逃走吧。”
“什麼?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些嗎?那好吧,我連你一塊抓起來。”
“嘿,你別太性急了吧。你可千萬得小心,別犯那種傻頭傻腦的錯誤。”然後亨登降低了聲音,改為耳語,對著警官耳朵說:“夥計,你花八便士買的那隻豬,就足夠要你的腦袋搬家的!”
這位警官一聽,便失口否認絕無此事。於是亨登便把他如何威逼那個女人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他威脅那個警官說:“我想你並不願意我再和法官大人說一遍吧,警官先生。”
恐懼和苦惱使這個警官一時啞口無言,然後他又打起精神,故意裝做不在乎的樣子說:
“你別以為這樣可以嚇住我,其實我不過是與那個女人開個玩笑而已。”
“我的確正要相信你呢,”亨登說,他說話的語調既夾雜著譏諷,又帶著自信,讓人捉摸不定。“不過你得在這兒等下一下,讓我先跑去問問法官老爺——反正他總是個有經驗的人,對法律,對玩笑,對……”
“別再說了,好吧,你勝利了先生,我家裏還有妻子和孩子呢。現在,你說吧,我該怎麼做?”
“隻要你裝瞎裝啞裝傻,裝到從一數至十萬那麼久——慢慢地數。”亨登說。
“這下我可要完了!”警官絕望地說,“好心的先生,請你為我想想吧,這可不是個小錯誤呀,說不定我會被開除或者關禁閉的。”
亨登一本正經地回答了他,那嚴肅的語調令人感到寒氣刺骨:“你這個玩笑在法律上有個專門的術語——你知道那叫什麼嗎?”
“我不知道!我也許是個不稱職的警察,我從來就不知道有什麼專門的術語。”
“不錯,它是有個術語,在法律上這叫乘人之危,詐騙錢財。”
“啊,天啊!”
“這可是要處死刑的!”
“上帝發發慈悲,救救我這個有罪的人吧!”
“當時你怎麼不讓上帝救救那個冤屈的女人呢?聽著,你強奪了價值十三個半先令以上的財物,卻隻付了很少的一點錢。根據法律,這就是犯了欺詐罪、瀆職罪、隱匿罪,嚴重的貪贓枉法罪——懲治這種罪犯的辦法是絞死,不得贖身,不得減刑,不得享用給以牧師的任何優惠。”
“好吧,算我倒黴,遇上你這個惡鬼。我答應你,我隻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你快走吧,我要數數了。”
“好!你這才叫聰明,你是不是也得把豬還給原主呢?”
“我還,我還,我一定還——以後再也不占便宜了,哪怕是上天賞賜的,我也不敢要了。走吧——我為你裝做瞎子——我什麼也看不見。我就說你是私自闖入,從我手裏把犯人搶走的。那扇門搖搖晃晃的,破舊不堪了——今晚半夜一過,天還不亮的時候,我就動手去把它弄壞。”
“很好,就這麼辦吧,好心的警官。”說完亨登就領著小國王快步走開了。家庭巨變
一走出警官的視線,亨登就吩咐小國王去鎮子外麵等著他,他回小客棧去結賬,大約半個小時之後,亨登與小國王在鎮外會合了,並騎著亨登的兩頭不中用的牲口,小國王換上了亨登在倫敦橋上買的那套新衣服,覺得又暖和又舒服。
亨登知道旅途的艱辛,飲食、睡眠沒有規律,這對於神經失常的孩子極為不利,所以他要小國王充分地休息,過有規律的生活,再加上適度的運動,這樣一定能使他的病盡快好轉,驅除他腦子裏的幻覺。因此亨登決定從從容容地一段一段慢慢往前走,不能因為自己歸心似箭,要回到那被迫遠離多年的家鄉而日夜兼程。
黃昏時分,他們在鎮上找了一家不錯的客棧住了下來。兩人又恢複了從前的關係:國王用餐的時候,亨登就站在他背後伺候著,他準備睡的時候,亨登就替他脫衣服,然後自己用毯子一裹就地躺下,用身子擋著門睡。
以後的日子,他們一直慢慢悠悠地往前走,邊走邊談論著兩人分手之後的冒險遭遇,彼此都興趣盎然地聽著對方的講述。亨登詳細說了他尋找國王的經過。
“那位聖潔的老隱士還真是因為陛下您沒有回來,難過極了,”亨登說:“我從他臉上看出來了。”
“哎呀,這一點我可決不懷疑!”國王說,於是他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亨登聽了之後,說他真後悔沒殺了那個天使長。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漫漫的旅途就快到達終點了,亨登的情緒非常高昂。他向國王講述他的家人,他那老邁年高的父樣,他的哥哥阿瑟,還有伊迪絲,他高興得眉飛色舞,心裏不知有多歡喜,以致在提到休的時候,竟然說出了一些溫柔的手足之情的話語。他又對久別重逢的亨登莊園描繪了一番,說他預料那會是一個讓人興奮的歡樂場麵。
亨登就這樣不停說著、憧憬著。那天下午,這位還鄉的浪子不時爬上山丘,眺望美麗的家鄉,當他終於如願以償的時候,他興奮地喊了起來:“那就是我們的村莊,陛下,亨登莊園就在附近!你從這兒就可以看到那些塔樓,瞧那片樹林——那就是我父親的獵園。啊,你現在就可以知道那兒有多麼氣派,多麼富麗堂皇了!那所房子有十七個房間,二十六個仆人!我們住在那兒,真是夠豪華壯觀的,我們快點走,不能再耽擱了。”
盡管他們加快了速度,還是在三點以後才到達那個村鎮。他們從鎮上匆匆穿過,亨登嘴裏還是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什麼教堂、客棧、紅獅老店、五月柱、打水機等等,這些都是亨登說不完的話題。很快他們來到了村子的盡頭,走上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狹路,路旁兩側夾著很高的籬笆。又走了半裏來路,穿過了一座十分氣派的門樓,走進了如花園般的亨登莊園。
“陛下!亨登莊園歡迎您的到來!”邁爾斯歡呼道,“啊,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我父親、我哥哥和伊迪絲小姐都會欣喜若狂,他們也許會冷淡你,但隻要我跟他們一說,你是受我監護的,再告訴他們我有多麼愛你,他們就會看在我邁爾斯的麵子上,擁抱你,他們會把你當成自家人,永遠地愛你!”
亨登扶著國王下來,然後拉起他的手,往屋裏跑。在一間寬敞的房子裏,他匆忙之中疏忽了君臣之禮,一把將國王推到椅子上坐下,立刻就朝著坐在燃燒著木柴的火爐前、寫字台旁邊的年輕人跑過去。
“擁抱我吧,休。”他喊道,“你看見我回來高興吧!快把父親叫來,因為我隻有握到他的手,見到他的臉,聽到他的聲音,才算是到了家哩!”
但是休不像他想象的那樣高興,而是十分嚴肅地用眼睛瞪著這個不速之客——他的目光開始流露出一種驚奇,他帶著半真半假的憐憫之情,用溫和的口氣說:“你的腦筋好像是受過損傷,可憐的陌生人,毫無疑問,你準是在人世間四處流浪,飽經磨難,吃盡千辛萬苦的,你的臉色和衣服就證明了這一點,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呢?”
“‘當成’什麼人?我把你當作休·亨登哪!”亨登高聲說道。
對方還是用溫和的聲調說:“那你自己是誰?”
“你的親哥哥邁爾斯·亨登哪!”
“怎麼!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難道死人還能複活?得好好感謝上帝!我們那可憐的,失蹤了的孩子竟然又回到了我們的懷抱!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到亮處來讓我仔細地看看你真是哥哥嗎!”
休把邁爾斯·亨登拉到窗戶前,開始從頭到腳打量他,把他轉過來又調過去,圍著他轉了一圈又一圈,以便從各個方麵來證明究竟是不是他。亨登則高興得滿麵紅光,一會兒微笑,一會兒大笑,不住地點著頭說:“我的四肢和麵孔,都經得住檢驗。是我,我的確是從前那個亨登,一點沒有錯,就是你那杳無音訊的哥哥,啊,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我早就說過,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休,過來,讓我握握你的手,親親你的臉吧——天哪,我簡直太高興了!”
就在這時,休傷心地把頭低下去,垂在胸前,一麵很激動地說:“啊,請上帝開恩,給我勇氣,讓我經受住這令人傷心的失望吧!”
亨登一時驚得目瞪口呆,等他透過氣來,才大聲說:“什麼失望?難道我不是你的哥哥嗎?”
休悲傷地搖搖頭,說:“我不能證明你是,我希望你的確有些相似之處,我未能看出來,別人能夠看出來。哎呀,我想那封信說的不會錯吧?”
“什麼信?”
