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3)

校讎法帖,大能速化。即使傖父,若詳校一二名帖,未有不爽然生欣厭者。其筆墨肥瘠,引帶斷粘,顧盼乖合,起止來去,各有得失。若其結構權正,筆鋒正側,雖別詳之,而校讎時尤一佐證。常

閱時俗惡帖,出於近代名家名手,紙墨拓裝皆精絕,無不嘖嘖稱賞,餘唾恨揮去。人言或是原帖非真有之,其摹刻妙絕,非大高手不能。餘曰:止見其惡耳。作此帖者,非伎低即眼低,非眼低即品低耳。不然,寧肯善伎就此惡帖?誤主誤人,先已自誤,何所取之。

客以餘憎聖教諸帖為過,曰:豈以結集者多補綴雜廁乎?亦太難為矣。曰:非也。即字字羲之,非羲之矣。曰:何故?曰:取君百篇割集一首,猶然屬之尊作,肯認取乎?客曰:通篇則非,句字還是。曰:句字說詩,何異筆畫取字?以筆取字,此最下乘,君談下乘,吾不敢非子矣。客爽然自失。

常憎篇韻淺漏,墨汙版闕,別列字樣,大為可笑無論矣。名家摹帖亦多有之,如得之為得,問之為問,中之為中,賢之為賢,曰之為曰,事之為事,足之為足之類,漸草漸省,遂至不知來曆,反以全體為怪耳。此謬甚也。或見古帖全文反刪改就俗,此其可笑,比之篇韻坌比丘何如?是故行草帖中每有欠筆,或未必是所釋之字,闕疑可也,若據以為實,是效顰耳。

後世名家即不可師法,然亦各有所長,無以一眚掩眾美,人自取裁可也。蘇氏不文,取其任率;米氏不雅,取其任放;黃氏不精,取其任野;蔡氏不古,取其任時。米最蔡殿,鋒勢正側,自能呈露其短長,非我雌黃上下其手口。

近代吳中四家並學二王行草,仲溫得其蒼,希哲得其古,徵仲得其端,履吉得其韻。一於蒼則蕪,一於古則野,一於端則時,一於韻則蕩,四者皆過也。能漸其髓,四病皆可勿藥而治,偏則無有不為膏肓之患者。何謂髓?處其中以潤澤四肢,如心為王,百骸聽令,內有所主,故變化不窮。非若後世集於一家而不能化,或效顰雜態以相惑識者,見之幾乎欲嘔。

書道與時高下,古今未暇為之品列,亦陳言具在,無俟添足。國朝獨鍾於吾吳,又同起於武、世二廟,如祝、文、王、陳四君子者,後先不過一甲子中,盡一時之盛。前乎此者,猶之舜、禹、周、孔未生之初,未始無聖善,要不能擔當一代師表,無跡可求耳。京兆大成,待詔淳適,履吉之韻逸,複甫之清蒼,皆第一流書。何後世求全,漫譏祝野、文時,王拘、陳縱,將概千古責備一人,非公論也。謂祝得魏肉,文得晉腴,王得晉脈,陳得唐、宋而下筋骨,惜乎不及頭目髓腦。如是判斷,便不能為之曲蔽矣。若前朝二沈,後代兩文,以及徐、李、吳、黃,各擅偏長,雁門亞祝,姬水亞王,其他非所比倫矣。

了義八

嚐夢與人論字法,忽見持字,彼人不解。餘於夢境為之解曰:乃古人作文字之本體,釋為持字。凡文字以一筆持之,譬之文詞猶一篇中之正義,一聯中之眼目也。其變者,若眾橫中一直,稿草中懸針之類。又若眾長獨短,雜側加點,又其變之奇者,未可以繩墨拘也。但安此一畫,意在筆前,宜長者墧乎其長,宜短者墧乎其短,但不可欲短不短,欲長不長。嚴氏彈詩,所謂拖泥帶水便不是詩,論字亦然。

正法以一筆擔之,有二筆擔之者,變也。如辛、二字。辛字以下畫擔其上二筆,必縮以讓其下,若上畫先長,則首尾不稱矣。字以上次畫擔其下二畫,必縮以讓其上,若下畫亦長,兩大不勝矣。宇宙二字,宇以五擔,宙以三擔,可以類推。書法詳言永字八法,似未得其要領也。凡字不出五法,上有上法,下有下法,左有左法,右有右法,中有中法是也。一言蔽之者,都會是也。作十分字,都會在四五是也。至其流變,不可勝紀。漢有漢法,晉有晉法,唐有唐法。一代之中,官家有入院體,學士有金石文,作者自得之。至若一點一畫,殊形變貌,或上銳下圓如瓜子,或起止流轉作凝雲,或作橫畫,或作直豎。有擲筆得者,有鉤鋒取者,有刺而得者,有打而得者,有拂者,有引者。凡此之類,無所不至,隨宜措置,借勢成形,自有完局。必如書法所言,則點點依其使轉而後謂之書乎,如此則不特百家同軌、萬手齊勻已也。設一人之書,字字如此,畫畫如此,點點如此,縱令大佳,見之可厭,尚可稱文人之書乎?書奴計功可耳。米芾言蔡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臣刷字。五人亦微近一偏。欲去此病,各求對治之藥。對治之藥不必仙山靈草,即就毒藥中求,自有活人妙用,牛溲馬勃,神醫所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