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與貧兒
(美)馬克·吐溫/著王力華/改寫
貧兒出生
四百五十多年前的一個秋天,在古老的倫敦城,有一天一個男嬰降生在王宮裏。他的誕生給整個王宮,甚至整個英國都帶來了歡樂。家家戶戶都掛起彩旗以示慶賀,人們奔走相告:“王子誕生了!”他們臉上流露出內心的喜悅。那天舉國上下像過節一樣熱鬧。人們唱歌,跳舞,舉行盛大的遊行活動。他們盡情抒發自己心中的歡樂。晚上的慶祝活動,更是豐富多彩,城裏的大街小巷都點燃了篝火,狂歡的人群圍著篝火舉杯暢飲。
慶祝王子誕生的活動拉近了人們之間的距離,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人,見了麵都要互相擁抱,同聲慶祝,同聲歡呼,他們認為王子的誕生會給他們帶來好運。全英國上下都談論著這個剛出生的嬰兒——王子愛德華·都鐸。王宮裏有許多王公大臣、貴婦在小心侍候著這個躺在綢緞製的繈褓中的王子。在同一天,另一個男嬰降生在一個姓坎迪的窮苦人家,這個名叫湯姆·坎迪的男嬰被包在破布裏,除了他家的人沒有人談論起他,他的出生使這個窮苦人家的生活變得更加貧困了,因此家裏人並不歡迎他來到世上,相反地還有點厭煩他。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十三年過去了。
上文中我們提及的王子愛德華·都鐸和貧兒湯姆·坎迪都已長成了少年,他倆雖為同齡人,可他們的生活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愛德華王子在王宮裏過得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享盡了人世間的榮華,而貧兒湯姆卻過著缺穿少吃的生活,飽嚐了饑餓與貧窮的折磨,讓我們先來看看湯姆是怎樣度過他的童年的。
湯姆童年時居住在離倫敦橋不遠的地方。那裏的街道很窄,很肮髒,到處是垃圾。那兒的房屋都是三層尖頂的木頭房子,第二層比第一層向外突出,第三層又比第二層向外突出,屋子的骨架是用非常結實的木料交叉搭成的。房子的外麵抹了一層灰泥。屋梁有紅色的、藍色的、黑色的,塗什麼顏色完全是由主人的愛好決定的。
湯姆童年時就寄居於這裏,他家住在三樓,房子是租來的,在這幢房子裏麵還住著好幾戶窮人家。
湯姆有兩個姐姐名叫貝特和南恩,她倆是雙胞胎。他們和爸爸、媽媽,還有祖母,一家六口人擠在那間又小、又髒、又破的房子裏。因為家裏很窮,所以他們全都睡在地板上,並且鋪的和蓋的全部都是稻草。
除了湯姆的父親約翰·坎迪是個小偷外,家裏的其他人都以乞討為生。隻要有酒,湯姆的父親必定喝得大醉,喝醉就在湯姆身上發酒瘋,這時湯姆的祖母準會幫著打湯姆,所以湯姆經常渾身是傷。湯姆的媽媽和姐姐都很善良,她們對湯姆很好。湯姆家的鄰居中,有一位名叫安德魯的神父,他被從教堂裏趕出來後,一直過著窮苦的生活。安德魯神父很喜歡湯姆,經常教他讀書識字,並且有時也教他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
貧困的生活並沒有使小湯姆覺得苦,周圍的鄰居都是如此,他們經常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小湯姆上街討飯時,經常什麼也討不到。在這種情況下,小湯姆回到家裏,必定要挨父親的一頓毒打,並且那個母夜叉似的奶奶也過來幫忙。毒打完之後,還不允許他吃飯,就這樣小湯姆含著淚水,餓著肚子躺在稻草堆上睡著了,半夜時他的媽媽或者姐姐會把她們餓著肚子省下來的一點可憐的麵包渣給湯姆吃。但她們這種關愛小湯姆的行為,往往會遭到約翰·坎迪的毒打與責罵。自封王子
湯姆雖然經常挨打和挨餓,但他的精神卻很好,因為他經常聽安德魯神父給他講些有趣的故事,從這些故事中,他找到了精神寄托。他每天晚上餓著肚子睡著時,常常會夢見自己變成了一位王子,住在王宮裏,每天吃著山珍海味,穿著華麗的衣服,身後有一大群仆人在侍候著……每當他從夢中醒來,都希望有朝一日能見一見真正的王子,有一天,他實在忍不住了,把這個願望告訴了他的夥伴們,但得到的卻是諷刺與嘲笑,此後他就把這個夢留在了自己心中,再沒對其他人提起過。
小湯姆經常閱讀神父的舊書,讀到不懂的地方便請教神父。漸漸地他夢中的內容豐富起來,這些夢使他的心理有了一些變化。因此他常常希望自己能穿得幹淨些、體麵些。夏天的時候,他照舊去泥水中玩,而且玩得十分快活,但他現在去泰晤士河遊泳時,不光光是為了乘涼,而有時更多地是為了把自己身上洗幹淨。
湯姆常常去大街上看一些熱鬧的活動。有時他和其他倫敦市民還能看到,軍隊押著某些淪為階下囚的大臣去監獄的情景。所有這些都讓小湯姆對這個冷酷無情的社會有了一些了解。
由於受到書和夢中內容的影響,小湯姆竟在不知不覺中扮演起王子角色來,他變得文明起來,他的一舉一動都有王宮的味道。他的那些夥伴對湯姆的言談舉止都十分崇拜。湯姆在小夥伴中的地位漸漸高了起來。每當小夥伴們遇到難題時,安德魯神父教小湯姆的一些為人處世的方法這時就派上了用場,這使得小湯姆在小夥伴們心中成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有一天,湯姆決定把自己的夢想變為現實,於是他玩起假扮起王子的遊戲來,他把他的夥伴們都封了官,有的封為大臣,有的封為武官,有的封為侍衛長,有的封為王室成員。這個假扮的王子接受這些臣民的朝拜,並對他們發號施令。這種遊戲是湯姆最愛玩的遊戲。
做完這個遊戲後,他便恢複了原來的乞丐模樣,去人多的地方討一些錢和食物,然後回家躺在稻草上,繼續做他的王子夢。
盡管湯姆天天玩假扮王子的遊戲,但他還是想見見真正的王子,哪怕是看一眼也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願望變得逐漸強烈起來。這個願望最終代替了其他所有的願望,成了他生活中惟一的願望。
在冬季裏的一天,湯姆像往常一樣穿著破爛的衣服出去乞討,但什麼都沒討到,他垂頭喪氣地走在大街上。他光著腳,又冷又餓地在一個食品店的櫥窗前徘徊。他看著那些擺在櫥窗裏的豬肉餅、雞、香腸等食品,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多麼想擁有它們啊!但這種幻想很快中斷了,因為湯姆被店主從櫥窗前趕走了。
天空飄起了雪花,湯姆被凍得打著哆嗦。湯姆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他的父親和奶奶看著湯姆的可憐樣,立即表示了他們對湯姆特有的同情——毒打了湯姆一頓。湯姆忍著疼痛和饑餓進入了夢想,他又在重複著那個熟悉的夢,在夢中他又成了王子,在豪華氣派的王宮裏,他穿著鑲滿寶石的禮服,穿梭在大臣和貴婦們中間,他所到之處,那些王公大臣們立即閃出條道兒來,非常恭敬地向他致意,他向他們微笑著點頭示意。那醉人的香氣和美妙的音樂使他深深地陶碎了。突然,他屁股上被狠狠地踢了一腳,他從那個美妙的夢境中醒了過來,原來天已經亮了。他的父親在催促他趕緊出去乞討,湯姆深深地歎了口氣,離開了那個又髒又亂的家。一回想起夢中的美景,湯姆就陷入了苦惱,因為他正悲慘地生活在如此不幸的事實中。進入宮廷
湯姆餓著肚子,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不知該往哪裏去。不知不覺中,他來到了坦普爾門,他停住了腳,想了想,然後又繼續往前走去,一直來到了倫敦城的中心,這裏的街道寬闊了許多。路的左邊有一排排緊挨著的房子;路的右邊零星地分布著幾座豪宅大院,這是有錢有勢人居住的地方。
不一會兒,小湯姆走到了查林莊,在一座美麗的十字架前停留了一會兒,那座十字架是很早以前一位國王為他失去的小兒子而建的。湯姆又沿著一條寬闊的用石子鋪成的路朝前走去,他一麵走一麵東張西望,經過紅衣大主教那座豪華的住宅時,他隻看了一眼,隨後又朝前走去。走著走著,他突然驚奇地發現他已來到了威斯敏斯特宮前。湯姆懷著激動的心情緊緊地盯著這座王宮。那些威嚴的城堡和角上的尖塔,那鍍金的門柵,那門前排列著的巨大石獅子都曾在湯姆的夢中出現過。湯姆心想:“難道這真的是王宮嗎?那我可見到王子嗎?希望上帝保佑,讓我親眼看看,王子長得是什麼模樣?”
王宮的大門前站著兩個全身鎧甲的衛兵,他倆目視前方,紋絲不動,手裏拿著戰斧,那樣子和雕刻像差不多。王宮門口還站著不少鄉下人和從城裏趕來的人,他們和湯姆的想法一樣,想見見那位愛德華王子,他們恭敬地站在那裏,等待著機會。這時門開了,一輛豪華的馬車從王宮裏駛了出來,但是車上坐的並不是王子,人們失望地歎了口氣。
穿著破爛衣服的小湯姆,在想親眼看看王子願望的驅使下,他的腳不由自主地朝王宮的大門移去,突然,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他看到王子了!一個活生生的王子!他激動得差點大叫起來。門柵裏,一個和湯姆差不多大的男孩在草地上玩耍,他身上穿的是漂亮的絲綢衣服,佩戴著閃閃發光的寶石;腰間掛著一把短刀,刀鞘上鑲著寶石;腳上穿的是一雙非常漂亮的短靴子;頭上戴著一頂華麗的紫紅色帽子,帽子上插著幾根羽毛,帽子上也鑲著寶石。有幾個垂手站立的仆人在他身邊侍候著。不用說,他一定是個王子。湯姆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湯姆想仔細看看王子,於是他把臉貼在門柵上。這時門口站著的那兩個衛兵立即朝湯姆走過來,其中的一個抓住湯姆的脖領,用力往前一推,另一個趁勢在湯姆的屁股上來了一腳。湯姆倒在地上,驚恐地看著那兩個衛兵,那群鄉下人和城裏人趕忙圍過來看熱鬧。一個衛兵指著湯姆罵道:
“臭叫化子,這不是你可以來的地方,趕快滾!”
就在這時,心地善良的小王子怒氣衝衝地跑了過來,他大聲地命令衛兵道:
“快打開門讓他進來,你怎麼敢這樣虐待父王的最低微的百姓!”
那兩個衛兵聽到命令後便立刻打開了大門。
在那個穿著隨風飄動的破衣衫的一貧如洗的自封王子走進來和那個無所不有的王子握手時,他們又敬了禮。
愛德華·都鐸說:“看來你又累又餓,讓你受委屈了,跟我來吧。”
這時,守在門口的幾個奴仆想上前阻止王子的行為,但王子一擺手,他們就老老實實地退回去了,像雕像一般呆呆地站著原地不動。愛德華把湯姆帶進了自己的寢宮,有仆人奉命送來一份精美的飯菜,這種食品湯姆隻在書中讀到過,從來沒看到過。王子特意將所有的仆人都打發出去了,因為這些仆人的竊竊私語會使湯姆感到不安。
王子坐在湯姆旁邊一邊看著他吃飯,一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我的朋友?”
“稟告殿下,小民叫湯姆·坎迪。”
“那你住在什麼地方?”
“稟告殿下,住在城裏的布丁巷外麵的垃圾胡同。”
“垃圾胡同!真有意思,你父母健在嗎?”
“父母都在,殿下,還有個奶奶,不過她對我是可有可無,我還有一對孿生的姐姐南恩和貝特。”
“哦,我猜想你奶奶並不疼你。”
“稟告殿下,她不隻對我一個人不好,她對任何人都不好,因為她的心腸壞了。”
“她經常虐待你嗎?”
“除非她睡著了或是爛醉如泥動不得,一旦她腦子一清醒過來,就會狠狠地揍我,把耽擱了的虐待再補上。”
“什麼,他還打你?”王子緊皺眉頭,十分氣憤地喊道。
“啊,是的,殿下,確實是打我。”
“連你這個又瘦又小的孩子都不放過,真是太狠心了,湯姆,你聽著,等到晚上,就叫她上塔裏去,我的父王……”
“殿下,您忘記了她是個下等人,那塔是專門關大人物的呀。”
“哦,對呀,我剛才沒想到這個。我要想想該怎麼處罰她。你父親對你好嗎?”