“六七年前從海外寄來的,信上說我的哥哥陣亡了。”
“那是謠言!請父親來——他會認識我。”
“死人是請不來的。”
“死了?”亨登的嘴唇直發抖。這是多麼令人傷心的消息。這使他的快樂減少了一半。
“那請你讓我見見阿瑟哥哥吧——他會認識我,他會認識我。”
“他也死了。”
“上帝!發發慈悲吧!兩個都死了,您為什麼偏偏留下我這個沒出息的人!啊!我懇求你積積德吧!——你不會說伊迪絲小姐也……”
“也死了?不,她還活著。”
“謝天謝地,我又快活起來了!快請她出來見我!要是連她也說我不是我——可是她不會那麼說,不會,不會,她一定會認識我,要是懷疑這一點,那我真是太傻了。還有那些老傭人,也都叫來,他們也會認識我。”
“全都死了,隻剩下五個——彼得、哈爾西、大衛、伯納德和瑪格麗特。”
休傷心地離開了屋子。亨登愣在那裏好一會兒,像在沉思,然後開始在屋裏走來走去,嘴裏嘟噥著說:“隻有這五個大壞蛋幸存下來了,而那二十個忠誠厚道的卻都死了——真是怪事。”
他隻顧想著,來回地走,把國王忘了個一幹二淨。國王嚴肅地說了幾句話,盡管亨登聽來是有意挖苦他,卻帶有幾分真誠的同情:“不要自尋煩惱了,好心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被弄得身份不明,自己說出來,還要受到別人的嘲諷,跟你同病相憐的人還有很多,不要再傷心了。”
“啊,國王,”亨登的臉微微地泛起了紅暈,他大聲說,“請您不要遣責我,您要相信我,您會明白的,我不是個騙子——她會這麼說,您會聽到全英國最動聽的聲音說出來的這句話。我認識這間舊客廳,我認識這些祖先們的照片,還有周圍的許多東西,我是在這裏出生,也是在這裏長大的。陛下,我說的是真話,我不會欺騙您,假如別人都不相信我的話,我請求您不要懷疑我。”
“我不懷疑你。”國王以孩子般的天真和信任說道。
“我真心地感謝您!”亨登大聲說,他那熱情的語調表明他很受感動。
“你懷疑我嗎?”國王溫和地說,用童真的眼神望著他。
亨登不敢看那雙眼睛,他感到內疚,不知如何回答,就在這時,門開了,休走了進來,他擺脫了尷尬。
跟著休進來的是一個穿著華麗、漂亮的女子,她身後又跟進來幾個穿號衣的仆人。這位女子低著頭,眼睛望著地下,走得很慢。她的臉上帶著難以形容的憂鬱的表情。
“啊,我的伊迪絲,親愛的——”
令亨登感到不解的是,她站著一動不動,臉頰漲得通紅,同時渾身都在顫抖。後來她慢慢地抬起頭來,用冷酷而驚駭的眼光注視著亨登的眼睛,她臉上的血色一點點消失,直到隻剩下死人一般的蒼白。然後她說,“我不認識你。”她的聲音低沉得和她的臉色差不多,她抑製著抽泣聲,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屋子。
邁爾斯·亨登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稍停了一會兒,休說:“你們都看見他了,你們認識他嗎?”那些仆人都搖了搖了頭,然後休就說:“這些仆人們也不認識你,先生,我怕你是搞錯了吧。我妻子也不認識你。”
“你的妻子!”休當下就被按到牆上,一隻鐵鉗似的手緊緊地掐住了他的喉嚨,“啊,你這個狡猾的下流痞子,我全明白了!是你寫了那封騙人的假信,搶走了我的新娘子,霸占了全部財產。好——你趕快滾出去,以免我殺了你這個可卑的小人,沾汙了我這軍人的名譽!”
休快被掐死了,他跌跌撞撞地倒在最近的一把騎子上,他惱羞成怒命令仆人把這個行凶的陌生人抓起來,仆人們猶豫不決,其中的一個說:“休爵士,他帶著武器哪。”
“帶著武器?你們這麼多人,還怕什麼?逮住他,我命令你們!”
“你們從前都知道我的厲害——我現在還是沒有變,隻要你們高興,就來試試吧。”亨登威喝道。
這句警告的話把這些仆人們都震住了,他們不敢上前來。
“滾吧,你們這些不中用的膽小鬼,去把門守住,我派人去找衛兵。”休說,他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對亨登說:“你甭想逃跑,這樣你會吃苦頭的,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呆著,這對你才有好處。”
“逃跑?你不要擔心,因為邁爾斯·亨登是亨登的莊園的主人,這裏一切都是他的。他要在這裏住上去——這是肯定的。”亨登反擊道。被擒入獄
國王吃驚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然後抬起頭來說:“真是奇怪——太奇怪了,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這並不奇怪,陛下。我知道休這個人,他這種行為是很自然的,他是個天生的壞種。”
“我不是說休,邁爾斯·亨登爵士。”
“不是說他,那說的是什麼?什麼事那麼奇怪?”
“我是說國王失蹤了,卻沒人發覺。”
“國王?哪個國王?我不懂你的意思。”
“邁爾斯·亨登爵士,目前並沒有人派信使到全國各地去貼告示,說明我的相貌,找我回朝,國家元首失蹤了,還有比這更令人緊張、著急的事嗎?”
“的確不錯,陛下,我忘記了。”於是亨登就歎了口氣,低聲地自言自語:“可憐的神經錯亂的腦子,還在忙著做他那傷感的大夢呢!”
“我有個計劃,可以使我們倆都能申冤。我寫封信,用三種文字,拉丁文、希臘文和英文。你明天早上把信送到倫敦去,交給我的舅父赫德福伯爵,一定要親手交給他,他看到這封信,就會知道是我寫的,那麼他就會派人來接我回朝。”國王說。
“陛下,我看我們是不是先在這兒等一等,等我證明了自己的身份,確認我對這份產業的所有權之後,我們再……”
“住嘴!你這點不起眼產業,微不足道的財富,比起關係到江山社稷和王位安危的大事來,算得了什麼!”國王毫不留情地打斷亨登,然後他好像對自己語氣過於嚴厲而感到抱歉似的,又用溫和的語氣說:“你服從我的命令吧,我會恢複你的地位,把一切都還給你的。我不會忘記你,一定要報答你。”
國王走到桌子旁邊,找來些紙,拿起筆來動手寫信。亨登慈愛地注視著他暗自想道:假如是在黑暗裏,我還真以為是個國王在說話哩,不消說,他倒是真像個國王,瞧他亂塗亂劃,寫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鬼文字,還什麼拉丁文和希臘文。除非我能想出個好主意來,打消他這個念頭,不然明天我還得趕到倫敦去,辦他的這件瘋頭瘋腦的差事。”
亨登又想起了剛才發生的那件事。他想得那麼專注,以致於國王把他剛才所寫的那封信交給他的時候,他看都沒看就接過來放在口袋裏。
“她的舉動多麼奇怪,”他自言自語地嘟噥著,“我想她應該認識我,可我又覺得她好像不認識我。她一定認識我的麵孔、身材和聲音,這不容懷疑,可她偏說不認識我,我又知道她決不會撒謊,但是這又說不通——我看我漸漸明白了,看她嚇得要死的樣子,她準是被他強迫的。我要去找她,跟她說過去的事,她肯定會記起從前我們在一起玩耍的事,這會使她心軟,再也不會辜負我了,她一定會承認我。她的心從沒有絲毫詭詐,她向來很忠誠老實。她當初是愛我的,這一點我有把握,她會對自己愛過的人講真話。”
亨登終於決定去找伊迪絲,他想馬上見到她。正在這時候,門開了,伊迪絲走了進來。她依然臉色慘白,但走路的腳步卻很穩,她的舉動充滿了高貴典雅風度,而臉色卻像原來那麼憂鬱。
亨登喜出望外,跑上前去迎接她,而她做了個幾乎看不見的手勢把他擋住,他隻好站在原地不動。她坐下來,讓他也坐下。她就這樣輕易地使他消除了重溫舊情的想法,把他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客人。這種出乎意料的接待,這種令人發狂的意外,一時間讓他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他所自稱的那個人。
伊迪絲說:“先生,我來告誡您,要想說服瘋子擺脫幻想,也許是不可能的,但是奉勸他們避免危險,或許他們能接受。我看幻想好像確有其事,那也算不上有罪,可是你千萬別抱有幻想留在這裏,因為這是個危險的地方。”她注視著邁爾斯然後令人感動地接著說:“如果我們那個失蹤的孩子還活著的話,他長大了一定和你的樣子很像,這會使你更加危險。”
“天啊,夫人,可我確實是邁爾斯·亨登!”
“我的確相信您說的是實話,先生,我隻不過是告誡您,沒有別的意思。我丈夫是這裏的主人,他的權力可以讓誰做什麼就做什麼。假如你並不像你所認為的那個人,我丈夫還可能讓你自由自在地做你的夢,可是請你相信我吧,我太了解她了,我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他會說,你不過是個瘋頭瘋腦的騙子,所有的人都會馬上附和他。”她又看了看邁爾斯,接著說:“即使你的確是邁爾斯·亨登,並且他也知道,這個地區的人都知道,他也同樣會懲罰你,你考慮考慮我的話,好好斟酌一下吧!他會否認你,給你加上罪名,沒有人會支持你。”
“我完全相信您的話。”邁爾斯讚同她的話,“既然他有那麼大的威力,能使一個人俯首貼耳,出賣她的終身伴侶並剝奪他的繼承權,那麼,他要讓那些食不裹腹、朝不保夕,根本顧不上什麼禮儀廉恥的人們惟命是從,大概是易如反掌的嘍。”
伊迪絲的臉隱隱約約地漲紅了。她垂下眼瞼望著地麵,但是當她再次開口時,聲音裏卻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色彩:“我已警告過您,現在還是不得不奉勸您離開這裏,否則那個人會要了您的命。他是個喪盡天良的專製魔王,我是被他禁錮著的奴隸,可憐的邁爾斯和阿瑟,還有我的親愛的監護人理查德爵士,都擺脫了他,長眠不醒了。你的要求對他的爵位和財產都是一種威脅,你還對他動武,你要是不走,那就完了,快走吧,別猶豫了。這袋錢給你買通那些傭人讓你出去,我求你了。啊!可憐的人,聽我的忠告吧,快逃出這個鬼地方。”
亨登看著伊迪絲痛苦的表情,心情激蕩,他站在她麵前。
“請您答應我一個請求,”他說,“望著我,讓我看看您是否沉得住氣。好,現在請回答我,我是不是邁爾斯·亨登?”
