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花笑人對文姿道:“大哥既死,哭也徒然。大哥未死時,曾有書回,說大嫂無子,諒難守節,總是嫁人,還是長久之計。”文姿即拭淚道:“二叔休出此言,我生為花門婦,死為花門鬼。我但隨汝兄到黃泉,仍做夫妻,吾願足矣!”花笑人即應口道:“恐你守節煩難,不能透底。我是好意說話。以後我不管,恁憑大嫂便是。”又耽擱了月餘。一日,踱到烏心誠家中計議。烏心誠道:“河上有一位大商,姓張,號洪裕,係濟寧人氏。因發妻貌醜,要討一房美妾去家受用受用。我昨日已曾說過,他說要瞧一瞧兒,果然人物好,便多出些禮金也甘心。”花笑人道:“這有何難?我們大嫂每日出到中堂靈前上飯的,可引他來一瞧便是。”當日,二人就到張洪裕寓中,約定次日相親。第二日絕早,烏心誠便去引了張洪裕偕來。卻好日中時候,文姿果然到靈前上飯。張洪裕在外一瞧,隻見。
柳腰櫻口海棠姿,素縞妝來愈勤思。
三寸金蓮常布地,一心想著向天時。
原來濟寧婦人,多是不裹足的,一雙腳兒,就發尺櫃一般。那張洪裕見了這雙小腳,便已勾了魂兒,況人物原是標致,帶了孝,愈加俊俏,十分醉意。花笑人烏心誠在外,急忙走出來,見張洪裕同在,問道:“家嫂何如?”張洪裕道:“果然佳妙。”烏心誠道:“就是今日兌銀,明日成親,便是不必耽擱。”
花雋人看見三人張張探探,交頭接耳,有些古怪,便遠遠尾著二哥與烏心誠之後,一路跟隨到張洪裕寓中,悄悄在外竊聽,聽見二哥說:“要一百財禮作正猶可,況是做小的,一百是不可少。”張洪裕道:“人物果好,一百也不多。隻是小弟的貨還在舟中,未經兌賣,手中不足,還求讓些。”烏心誠道:“交銀是實,兌起來便讓些。”
張洪裕老到,恐怕人在他鄉,地方有話,定要笑人寫了一張賣婚文契,又見烏心誠俱下了花押,然後兌銀。兌到七十兩,張洪裕不肯兌了。花笑人道:“若是七十兩,是不安的,要一百兩。”烏心誠道:“依我,九十兩罷。你們不依我,我不管事。”張洪裕隻得兌到九十兩。張家收契,花家收銀。張洪裕又備了幾味酒肴,與二人一酌。酌完,又拿出五兩二封,謝了烏心誠。臨別時,花笑人道:“家嫂心中要嫁,奈口中賣清。若好好的與她說,必然耽擱了日子。明日傍晚,可多遣許多人役,抬了軒輿,見穿白衣的,竟奪了上轎。一溜兒抬到船中,然後把溫存的手段弄出來,與她偎偎傍傍、弄盞傳杯,自然與你一頭了。前後事情俱托烏心誠周旋便是。”我想此番文姿雖有貞操,也難逃密計。且看下文演出。
第四回 偷賣嫂錯賣親妻去 死守寡反守活夫歸
題辭:
秋色將闌,黃花欲老,一場恨事淒涼早。可憐人去洞房空,寒衣誰個搗?野寺鍾遲,船窗月小,那邊粉淚知多少。這邊腸斷又魂銷,換衣人自巧。
右調《踏莎行》
且說花笑人同烏心誠、張洪裕暗計搶嫂之說,花雋人在外聽了大驚。見三人送別出門,花雋人閃過一邊,又遠遠尾著二哥之後,隻見到得烏心誠家中,就將十兩一封,謝了烏心誠,又拿出數錢碎銀,叫買了酒肉,二人開懷暢飲。花雋人忖道:“二哥又做沒天理的事了!”一竟走回家,到大嫂房中,輕輕地把二哥賣嫂兌銀、明晚搶親之事,細細說了一遍。文姿聽說,隻是歎氣,聽完,呆了半晌,默默無言,要說也說不出,要哭也哭不出。此時已是夜深時候,花雋人出了房門,文姿即上了燈,呆呆地倚了桌兒,托了腮兒,對了燈沉沉吟吟兒坐著。坐到夜深,想了一計,反笑一笑,自言自語道:“不曾想這般醜惡心腸,前番受了這般磨難,如今在此又背賣兄嫂。叔不仁,嫂不義,明日不得不設計還他。”隨即滅了燈,上床睡了。隻聽見花笑人來家,醉語糊塗,歡聲高亮,秦氏道:“有何快活心腸,何喝得這般泥爛?”推入房中,叫“睡了罷”。此夜花笑人得了銀子,與秦氏著實歡會了一場。
次早,文姿起來,梳妝打扮,穿了白衫,帶了孝髻,故意在花笑人夫妻麵前歡容笑口。花笑人絕早即往烏心誠家中,叫烏心誠到張洪裕處,打點人夫船轎。到午後之時,文姿塗眉撲粉,口唇上了胭脂,走到秦氏房中,歡歡喜喜地說道:“汝夫二叔今已嫁我,幸是有財的客商。此去有得吃,有得穿,料來不似花門中淡泊。隻是成婚吉禮,必須要換吉衣。但我與二嬸衣服當賣已盡,隻有身上一衣,乞求二嬸暫時相換。成親之後,明日送還。我的白衣二嬸不必還我,我到那邊有得穿,白衣竟送與二嬸罷了。”說完,即將孝髻除下,孝衣脫下,付與秦氏。秦氏見文姿肯嫁,也覺歡喜,就把身上衣妝脫與文姿穿戴,自己穿了孝衣。漸漸日色將西,文姿往自家躲過。秦氏領了六歲的兒子,坐在中堂,意欲送文姿上轎起身。隻見一乘轎子隨著許多人擁到門前,內有四個好漢,看見秦氏身穿孝衣,飛跑進門,搶了出去,抬在轎中,把轎門鎖著,一溜兒抬得飛跑。烏心誠直送到河下上船,交與張洪裕。張洪裕叫水手忙忙開船而去。烏心誠又立了片時,見船遠了,方才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