“也不比我奶奶好,殿下。”
“可能當父親的都差不多一樣吧,我的父親脾氣也不好,他打起人來挺狠,但是他不打我,但在嘴上卻不會輕易饒過我。”
“那麼你母親對你如何?”
“對我非常好,殿下,她不打我也不罵我,南恩和貝特也一樣,在這方麵正像我母親的脾氣。”
“她倆多大了?”
“十五歲,殿下。”
“比我的姐姐伊麗莎白公主大一歲,我的堂姐簡·格雷公主跟我同歲,不但人長得漂亮,心地也很善良。隻有我的姐姐瑪麗公主總是冷冰冰的。湯姆,你的姐姐也認為她們的仆人笑會毀滅她們的靈魂嗎?”
“不,殿下,像她們這樣的人是不會有仆人的。”
小王子仔細地把這個小叫化子打量了一番,然後說:“我不相信你說的,如果沒有仆人,那麼晚上由誰來為她們脫衣裳,早晨又由誰來為她們梳洗打扮呢?”
“根本就沒人幫忙,殿下。她們隻需要脫掉袍子就可以睡覺了。”
“難道她們隻穿一件衣裳?”
“殿下聖明,她們要那麼多衣裳幹什麼呀?她們每人不就隻有一個身子骨嗎?”
“嗯,你的想法很奇特,哦,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發笑。不過我會讓你的姐姐南恩和貝特有好衣裳穿,而且有足夠使她們使喚的仆人的,相信我,很快就會有的,我命令我的大臣去辦。不,用不著向我道謝,這算不了什麼。你說話很得體、很文雅,你一定念過書,是嗎?”
“不知道我算不算念過書,殿下,一個名叫安德魯的神父出於好心教過我,我念過他的書。”
“你懂拉丁文嗎?”
“我懂一點兒,殿下。”
“很好,那就該繼續學下去,一開始可能會難一些,但希臘文更難。可是不管是這兩種,還是別的什麼文字,伊麗莎白和我堂姐學起來都不難。你真該聽聽這兩位姑娘念外文的那股勁頭!不過我現在最感興趣的還是你們那個垃圾胡同,給我講講它好嗎?”
“說實話,殿下,除了肚子餓的時候不好外,我在那兒過得還是挺開心的。那兒有滑稽戲,還有耍猴兒的——嘿,那些小動物可真逗人!穿得也特別引人發笑。此外,還有戲可看,那裏邊的角色大喊大叫,拚命打鬥,直到戲裏的人都被殺光才算完事,那可真叫好看呀,看一回隻花一個小銅板。不過殿下,我那一個小銅板得來可真不容易呀。”
“再講一些吧,湯姆,我還沒聽夠呢。”
“我們垃圾胡同的那些孩子們有時會拿著棍子學著那些藝徒那樣打鬥。”
聽到這,王子的眼中閃出了光彩,興奮地說:
“嘿,聽起來真不錯,請繼續說下去。”
“殿下,我們還賽跑哪,看誰跑得最快。”
“好極了,再說一些。”
“還有,每到夏天,我們就去運河和大河裏去遊泳、嬉戲,每個人都盡力把身旁的人按在水裏,拍水濺他,還往水裏鑽,還大聲嚷嚷,在水裏摔跤,還——”
“哦,要是我能像那樣玩一回的話,就是拿父王的江山作代價也值呀!別停,你再繼續說。”
“每當我們非常高興的時候,就會圍著契普塞街的五塑節花柱跳舞、唱歌;我們在沙土裏玩耍,每個人都把他身旁的人用沙子蓋起來;有時候我們還會拿泥做糕點——嘿,那泥可真好玩,全世界都沒有比它更好玩的東西。殿下就讓我鬥膽直說吧,我們就是在泥裏滾著玩的。”
“哦,別再說了,我都快羨慕死你們了,我要是能穿上你那樣的衣裳,光著腳丫子到泥裏痛痛快快地玩一回,就玩一回,沒人嗬斥我,阻止我,那麼我看我連王冠也可以不要了!”
“不,殿下,我倒是想,如果我能把您那樣的衣服穿一次——隻要能穿一次——”
“真的嗎?你說的都是真話?那麼我有個好主意:用你的破衣服換我這身華貴的裝束吧,小夥子!這隻是暫時的快樂,不過照樣讓人開心呀。快點,趁著沒人高興高興,然後別人來之前再換過來。”
短短地幾分鍾過後,小王子已穿上了湯姆那身隨風飄動的乞丐服,而那個貧民窟的自封王子卻穿上了華麗的皇家服飾,顯得光彩照人。他倆走到一麵大鏡子前麵並肩站著。哈!真是一個奇跡,就像是根本沒有換過衣裳似的!他們睜大眼睛互相望著,然後又望望鏡子,再互相看看,最後,小王子困惑不解地說:
“你看這是怎麼回事呀?”
“啊,尊敬的殿下,您可別讓我回答這個問題呀,我可不敢亂說。”
“那好,你不說,我說,你看,我倆的頭發一樣,眼睛一樣,聲音一樣,舉止一樣,外貌和身材也一樣,連麵孔和氣色都一樣,簡直就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敢說要是咱倆光著身子走出去,誰也分不出哪個是你,哪個是王子。現在我穿上了你的衣裳,好像更能體會你受過的委屈。瞧,你的手上還有被那個士兵打的傷口呢。”
“這隻是小事一樁,殿下,你知道那個可憐的衛兵——”
“別說了,這事兒太可恥、太殘忍!”王子憤憤地跺著腳說,“要是國王——你站著別動,等我回來!這是命令!”
說完,他便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件國寶藏在身上,跑了出去。他穿著那身像綴著旗子似的破衣裳,飛跑著穿過宮中的庭園,眼中冒火,臉上發熱。他一跑到大門那兒,就抓住門,使勁搖晃並大聲喊道:
“開門,快把門打開!”
原先對湯姆凶巴巴的那個士兵立刻照辦,當王子怒氣衝衝、威風十足地衝出門口的一瞬間,那個士兵狠狠地打了他一個很響的耳光,直打得他暈頭轉向地跌倒在馬路上,這還不算,那個士兵還隨後罵道:“欠揍的小叫化子!你讓太子殿下跟我為難,這算是我對你的回禮。”
馬路上的行人哄然大笑。王子從泥水中爬起來,發瘋似地向那衛兵衝過去,口中大喊:“我是皇太子,神聖不可侵犯,你膽敢打我,我要處你絞刑。”
那個衛兵裝出一副聽從的樣子說:
“向尊貴的殿下致敬。”然後又怒氣衝衝喊道:“滾蛋,你這個發了瘋的小雜種!”
這時圍觀的人們都圍向小王子,並你推我搡地擁著他順著大路走了老遠。人們嘲笑他,大聲嚷著:“給皇太子開路嘍!開路嘍!給皇太子讓路嘍!”真王子遭難
王子被那些無聊的人拳打腳踢了好幾個小時後,終於被拋棄了。麵對這些折磨,王子開始還大發脾氣,擺出皇家的威風嚇唬那些人,並發出不少的皇家詔令,致使這些人感到好玩。可是後來他疲憊不堪,終於沉默不語了,於是那幫作弄他的人對他失去了興趣,另尋開心去了。這時他便四周張望,怎麼也認不出這是何處,隻知道自己是在倫敦城裏。
他開始漫無目的往前走,不一會兒,房屋漸漸稀疏,過路的人也漸漸寥落。他在小河裏洗了洗他那雙流著血的雙腳,這條河流經的地方就是今天的法林頓街。他休息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來到一塊大空地,空地上除了有幾所零落的房屋外,還有一座巨大的教堂。教堂四周都搭著腳手架,還有一群群的工人。顯然這座教堂正在大修。王子認出了這個教堂,他覺得他的苦難該到此結束了。他思忖:“這是古老的聖芳濟教堂,父王把它從修士手中接收過來,改為一所救助貧苦兒童和棄兒的教養院,並改名為基督教堂。這裏的人一定會樂意關照一下這位對他們說來具有大恩大德的施主的兒子,更何況這位施主的兒子自己也像這裏所收容的或以後將收容的兒童那樣無依無靠。”
不久,王子便走到一群正在遊戲的男孩子當中,這些孩子都穿著同樣的衣裳,每人頭戴一頂黑色小扁帽,大小跟小圓碟差不多。這種帽子根本遮不住頭部,因為它尺寸太小,也說不上有什麼裝飾性。頭發從帽簷底下垂到額頭中間,也不分開,周圍剪得整整齊齊;頸部圍著一條像牧師係的那種寬領帶;身穿一件藍色長袍,一直垂到膝部或更低;袖子又長又寬;紅色的腰帶很寬;長襪為鮮黃色,襪帶係在膝部以上,短統鞋上有大顆的金屬鞋扣。雖然這種服裝很難看,但在當時的仆人和學徒當中卻是十分流行的款式。
王子的出現使孩子們停止遊戲,圍攏過來。王子以他特有的威嚴說:
“孩子們,快去告訴你們的所長,說皇太子威爾士親王愛德華要跟他談話。”
聽了王子的話後,孩子們一陣騷動,隻聽一個粗魯的小孩子說:
“哎喲!你是太子殿下的仆人吧,叫化子?”
王子氣得臉色通紅,馬上伸手往腰下摸去,可是什麼也沒摸到,孩子們又哄笑起來,有一個孩子說:“瞧見了嗎?他還當自己佩著一把劍哩——好像他本人真是王子似的。”
這句話惹得孩子們又是一陣大笑,可憐的愛德華挺直身子高傲地說:
“你們受了我父王的恩惠,竟然這樣對我,真是無禮。”
孩子們覺得這話實在有趣,又爆發出了一陣大笑。最先說話的那個孩子對他的夥伴嚷道:
“你們怎麼還站著,還不快向施與你們恩惠的國王陛下的王子敬禮,快,都跪下,趕快拜見殿下的威儀和他這套皇家破衣爛衫吧!”
孩子們在哄笑中一起跪下,以嘲弄的態度向倍受他們奚落的王子致敬。小王子向靠他最近的那個孩子踢了腳,怒不可遏地說:
“先賞你這一腳,明天我再給你送個絞架來!”
小王子的所做所為引起了大家的憤怒,他們停止了笑聲,怒視著他,突然,十幾個孩子嚷道“把他拉走!拉到洗馬池去!那些狗在哪兒!”
事實證明這些孩子並沒有開玩笑,小王子的禦體遭到老百姓的毆打,他們還讓惡狗把他咬得遍體鱗傷。
擺脫了他們的糾纏,小王子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來到了城裏房屋稠密的地區,他茫然地往前走著,越走心裏越慌恐不安,他筋疲力盡,兩條腿都邁不動了。他不再向人們問詢,因為不但問不出什麼消息,反而還會招人嘲弄。他不斷地自言自語:“垃圾胡同,隻要我還沒累倒下去,就能找到這個地方,那我就得救了——因為他的家裏人會把我送回宮去,證明我不是他們家裏的人,而是真正的王子,那我就可以恢複我原來的身份了。”他腦海中又閃現出基督教教養院裏那群粗暴的孩子欺辱他的情景,他發誓等他當上國王,他一定要讓這些孩子讀書受教育,因為光把肚子填飽了,腦子裏卻空空如也,心靈得不到精神營養,那也沒什麼價值。“我要把這事記在心中,時時不忘今天所受的教訓,以免使百姓們因此而受苦,因為學問可使人心向善,使人有憐憫和仁愛之心。”他這樣想著。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天下起了大雨,隨即又刮起風來,於是狂風暴雨之夜就開始了。這個無家可歸的英國皇太子還在往前走,越來越深入那一些迷魂陣似的肮髒小巷,那是窮苦人集居的地方。
忽然,一個身軀高大的醉鬼揪住他說:
“天這麼晚了還不回家,我看你準是連一個銅板也沒帶回來,我要不把你這一身瘦骨頭都打斷,我就不是約翰·坎迪。”
王子扭動著身子,掙脫了那個人,還有意識地把他那被褻瀆的肩膀拍了拍,然後急切地問:
“你真的是湯姆的父親嗎?我可找到你了,你快去把他帶回來,讓我恢複原位吧!”
“對,我就是湯姆的父親,也就是你的父親,臭小子,你敢不認我嗎?”