“不是,我不認識你。”
“你發誓!”
“我發誓。”回答的聲音很低,卻是清清楚楚的。
“噢!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快跑吧!你為什麼要耽誤寶貴的時間?趕快逃命吧!”
話剛說到這兒,一群軍官闖進屋裏來,接著是一場激烈的搏鬥。亨登力竭就擒,被拖出去了。國王也被捕了,他們被關進了監獄。獄中見聞
在一間看守輕罪犯人的大屋裏,關了二十來個上了手銬腳鐐的男女老少,各式各樣的犯人都有。亨登和國王也同樣被關在這兒。
國王因為他的天子之尊遭到如此不堪忍受的屈辱,咬牙切齒地大發雷霆。他痛恨這一切。亨登更是憋了一肚子氣,他簡直莫名其妙,他這個浪子曆盡艱辛回到家裏,原指望人人都為他的歸來而欣喜若狂,結果卻遭到了如此下場,還被關進了監獄。原來的期望和現實的結果竟然大相徑庭,他說不清這到底是一場悲劇還是一個大笑話,不過他那顆紛亂的、痛苦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把心思都集中到伊迪絲身上了。他把她的所作所為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從各種角度仔細地研究了一番,可最終還是沒有得出滿意的結論。她到底認不認識他?這是個令人難解的謎,這個想法在他心頭困擾了很久,最後他還是深信她認識他,卻為了個人私利而否認了他。這時候他真想大罵她,甚至給她一記耳光,但她在他的心目中一向都是神聖的,不可侵犯的,他不忍心那樣汙辱她的聖潔。
夜很快來臨了,亨登和國王都有些困倦了。獄吏受了幾個犯人的賄賂,給他們弄了一些酒菜,於是那些犯人就亂叫著,唱著下流調狂呼濫飲。過了半夜,有個男人突然去襲擊一個女人,女犯人慘叫著,在地上來回滾,幾乎被他打死。幸虧獄吏及時趕來,才救了她一命。獄吏手執短棍在那個男人身上頭上狠狠敲了一頓,他才恢複平靜,狂呼痛飲也停止了。此後便聽著那個受傷的人發出的痛苦呻吟聲,其他人也有了睡覺的機會。
一個星期過去了,每日每夜都是前一天的重複,白天一些人進來瞪著眼睛看著亨登這個“大騙子”,否認他的身份並侮辱奚落他一番,而這些人的麵孔,亨登大致都想得起來。夜裏,狂飲和吵鬧就很有規律地持續不斷,這使亨登厭惡至極。有一天獄吏帶進一個老人來,對他說:“那個惡棍就在這間屋子裏,用你那雙老眼四處看看,看你能不能找出是哪個。”
亨登無意地瞟了一眼那人,馬上露出興奮的神情,這是他關進監獄以來第一次有這種感覺。這個老人是布萊克·安德魯斯,他一輩子在亨登家當仆人,是個老實本份的好心人,心地善良正直。
安德魯斯環視了一下整個屋子,然後把每個人的臉都看了一遍,最後說:“我看這兒隻有些小流氓,都是街上的人渣。他是哪個?”
獄吏大笑起來。
“往這兒看,”他說,“你仔細瞧瞧這個混蛋,再告訴我你的看法。”
這時,老頭兒看著亨登,並不住地搖頭,“哎呀,這可不是亨登家裏的人,從來就不是!”
“不錯,你的眼睛看得很準,我要是休爵士,就把這個肮髒的家夥帶走,給他……”獄吏說到這裏掂起腳來,做了個吊死的樣子,同時嘴裏發出咯咯的聲音,表示透不出氣。那老頭兒也狠狠地說:“上帝應該給他更嚴厲的懲罰,讓他痛不欲生,如果讓我來處置這個壞家夥,那一定是把他烤死,要不然就不算好漢!”
獄吏狂笑了一陣兒,然後說:“你也賞他一頓吧,老頭兒,別人都幹了,你肯定覺得好玩。””
獄吏心滿意足地回休息室去了。老人這才跪下來悄悄地說:“感謝上帝,您總算是回來了,我的主人!這七年來我一直以為您死了,可是,您還活著哪!我一看見您,馬上就認出來了,但我還是裝出一副冷酷無情的樣子,把您當做街上的壞蛋和人渣,這些都是違心的,主人,我雖然又老又窮,可是隻要您吩咐一聲,我會把真相公布於眾,哪怕我因此被人絞死,也不在乎!”
“不行,”亨登說,“你千萬不要這麼做。那樣不僅把你毀了,而且對我也於事無補,但是我真心感謝你,是你使我看到了光明和希望,我對人類又恢複了信心。”
此後,老仆人每天都進來“罵”亨登好幾次,並偷偷地帶進來一些可口的食物,給他們補養身體。亨登把那些好吃的東西給國王,盡量讓他多吃,不然國王會受不了的,因為他吃不下獄吏送來的那種惡劣的粗糙夥食。安德魯斯每次來都不得不約束自己隻做短時間的停留,以免引起懷疑,但他每次都要設法傳達盡量多的消息。他每次都低聲講給他聽,其中不時夾雜著大聲的辱罵,這是安德魯斯為亨登著想,大聲的辱罵是最好的掩護。
亨登從安德魯斯口中知道了家中發生的一切,阿瑟去世已經六年了,這個打擊再加上邁爾斯杳無音訊,使得老父親身體更糟了。他最後的希望是休和伊迪絲在他去世前結婚,但是伊迪絲極力懇求延期,總希望邁爾斯能回來。但是,那封報告邁爾斯死訊的信,終於使理查德爵士一病不起了。他確信大限已到,於是堅決主張盡快促成休和伊迪絲的這樁婚姻。伊迪絲苦苦哀求,才獲得了一個月的延期,然後又推遲了一個月,再推遲了一個月後,終於在理查德爵士臨終的病床前舉行了婚禮。
這是場不幸的婚姻。人們在私下裏傳言,婚禮後不久新娘在她丈夫的文件中發現了那封報告邁爾斯死訊的信件,那是幾分潦草而不完全的草稿,她指責他惡意偽造了這封信,以此促成婚事並加速了理查德爵士的死亡。婚後休完全拋棄了假麵具,他對所有靠他吃飯的人都心狠手辣、殘酷無情。
安德魯斯在閑談中說出了令國王感興趣的事。“外麵謠傳國王瘋了,不過請您守信,千萬別說是我透露的這個消息,因為大家都說誰要是傳出這個消息就判死刑。”
國王聽到這兒,一本正經地對老頭說:“好心人,國王並沒有發瘋,你在這裏說這些廢話,還不如去幹與你自己利益相關的事情,那樣對你更有好處。”
“這個家夥是什麼意思?”安德魯斯說,他遭到莫名其妙的襲擊,不免大吃一驚。亨登向他做了個手勢,他便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又繼續他的彙報:“這一、二天,已故的國王就要在溫莎下葬,新國王將在二十日於威斯敏斯特宮舉行加冕典禮。”
“我認為他們得先找到他才行,”小國王嘟噥著,然後他似乎又充滿信心。
“我想他們一定會注意到這件事,我也要注意。”國王又信心百倍地說。
“看在老天的……”
老頭兒看到亨登做了個警告的手勢,於是他又回過頭兒來繼續他的彙報。
“休爵士要去參加加冕禮,他想他會被封為男爵,因為他一向很受攝政王的青睞。”
“攝政王是誰?”小國王問道。
“薩莫賽特公爵殿下。”
“薩莫賽特公爵?”
“哎呀,隻有一個嘛,就是赫德福伯爵呀。”
國王嚴厲地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今年一月底。”
“請問是誰讓他當的?”
“他自己和國會,聽說國王也幫了他。”
國王陛下吃了一驚。“你是說國王,老先生?”
“對呀,國王,真是莫名其妙,天哪,這小夥子有毛病吧?我們隻有一個國王,那還有假,就是至高無尚的愛德華陛下,願上帝保佑他!是呀!一個可愛可愛的孩子,那麼小就得了瘋病,人們都說他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人們為他祝福,為他祈禱,希望他長命百歲,多為英國當幾年國王,因為他一開始就仁慈地救了諾福克公爵的命,他一直在幹好事,為他的臣民著想,他還打算廢除殘酷的法律呢。”
這些合乎邏輯的話使國王陛下啞口無言,他立刻陷入了深沉憂鬱的幻想中,再也沒聽到老人的閑談。他懷疑那個“小孩子兒”是不是當初自己親手為他穿上禦服,留在宮裏的那個小叫花子。“這絕不可能,他會露出馬腳的。”國王很快否認了自己的觀點。難道是朝中另外立了一個貴族的子孫代替他繼承王位了嗎?這不可能,他的舅舅是絕不會答應的,而他又是操攬大權的人物,當然可以製止這種行為,而且一定會製止。他越想頭越痛,連覺也睡不安生了。他希望馬上回到倫敦,把事情弄個明白。
亨登的勸說一點也沒起作用,他無法使國王平靜下來。相反倒是他旁邊有兩個套著牢具的女囚勸慰的話更奏效。國王在她們溫柔的勸慰下,終於安靜下來而且學會了忍耐。國王對她們非常感激並產生了熱愛之情,喜歡與她們在一起,接受那種溫柔體貼的關心。國王問她們家中的事,為什麼進了監獄。她們說她們是謾禮會教友。“這難道也算犯罪?應該關進監獄嗎?我很難過。我想我們快要分開了,你們犯的不過是小罪,他們不會把你關押得太久。”國王說話間帶著留戀之情。
她們很平靜,並不回答。於是他急忙問道:“你們幹嘛不出聲?跟我說實話吧,告訴我該不會給你們別的什麼處罰吧?跟我說吧,這有什麼可怕的。”
他感到有些不安,小心地問:“他們會鞭打你們嗎?應該不會吧?他們不至於這麼殘忍,你們說是不是,他們不會,是吧?”