“啊,別開玩笑了!——我累壞了,還受了傷,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快把我帶回我父王那裏去,他會讓你發大財,連你做夢也想不到的大財。相信我吧!我絕沒有說謊,這都是實話。伸出手救我一把吧!我確實是皇太子!”
聽了這話約翰·坎迪先一愣,隨後便一把揪住王子的頭發,粗野地罵道:“我看你是瘋了,不過我和你奶奶很快會弄清楚你這副賤骨頭哪幾塊是軟的,要不然我就不是男子漢!”
說完,他就拖著氣得發抖還死命掙紮的王子走進了一條小巷,在他們身後還尾隨著一群髒兮兮、醉醺醺的流浪漢。湯姆受寵
被留在王子寢宮裏的湯姆·坎迪好奇地瀏覽著這裏的一切。他站在大鏡子前麵左右轉動,欣賞他那一身華貴的衣服,然後又走動走動,模仿著王子的高貴風度,同時在鏡子裏觀察著效果,他還抽出那把漂亮的劍來,彎腰鞠躬親吻寶劍,並把它橫放在胸前,這是他從五六個星期以前見到的一位高貴的爵士那兒學來的姿勢,當時這位爵士正押解著諾福克和隆裏那兩個勳爵,當他把他們移交給倫塔的副官看管時,就是這樣行禮的。
湯姆還擺弄著佩在大腿旁邊的那把鑲著寶石的短劍,仔細察看著室內那些貴重、精致的裝飾品。他小心地坐了坐每一把豪華的椅子,心想要是垃圾胡同的那群野孩子也能看到現在這威風凜凜的樣子,那該多好呀!他懷疑他回家後要是跟他們敘述這段經曆,他們準不會相信。他們可能會嘲笑他,說他幻想過度,終於喪失了理智。半小時之後,他忽然想到王子已經出去很長時間了,他覺得很寂寞。他開始盼望王子回來,再也沒心思玩弄他身邊這些漂亮東西了,不久,他開始感到不安,然後又感到焦急,最後又感到沮喪。他怕萬一這時有人進來,發現他不是王子卻穿著王子的衣服,會把他送上絞刑架絞死,他越想越害怕。
湯姆戰戰兢兢地悄悄打開通往前廳的門,想跑出去尋找王子,希望從他那裏獲得保護,求得解脫。六個穿著華麗的禦仆和兩個打扮得像蝴蝶似的高等侍從突然一齊起立,向他深深地鞠躬致敬。他連忙縮回去,把門關上,心想:“哦,他們在嘲弄我哩!他們會去報告,唉!我這不是到這兒來送死的嗎?”
他在屋裏走來走去,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他靜靜地聽著,每逢有點小聲音他就大吃一驚。不一會兒那扇門忽然敞開,一個身穿綢衣的小侍傳報:“簡·格雷公主駕到。”
隨後,一個穿得非常闊氣的可愛少女向他蹦蹦跳跳地走過來。突然她站住了,用顯得十分焦急的聲調說:“啊,殿下,你的臉色很難看,你生病了嗎?”
湯姆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不過他勉強撐著支支吾吾地說:“哎呀,您開恩吧!說老實話,我不是什麼殿下,我隻是住在城裏垃圾胡同的湯姆·坎迪。請您讓我見見王子,他會開恩把我的破衣裳還給我,把我放走的。啊!請您發發慈悲,救救我吧!”
湯姆邊說邊跪在地上,並舉起雙手以表示他的誠意。簡·格雷公主幾乎嚇得魂不附體了,她大喊道:“啊!殿下,你怎麼下跪?——怎麼向我下跪呀!”
她驚慌失措地跑掉了。湯姆因絕望而苦痛不堪,他癱在地上喃喃地說:“完了,完了,他們一定會來抓我的。”
就在湯姆不知所措躺在床上時,“王子瘋了”的可怕消息已迅速地順著長廊傳播開了:這個奴仆告訴那個奴仆,這個廷臣告訴那個貴婦,由這層樓傳到那層樓,由這個大廳傳到那個大廳。很快,每個客廳、每個大理石殿堂都聚著成群光彩照人的廷臣和貴婦,還有穿著華麗的其他次要人物,大家都湊在一起關切地低聲談論著,臉上都顯出驚異之色。不一會兒,一位氣宇不凡的官員邁著大步走到這群人身邊,莊嚴地宣布了一盜聖諭:
“不得輕信此項無稽之謠傳,亦不得議論此事,或向外傳播。違者處死。務須謹遵聖諭!”
耳語突然終止,就像被施了變啞巴的魔法一樣。
過了一會兒,各處的走廊上又發出嘁嘁喳喳的聲音,大家說:“王子!瞧,王子過來了!”
神情沮喪的湯姆搖晃著走過來,經過那一群群向他鞠躬致敬的人們,他那雙神色慌張、茫然自卑的眼睛畏畏縮縮地注視著周圍那稀奇的景象,大臣們在他兩邊走著,讓他靠在他們身上,好使他的腳步走穩一些,他身後還跟著宮中禦醫和幾個仆人。
很快湯姆來到宮裏的一個豪華的房間裏,聽見背後有人把門關上了。他周圍站著那些伴駕的人。
在離他稍遠的前麵的床上,斜倚著一個身軀偉岸,長得很胖的人,他的麵孔很寬,肉鼓鼓的,神色煞是莊嚴,他的頭顱碩大,頭發灰白,麵孔的周圍留著灰白的絡腮胡子,像個框子似的。他的衣服很考究,不過有些地方已經舊了,還有的地方已被磨破了。他那兩條發腫的腿有一條底下墊著一隻枕頭,上麵捆著繃帶。此時,屋裏的空氣好像凝住了,除了這個人之外,所有在場的人都低著頭屏住了呼吸,這個麵色威嚴的病人就是令人生畏的亨利八世。他說:
“我親愛的王子,你是怎麼啦?是不是故意調皮,跟我開玩笑,叫我上當呀?我是你的父王,疼愛你,體貼你,你怎麼可以這麼淘氣,讓人擔心呢?”他說話的時候,臉上一改威嚴的神色,態度十分溫和。
可憐的湯姆此時大腦已一片混亂,這些話的前半部分他還能鎮靜地聽著,可是當他聽到“你的父王”這幾個字的時候,他臉色卻突然變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就像腿上挨了一槍似的,他舉起雙手,大聲喊道:
“您就是國王陛下?那我肯定是沒命了!”
這句話令原本清醒的國王為之一震,他開始覺得有些頭痛,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他以深感失望的聲調說:“哎,我本以為傳言與事實不符,可是恐怕並非如此。”他長歎一聲,以溫和的語調說:“孩子,到父王跟前來吧,看來你確定是有點不舒服。”
湯姆讓人扶著站起來,畏畏縮縮、渾身發抖地走到大英國王陛下跟前。國王雙手捧著他那吃驚的麵孔,以關切、慈祥的目光注視了一會兒,像是希望在那張臉上發現恢複理智、表示感恩的跡象。他把湯姆那長著卷發的頭按在自己手下。
“對,對!這很好嘛!輕鬆輕鬆,別這麼哆嗦。沒有人會傷害你,這裏沒人不愛你。現在好些了,噩夢過去了,對不對?現在你不會再忘記自己是誰了——是不是,他們說你把自己的名字弄錯了,現在不會再弄錯了吧?”
“不,我沒有弄錯,尊敬的國王陛下,請相信我,我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實話,我確實是您的臣民中最下賤的一個,生下來就是個窮孩子,我是因為陰錯陽差才偶然來到這兒的,不過這也不能怨我。我現在還小,你就開恩別讓我死吧,您隻要說句話就能救救我的命。噢,陛下,請您說句話吧!”
“哦,快別說傻話了,我的可愛的王子,你是父王的心頭肉,我怎麼會舍得讓你死呢?”
湯姆立刻跪下歡呼道:“國王陛下,您這麼仁慈,上帝會保佑您,讓您萬壽無疆、威震四方!”他一下子跳起來,滿臉喜色,衝著那兩個侍從官喊道:“你們聽見了嗎?不叫我死,這是國王陛下的禦旨!”大家都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誰也沒有說話。湯姆有些心慌,遲疑了一下,又怯生生地轉向國王說:“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可以,你是王子,你有自由到任何地方去,不過,我想知道你要到哪兒去?”
“或許我弄錯了,剛才我確實以為我恢複自由了,所以我想回到我那鄙陋的家裏去,我在那兒生來就受苦受罪,不過那兒畢竟有我的母親和兩個姐姐,那總算是我的家,我不習慣這裏的富貴榮華啊,陛下,求求您讓我走吧!”湯姆膽怯地說。
國王的臉上顯出了憂愁的神色,他說:“或許他隻在這方麵神經錯亂,談到別的事情,他的理智大概就沒有什麼毛病,求上帝保佑,是這樣才好!咱們試試吧。”國王說話的聲調中含有一些希望。
接著他試著用拉丁文向湯姆提出了一個問題,湯姆也用蹩腳的拉丁文回答了他。國王很高興,而且喜形於色。大臣和禦醫們也表示滿意。國王說:“這與他所受的教育和才能還是不吻合,可是足見他不過是頭腦有點病態,並非致命之疾。禦醫,你以為如何?”
被問的那位禦醫深深地鞠了一躬,回答說:“陛下聖明,您的看法與微臣的愚見不謀而合。”
國王一聽這話顯得更加高興,因為說話的人是個頗具權威性的名醫,於是國王又滿心歡喜地繼續說道:“大家注意,我們再試他一下。”
然後國王又用法文向湯姆提出了一個問題。從沒過法語的湯姆此時覺得很慚愧,他站在那兒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才膽怯地說:“稟告陛下,我沒學過這種語言。”
國王覺得一陣頭暈倒在了床上,驚慌失措的仆人立刻上前去扶,卻被他揮手製止了,他很費力地從床上撐起來後,對湯姆說:“過來吧,孩子,把你那可憐的受到煩擾的頭靠在你父親的心頭吧,輕鬆點,你很快就會好的。”然後他轉過臉去看著在場的人,他那溫和的態度變了,眼裏射出閃電般的凶光。他說:“你們都聽著!我的兒子是瘋了,但不會永遠瘋下去。這都是因為念書太用功,把他管教得太嚴的緣故。聽著從今天開始,別讓老師再教他了!此事要馬上遵辦。讓他痛痛快快地玩,想辦法讓他開心,好叫他恢複健康。”他又把身體支起了一些,打起精神繼續說:“即使他瘋了也還是我的兒子,還是英國的王子。無論怎樣,他都會繼承王位!你們聽清楚,並且要予以宣布。誰把他有毛病的消息說出去,誰就是危害全國的治安和秩序,肯定要叫他上絞刑架!……拿水來給我喝——我渾身發熱,這件事把我弄得心力交瘁……喂,把杯子拿走……扶著我。哦,這就好了。他瘋了,是不是?即使他再瘋上一千倍,他還是皇太子。我當國王的一定要承認他。就在明天,我要按正式的禮數讓他就太子之位。赫德福伯爵,立刻把這道諭旨傳下去吧。這時,有一位貴族在禦榻前跪下來說:“陛下知道英國世襲大典禮官已經被關在塔裏,似乎不該叫一個被奪公權的人……”
“住口!不要再在我麵前提這個可惡的名字,難道他能永遠活下去嗎?我的旨意難道要受到阻礙嗎?難道太子要因為英國沒有一個不犯叛國罪的典禮大臣為他上尊號,就耽誤他的就位的大事嗎?不,這絕對不行!傳我的諭旨,命令國會於明日清晨之前處死諾福克,否則對他們嚴懲不貸!”
赫德福伯爵說:“陛下的旨意就是法律。”說罷他便站起來回到原位。
看到湯姆,老國王臉上的怒氣便立刻消失了,他和藹地說:“你有什麼可害怕的呢?難道我不是你的慈父嗎?”
“尊敬的國王陛下,您對我太好了,我實在不敢當呀。可是——可是——想起那個要死的人我就難受,而且——”
“哦,你就是這樣!我知道你的神經雖然受了刺激,你的心腸還是那麼好,因為你天性寬厚。可這位公爵有礙你的榮譽,我要另找一個恪盡職守的人來取代他。你盡管放心,我的王子,千萬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別為這事苦惱。”
“可是陛下,我不能扮演一個催人死亡的人啊,要不是因為我,他不是還可以活下去嗎?”
“別再為他費心思了,我的王子,他不配讓你這麼關心。再親吻我一次,就去玩吧,開心些好嗎?我的病使人很痛苦,我累了,要休息休息。你跟赫德福舅舅和你的侍從們去吧,等我身體好了你再來。”
湯姆獲得自由的希望已隨著國王的最後的諭旨的宣布被驅散,他低著頭沮喪地走出了國王的寢宮。
他在兩旁站立著的身穿華服、鞠躬彎腰的朝臣們當中走過去,心情越來越沉重。現在他認識到自己確實成了一個俘虜,也許會永遠囚在這個金絲籠裏,做一個孤獨的、舉目無親的王子,除非上帝開恩,讓他恢複自由。
無論走到什麼地方,他好像老是看見諾福克公爵那被砍掉的頭和他那張忘不掉的麵孔在空中飄動,他那雙眼睛帶著責備的目光盯著他。
他想起從前的夢想多麼愉快,而殘酷的現實卻令他倍加恐懼。湯姆習禮
現在,湯姆已被簇擁著來到一間豪華的房子裏,並且很不情願地坐在一張高雅的椅子上,他很不習慣所有的大臣們都站著,隻有他一人坐著,於是他要求所有的人都坐下,但是他的“舅父”赫德福伯爵卻對著他的耳朵悄悄地說:“殿下,不必非要他們坐下,在您麵前他們坐下是不合禮數的。”
就在這時,忽有人傳聖約翰勳爵求見,他向湯姆鞠躬致敬,說道:“我奉國王陛下欽旨,到這裏來有要事稟告,需保守機密。殿下能否吩咐侍從等人暫行回避,僅留赫德福伯爵一人?”
看出湯姆不知該怎麼辦的赫德福悄悄告訴他做個手勢,若不想說話,便可不開口。等侍從們退出之後,聖約翰勳爵說:“國王陛下有諭,顧及到社稷安危之大事,王子殿下務須竭盡所能,處處注意隱瞞尊體抱病之事,以待康複如初。殿下萬不能可再否認自己是欽定王子,應繼承大英王位,保持王子之尊嚴,接受曆來之習慣禮儀,不得用語言手勢表示拒絕;王子因幻想過甚,偶染微恙,有損理智,以至妄言出身寒微、生活卑賤,日後必須注意,萬勿失言;王子對熟識之人,必須極力回憶,如有遺忘,須保持緘默,切勿顯露驚異之色,或作表示遺忘之動作;遇國家大事,若有疑難,不知如何定奪,或出言不知如何措詞,切匆形諸於色,致使旁觀者察覺。凡遇此種情況,王子應采納赫德福伯爵或微臣之意見。我等奉國王聖諭,隨時效勞,直到諭旨取消為止。國王陛下聖諭如此,欽命向王子殿下致意,並祈上帝賜福,盡早恢複健康,永獲天佑。”
讀完聖諭後,聖約翰伯爵便行禮退到一旁,這時,湯姆順從地回答道:“陛下既有聖諭,無人敢於玩忽,縱有重重困難,也不能隻圖省事,隨意搪塞,必須遵守聖諭。”
赫德福伯爵說:“國王有命,王子殿下暫勿讀書,或做其他勞心之事,殿下要多娛樂,消遣時間,以免赴宴時不堪其累,有傷尊體。”
湯姆因不知何為宴會又顯露出驚訝之色,當他看到聖約翰勳爵憂傷地低頭看他時候,不由得臉紅起來。勳爵說:“殿下的記憶力尚差,所以又露驚訝之色,不過殿下大可不必為這點小事煩心,這種小毛病不是頑症,會隨著病體的康複漸漸消失的。赫德福伯爵剛才說的是兩個月前國王答應讓殿下幸臨的京城大宴會。您想起來了吧?”
“盡管我已經努力去地回憶了,但還是沒有想起來。”湯姆漲紅了臉說。
這時有人通報伊麗莎白公主和簡·格雷公主駕到,赫德福和聖約翰互相使了個頗含意味的眼色,赫德福趕快向門口走去,那兩個少女走過他身邊時,他低聲囑咐她們說:“二位公主,懇請你們裝出一副對他的舉止無所謂的樣子,他的記憶力喪失時,也不要表示驚訝好嗎?每一件小事他都得想半天,真叫人看了難受!”
此時聖約翰勳爵也低下身子在湯姆耳邊說:“殿下,務請牢記國王陛下的願望,盡量回憶一些事情,其他一切也要裝出似乎記得的樣子,切勿讓她們看出您和過去有很大的變化,您是知道的,這二位公主是一直跟你玩耍的夥伴,她們都十分關心你,如果她們知道了您尊體欠佳,會很難受的。殿下,您願意讓我留在您的身邊嗎?——還有您的舅父?”
湯姆做了個手勢,低聲說“好”,表示同意。他現在已經在學著應付了。他那純樸的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要極力照國王之命行事。
在多方麵的共同努力下,小王子和二位公主之間的談話還算順利,但有時候還是有些窘。事實上,有好幾次湯姆都快支撐不下去了,要承認自己扮這個角色實在力不勝任。可是機智的伊麗莎白公主總是能給他解圍,那兩位悉心照應的伯爵士也能故意裝出隨意說話的模樣,插進一二句得體圓通的話,收到可喜的效果,一次,小公主簡·格雷問了一個使湯姆感到慌張的問題:“殿下,您去給王後陛下請過安嗎?”
湯姆不知如何應答,他正想信口胡言,支吾一下,這時聖約翰勳爵插嘴替他回答了。他說得非常自然,這正是一位慣於對付微妙的難題,善於隨機應變的大臣所具有的風度,他說:
“公主,殿下去請過安了,說起國王陛下的病情時,她還說了些使他甚感寬慰的話,是不是這樣啊,殿下?”
不知所措的湯姆隻好隨聲附和了一句,算是有驚無險。又過了一會兒,兩位大臣提到湯姆要停止念書,小公主一聽就喊道:“這真可惜,真是太可惜了!您本來進步很快。不過您盡管耐心等段時間,不會耽誤太久。殿下聰慧,終歸會博學宏才,像您的父親一樣,還會像他那樣精通許多語言。”
“我的父親!”湯姆一時不小說漏了嘴,“我想他連本國話也說不利索,隻有那些在豬圈裏打滾的豬才懂他說些什麼。至於說到什麼學問……”
湯姆的話說到一半便看到了聖約翰勳爵眼睛裏有一種警告的神色。
他忙轉過話題,麵帶憂鬱地說:“哎呀,我的病又讓我難受起來,我的精神恍恍惚惚,並不是有意對父王不敬。”
“我們知道,殿下,”伊麗莎白公主以尊重而又親切的態度,把他的“弟弟”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她溫柔地說:“這怪不得你,都是疾病在做怪,您大可不必為這事著急。”
“親愛的公主,你真是溫柔體貼,會安慰人啊,”湯姆感激不盡地說,“我深受感動,向你道謝。”
有一次,那輕率的小公主簡·格雷脫口而出,向湯姆說了一句簡單的希臘語,伊麗莎白公主那雙銳利的眼睛馬上就看出了湯姆一臉茫然,知道簡·格雷說得很不是時候,於是她趕忙替湯姆回答,從容地用抑揚有致的希臘語說了一通,而後馬上把話題轉到別的方麵。
在這以後的日子讓湯姆感到過得很舒心,難堪和不快越來越少了,湯姆越來越感到自如,他看到公主和兩位大臣對他都很親切,誠心誠意地幫助他,並不計較他的錯誤。當他聽說那兩位小公主要在那天晚上陪他去赴市長的宴會時,心裏馬上感到輕鬆愉快,高興得跳起來。現在他再不怕孤獨、寂寞了,因為他有兩位公主伴在左右。
然而,在這次宴會的談話中,為湯姆擔任守護神的兩位伯爵士可不像另外兩位在場的角色那麼自在。他們覺得那就像在原始森林中行進,總是防禦會被突如其來的野獸吃掉一樣,擔心吊膽,謹防意外,感到這個差使實在非同兒戲,因此後來當兩位公主的拜見將告結束,又有人通報吉爾福特·杜德利勳爵求見時,這兩位大臣不但覺得他們照料這個“王子”已經受夠了洋罪,而且他們自己也沒有精力再走一遍森林,於是他們恭恭敬敬地勸湯姆找個借口不見來者,這正中湯姆的下懷,不過簡·格雷公主聽說那個華貴的年輕勳爵被擋駕,臉上似乎露出難以察覺到的失望神色。
接下是一陣沉默,其中似乎有一些期待,然而湯姆不理解此中原由。他瞅了赫德福伯爵一眼,伯爵給他做了個手勢——可是他還是不解其意,機靈的伊麗莎白又用她那素有的瀟灑態度給他解了圍。她鞠了一躬,說道:“皇弟,我們是否可告退?”
“當然,二位公主凡有所求,我都欣然同意。等二位一走,此間便頓失光彩、愉悅,可惜我愚拙乏策,難以挽留你們,謹祝二位晚安,願上帝保佑你們!”說完他不禁心中暗笑,他想:“幸虧我在書本中看到過關於王子的故事,學了些他們那種文雅動聽的言詞,懂得一些他們說話的習慣!”
等二位公主走了之後,湯姆便疲倦地轉過臉對那兩位監護人說:“請問,能否讓我找個地方歇一會兒?”
“當然可以,殿下,您凡事盡管吩咐,臣等無不從命。殿下應當休息,此乃急需之事,殿下稍待即須起駕進城。”赫德福伯爵回答說。
赫德福伯爵隨即按了一下鈴,馬上有一個侍從進來聽命,他吩咐侍從把威廉·赫伯特爵士請來。爵士召之即來,他把湯姆引進一個裏麵的房間。湯姆到了那裏邊,第一個動作就是伸手取一杯水,可是有一個穿著綢子和天鵝絨衣服的仆役卻接過杯子,單腿下跪,把杯子用金托盤端著敬獻給他。
接著不甚疲倦的湯姆想坐下來脫下他的短統靴,便麵帶羞色地看了一眼爵士征求同意,於是另外一個穿綢子和天鵝絨衣服的討厭鬼跪下來替他做了這件事。湯姆又試著想要自己幹些什麼,可是每次都讓人搶先幹了,他終於放棄了他的企圖,無可奈何長歎一聲,嘟噥著說:“該死!他怎麼不連呼吸也為我代辦了呢。”他索性讓人給他穿上了拖鞋,披上了華麗的長袍,躺下來休息。可是他難以入睡,因為心裏不安定,充滿了各種念頭,再說屋裏人也太多,他無法排解心事,那些念頭依舊在心中縈繞。再者,他又不知道怎麼打發走那些人,所以他們就在屋裏站著不動,這令湯姆十分氣憤,同樣他們也覺得很難為情。
自從湯姆走了之後,兩位高貴的監護人就呆在一起沉思,不住地搖頭。他們在屋裏踱來踱去,後來,聖約翰勳伯說:
“說實話,您覺得怎麼樣?”
“說實話,事情是明擺著的,登基大典將至,我的外甥又發了瘋,一個瘋子要登上王位,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既然英國需要這樣,那就求上帝保佑我們這個國家吧。”赫德福勳爵無奈地說。
“不錯,確實會是這樣。可是……難道您不覺得有些奇怪嗎?關於……關於……”
聖約翰勳爵遲疑了,終於緘口不語,顯然,他覺得涉及到一個極微妙的問題,有些為難。但他還是忍不住:
“伯爵,在我看來,王子的表現與以前確實不同,瘋癲竟到了連親生父親都認不出來,對要遵守的儀禮也忘得一幹二淨,還有,拉丁文他仍記得,而希臘文和法文都忘光了,您說這豈不怪哉?伯爵,您別生氣,如蒙給我說明一下,讓我解除疑惑,我將不勝感激。他說他不是王子,這話老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故而——”
“請不要再說下去了,閣下。”赫德福伯爵打斷了他的話,“這話是犯叛國罪的!忘了國王陛下的聖諭嗎?我要是聽您說這些話,連我也要獲罪的。”
聖約翰臉色煞白,連忙說道:“我承認我有錯誤,請閣下開恩,千萬不要告發我,以後我再不思慮此事,不談此事。您千萬別為難我,否則我就沒命了呀!”