“你太善良了,我想上帝會幫助我們承受這些苦難的。”一個女人用因激動而哽噎的聲音說:
“這才是實話吧!”國王插嘴道。“你們還是要受鞭刑呀!這幫鐵石心腸的混蛋!哎,你們別哭好嗎!我害怕別人哭,鼓起勇氣吧!我一定會恢複王位,來得及救你們,不讓你們再受這份罪,我一定會的!”
國王幻想著恢複王位,拯救受苦受難的人,以及眼前這兩位給他安慰的好朋友。
第二天早晨,國王沒有看到那兩個女人,他為她們高興,因為他認為她們被放了出去。
她們把用別針別在衣服上的小絲帶,留給了國王做為紀念品。他要把它作為珍貴的禮物,永遠保存好,他相信他會找到這兩位親愛的好朋友,好好地照顧她們。
此時,獄吏帶著幾個手下人進來,並吩咐手下人把犯人都帶到監獄的院子裏。國王非常興奮,他想能到外麵看看藍天,呼吸點兒新鮮空氣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事啊!他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以至於很生氣,後來終於輪到他了。他們打開那個騎馬釘上的鎖,把他放了出來,讓他和亨登走在隊伍的後麵。
外麵很亮,有些刺眼,石頭鋪滿整個方形的院子,上麵是露天的。囚犯們穿過一條高大的石砌拱廊,站成排,背靠著牆壁。他們前麵攔著一根繩子,同時還被看守們監視著。天氣陰沉而寒冷,由於夜裏下過的一場小雪給這一大塊空場染了了層白色,使它顯得更加淒涼了。氣氛似乎很恐怖,沒有一絲生氣,不時有一陣寒風颼颼地吹過這個院子,犯人們在風中瑟瑟發抖。
這時,國王忽然看到了站在院子當中的他的那兩個好朋友,她們被鐵鏈拴在柱子上,國王心裏想:“哎呀!她們並不像我想的那樣,還沒被放出去。像這樣的人居然也要挨鞭子,想想就叫人難受。這可是在英國呀!這太可恥了,這太殘忍了,這是在信奉基督教的英國呀!她們好心侍我,安慰我,而我現在卻不得不看著她們受折磨,眼看她們遭受這種不白之冤。我這個無能的國王竟然束手無策,不能保護她們,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但是這些混蛋們最好當心一下自己,早晚有一天,我要跟他們把這筆帳算清楚。我要讓他們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一群百姓從一扇敞開的大門蜂擁而入,他們擠在那兩個女人周圍,把她們擋住,使國王看不見了。一個牧師走進來,從人群中穿過,也被遮住了。這時國王聽到有人對話,好像是有問,有答,但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之後是一陣喧鬧和準備工作,有些官吏在圍著兩個女人的人群中鑽進鑽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國王的心頭,他害怕看到可怕的事情。
不幸的事情發生了,一聲令下,人群向兩旁散開了,國王看到了一個令他冷徹心髓的可怕情景,那兩個女人周圍堆滿了木柴,有一個跪著的人正在將它們點燃!
木柴被點燃了,黃色的火焰開始從那堆劈啪作響的柴中逐漸升起,一卷一卷的藍煙隨風四散,牧師舉起了雙手,開始祈禱。這時候,兩個年輕的姑娘突然從大門外麵飛奔著衝進來,嘴裏發出淒慘的尖叫聲,撲倒在火刑柱前的兩個女人身上。她們痛苦地嘶叫著,讓人肝腸寸斷,其中一個被獄吏緊緊抓住,另一個卻掙脫了,大家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她又抱住了母親的脖子。她再一次被拖開了,這回她的長袍已著了火。兩三個人上前去,扯掉了她長袍上被燒著的布,她仍然掙紮著要擺脫,她懇求讓她和母親一同去死。兩個姑娘不停地哀號,拚命要掙脫束縛,但這陣喧鬧突然被一連串垂死的撕人心肺的慘叫聲淹沒了。
國王把視線從兩個瘋狂的姑娘身上轉移到火刑柱那邊,然後又將身體轉向另一邊,死灰色的臉靠在牆上,再也看不下去了。
“上帝為什麼這麼殘忍,為什麼讓我看到這幅慘象,它將永世留在我的心裏!”國王痛苦地說。
亨登注視著國王的一舉一動,他想:“他的毛病好些了,性格也發生了轉變,不像以前那麼暴躁了。依著他以前的性子,肯定會痛斥這幫惡棍,自稱是國王,命令他們放掉那兩個女人,不許傷害她們。看樣子他的幻想不久就要消失,他就要恢複健康了,願上帝讓這一天早點到來吧!”亨登在心裏做著祈禱。
那天又有幾個犯人被帶進來過夜,他們被衛兵押解著到全國各地去,根據犯罪情況接受相應的處罰。
亨登在一旁觀察國王,他發現國王隻要一有機會,就挨個詢問那些犯人的犯罪情況,也許藉此增長見識,以後好把國王的工作做好。亨登私下裏是這樣認為的。其中有一個弱智女子,她從織布匠那兒偷了一兩碼布,因此就要被判處絞刑。還有一個男犯,被人控告偷了一匹馬,他說證據不足,以為可以免受絞刑了,可是,他剛獲自由就有人告他打死了國王獵園裏的一頭鹿,於是又被傳訊了,這次法庭證明他有罪,現在他就要上絞刑架了。另有一個匠人的徒弟,他的案子令國王特別難過。這個青年說,有天晚上他發現一隻從主人那兒逃跑的獵鷹,就把它捉回家,以為可以歸他所有,可是,他卻被判了死刑。
國王再也呆不下去了,他想讓亨登跟他一起越獄,到威斯敏斯特宮去,好讓他登上寶座舉起權杖來恩赦這些不幸的人,挽救他們的生命。“可憐的孩子,”亨登歎息著想,“這些悲慘的故事又讓他犯了老毛病,哎!真是讓人無法預料。”
在這群犯人中,有一個年長的律師,他是個勇敢的人。三年前,他曾經寫過一篇反對大法官的政論文章,攻擊他執法不公,結果因此而獲罪,被帶上枷並割掉了耳朵,還被取消了律師資格,另外還罰了他三千英鎊,判了無期徒刑。最近他又舊病重犯,結果被判割掉他耳朵的剩餘部分。還要付五千鎊罰金,兩邊臉上都要烙上火印,繼續執行終身監禁。
“這都是光榮的傷疤。”他邊說,邊把那灰白的頭發向後撩開,露出兩隻被割掉耳朵的殘根。
國王憤怒了,他說:“誰都不相信我,連你也不信,可這沒關係,不出一個月你就能恢複自由。不僅如此,那些使你蒙羞還沾汙了英國名聲的法律都要從法令全書中清除出去。這個世界都亂了,國王有時也應該嚐試一下自己的法律,然後他才能學會寬容。”重獲自由
現在馬上就要輪到亨登受審了,他沒有別的願望,隻不再讓他坐牢他就心滿意足了。他在法庭上被稱為一個“頑固的流氓”,因襲擊過亨登莊園的主人,被判處頭和手腳帶枷,當眾坐兩個小時。亨登聽到這個判決非常憤怒,他聲明他和控訴人是兄弟關係,而且依照法律應該由他繼承亨登家族的爵位和財產,但是他的申訴就像一粒小沙粒被埋在了土中。
他被帶去受刑的時候大發脾氣,並說了些威脅的話,但是一點兒也沒有用。獄吏們粗暴地拖著他走,他不時地要為他那不敬舉動挨幾個耳光。
國王從人群中走出,跟在他們後麵。這次國王也差點被判受足枷的處罰,但法官看他年輕,隻給了他一番教訓和警告就把他放了。後來人群終於停住了,國王看著他那可憐的忠實侍從正帶著枷鎖坐在那裏,任憑一群暴徒嘲弄。國王心中心中的怒火開始猛烈地燃燒,這時他又看見空中飛過一個雞蛋,正好打在亨登臉上碎了,然後聽到人群中一片表示欣賞的喝彩聲。他終於怒不可遏,向那塊圓形空地的中央飛奔過去,麵對著行刑的獄吏,大聲喊道:“你們這些不知輕重的家夥,聽著,快放了我的仆人,我是……”
“是的,我本不想理他的,但是他好像在強迫我理他,來人,把這個小家夥拉進來,給他幾鞭子,讓他嚐嚐自討苦吃的味道。”獄吏大聲喝道。
“對!給他五六鞭子對他的轉變更有用處。”剛剛騎著馬順便趕來觀看用刑情況的休爵士這麼提議。
國王被五六個士兵抓住了,他一想到自己貴為國王卻要被人淩辱,氣得渾身發抖,但此時此地他確無計可施,隻好接受處罰,否則就得求饒,他寧可挨鞭子,也絕不能求饒。
還是邁爾斯·亨登為國王解了圍。“放了這個孩子吧!”他說,“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看不到他還那麼年輕,身體又那麼虛弱嗎?把他放了,我來替他挨鞭子。”
“啊,這是個絕妙的主意,你可真聰明,”休說,臉上露出了譏諷的得意神情。“把這個小叫化子放了,讓這個家夥替他挨上十幾鞭子,不折不扣的十幾下子,使勁打吧!”國王剛要提出強烈抗議,休爵士說了一句有力的話,馬上使他住了嘴。“好吧,盡管說,沒關係,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過你得記住,你每說一個字,他就得多挨六下。”