“我答應,閣下,隻要您不再犯,那麼無論在這兒,還是跟別人談話時,您就當根本沒說過這話。你大可不必擔心,他是我的外甥,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的容貌身材都不會錯,至於您看見他表現的那些不合情理之事,皆由瘋癲所致,有的人的病情比這還厲害哪。難道您忘了嗎?馬利老男爵發瘋的時候,竟然連自己那熟悉六十年的麵孔都不認得了,硬說那是別人的。更有甚者,他甚至說他是馬利亞的兒子,還說他的頭是用西班牙的玻璃做成的,甚至不許任何人接觸一下,惟恐遇上粗心人把它打碎。所以勳爵,您大可不必懷疑他是假的殿下,我認得很清楚——不久他就是您的國王了。您把這話記在心頭有好處,多想想這些,而不要再有您剛才的那些邪念啦!”
他們又繼續談了一陣兒,聖約翰勳爵再三鄭重說明,他現在的信念是十分持之有據、無可置疑的,借此掩飾他剛才所犯的錯誤。然後,赫德福伯爵就讓他去休息了,留下自己一個人看護王子。很快他便陷入沉思之中,而且越想心裏越煩,後來他在屋裏走來走去,自言自語地說:
“我敢肯定他就是王子,難道天下會有人說英國會有兩個不同血統、不同出身的孩子像孿生兄弟長相一樣嗎?再有,即使有這種事,難道會有意外的天緣讓其中一個代替另一個嗎?那更是奇上加奇的怪事了。不會的,那樣簡直是荒唐事,太荒唐了!”
過了一會,他又繼續說:“倘若他是個騙子,自稱王子,那倒是挺合乎情理。可問題是國王稱他為王子,廷臣們稱他為王子,人們也都稱他為王子,然而他本人卻否認這一尊貴身份,極力懇求不要把他視為王子,天下何曾有過這樣的騙子?對,他絕不是騙子,他是真正的王子殿下,隻不過現在得病發瘋了。”禦膳房出醜
現在是下午一點多鍾,湯姆原本穿的華麗的衣服被脫掉,換上的是一身更加講究的衣服,他氣派十足地被領進了一個寬敞而華麗的房間裏,給他一個人吃的一桌宴席已經擺好了。
屋裏的家具都是用黃金製成的,上麵還刻有各種美麗的圖案。那些穿著華美的仆役占了半間屋子,有一位牧師致了餐前禱詞,湯姆因為一向是忍饑挨餓,正要動手取食時被伯克利伯爵製止了,他為他帶上了一條餐巾,因為給威爾士王子掌管餐巾的要職是由這位貴族世襲的。威爾士王子的酒司也在場,每當他要斟酒喝時,酒司都會搶先給滿上。王子的試食官也在場,隨時冒著被毒死的危險,嚐食所有的菜肴。不過這次用餐他大可不必擔心被毒死,因為湯姆做了他應做的事情。宮裏的第一侍從官達西勳爵也在場,他就像一根柱子一樣站在那,但神情和眼睛卻絲毫不敢呆滯。他站在湯姆的椅子背後,受站在近處的皇家事務大臣和禦廚總管大臣指揮,掌管王子進餐的隆重儀式。除此之外,湯姆還有三百八十四個仆人,當然他們並非都在這間屋裏,在場的連四分之一都不到。
所有到場的人從清晨起就已經接受了十分嚴格的訓練,他們記住王子暫時有些神經錯亂,並且當心不要對他的荒唐舉動表示驚訝。這類“荒唐舉動”沒有多久就在他們麵前暴露出來了,但是這隻能引起大家的同情與憂慮,並沒有使他們發笑。他們心裏正在為王子早日康複而祈禱。
可憐的湯姆主要是用手抓飯吃,可是誰也沒笑他,甚至故意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他好奇地、饒有興致地審視著他的餐巾,那是用做工講究、質地精良的紡織材料做的。他天真地說道:“請把這個拿走,免得我不小心把它弄髒了。”
世襲的餐巾大臣恭恭敬敬地把它拿開了,他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反對的表示。
擺在餐桌上的兩種菜引起了湯姆的興趣,他仔細看了幾遍後轉頭向侍從詢問是否可以進食用,這時有人向他恭敬地解答了這個問題,原來這兩種是最近才在英國種植的小蘿卜和蒿筍,也難怪湯姆不認識它們。
吃過甜食後,湯姆又往口袋裏裝滿了栗子,對此大家隻裝作根本沒有覺察,沒有表示驚訝。倒是湯姆自己卻立刻意識到這樁蠢事,表現出局促不安的神色,因為他在吃這頓飯的時候,這是惟一讓他親自動手幹的,所以他肯定自己是做了一樁極為不當、極不合王子身份的事。此時他鼻子的肌肉開始搐動起來,鼻尖往上翹,出現了許多褶皺。這種表情持續著,變得越來越痛苦。他用懇求的目光看看身邊的幾個官員,眼睛裏禁不住流出了眼淚,這些官員神色慌張,連忙走到王子跟前,詢問他有什麼不舒服。湯姆十分苦惱地說:“請你們不要見怪,我的鼻子奇癢無比。在這種緊急情況下,按照慣例應該怎麼辦?快點告訴我,因為我將無法忍受下去了。”
誰也沒有笑,但是大家都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彼此麵麵相覷,這件事真把這些官員難住了,英國曆史上從來就沒有這方麵記載,能幫助他們度過這一關。糟糕的是掌禮官又不在場,誰也不敢冒這個險去解決如此重大的難題,哎,隻可惜沒有一位世襲的撓癢癢官。就在這段時間裏,湯姆的眼淚已經流出眼眶,開始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流。由於萬般痛苦,他的鼻子抽動得更加厲害了。最後本能終於衝破了禮儀的束縛,湯姆自己動手在鼻子上抓起癢癢來,邊抓邊暗自祈禱,如果他這件事做錯了,請求上帝能夠原諒,這樣一來,他的大臣們也從沉重的心理壓力下解脫了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雖然這頓飯曆時的時間並不長,但對於在場的每一個人來說都像是度過了一個世紀。一位大臣進來,把一個大而淺的金盤子端到湯姆麵前,裏邊盛著香噴噴的玫瑰水,供湯姆用餐後嗽口和洗手用。專管手巾的世襲大官站在一邊,手裏拿著手巾恭候著。湯姆瞪著眼睛,對著盆子困惑不解地望了一陣,然後把它端到嘴邊,鄭重其事地喝了一口,然後把盤子又交給了伺候著的大臣,說道:“閣下,我不喜歡喝這個,它的味道倒是滿香,隻是太沒勁兒,以後不要再端來了。”
王子再次露出這種由病態心理造成的古怪表現,隻能使他身邊的人為之痛心,沒有一個幸災樂禍的。
湯姆不留意又犯了一個錯誤,就是當牧師在他椅子背後一站定,舉起雙手,閉上眼睛,抬起頭來,正要開始祝福的時候,他卻站起來離開了餐桌。可是大家仍然假裝出沒有看到王子幹了什麼反常的事。
用餐後的湯姆什麼也不想做,隻希望能夠獨自呆在寢宮裏,他的這一願望得到了滿足。在他屋裏的木壁板上有一副閃閃發亮的鋼製盔甲,它的各部分分別在鉤子上掛著,上麵雕刻著精美的金色圖案。這套武士的甲胄屬於那個真正王子——這是王後帕爾新近贈予他的禮物,湯姆穿上脛甲、臂鎧、戴上裝飾著羽毛的銅盔,把凡是自己能穿上的都套上了,然後他想叫別人來幫忙,把其餘的東西都穿戴上,可是他又想起了吃飯的時候裝的栗子。他覺得現在可以自由自在地拿出來吃了,沒有一堆人圍著看,也沒有那些世襲的各種官員幫倒忙,惹自己心煩,於是他又把那幾件漂亮的東西放回原處,開始砸起栗子來了。這是他被強迫作王子以來,第一次體會到發自內心的快樂。栗子通通吃完了以後,他就東翻西找,在一個壁櫥裏找到了幾本有趣的書,其中一本是關於英國宮廷禮節的。這可是寶貝,於是他躺在一張豪華的長睡椅上,興致勃勃地研究起禮節來了。禦璽失蹤
國王從似醒非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自言自語地嘟噥著:“噩惡呀,噩夢啊!我的大限到了。從這些預兆可以看得出來,而且我的脈搏很弱,足可以證明這一點。”接著他的眼睛裏放射出邪惡的目光,又自言自語地說:“我得叫‘他’先完蛋,否則我死不瞑目。”
看見他已經醒了,有一個仆人上前請示可不可以召見在外麵等候著的大法官。
“讓他進來,讓他進來!”國王急切地大聲喊道。
大法官進來跪在國王的床前說道:“我已經傳令下去,現在上院的貴族們已遵照陛下禦旨,身穿禮服,站在上院的特別法庭裏。他們已經判決了諾福克公爵的死刑,正恭候陛下進一步的禦旨。”
聽後,亨利八世的臉上浮現出喜色。他說:“把我扶起來!我要親自去國會,親手在執行令上加蓋禦璽,除掉我這……”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下去了,臉頰上的紅暈消失了,變得煞白。仆人們扶著他靠在了枕頭上,又連忙給他用些強心劑。後來他傷感地說:“唉,我是多麼渴望著這個時刻的到來呀!隻可惜它來得太晚了,我隻能坐失這個向往已久的機會了,但我倒可以把這個機會讓給別人,我要把禦璽委托給幾位大臣,你們快快選出一個負責人,替我去處理此事,二十四小時以內,把他的頭拿來見我!”
“謹遵陛下諭旨,定當照辦。請陛下將禦璽交還給我,以便我即刻去辦此事。”
“什麼?你還向我要禦璽,難道你不是保管禦璽的人嗎?”
“稟告陛下,兩天前您就從我手裏把它拿去了,您說您要親手在諾福克公爵的死刑執行令上加蓋禦璽,在此之前不許再拿它作別的用途。”
“哦,對,我想起來了,我是這樣做的,但我是如何處置它的呢?……我太虛弱了……這些天來,我的記憶力是不中用了,專門跟我作對……真奇怪,真奇怪——”
國王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語起來,老是有氣無力地搖著他那白發蒼蒼的頭,搜索枯腸地回憶著他把禦璽到底放在什麼地方。後來赫德福伯爵大膽地跪下來,報告禦璽的下落——
“陛下,恕臣鬥膽,這裏有幾個人都記得您把禦璽交給了王子殿下保存,準備……”
“不錯,一點也不錯!”國王打斷他的話說,“快去拿來!快去!時間不等人!”
聽到命令,赫德福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湯姆那兒奔去,可是不一會兒就兩手空空、焦慮不安地回到國王這裏來了。他是這樣稟告的:“國王陛下,王子的病仍然不見好轉,天意如此,無可奈何,他根本想不起曾經接過禦璽這回事。我非常抱歉給您帶來如此沉重和令人不愉快的消息。我之所以趕快回來稟報,是因為我覺得去王子殿下那長長的一排房間和花廳裏搜尋,不免浪費寶貴的時間,而且也毫無……”
勳爵剛說到這裏就被國王的呻吟聲打斷了,過了一會兒,國王以十分悲淒的語調說:“不要再去打擾他了,可憐的孩子,上帝正嚴厲地懲罰他,我打內心裏對他不勝愛憐,隻可惜我也飽經憂患,肩頭已老朽不堪,無力替他負重,讓他獲得安寧了。”
說完,他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低聲自言自語了一陣,然後,又沉默不語了,過了一會兒,他又睜開眼睛,茫然地向四下裏張望,一眼看見了跪著的大法官,立刻怒火衝天,滿臉漲得通紅,說道:“你怎麼還在這裏?我對天發誓,你要是不去把那個叛徒的事辦好,我明天就要了你的腦袋!”
大法官嚇得瑟瑟發抖,回答說:“陛下聖明,懇求您開恩!我是在此等候禦璽的。”
“難道連你也瘋了嗎?我從前隨身攜帶的那顆小禦璽就在寶庫裏放著哪。大禦璽不見了,就用這個不行嗎?你聽著——不把他的頭帶來,就休想再來見我。”
萬分驚恐的大法官迅速離開了這個險惡的地方,被推舉負責處理此案的大臣們連忙奉旨批準惟命是從的國會所做的決議,定於第二天將英國頭等貴族諾福克斬首處決。河上盛典
當一輪明月升上天空時,王宮前麵河濱的大馬路上到處是一片燈火輝煌的景象。臨城一側的水麵上擠滿了船夫們的小船和遊玩的彩船,船的四周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燈籠,隨著波浪輕輕地搖動,看上去宛如一片無邊無際的爭奇鬥妍的百花園,在夏日的微風吹拂下微微蕩漾。那條一直通到河邊的台階,寬闊宏偉足可容納一支曼公國的軍隊。此時上麵站著一排又一排皇家朝兵,身披亮光閃閃的盔甲,還有不計其數穿著豔麗的仆役跑上跑下來回地忙著準備這樁大事,真可謂是熱鬧非凡。
但這種場麵並沒有持續多久,一道命令使所有的人頓時從石階上走開,無影無蹤了。街上一時間呈現出焦急、企盼、死寂沉沉的氣氛。要是有人放眼望去,就會看到船上成千上萬的人都站起來了,他們把手搭在眼睛上,擋住燈籠和火把的強烈光線,注視著王宮那邊。
四十多隻華麗的禦艇一字排開,向石階靠攏。這些船隻都漆著富麗的金色,高高的船頭和船尾上都雕刻著精致的花紋。有些船上裝飾著飄揚的旗幟;有些上麵掛著金絲錦和繡著紋章的花帷;還有一些船上飄著綢子的旗幟,旗上係著無數小銀鈴,微風一吹,它們便發出一陣陣清脆悅耳的聲音,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更加排場的大船,它們屬於那些侍奉在王子身邊的貴族,所以兩旁都用盾牌護衛著,盾牌上雕刻著絢麗的紋章。每隻禦艇都由一隻差船拖著。船上不但有劃船的水手,還有全副武裝的衛兵,另外還有一隊樂師。
這時候人們翹首期待的遊行隊伍的前衛隊,在大門口出現了。他們下身穿著黑色和褐色相間的條紋褲子,頭戴兩邊鑲著銀色玫瑰花的天鵝絨帽子,上身穿著暗紅和藍色相間的緊身衣,前後繡著三根用金線編織的羽毛,象征王子的紋章。朝柄上裹著深紅色的天鵝絨,用鍍金的釘子釘住,還都裝飾金色的流蘇。
他們分成左右兩個長隊,從宮殿下的大門口直延伸河邊。然後由王子的仆役們,身穿金紅兩色相間的號衣,把一條帶條紋的氈子攤開,鋪在兩隊朝兵之間。隨後,宮殿裏響起了鏗鏘的號聲。接著河上的樂師們便奏響了歡樂的前奏曲,接著兩個手持白色指揮棒的前導官邁著緩慢而莊嚴的步伐走出了大門。他們後麵跟著一個手執權標的官員,他身後是一個捧著京城寶劍的官員,再後麵是京城衛隊中的幾位軍士,他們個個都是裝備齊全,並且在袖臂上佩著臂章,隨後是身著官服的嘉德紋章院第一主管,再後麵是幾個浴廳侍從,每個人袖子上都纏著一條白絲帶,然後是他們的扈從,接著是身穿紅袍、頭戴白帽的法官,然後是英國大法官,他穿著深紅色禮服,前麵敞開;然後是身穿紅袍的京都高級市政官員代表團,然後是穿著禮服的各市民團體的領袖。跟在他們後麵的是十八個法國貴族出身的侍從,他們穿著華貴的禮服、裝飾金絲線條的白色錦緞的緊身衣、鑲著蘭色塔夫綢裏子的豔紅色天鵝絨的短披風和淡紅色的燈籠褲。他們順著石階往下走。這十八個人是法國大使的隨從,他們後麵跟著十八個西班牙大使的隨從騎士,穿著清一色的天鵝絨禮服,緊隨其後的是英國大貴族以及他們的隨從。
隨著又一號聲的吹響,王子舅父——未來的攝政王薩默塞特大公爵從大門裏出來了,他身著一件黑底金絲緞的緊身衣,一件深紅色緞子的長袍,上麵繡著金花,還鑲有銀色的綱紋邊。
薩默塞特大公爵轉過身,摘下插著羽毛的帽子,畢恭畢敬地彎下身去,開始往後退,每走一步就行一個鞠躬禮,隨後傳來一陣很長的號聲和一聲高喊:“快快回避,皇太子愛德華殿下駕到!”宮殿的牆頭上空那一片長長的火舌,隨著響雷似的一聲炮響向前竄動。聚集在河麵上的人群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盛典的主人公湯姆·坎迪出場了,微微地點著他那高貴的頭。
湯姆·坎迪穿著一件華麗的白緞子身衣,胸前配著一塊紫色的金絲絨,上麵嵌著許多寶石。緊身衣外麵是一件白底金絲緞的披風,披風頂上有一個三根羽毛的頂冠,鑲著藍色緞子邊,披風上嵌著珍珠和寶石,前麵有一個鑽石別針扣著。他脖子上掛著嘉德勳章和幾枚外國授予的王子勳章。他所到之處無不放射著發自寶石的耀眼的光芒。啊,湯姆·坎迪,不過是一個在小破房子裏出世,在倫敦貧民窟裏長大,與破爛、肮髒和苦難結下了不解之緣的窮孩子,而現在這番景象是多麼的輝煌壯觀啊!逃命街頭
前麵我們說到王子被約翰·坎迪拖到了垃圾胡同裏,後麵還緊隨著一些流浪漢。人群裏隻有一位站出來替被抓住的孩子求情,但是沒人理睬他。大家亂作一團,他的聲音連聽都聽不到。王子繼續掙紮,試圖脫身,並且蒙冤受辱而不斷地大發脾氣,後來約翰·坎迪再也忍不住了,一怒之下,將他那根橡木棍舉到了王子頭上。為王子求情的那個人連忙跑過去擋住坎迪,最後,這一棍子就落在了這個人的手腕上。
坎迪因此而大聲吼道:“你想管我的事,是不是?那就叫你嚐嚐滋味吧!”
於是,接下來的幾棍子都打在了那個為王子求情的人的頭上,隻聽一聲慘叫,一個模糊的人影立即倒在了眾人的腳下,隨後便被甩下躺在了黑暗之中。這群人繼續擁擠著坎迪和王子往前走,他們的興致絲毫沒有受到這幕插曲的影響。
後來王子發現他被帶到了約翰·坎迪的家裏。約翰關上了門,把那群人關到了門外。借著插在瓶子裏的蠟燭發出的微光,王子看清了這個令人作嘔的狗窩的大致輪廓,也看清了屋裏那些人的模樣。在一個角落裏有兩個邋遢的女孩子和一個中年婦女靠著牆在打哆嗦,她們的樣子就像是對虐待已經習以為常的畜生,在那兒戰戰兢兢地等待著粗暴的踐踏。另一個角落裏有一個麵容枯槁的老太太,披著灰白的頭發,目露凶光,正悄悄地走過來。約翰·坎迪對她說:“先別著急,這兒可有一出好戲看,先開開心,完後您可以盡情地打,愛怎麼打就怎麼打。站到這邊來,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要是你沒忘記的話,再把你那一套傻話說一遍,先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由於再次受辱,王子氣憤得麵頰通紅,他抬起頭來,憤怒地定睛注視著這個人的臉,說道:“像你這種家夥居然也配跟我說話,真是太無禮了!剛才我就告訴過你,我,不是別人,正是皇太子愛德華!”
老太太聽完王子的話後驚得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好像腳底被釘住了一般,驚訝的連氣都透不過來了。她瞪大眼睛盯著王子,顯出一副呆頭呆腦的吃驚神情,這可引起了她那壞蛋兒子的極大興趣,他不禁哈哈大笑。可是湯姆·坎迪的母親和他的兩個姐姐都擔心湯姆會遭毒打,臉上帶著悲痛的驚慌的神色。她們跑過去大聲呼喊道:“啊,可憐的湯姆,可憐的孩子!”
湯姆的母親流著淚跪在了王子麵前,她把手按在他的肩頭上,愛憐地注視著他的臉說:“可憐的孩子!你傻頭傻腦地念那些書,結果走火入魔遭了殃。哎,我早就警告過你,叫你不要念書,你怎麼就不聽呢?你簡直把媽的心都傷透了。”
王子看著她的臉,溫和地說:“好心的太太,你的兒子平安無事,並沒有發瘋,你放心吧,現在在王宮裏呢,隻要你把我送回宮去,我的父王馬上就會把他交還給你。”
“國王是你的父親!啊,我的孩子!可別這麼瞎說,說這話是要治罪的,你的親人也要遭殃的。不要再做這種可怕的惡夢啦,從你那神誌恍惚的記憶中清醒過來吧!看著我,難道我不是生你、愛你的母親嗎?”
王子搖搖頭,不情願地說道:“我不願意傷你的心,可是我的確從來沒有見過你呀。”
湯姆的母親聽到這話,隻感到一陣頭暈,一下子坐到了地板上,又手捂著臉,傷心地痛哭起來。
“讓這出戲接著往下演!”坎迪嚷道,“怎麼啦,南恩,怎麼啦,貝特!你們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丫頭!竟敢在王子麵前站著?快跪下,窮骨頭們,快給王子磕頭啊!”
說完他便粗聲大氣地狂笑了一陣。兩個女孩開始膽怯地替她們的弟弟求情。南恩說:“爸爸,您讓他去睡一覺,他隻要休息休息,睡個好覺,瘋病就會好了。求求您,讓他去睡吧!”
“讓他去睡吧,爸爸,”貝特也說,“他今天顯得比往日更疲憊。等他明天神誌清醒過來,一定會拚命去討錢,不會再空手回來了。”
這句話提醒了坎迪,他不再大笑了。他開始琢磨起正經事來。他轉過臉來,衝著王子生氣地說:“咱們明天一定得給狗窩的房東交上兩個便士,兩個便士!記住,這些錢是咱們半年的房租,要不咱們就得滾蛋。你這懶家夥,討了一天到底討了多少錢,都把它拿出來吧!”
王子說:“別跟我說這些肮髒的事,惹我生氣。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是王子愛德華!”
王子的這句話再次激怒了坎迪,他伸出寬大的手掌照著王子肩膀上啪地就是一下,把他打得踉踉蹌蹌地倒在了坎迪妻子的懷裏。她把他摟在懷裏,用自己的身子護著他,躲避著坎迪又是拳頭又是巴掌的一陣雨點般的猛打。
兩個女孩子嚇得退到了角落裏,可是她們的祖母卻急切地走上前來,為她的兒子助一臂之力。王子從坎迪的妻子懷裏掙脫出來,大聲喊:“你不用替我吃苦頭,太太,讓這兩個畜生衝我一個人來好啦!”
聽他這麼一說,這兩個畜生還真是照辦了。他們兩個人一起大打出手,把王子痛打了一頓,然後又去打那兩個女孩和她們的母親,為的是教訓她們不該對王子表示同情。
“好啦,”坎迪說,“都去睡覺吧!這場戲可把我累壞了。”
接著燈被熄滅了,所有的人都躺到了自己的床上。然而,當湯姆的父親和奶奶進入夢鄉的時候,他的兩個姐姐立刻爬到王子躺著的地方,輕輕地把幹草和破棉絮蓋在他身上,以防他受涼。她們的母親也爬過去,撫摸著他的頭,對著他哭了起來,同時還貼著他的耳朵說了些安慰和愛憐的話,還給了他一點吃的東西。可是王子因為痛得厲害,一點食欲都沒有——至少是不想吃這點無滋無味的黑麵包屑。但是她的勇敢,不惜犧牲自己來保護他,以及對他的同情使他大為感動。於是他用充滿王子氣派的口吻向她道謝,並請她去睡覺,讓她忘掉一切苦惱。另外,他還說,他的父王是不會辜負她這番忠心、善意和熱忱的,一定會酬謝她的。他的“瘋癲病”就這樣再一次發作,又使她傷心不已。於是她再一次地把他摟在懷裏愛撫了一陣,最後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可是她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心裏漸漸起了一個念頭,她覺得這孩子無論是否發了瘋,反正他有一種湯姆·坎迪所沒有的、難以說出的特點。她無法描述這個特點,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那可怎麼辦?哎,這種想法真是太荒唐了!她雖然為他又傷心,又著急,可是一想到這一點,她差點沒笑出來。然而這個念頭說什麼也趕不走,偏偏在她腦袋裏打轉轉,糾纏著她,折磨著她,縈繞在她心頭,讓她不得安寧,她總也擺脫不了它。
後來她終於拿定了主意,她認為她必須得檢驗一下,才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證明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兒子,這樣才能解開那些惱人的疑團,否則她心裏永遠也得不到安寧。這顯然是解決這個難題的好辦法。於是她開動腦筋,試圖想出一個檢驗的辦法來,可是事情總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她翻來覆去地想啊,琢磨出一個又一個可能靈驗的辦法,可是又不得不把它們通通推翻,因為這些方法沒有一個是絕對有把握、絕對妥善的。很顯然,她是絞盡了腦汁卻徒勞一場——看來她是不得不放棄這個打算了。
可是,就在她灰心喪氣的時候,她聽到了王子均勻的呼吸聲,知道他已經睡熟了。她又聽了聽,聽見他那平穩的呼吸聲被一種輕微的驚喊聲所打斷,那是做惡夢時人們常發出來的聲音。這個偶然的發現使她立刻想出了一個好辦法,比她煞費苦心所想的種種辦法加到一起還靈。她立刻輕輕地從床上爬起來,悄悄地把蠟燭點著了,嘴裏還自言自語地說:“剛才他說夢話的時候,我要是瞧見他的樣子,那我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小的時候,有一次火藥在他跟前爆炸了,自打那天起,每當他從惡夢中或是想事的時候突然驚醒過來,他總是把手伸出來擋在眼前,那天他還是這個樣子呢,他的姿式跟別人都不一樣,不是手心向裏,而是手心朝外,我已經見過一百回了,從來沒有兩樣過,並且每一次他都會做這個動作,對,我這就可以弄明白了!”