亨登枷鎖被放下來,他的背裸露著。鞭子抽下去的時候,國王用手遮住了臉,讓那有失國王體麵的眼淚順著兩頰流個不停。“啊!勇敢的好心人,”他自言自語,“你這種忠義的行為將永遠銘記在我心中,我決不會忘記,也決不能忘記!”國王對亨登的敬佩之情越深,心中的感激之情也就越深。
亨登在忍受著鞭打之苦,他沒有皺一下眉頭,更沒有吭聲,這種剛毅精神和高尚行為,使周圍看熱鬧的那些無聊、下流的烏合之眾也不得不肅然起敬。他們的起哄和叫罵聲消失了,隻剩下鞭子落下的聲音。後來亨登再被套上刑具的時候,周圍靜得就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到,與不久之前那陣侮辱的叫喊聲相比,形成了鮮明對照。國王悄悄走到亨登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國王已不足以表彰你這種善良、偉大的人,因為比國王更高的上帝已給了你這種榮譽,但是國王可以向凡人證實你的高貴品質。”他從地下拾起鞭子,輕輕碰了碰亨登淌血的肩膀,低聲說:“現在,我宣布封你為伯爵。”
亨登雖身受重傷,但一聽到小國王的話便忘卻了一切疼痛,他費了好大勁才沒有把忍俊不禁的樣子表現出來。他這樣光著脊背,血淋淋的,突然從一個帶刑具的普通囚犯高升到享有崇高榮譽的伯爵,在他看來,簡直荒唐至極。他心想:“現在我可是光輝燦爛了,我這個夢幻國王裏的空頭爵士居然又成了空頭伯爵,!真像是羽毛未幹就糊裏糊塗地飛上了天。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相信就會像根五月柱似的渾身掛滿幻想的花環,盡管這些頭銜並沒有實際意義,但就衝這個孩子的真誠實意,我也要珍惜這些。我這些可憐的玩笑般的爵位不曾出於我個人的要求,就從一雙聖手和一顆正直的心那裏給我了,這比起那些靠奴顏婢膝從吝嗇、自私的當權者手中換來的真實的爵位可貴得多了。”
休爵士離開的時候,人們都自動地讓開路讓他過去,然後又默默地合上。大家一言不發地圍擾著,誰也不敢大膽說句對犯人表示好感的話,更不敢稱讚他,但是這倒沒什麼關係,隻要沒有人罵他,就足以表示人們的敬意了。有一個後來的人不明情況,對這個“騙子”說了句嘲笑話,還想把一隻死貓扔向他,立刻被人們打倒在地,踢了出去,然後人們又靜靜地圍擾過來。
亨登受完枷刑之後就被趕出了此地,永遠不許再回來。他的劍、騾子和毛驢都還給了他。他騎上騾子走了,國王跟在後麵,人群肅然起敬地讓開路讓他們過去,然後目送他們走出很遠,才各自散去。
亨登很快就陷入了沉思,有很多意義重大的問題急待解決,他該到哪兒去呢?他必須到什麼地方尋找一些有力的援助才行,否則隻好放棄他的繼承權,還要背上個騙子的黑鍋。可到什麼地方才能使他的冤案獲得昭雪呢?到底該從哪兒做起呢?這真是個難題。後來他心裏忽然冒出個主意,那似乎是個有點希望的想法,當然隻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但還是值得考慮,因為除此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哪怕是稍有希望的辦法。他記起安德魯斯老頭兒說過當今的年輕的國王是善良仁慈的,說他一向明查秋毫,決不會使蒙冤之人受辱。去設法找他談一談,請求他為自己申冤!不錯,可像他這麼個異想天開的窮光蛋能有機會見到莊嚴的國王嗎?沒關係,一切順其自然吧,好人自有好命。他是個老練的人,以前也曾急中生智想出過不少好主意,這一次說不定也會成功。對了,最好去首都,也許他父親的老朋友漢弗萊·馬洛爵士會幫他的忙。
“好心的老漢弗萊爵士,好像是先王的禦廄或是禦廚什麼的總管。”亨登記不起他的頭銜究竟是什麼了。現在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和將要做什麼了。原來籠罩在他的內心的那種屈辱和沮喪的陰影也就煙消雲散、隨風而逝了。他抬起頭來向周圍看了看,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走出很遠,那個鎮早已甩到後邊了。國王低著頭跟在他後麵慢慢地走著,他也有他的心事,正在苦思冥想。亨登心頭剛剛湧起的愉快情緒立刻又蒙上了一層憂慮的陰雲,這孩子在他過去短暫的生活經曆中,在那個大都市裏除了遭受虐待就是忍受貧困的煎熬,此外什麼也沒享受過。現在他是不是願意再回到那兒去呢?這個問題非得問清楚,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亨登勒住韁繩,大聲問道:“我不知道我們現在該去哪裏,陛下,還是由您來定奪吧。”
“到倫敦去!”
亨登又繼續往前走,他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但同時又覺得很驚奇。
去往倫敦的路上還算順利,隻是有一件事不太盡人意。大約是二月十九日晚十點鍾左右,他們隨著熙熙攘攘、狂呼亂叫、萬頭攢動的人群踏上了倫敦橋。那些人都灌夠了啤酒,醉醺醺的麵孔在五光十色的無數火把照射下顯得特別清楚。正在此時,某一顆原先的公爵或是其他顯貴的腐爛的人頭忽然掉下來,落在他們中間,正好打中亨登的胳臂肘,隨後落在了地上,在那些亂跑亂竄的人腳下打滾。有個人一腳踩在那人頭上摔了一跤,把自己撞在了他前麵的一個人的背上,那人回過頭來,便把身邊最順手一個人打倒在地,而他自己又被那個人的朋友打倒了。這是適於鬧事的時刻,因為第二天,就要舉行新國王的加冕典禮了。今天,慶祝活動已經開始了,所以每個人都灌足了黃湯,滿懷忠君愛國的激情。五分鍾內,那場打鬥就擴展到相當大的一塊地方。過了十幾分鍾,就已波及近一英畝地,結果形成了一場暴亂。此時,亨登和國王被那喧擾的人潮衝散了,誰也找不到誰了。迷戀富貴
現在湯姆已完全適應了宮中生活,他的恐懼感消失了,他的窘迫和焦慮也漸漸地無影無蹤了,換上了一派從容大方的風度。他把那個代鞭伴讀郎當做一個礦山開采,所得的收益越來越多。
他心情愉快想談話的時候,就吩咐把伊麗莎白公主和簡·格雷公主叫到他這兒來,等他累了,厭倦了,就打發他們走,看他的神氣就像他早就習慣這一套似的。那些地位高貴的人臨別向他施吻手禮時,也不再使他心慌。
他漸漸覺得有人陪伴著他去睡覺很舒服,清晨起床後那繁瑣的梳洗更衣儀式很得體。他由一大群衣著華麗、光彩奪目的廷臣和衛士們伺候著,神氣十足地去用餐,已經成了一種令人得意的事情。因為他過於欣賞這種排場,竟至把衛士的數目增加了一倍,成了一百人。他喜歡聽號角順著長廊吹響的聲音和遠處傳來的“給陛下讓路!”的陣陣呼聲。
他甚至學會了滿懷興致地臨朝聽政,盡量發表自己的意見而不去詢問攝政王。他喜歡接見各國使節和他們那些身著盛裝的隨從,傾聽他們從那些與他“兄弟”相稱的著名國王那裏帶來的親切問候。
他非常喜歡那些富貴的衣服,而且又讓人為他新做了一些。他覺得那四百個宮庭侍從還不足以體現他的威風,又把數量增加了兩倍。那些畢恭畢敬的大臣們的阿諛奉承漸漸成了他悅耳的音樂。對於那些被欺壓的人,他是個堅決的保護者,與種種不公正的法律進行不倦的鬥爭。但是在某種場合下,要是有大臣觸怒他,不論官職大小他都毫不客氣。他隻要把眼一瞪,就能讓人瑟瑟發抖。有一次,一向主張嚴酷對付異教徒的“皇姨”瑪麗公主跟他據理力爭,認為他赦免了那麼多本該囚禁、絞死或燒死的人是無視法律的存在,並提醒他說他們那已故的威嚴的父親曾在同一時期將六萬多個犯人關在監獄裏,在他出色的執政階段,共把七萬二千多個小偷和強盜交給劊子手處死。湯姆聽了非常氣憤,立刻命令她回到自己的寢宮去,並要求她反省自己殘酷的思想。
這麼說,他忘記了那位可憐的真正的小王子了,完全忘了他那麼友好地待他,滿腔熱情地跑出去,為他報複那些皇宮門口的無理衛兵的情景嗎?的確,在他剛剛開始過帝王生活的日子裏,他每天每夜,無時無刻不傷心地懷念那失蹤的王子,誠心誠意地希望他能回來,恢複原本屬於他的權利和地位。但是後來時間長了,王子也不見回來,而湯姆心理卻愈來愈沉醉於那種迷人的新生活,失蹤王子的影子漸漸在他腦海裏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直到最後即使那不幸王子偶然出現在他的記憶裏,也成了一個不受迎的幽靈,因為他使湯姆有種愧疚感。
湯姆的母親和姐姐們和真正的小王子一樣在他的心裏漸漸消失了。開始他非常傷感,惦念她們,為她們悲傷,盼著和她們見麵。但是後來他一想到說不定哪一天她們就會滿身破衣爛衫跑來找他,和他擁抱親吻,當眾拆穿他的西洋鏡,把他從崇高地位拉下來,拖回去重過那種饑寒交迫的悲慘生活,他就感到不寒而栗。最後她們幾乎不再困擾他的思緒了。他覺得很滿足,甚至很高興。現在每逢他們那些愁眉苦臉的哀怨麵孔出現在他腦海裏的時候,便會使他覺得比任何事情都令人心煩,於是他就會找其他事來消除這些煩擾。