說到這,她便用手指擋著燭光,悄悄地來到正在熟睡的王子身邊。她小心翼翼地彎下腰來,抑製著興奮的情緒,屏住了呼吸,然後她猛地讓蠟燭光照射到王子的臉上,同時在他耳邊用手指猛敲一下地板。王子的眼睛立即睜開了,瞪得大大的,驚駭地望著四周——可是他並沒有用手做出什麼特別的動作。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使湯姆的母親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過了一會兒,她還是竭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把王子哄睡著了,然後悄悄走到一邊,懊喪地思忖著這次令人失望的檢驗結果。她極力地說服自己,湯姆是由於精神錯亂才丟棄了他的習慣動作,但是她又想:“不對,他的手沒有不正常呀,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把長期形成的習慣給丟了。”
現在她仍然固執地不肯放棄希望,就跟她開始抱著懷疑的態度一樣,她無法使自己相信這次檢驗的結果。於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她一次又一次地把王子從睡夢中攪醒,然而結果卻和第一次的檢驗一樣。後來她幹脆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床上去,傷心地睡著了。臨睡時她還在想:“我還是不能放棄他——啊,不行,我不能,我不能——他一定是我的湯姆!”
無數次被驚醒的王子此時也在極度的疲勞中進入了夢鄉。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溜過去,他仍然睡得像死人一樣。就這樣又過了四五個鍾頭。後來他睡得不那麼酣暢了,沒多久他就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模模糊糊地喊道:“威廉爵士!”過了一會兒又喊道:“威廉·赫伯特爵士!你快來,聽聽這個荒唐的夢,我從來沒有……威廉爵士!怎麼回事?難道宮中侍從官沒有在這兒守候嗎?哎呀,真該好好收拾一下這些……”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有人在他身邊悄悄地問他,“你在叫誰?”
“叫威廉·赫伯特爵士,你是誰?”
“我是你的姐姐南恩呀,湯姆,難道你忘了嗎?你是在發瘋哪——可憐的孩子,你還在發瘋哪,我還不如睡著沒有聽到你這些瘋話好呢!你可千萬別再胡說啦,要不然,咱們都得挨打,非得被打死不可!”
王子大吃一驚,猛地翻身坐起來,可是他那剛剛結口的傷口使他突然感到了一陣劇痛,他呻吟了一聲,就倒在那一團肮髒的幹草上,然後又不由自主地大聲喊道:“糟了,原來那不是個夢呀!”
隨即,一種極度失落和痛苦的心情再次湧上他的心頭,他意識到自己不再是一個在宮中嬌生慣養、養尊處優、人見人敬的王子,而成了一個人人瞧不起、人人唾棄的小叫化子、流浪兒,一個被關在隻適合讓畜生住的窩棚裏的俘虜,淪為乞丐和小偷中的一員。
正當愛德華王子沉浸在悲傷的回憶中時,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傳來,又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約翰·坎迪停止了打鼾,大聲問:
“誰呀?這麼晚還來打擾我!”
一個聲音回答說:“你知道昨天晚上你拿棍子打的是誰嗎?”
“不,不知道,我也不管他是誰。”
“你還敢這麼說,如果你知道你打的是誰,那你還能安心睡覺?那個人就是安德魯神父,他已經死了。”
“我的天哪!”坎迪驚叫了一聲。他把全家人都喊醒,粗聲粗氣地命令道:“都快起來,趕緊逃跑!不然的話在這兒呆下去就沒命了!”
時間不長,坎迪一家人就慌慌張張地來到街上,他們向著一個方向逃去,約翰·坎迪抓著王子的手腕,拽著他在漆黑的路上使勁地跑,邊跑邊低聲警告他:“小混蛋,千萬要記住不準向別人說出咱們的真實姓名,我這就改個新名字,叫那些狗官們抓不著咱們的線索。管著你的嘴,我告訴你!”
他轉過頭惡狠狠對家裏其餘的人說:“萬一咱們走散了,大夥兒就上倫敦橋那兒去。無論是誰走到橋上最後的那家麻布店,就打住等著別人,然後咱們再一塊逃往南市去。”
跑著跑著,坎迪一家衝進了一片有光亮的地方,原來他們跑到了泰晤士河畔,這裏聚集了成千上萬的人。放眼望去,隻見泰晤士河兩岸到處都是篝火;倫敦橋上燈火通明;南市橋也同樣如此,整條河上彩燈閃爍,將河水映照得通紅發亮,熠熠閃光,不斷鳴響的花炮向空中放射出一道道光柱,交相輝映,五彩繽紛,那密如雨點般的眩目的火花將夜色變成了白晝。到處都是狂歡的人群,整個倫敦城好像都在盡情地尋歡作樂。
看到此景,約翰立刻命令全家人撤退,但是已經晚了,他的家人們已被那萬頭攢動的人群所吞沒,轉眼之間便無可奈何地被衝散了。
坎迪仍死死抓住王子的手不放。這時候逃脫的欲望使王子的心既緊張又激動。坎迪拚命地擠,企圖從人群中鑽出去,他粗魯地朝著一個健壯的水手猛推了一把。這個水手或許是喝醉了酒,借著酒興伸出一隻大手按在坎迪的肩膀上說:“喂,夥計,你跑得這麼快,是要上哪去呀?所有的老實人都在痛痛快快地慶祝節日,你是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才如此快跑啊?”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坎迪粗魯地回答他,“把手拿開,讓我過去!”
“你既然這麼無禮,我偏不讓你過去,我告訴你,你非得先喝一杯酒,為皇太子祝賀才行。”那個水手毫不含糊地擋住坎迪的去路,說道。
“那麼把杯子給我吧,快點,快點!”
水手的這句話引起了狂歡的人們的興趣。他們喊道:“拿杯來,拿杯來!叫這個無賴用杯喝,要不咱們就把他扔到河裏喂魚!”
這時已有人拿來了一隻特大號的杯子。那個水手一隻手抓住杯子一側的把手,另一隻手捏著一條餐巾,按照正式的古代的禮儀把杯子遞給坎迪。坎迪也就不得不按照曆代相傳的禮儀用一隻手握住杯子另一側的把柄,用另一隻手去揭杯蓋。這樣一來,坎迪的手就撒開了王子的手。王子一看見時機已到,便迅速地鑽進了密如樹林般的人腿之中,逃得無影無蹤了,轉瞬之間,他就淹沒在那茫茫的人海中了,要想找到他,就像要在大西洋裏尋找一枚錢幣那麼難。
王子一離開坎迪,便立刻開始計劃自己的事情,再也不去想約翰·坎迪了。另外,他很快還想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有一個假皇太子冒充了自己,正在接受京城的宴飲祝賀。他猜想一定是那窮小子湯姆·坎迪有意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來扮演一個替位的角色。
想到這,王子決定到市政廳去明確自己的身份,揭穿那個小騙子。他還打定了主意,給湯姆一定的時間,讓他懺悔祈禱,然後再按照當時懲治叛國罪的法律和慣例,把他繩之以法。第一道聖諭
在無數燈火輝煌的小船中央,禦船在一隊豪華遊艇的陪伴下,順著泰晤士河直流而下。河的上空回蕩著美妙的音樂,河邊燃燒著熊熊的火焰,遠處的篝火照得滿天通紅,整個城內籠罩在柔和的火光之中。城市的上空高聳著許多細長的尖塔,上邊點綴著無數個燈籠,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支支投向空中的鑲著寶石的標槍一般。
就在禦船飛快地順流而下時,兩岸的歡呼聲振耳欲聾、連綿不斷,絢麗的禮炮不停地在空中綻放,異彩紛呈,坐在禦船上的湯姆·坎迪此時幾乎把身子全部都陷在坐墊裏。在他看來,這些聲音和這番景象實在是莊嚴至極,是人間的奇跡,但是在他身邊的兩位小朋友——伊麗莎白公主和簡·格雷公主的眼裏,這一切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禦船和豪華的遊艇到了杠烏門之後,就被拖著駛入了清澈的華爾河,一直駛到巴克勒斯伯裏。沿途經過的房屋和橋梁都擠滿了狂歡的人群,而且燈火輝煌。最後,禦船隊在倫敦舊城的城中心一個小彎裏停了下來。湯姆下了船,他和他那些威武的侍從們穿過契普塞街,又經過老猶太街和碑信浩街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來到了市政廳。
倫敦市長和市參議員們都戴著金鏈子,穿著大紅禮服,按照正式禮儀出來迎接湯姆和兩位小公主,然後由傳令官作前導,一路報告王子殿下駕到,由侍衛拿著權標和寶劍在前麵引路,把他們領到大會廳上首的一個富麗堂皇的華蓋下麵。侍奉王子和兩個小公主的侍從官和宮女都站在他們的座位後麵。
在下首的第一張餐席上,朝中大臣和其他高官顯貴同京城的富豪們坐在一起。下議員們也都在大會廳裏眾多的席位上入坐了。自古以來的倫敦城守護神——巨人歌革和瑪各,居高臨下俯視著這番盛況。隨後一聲號響,傳下命令,一個胖胖的膳司從左牆裏的一個高處走出來了,後麵跟著他的徒弟們,莊重地送來了一盆香味四溢的禦餐——牛腰肉塊。
在進行完謝恩祈禱後,湯姆就站起來,接著全廳的人也都跟著站起來——他和伊麗莎白公主從一隻金質大酒杯裏每人喝了一口酒,然後酒杯就傳給了簡·格雷公主,從她那又接著往下傳給了在場的每一位。
禦宴就這樣開始了。
狂歡真正達到高潮是在午夜時分,這時候呈現出了那個時代所大為讚美的一種生動絢麗的場麵。
在大廳裏騰出了一片空地,隨即進來了一位男爵和一位伯爵,他們仿照土耳其的裝束,身著灑金錦緞長袍,頭戴豔紅色天鵝絨帽子,上麵飾著金絲的大卷邊,身邊用金絲帶係著兩把叫作新月刀的劍。接著又進來了一位男爵和一位伯爵,他們仿照俄國的服飾,身穿鑲著白緞橫條的黃緞長袍,每條白色緞上還配著一條大紅緞帶,頭戴灰色皮帽,兩個人各持一把斧頭。然後,又來了一位騎士,緊隨其後的是海軍大臣,同來的還有五個貴族,他們模仿的是普魯士的穿著——深紅色天鵝絨的緊身衣,頸項前後裸露著,胸前係著銀色絲帶,緊身衣外麵披著大紅緞的短袍,頭上戴著插著野雞毛的舞蹈帽。大約有一百人左右的火炬手穿著大紅大綠的緞子衣服,臉上塗得黑黑的,跟摩爾人一樣。他們後麵進來的是一個演啞劇的藝人,最後化裝的歌手們跳起舞來,侍從和宮女們也跟著狂舞起來,這場麵真令人歎為觀止。
此時的湯姆正在目不轉睛地觀看著這場“瘋狂的舞蹈”,欣賞著下麵那些衣著華麗的人影旋風般地舞動著,那千變萬化的色彩混成一團,呈現出令人眩目的奇妙景觀。然而,就在此刻,在市政廳門口,穿著破爛衣服的真正的太子正在宣講他的權利,講述自己不幸的遭遇,他揭露了湯姆·坎迪冒充他的真相,並大吵大鬧地要進來!
這場風波引起了門外眾人的興趣,大家拚命擠上前來,伸長了脖子要看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夥。後來這群人開始辱罵他、嘲笑他、故意逗他、激他的火,這更加使他們開心。
眾人的羞辱使王子的眼淚湧上了眼眶,可是他堅持著原地不動,並以十足的皇家氣派麵對那群暴徒。接著又一陣辱罵和嘲笑使他深深地被刺痛,於是他大聲喝道:“我再重複一遍,我才是真正的皇太子,雖然現在還沒有替我伸冤的人,但我也絕對不會被你們趕走,我一定要站在這裏,直到被平反!”