就在加冕典禮舉行的前夜,湯姆躺在皇宮裏那張豪華的床上,正在進入夢鄉,他身邊那些忠實的侍從守護著,還有一切隻有帝王才享有的排場,真是個幸福的孩子。明天就是預期為他舉行莊嚴的加冕典禮,使他成為英國國王的日子。與此同時,真正的國王愛德華卻饑寒交迫,肮髒不堪,又因長途旅行而精疲力盡,身上的破衣服已經被撕成了碎片,這都是那一場騷亂給他留下的紀念。他擠在一幫看熱鬧的人當中,這些人正滿懷興致地看著一隊隊忙碌的工人從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川流不息地跑進跑出,忙得像螞蟻似的,他們正在為新國王的加冕典禮進行準備工作。良心複蘇
湯姆醒來時,天剛微微亮,湯姆正想再睡一會時,卻突然聽見外麵傳來雷鳴般的掌聲,湯姆知道這是全國人民在熱烈慶祝這個與眾不同的日子。
不久湯姆就在泰晤士河上再一次成了一個輝煌的禦艇出巡的主要角色。按照傳統慣例,穿過倫敦城的“巡遊受賀”的行列必須從倫敦塔出發,現在他正準備動身前往那裏。
湯姆剛剛來到倫敦塔時,就發現倫敦塔出現了無數條裂縫似的,每一條裂縫都竄出一條通紅的火舌,伴隨著一道道白煙,然後就是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爆炸聲和人們的歡呼聲混雜在一起,真可以說令天地都為之動容,火焰和白煙一次又一次出現,爆炸聲也隨之響起,速度快得驚人,以致於幾分鍾之內倫敦就被自己放出的煙霧籠罩了,隻剩下最高的叫做白塔的塔頂還依稀看得見。白塔上插著旗子,聳立在一片濃煙之上,就像一座高山的峰頂突出於浮雲之上一般。
湯姆完全是一身皇族的打扮,衣衫華麗、高貴,所騎的戰馬也被豪華的飾物包裹著,他的“舅父”攝政王薩莫塞特也騎著同樣裝飾豪華的馬跟在他後麵。國王的衛隊披著明晃晃的盔甲,在他身邊排成兩列。攝政王後麵是一長串衣著華麗的貴族,還有他們的隨身侍從,跟在他們後麵的是市長和市議員組成的隊伍,他們身穿天鵝絨的大紅袍,胸前掛著金鏈子。而他們的後麵則是倫敦城裏各行協會的的職員和會員,也都衣著考究,舉著各個行會的鮮豔旗幟。除此之外,遊行隊伍中還有古老的名譽炮兵連充當穿過城區時的特種儀仗隊。這支部隊當時已有三百多年的曆史了。它是英國惟一享受有特權,不受國會支配的隊伍(這種特權至今還保留著)。這個巡遊的隊伍場麵壯觀,它威風凜凜地從萬頭攢動的人群中走過,沿途一直受到人們的歡呼和祝賀。
湯姆望著這擁擠不堪的歡迎人群,又望了望那一張張熱情洋溢的笑臉,心裏特別滿足,在他看來,這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之處,接著他又一眼看到遠處有兩個舊時垃圾胡同的小夥伴兒,他們依然穿著又髒又破的衣服,其中有一個是他當初那個模擬朝廷的海軍大臣,另一個則是禦寢官,湯姆更加激動起來,他想:“如果他們還能認出我那該有多麼好!假如他們現在還能認識我,知道當初那個貧民窟和垃圾胡同裏受人嘲笑的假國王現在成了真正的國王,還有那些顯赫的公爵和親王們做他忠實的臣仆,整個英國都拜倒在自己的腳下,那該是什麼樣的榮耀,那簡直無法想象,但是他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欲望,如果他被那兩個孩子認出來,難免使他遭受意料不到的損失。想到這兒,湯姆急忙把目光移開,讓那兩個小髒孩子兒繼續歡呼雀躍,嘴裏說出讚美國王的話,毫不懷疑他們所歡迎的對象到底是什麼人。”
圍觀人群不時向新國王大呼:“我們要賞錢!”,湯姆就響應他們的要求,向周圍撒出一把明晃晃的新幣,讓大家爭搶。
巡遊隊伍依然不緊不慢地行進著,沿途經過許多慶祝碑,還有一些色彩鮮豔、意味深長的連環畫也陳列在道路兩旁。這些連環畫每一個係列都代表著小國王的某種品德、才能或特長,包含讚美的意味。
在契普賽街上,從頭到尾,挨家挨戶都在屋簷下和窗戶上掛滿彩旗和飄帶,街道兩旁用最考究的絨毯、毛料和金絲緞做裝飾——這都是那些繁華商店裏麵的樣品。其他街道也充滿了這樣的豪華景象,有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啊!要知道這些名貴的東西都是因為我而陳列的。”
湯姆變得更加興奮起來,他紅光滿麵,兩眼放光,就像一個賭錢賭紅眼的賭徒一樣,可是他正要抬起手再撒出一把賞錢的時候,恰好看到一張蒼白而驚異的臉從人群的第二排拚命探過來,用一雙專注的眼睛盯著他。頓時,湯姆撒錢的手魔術般停止在空中,他認出了他的母親,於是立刻把手往上一舉,手心向外遮住了眼睛——這是他自小養成的一個不由自主的習慣性動作,本來由一件早已遺忘的事引起,後來就習慣成自然了。
這時他的母親已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她拚命衝過衛士的警戒線,跑到他麵前。她抱著他的腿,在上麵到處親吻,嘴裏大聲喊著:“噢,我的孩子,想死我了!”她抬頭望著他,臉上因歡喜和慈愛而變了形。這時國王衛隊裏的一名軍官大罵一聲,一把揪住她,用那強有力的胳臂一推,她就踉踉蹌蹌地滾回原地了。這件令人悲哀的事發生時,湯姆·坎迪嘴裏正嘟嚷著:“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快走開!”但是看到她受這種侮辱,良心備受遣責。後麵的人群湧上來吞沒了她,使她看不見他的時候,她轉過頭來看了他最後一眼,她的樣子看上去非常傷心,充滿哀怨,湯姆突然感到很可恥,他的得意情緒即刻蕩然無存,隨之他那假冒的國王威風也煙消雲散了。他的榮華富貴頓時變得一文不值,像破爛的碎布片從他身上滑落下來。
巡行隊伍經過了一條街又一條街,歡迎的人群也越來越多,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而這些再也影響不到湯姆了,他似乎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國王的身份已失去了光彩,失去了甜蜜幸福的味道,那些威風凜凜的排場對他來說已經成了一種恥辱。此刻,悔恨正在啃噬著他的良心。他說:“願上帝讓我擺脫這種束縛吧!”
不知不覺中,他又恢複了最初被迫做了國王時的那種說話的語調和神情。
盛大的遊行隊伍在人群的簇擁下行進著,穿過這座古老的城市裏那些彎彎曲曲的大街小巷,從那些歡呼的人群中走過。可是國王始終低頭騎在馬上,眼神也無精打采,他隻能看見他的母親和她臉上那哀怨的神情。
“我們要賞錢!我們要賞錢!”呼喊聲一浪壓過一浪。
“大英帝國國王愛德萬歲!”這種呼聲此起彼伏,聲震大地,可是湯姆一點反應也沒有,因為它被一種更大,更強的聲音蓋過了——那是他良心深處興師問罪的聲音,這個聲音總在重複那句令他羞恥的話“你是誰?我不認識你,走開!”
他自己的這句話此刻猶如一把刀子正在刺他自己的心,正如一個用陰謀詭計害死自己的朋友的人聽到死者的喪鍾時,良心受到遣責一樣。
最初,人們沒有對這不協調的情形關注,他們似乎已變得瘋狂,憋了很久的歡呼聲就像放炮似的爆發出來,他們盡情渲泄著心中的狂喜。相反新國王麵無表情,他能聽見的隻有心靈深處那個不斷呻吟的譴責聲。
後來群眾臉上的喜色終於起了變化,換上幾分關切的神情,喝彩聲、要賞錢聲也大不如前,攝政王很快注意到這種情況並迅速找到了原因,他立刻催馬來到國王身邊,在馬鞍上深深地鞠躬致敬,然後說:
“陛下,您這是怎麼了?您這樣鬱鬱不樂,陰沉著臉,人們會把這當成不吉利的預兆。請您聽從我的勸告吧!新國王的臉要像陽光那樣燦爛,照射這種不祥之氣並將之驅散。請您抬起頭來,麵帶微笑地麵對百姓吧。”
公爵邊說邊向左右撒出一把銀幣,然後退回原位。湯姆也漸漸地回複了神色,他機械般地按照國王應有的行為辦事,但臉上的笑容卻是僵硬的,但是因為大家離得遠,並且也不會仔細觀察,所以很少有人能看出破綻。他向百姓答禮的時候,戴著翎毛的頭一點一點,顯得非常優雅而慈祥。他手裏的賞銀撒得相當慷慨,符合一國王君的身份。這樣群眾的焦慮沒有了,大家又像剛才那樣爆發出一陣響亮的歡呼聲。
遊行馬上就要結束了,公爵不得不再次騎馬上前提醒國王,他低聲說:
“啊!尊敬的陛下!您是否能變得有神采一些,全世界的眼睛都看著您!”然後他又極不耐煩地說了一句:“都是那個討厭的叫花婆該死,都是她攪亂了陛下的心情。”
湯姆把一雙無精打采的眼睛轉向公爵,用一種死氣沉沉的語氣說:
“可她本來就是我的母親呀!”