“好,你是個有骨氣的孩子,就衝這一點,我也會站在你這邊,證明這句話不假。告訴你吧,我邁爾斯·亨登跟你做個朋友,雖然算不了什麼,可是用不著你到處尋覓了。不必再費口舌了吧,孩子,我知道該對這些下賤的畜生們說什麼話,就像對土人說話一樣。”
說話人的穿著和氣質表明了他是個落魄王孫。他身軀偉岸,體格健壯,肌肉發達。他的緊身衣和大腳短褲做工講究、質地優良,隻是已經褪了色,穿得露出了底線,上麵鑲的金絲帶的顏色也已變得晦暗了;他的褶領已經皺得不成樣子,而且已經破了;他那垂邊帽上插的翎毛已經斷了;他腰間帶著一把輕巧細長的劍,插在一隻生了鏽的鐵鞘裏。他那架式還挺有派頭,這足以說明他是個十分鎮定、脾氣古怪的人。這個詭異人物所說的話遭到了一陣亂哄哄的譏諷和恥笑。有人喊道:“這又是一個喬裝的王子!”“當心點,別亂說話,夥計,也許這個是個不好惹的!”
“可不是嗎,看他那副神氣勁倒真像是那樣。瞧他那雙眼睛!”
“但無論如何都該把他身邊的那個小畜生搶過來,扔到馬糞堆裏去!”
最後的這句話著實起了點作用,因為已有人伸手去抓王子了。說時遲那時快,那位陌生人立刻抽出了他的那把長劍,用劍麵劈啪地猛敲了幾下,就把那個多事的人打倒在地上了。緊跟著眾人喊道:“打死這個狗東西!打死他!打死他!”一大群暴徒將這位武士圍了起來,隻見武士背靠著牆,瘋子般地向周圍揮舞著他的長劍。挨了劍的人一個個東倒西歪,可是暴徒們像潮水似地踩著那些倒下的人繼續湧來,憤怒不已地向這位勇士猛衝。
武士似乎再也不能支持下去了,他已經性命難保,偏巧這時候忽然響起了號聲,有人嚷道:“快讓路呀,國王的傳令官來了!”隨後一隊騎兵向暴徒急衝過來,暴徒便像開了花的爆竹四散開去。那位勇敢的陌生人把王子抱在懷裏,不一會兒就遠離人群,逃出了險境。
忽然,一陣響亮的號聲壓倒了狂歡中歡呼雷動的聲音。大家立刻靜寂下來,鴉雀無聲了。這時候,有一個人高聲說話——那是王宮裏派來的傳令官——他開始扯著尖尖的嗓子念一道諭詣,所有的人都肅立靜聽著。最後一句話的語調非常嚴肅,那就是:
“國王業已駕崩!”
聽完這句話,在場的人都低下頭為國王默哀,幾分鍾後,又同時跪下,向湯姆伸出手去發出一陣宏亮的喊聲:“國王萬歲!”
這聲音似乎將大廳都震動了。
看著這個嚴肅莊重的場麵,湯姆那雙迷亂的眼睛不由得東張西望,最後他目光恍恍惚惚地落在了跪在他身邊的兩位公主身上,而後又轉向了赫德福伯爵。忽然,他的頭腦中閃出一個想法,於是,他貼近赫德福伯爵的耳邊,低聲說:“請你開誠布公、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我要頒布一道諭旨,一道除國王外誰也無權頒布的諭旨,大家該不會有人反對吧?”
“不會,陛下,全國都不會。您是英國的一國之君,您是國王——您說的話就是法律。”
湯姆隨即便下達了他當國王後的第一道諭旨:“從今以後,國王的法律就是仁慈的法律,再也不是血腥的法律了!快到塔裏,去宣布國王諭旨,諾福克公爵免死!”
“血腥統治結束了!大英國王愛德華萬歲!”隨著諭旨的頒發,在場的人爆發出了一陣宏亮的歡呼聲。王子與救命恩人
好不容易才擺脫了那群暴徒的小王子和邁爾斯·亨登,此時正向河邊逃去。一路上他們沒有受到阻擋,很快便逃到了倫敦橋附近。然後他們加入到人群中往前走,亨登緊緊地握著王子的手腕。
那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已經四處傳開了,王子同時從無數張嘴裏聽到了這個聲音——“國王駕崩了!”這個不幸的消息不禁使漂泊無依的王子打了個寒戰,使他渾身發抖。王子意識到了自己所蒙受的巨大損失,心中悲痛萬分,因為那位威嚴的暴君父王雖然對別人殘暴專斷,但對他卻永遠是慈愛的。悲傷的淚水模糊了小王子的眼睛,他什麼也看不清楚了。刹那間,他感到在上帝創造萬物之靈中,自己是最不幸的,孤苦伶仃、舉目無親、無人理睬。就在小王子萬分悲痛的時刻,一陣歡呼聲如同響雷般地震動了夜空:“愛德華國王萬歲!”這使他興奮得眼睛發亮,一股得意的情緒傳遍全身,連手指尖上都感覺到了。“啊,”他心裏想,“這是多麼令人激動——我當上國王了!”
小王子和邁爾斯·亨登自從上了橋就在人群中穿行,慢慢地往前走。這座橋上的一所橋是座神奇的建築物,它已經有六百年的曆史了,在那些年代裏它始終都是一條熙熙攘攘的街,在它的兩側密密麻麻地排列著許多店鋪,店鋪上麵是住家戶,這些店鋪從河岸這一邊一直延伸到那一邊。這座橋本身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市鎮,那上麵有小客棧、啤酒店、麵包房、服飾雜貨店、食品市場、手工業作坊,甚至還有教堂。和它比起來,它所連接的兩城區——倫敦和南市就簡直無可取之處了。這個地方可以說是個彼此合作、互為依存的小天地。它是一個狹窄的市鎮,隻有一條街道,約五分之一英裏長,其人口僅相當於一個村鎮,市鎮上的居民不僅彼此相知相識,而且還認識他們的父輩和祖先,甚至對各自的家務瑣事也一清二楚。這個地方當然也有它的貴族階級——那些上流的屠宰世家、麵包世家等等,應有盡有。他們在這的一些玄舊的房屋裏已經住了幾百年,對這座橋的悠久的曆史不僅清楚地了解其始末,而且熟知有關它的種種奇聞軼事。即便是瞎話也總是頭頭是道,圓圓滿滿,自有一種橋上的風格。這裏生活的居民正是那種狹隘、無知而又自負的人。除了這座倫敦橋以外,他們一生一世不曾涉足任何地方,日日夜夜,橋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不絕於耳,外加上家畜的叫喊聲,真是熱鬧極了。生活在橋上的人們自然會把這一切視為人世間惟一的壯觀景象,把他們自己視為這種壯觀景象的惟一擁有者。其實,現實生活中他們的確擁有這一切,他們可以從自家的窗戶裏顯示這種特權。每當有回朝的國王或是英雄人物為此景象增添一層轉瞬即逝的光彩的時候,他們就能享有這種親眼目睹的特權,因為橋上是惟一能夠完整地觀賞到那威武壯觀行列的地方。
王子的救命恩人亨登就住在這座客棧裏,當王子被帶進客棧門口的時候,一個粗暴的聲音說:“好,你總算回來了!我老實告訴你,決不許你再逃跑了。要是不把你搗成肉醬,好好教訓你的話,下回你恐怕還會讓我們這麼等了。”約翰·坎迪一麵說著,一麵伸出手去,要抓王子。
“別忙著動手,朋友。我說你不要這麼粗魯,這孩子是你什麼人?”邁爾斯·亨登及時出手擋住約翰·坎迪說。
“你要是愛找麻煩、管閑事的話,我告訴你,他是我兒子。”
“你說謊,我不是你的兒子!”小國王憤怒地喊道。
“說得好,有膽量,不管你那小腦袋瓜是否正常,我都相信你。不管這個流氓壞蛋究竟是不是你的父親,隻要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就不允許他打罵你,或者是嚇唬你。”
“你說得都是真的嗎?我非常願意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死也不願意跟他去!”
“那就這麼決定了吧,別的話沒什麼可說的了。”
“你說得倒輕巧,咱們走著瞧!”約翰·坎迪大聲道,他大步走到亨登身邊,要去抓那個孩子,“我要強迫他……”
“聽著!你這個狠心的家夥,要是你敢碰他一下,我就像宰一隻雞一樣一劍戳了你!”亨登擋住他,把手按在劍柄上說道。坎迪把手縮回去了。
“我告訴你吧,”亨登繼續說道,“就在剛才有夥同你一樣的暴徒想欺侮這孩子,沒準想要了他的命,我保護了他。你以為我現在就會撒手不管,眼看著他再遭惡運嗎?至於你說你是他的父親,我根本不信。像他這麼個孩子,與其落到你這個畜生手裏活受罪,還不如堂堂正正地讓人家一下弄死的好,滾開吧,你快點滾,我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約翰·坎迪嘴嚷著一些肮髒的話離開了。亨登叫了一頓飯,讓茶房給他送上樓去,然後就帶著小國王來到了三樓的房間裏。屋子十分簡陋,裏麵有幾件破舊家具,點著兩支蠟燭,光線非常弱。小國王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床邊,躺下身來,饑餓和困乏已經使他精疲力盡了。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現在已到了清晨兩三點鍾,他還沒有吃過一口東西。他困倦地低聲說:
“吃飯的時候請你叫我一聲。”說完他很快就睡熟了。
亨登看著睡熟的小國王,自言自語地說:“這可真是個奇怪的小叫化子,占了人家的床鋪也不說聲謝謝,而且發神經的時候還說自己是皇太子,真可笑,嗯,也許是他受到過什麼刺激,但不管怎樣,我都會做他的朋友,保護他、照顧他,因為我喜歡他。”
說完,他俯下身來,慈祥、愛憐地打量著這個孩子,一邊用他那古銅色的大手溫柔地拍著他的小臉蛋兒,一麵往後捋著那蓬亂的頭發。忽然這個孩子渾身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亨登喃喃地說:“喂,你瞧,我這個人怎麼這麼大意,居然讓他躺在這兒,什麼也不蓋,這還不得讓他得致命的風濕病嗎?怎麼辦呢?我要是把他抱起來,放到床裏邊去,就會把他弄醒,他太需要睡個好覺了。”
亨登四下裏尋找了起來,但他什麼也沒找到,沒辦法,他隻好脫掉自己的緊身衣,給這孩子蓋上,邊蓋邊說:“我這個人已經讓刺骨的寒風吹慣了,穿單薄點算不了什麼,不會凍壞的。”隨後他就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動著,以保持血液暢通,與此同時還在自言自語:“他那神經錯亂的大腦使他自以為是皇太子,唉,過去的皇太子現在已經不是皇太子,而是國王了。這個可憐的孩子,腦子裏隻有這麼個幻想,卻渾然不知王子的稱號應該改為國王了。我在國外坐了七年的牢,一直沒有得到過家裏的音信,如果我的父親還在世的話,他一定會看在我的麵子上,歡迎這個可憐的孩子,慷慨熱情地接待他,我那好心腸的哥哥阿瑟也會熱情地歡迎他,我的弟弟要是敢排斥他的話,我就敲掉他的腦袋,這個狡猾狼心狗肺的畜生!對,我們就奔那兒去吧,馬上就走。”
客棧的夥計送來了一份熱氣騰騰的飯菜,在他轉身出去時,用力地帶了一下門,結果風“呼”地一聲把正在夢鄉中的孩子驚醒了。他一翻身就坐了起來,快活地向四周掃視了一眼,隨後又變得滿麵愁容。他長歎了一聲,喃喃地自語道:“哎呀,原來是一場夢,真叫我寒心啊!”後來他看見了邁爾斯·亨登的緊身上衣,明白了這位好心人為他做出的犧牲,於是他溫和地說:“你對我真的好極了,快拿去穿上吧!現在我不用它了。”
然後他站起來,走到角落裏的臉盆架跟前,站在那兒等著。亨登以愉快的語調說:“現在我們可以痛痛快快地飽餐一頓了,飯菜樣樣都是香噴噴、熱乎乎的,還冒著熱氣哪,你睡了一會覺,再好好地吃它一頓,你還會成為一個精精神神的小夥子的,相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