“我的天哪!”攝政王一麵拉著韁繩策馬退回原位,一麵呻吟著說,“那個預兆果然靈驗,他又瘋了!”讓位
淩晨四點,威斯敏斯特教堂燈火輝煌,看台上早已擠滿了人,這些人都早起幾個小時來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他們懷著莊嚴的心情來看新國王加冕——這個盛大的典禮,也許他們終生難得再看到第二次。事實上確是如此,從清晨三點鍾預告的炮聲響過之後,整個倫敦和威斯敏斯特教堂就忙亂起來了,那時候已經有一批又一批沒有官銜和爵位的闊佬們湧進那些專為他們預留看台的入口,這是他們早就花錢打點好的,可以隨時到這些看台上找到座位。
時間在這些人的企盼中慢慢地度過,看台上的人越來越多,而教堂北邊的耳堂卻空著,這些耳堂是為那些特權階層的人物準備的,另外還看得見寬大的教壇,鋪著質地極佳的毛毯,國王的寶座就擺在上麵。寶座占據了教壇的正中央,用一個四級的台子墊高了一些。寶座裏擺放著一塊粗糙的扁石頭——這就是斯康的天命石,從前有好幾代蘇格蘭國王坐在上麵加冕,所以後來終於成了一塊神聖的石頭,現在給英國國王作同一用途也很夠資格了。寶座和它的踏腳凳上都蒙著金絲緞。
教堂裏雖然人很多,但很寂靜,人們都在沉默中靜靜等待那神聖的時刻的到來,姍姍來遲的晨光終於露麵了,於是大家熄掉火把,讓柔和的陽光照亮教堂所有的寬大的空間。現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輪廓已能基本看清了,但仍有些虛幻的氣氛,因為太陽被薄雲微微遮住了。
七點鍾的時候,這種寂靜終於被打破了,恰逢七點,第一位貴夫人走進了耳堂,她的服裝從華麗的角度講,簡直可以與所羅門王媲美。一位身著亮緞和天鵝絨禮服的官員將她引到她的專席上,另外一位侍從提起這位貴婦長長的裙裾跟在她後麵,等她坐走後,替她把裙裾疊放在膝上,然後按她的吩咐放好了踏腳凳,再把花冠放在最適當的地方,以便到了貴族們一起複冕的時候,她可以順手拿到。
貴婦們一個接著一個流光溢彩地“飄”了進來,她們每一個的身後同樣跟著穿天鵝絨禮服的官員,這些官員照顧她們入席,把她們伺候得舒舒服服。現在的場麵相當熱鬧了,處處充滿了生氣和活力。過了一會兒,滿場重歸寂靜,因為貴婦們都到齊了並已各就各位。這是一大片由貴婦組成的花海,五光十色,光彩照人,她們佩帶的鑽石晶瑩閃亮折射著耀眼的光輝。
九點鍾剛過,教堂又起了一陣騷動,原來是外國的使臣來到了,他們雍容的態度、優雅的舉止再次獲得了人們的極大關注。
所有的人都在靜靜地等著,幾個小時過去了,終於宣告國王和遊行隊伍到來的炮聲響了起來。等待的人們頓時高興起來。大家知道還要耽擱一會兒,因為國王要梳洗打扮,穿好禮服來參加這個隆重的典禮。等候國王出場的這段時間,不會令人感到寂寞,全國的貴族會在此時身著派頭十足的禮袍入場。官員們把他們按照不同的禮節引到座位上,並將冠冕放在身旁順手的地方。看台上的每一人都心緒難平,因為對他們來說這是他們一輩子才能有的惟一機會看見這麼隆重的盛典。當這些貴族們通通坐定之後,從看台上和所有有利的位置都可以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這個豪華壯觀的場麵的確很好看,並且令人過目難忘。
這時有幾位穿著法衣、頭戴法冠的教會領袖和他們的隨從有順序地走上教壇,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他們後麵跟著攝政王和其他大臣,再後麵是一隊鋼甲的皇家衛隊。
人們苦苦等待的神聖時刻終於來到,隨著一陣歡快的樂曲聲,湯姆·坎迪身穿一件金絲緞的禮服長袍出現在門口並走上了教壇,全場頓時沸騰起來,接著就舉行了確認國王的儀式。
一首莊嚴的讚美歌聲發出的宏亮聲響迅速掃過大教堂會場,湯姆·坎迪就在這陣歌聲的引導和伴隨下被引到寶座上。古老的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那莊嚴的氣氛給在場的每個人都留下了極其難忘的印象。儀式接近尾聲的時候,湯姆·坎迪的臉色漸漸發白,而且越來越嚴重,一陣陣不斷加深的苦惱和沮喪情緒籠罩著他的心靈,籠罩著他那懊悔不安的良心。
這時,就剩下最後的一項儀式了,坎特伯大主教把英王的王冠從墊子上捧起來,舉到那發抖的假國王頭上。瞬時間,寬敞的大廳中閃耀出彩虹般的光芒,所有的貴族們動作整齊地舉起了他們的冠冕,舉到自己的頭上並保持這種姿勢不動了。
大教堂充滿了莊嚴、肅穆的氣氛,就在這令人難忘的時刻,一個驚人的身影闖進場內,由於所有人都過於聚精會神,誰也沒有發現這個人影,直到後來他突然出現,順著中間那條大過道走上前來,人們才驚覺過來。那是個小男孩兒,光著頭,腳上的鞋襪不成樣子,身上的粗衣裳已破成了碎片。隻見他神情嚴肅地舉起手,那神情、氣勢與那又髒又破的衣服極不相稱。
“我不許你們把英國的王冠戴在那個假冒的國王頭上,我才是真正的國王。”
小男孩的話立刻引起了一陣騷動,幾個皇家衛士急奔上前,但在這同一瞬間,湯姆·坎迪迅速向前走了一步,大聲喊道:
“停!不許動!他的確是國王。”
迷惑不解的表情出現在全場每個人的臉上,有一部分人從座位上站起來,用困惑的眼神互相望著,再看看這出戲裏的兩個主角,覺得恍恍惚惚的,簡直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攝政王也和大家一樣吃驚,但他很快鎮定下來,用一種帶有權威的口吻命令:
“趕快把那個野孩子抓起來!快!”
有人正要奉命行動,假國王湯姆跺著腳大聲喊起來:
“抗命者死,誰也不許動他,他真是國王!”
那幾個想動的衛士嚇得退了回去,在場的人都靜靜地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不知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大家正在努力調整心態的時候,那孩子沉著地繼續向前走,帶著自信的神情並表現出了高貴的風度,他是那樣的鎮定、沉穩。當大家正在胡思亂想、束手無措的時候,他已經走上了教壇,假國王歡天喜地地跑上去跪在他麵前說:
“啊,尊敬的陛下,讓可憐的湯姆·坎迪首先向您宣誓效忠吧!讓我對您說,請戴上王冠,恢複王位吧!”
攝政王的眼睛緊緊盯著這個自稱國王的孩子,先前的嚴厲表情此刻已換上了一副驚奇的表情。其他的大臣們也發現了這一現象,他們彼此麵麵相覷,不由自主地一起向後退了一步,每個人的心裏都產生了同樣的疑問:“啊,如此相像,難道……”
攝政王不知如何是好,他沉思一會兒,然後用嚴肅而尊敬的態度問:
“請您恕我冒昧,我想問幾個問題,如何?”
公爵問了很多問題,有關朝廷的,有關先王的,有關王子和公主們的。這個孩子不加思考地給予了正確回答,除此之外,他把宮裏的那些召見大臣的地方和先王的寢宮以及皇太子的房間都準確地描述了一番。
大臣們都驚呆了:“這怎麼可能?他怎麼會知道?又怎麼會知道得如此詳細?難道他真的是國王?”
“回答確實精彩,可這些事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國王陛下也能講得很清楚。”湯姆·坎迪一聽到這句話,尤其是聽見自己還被稱為國王時,心裏又敲起鼓來,他覺得希望破滅了。
“這都不能算是證明。”攝政王又添了這麼一句。
攝政王自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行,得馬上停止這種詢問,這會對國家的統治有莫大的損害,必須製止這種愚蠢的行為。”於是他轉過身來斷然說道:“托馬斯爵士,逮住這個……不,住手。”他臉上忽然露出喜色,隨即對這個衣衫襤褸的候補國王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你知道國璽在什麼地方嗎?”
攝政王的這句問話一出口,立刻引來了在場大臣們的一致讚賞,他們都明白,隻有皇太子才有可能知道國璽放在什麼地方,換句話說,如果這個孩子假冒皇太子的話,這句問話一定會把他問住的。哪知,那個孩子立刻用堅毅的口吻回答說:
“這有何難。”然後連句客氣話也沒說就轉過臉去發號施令,那種自然的神態表示他是個慣於命令別人的人:“聖約翰勳爵,你比別人都熟悉那裏,你去我的房間,在靠近地板的地方,離那扇通往前廳的門最遠的左邊那個角落裏,你會在牆上找到一個銅製的釘頭形的裝飾品。你按它一下,就會有一個小寶石箱敞開,這是連你都不知道的,不但你,除了我自己和替我設計這個裝置的那個可靠工匠外,世上再也沒有其他人知道。你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國璽,你把它拿到這兒來。”
所有的大臣包括攝政王在內都十分吃驚,尤其是看到這個小叫化子毫不遲疑地點出這位勳爵來,一點也不怕弄錯,而且自然而然地直呼其名,令人信服地顯出早就認識他的樣子,人們就覺得不可思議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命令,幾乎嚇得那位貴族就要服從了,他甚至動了一下,像要走的樣子,但是又趕快恢複了鎮定,臉紅了一下,表示承認自己錯誤,湯姆·坎迪轉過臉來嚴厲地喝道:
“聖約翰勳爵,你沒聽見嗎?還不快去!”
聖約翰勳爵深深地行了個鞠躬禮——大家都看出他這個禮行得特別小心而含糊,因為他不是向兩個國王中任何一個行禮,而是對著兩者之間那個中間地帶鞠了一躬,然後就告辭了。
人群似乎遊動起來,盡管動作很慢但的確在動,就像我們在一個慢慢轉動的萬花筒裏看到的情形一樣,那裏麵一個鮮豔花團的組成分子散開,與另一個花團組合起來。在目前這個場麵中,這種移動使湯姆·坎迪周圍站著那群光彩奪目的角色解了體,又在新來的孩子附近聚在了一起,湯姆·坎迪幾乎是一個人站著。接著是一陣短時間令人焦慮和惴惴不安的等待。這段時間裏,連留在湯姆身邊僅有的少數幾個膽小的人也鼓足了勇氣,一個個溜到多數那邊去了。於是湯姆·坎迪穿著國王的禮袍,佩戴滿身鑽石,終於完全孤獨地站在那裏,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了,現在他成了孤家寡人,占據著一大片意味深長的空間。
聖約翰勳爵終於在眾人的焦急等待中回來了,人們的目光一下子都凝聚在他身上,大家緊張得連口氣都不敢喘。在這種氣氛中,勳爵的腳步輕輕地發出仿佛很遙遠的沉悶的聲音。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向前走去。他走到教壇上,猶豫了一下,然後走向湯姆·坎迪,對他深深地鞠躬說:
“陛下,國璽不在那裏。”
那一群本來就忐忑不安的大臣們聞言立刻從那個要求王位的肮髒孩子身邊飛快地散開,即使躲開一個害瘟疫的病人,也沒有這麼快的速度。很快,這個真國王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了,沒有人接近他,也沒有人支持他,他立刻成了大家輕視和憤怒的目光集中火力襲擊的對象。攝政王惡狠狠地喊到:
“衛士長,馬上把這個野孩子抓起來,嚴刑拷打,然後遊街示眾。”
衛士長趕緊過去執行命令,但是湯姆·坎迪揮手將他擋住,一麵喊道:
“回去,誰敢動他,就要犯死罪!”
攝政王狼狽到了極點,他對聖約翰勳爵說:
“那裏真的沒有國璽?你確定嗎?這太奇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東西是可能失蹤的,誰也不會為此吃驚,但是像英國國璽這麼大的東西怎麼會不見了呢?而且沒有人能提供一點線索,那麼大的一個金質的圓餅……”
聽到這兒,湯姆眼中射出一道光芒,他打斷攝政王的話:
“好了,這就夠了,是圓的嗎?很厚嗎?是不是上麵刻著花紋和字?對不對?啊!我現在才知道,你們大驚小怪拚命要找的那個國璽,原來就是那個東西啊!我要是知道那就是國璽,三個星期前我就給你們了。我非常清楚它在什麼地方,不過可不是我把它放在那兒的。”
“那麼是誰放的,陛下?”攝政王問道。
“就是那邊站著的人——合法的英國國王,讓他自己告訴你們放在什麼地方吧,那樣你們才會相信他本來就知道。請您想一想吧,陛下,動動腦子——那天您穿上我的破衣服,從皇宮裏跑出去,要懲罰那個欺負我的衛兵,臨走之前幹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收起了國璽,那是您最後幹的事呀。”
大家又把目光齊刷刷地轉向那個髒肮的孩子,隻見他凝著眉、歪著頭努力思索,誰都明白,這件事對這個流浪兒意味著什麼,所以大家似乎在擔心,也似乎在企盼。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了,慢慢地熬過了好幾分鍾,但這孩子仍在不聲不響地拚命回憶,毫無表示,最後他長歎了一聲,慢慢地搖搖頭,顫抖著雙唇用沮喪的聲音說:
“我努力回想了那天所發生的每一件事,但就是想不起國璽的事。”他頓了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大家,用溫和而不失尊嚴的態度說:“各位大臣和侍從們,你們如果為了合法國王提不出這個證據來就剝奪他的繼承權,我沒有什麼可說的,我隻好放棄了,但我的確的確是愛德華王子。”
“啊!陛下,您太傻了,簡直是瘋了!”湯姆·坎迪驚慌地喊道,“等一下!別放棄,再好好想一想,這件事還沒有失敗!而且決不能失敗。聽我告訴您,您每個字都得聽清楚。我把那天早晨的事兒對您說一遍,每件事都按當初的經過說。那天我們聊了一會兒,我給您說到我的姐姐南恩和貝特,對了,您一定記得這些事。我還談到我奶奶以及垃圾胡同的孩子們玩的那些粗俗的遊戲,這些事您也都記得,好極了,聽我說下去,你什麼都能想起來。您給了我吃的、喝的,還大開恩典,把仆人們打發出去,免得我在他們麵前出醜,這些您也不會忘記吧!”
湯姆把當時的詳細情形一件件說出來對證,而另一個流浪兒卻頻頻點頭,這使得教堂裏所有的人更加模糊起來:這些話聽起來確有其事,可是一個王子居然會和一個乞丐湊到一起,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是怎麼發生的呢?現在這麼多人湊到一塊,都被這件事情弄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兒。
“陛下,還記得在您堅持要我們互換衣服,然後一起站在大鏡子前麵,我們倆長得那麼像,看起來就像根本沒換過衣服似的,您不能忘吧!後來您發現衛兵扭傷了我的手——瞧,就是這兒,現在我還不能寫字呢,手指頭老彎不過來。您一看見,馬上氣得跳起來,發誓要找那個衛兵算帳,說著就往門口跑。您走過一張桌子,那個叫國璽的東西就放在桌子上,您把它拿起來,很著急地東張西望,好像要找個地方藏起來,後來您一眼看見……”
“噢!我想起來了!”那個要求王位的小叫化子激動萬分地喊起來:“快!聖約翰勳爵,你到牆上掛著的一副米蘭盔甲的護臂裏就能找到國璽!”
“對了,陛下,太好了!”湯姆·坎迪喊道,“現在英國的權標歸您了,如果誰再否認,那不如讓他做個天生的啞巴!快去呀,聖約翰爵士,願你的腿插上翅膀吧!”
這時,教堂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他們心情十分複雜,也不知是興奮,還是別的什麼,總之每個人的心都在“砰砰”地猛烈地跳著,一時間大家隻能聽見身邊的人對自己的耳朵嚷出來的話或者自己說給別人的話,此外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不在乎。時間就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語無倫次的對話中過去了,後來全場終於鴉雀無聲,聖約翰勳爵走上教壇,手裏高舉著國璽。於是全場頓時歡呼起來。
“真正的國王萬歲!”
歡呼聲和樂器的嘈雜聲頓時又響了起來,同時到處飛舞的手帕弄得滿場像下雪一般,狂歡中,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站在寬大的教壇中央,他此時成了全英國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他滿麵緋紅,喜出望外,得意洋洋,所有的大臣都跪在他周圍。
湯姆·坎迪大聲喊道:
“啊!尊貴的陛下,現在請您收回這件國王的禮袍,把那身破衣服還給可憐的奴才湯姆吧!”
攝政王高聲命令:
“快把這個假冒國王的家夥抓起來,快去!”
但真正的國王卻說:
“不行,不準動他,誰也不行,沒有他,這個王位還不是我的呢!至於您呢!我親愛的舅舅,我的攝政王,您以這種行為對待這個可憐的孩子未免太忘恩負義了,我聽說他已封您為公爵了。”
攝政王不由得漲紅了臉。國王接著說:“但他並不是國王,他的命令是無效的,明天您得再次請求獲得這個爵位,可要托他替您申請才行,否則您就不能算什麼公爵,仍然隻是個伯爵而已。”
薩莫塞特公爵挨了這頓罵,趕緊從國王麵前後退了一點。國王轉過臉來很和藹地對湯姆說:
“可憐的孩子,你怎麼知道國璽的下落,連我自己都差點兒想不起來,你怎麼倒記得呢?”
“啊!陛下,那很容易,因為我用了好幾天。”
“你用了好幾天,還說不出它放在什麼地方嗎?”
“我不知道他們要找的是這個東西呀,他們並沒有告訴我國璽是什麼樣的,陛下。”
“那麼你用它幹什麼呢?”
“我,我……”湯姆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
“不要怕,我的朋友。”國王說,“告訴我,你用英國的國璽幹什麼用了?”
湯姆慌亂得厲害,結巴了半天,才說出口:“用它砸栗子!”
湯姆的回答立即引來了眾人的哄堂大笑,居然有人用傳國玉璽砸栗子吃,這更加證實了湯姆的身份,因為一國之君絕不會用國璽來做這等事。
此時,那件華麗無比的國王禮服已披在真正的國王——愛德華王子身上,新國王加冕典禮繼續進行著,塗油、戴王冠一切都依慣例進行,最後,禮炮齊鳴,把新國王成功登基一事通報全城,瞬時間,倫敦城沸騰起來,人們歡呼著、高叫著,互相奔走相告,每一個人都真誠祝福新國王幸福安康,倫敦城成為了一個歡樂的海洋,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