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3 / 3)

善鑒者取書忘筆,取筆忘刀,取刀忘絹素楮墨,即取絹素楮墨者,亦須忘裝潢色澤而後可。不然,鮮不為所亂惑。

仿書知其好處固要,知其不好處尤要。敗筆人人不免,名家即不過差少過失耳。善學者取其長,不善學者兼其短。何也?無真鑒也。至於不經事少年,惟敗筆是效,何也?敗是我家故物,不自覺,其易入釋家所謂熟境易於漸染。苟能開眼,痛懲何難,但恐大夢中翻怪人推覺,此最難治。

法書七

漢人書不期合而合,晉人、六朝能以不合而合。唐人造立許多法度,宋以下尚能造詣於法,元則標致用事,抑末也。世人趨之,可憐哉!

求帖先尋古文篆隸,始可以窺章、鍾秘奧,得章、鍾而後可以別二王優劣。優劣渾渾,勿與說書。

晉人法度不露圭角,無處揣摸,直以韻勝。唐人法度曆曆可數,顏有顏法,歐有歐法,虞有虞法。虞實近古而返拘,歐似習俗而入妙,顏則全用後世法矣。其他隨人指縱,不足道也。

晉人以無意得之,唐人以有意得之,宋、元諸人有意不能得。今之書家無意求,亦不知所得者何物。

不學唐字無法,不學晉字無韻。不惟無韻,且斷古人血脈;不惟無法,且昧宗支家數。謂晉無法、唐無韻,不可也,晉法藏於韻,唐韻拘於法。能具隻眼,直學晉可也。不具隻眼而薄唐趨晉,十九謬妄。

時書之於法書,分明別是一重世界。時帖之於古帖,分明別是一重世界。拓本之於真跡,分明別是一重世界。泛嚐名家書之於第一流書,分明別是一重世界。不寧惟是,即一人之作,平時書之於得意時書,分明別是一重世界。學者玩法書,必如是重重互案,等而上之,等而下之,無不燭照數計,始可以為鑒賞之真。如是賞鑒,其書必進,跡不從心者亦或有之。至於雅俗當前,水鏡之辨如薰蕕蒼素,必不為所撼搖矣。

善帖遭庸工,良工逢偽跡,雖皆惡道,然亦不皆空過也。家藏木本十七帖粗惡異常,然而晉人筆意十存八九者,此善帖遇庸工本也。他石本字故可觀,晉風掃地矣,此良工逢偽跡本也。具眼者自能甄別,定其取舍,盡成良藥。若無目握此,各中其毒,好而知惡,惡而知美,可以此言進。

有識之士,直教鉤帖人倒本從事,寧使失粘,骨力形似故在也,即不得前人書妙境,亦不雜後工醜態。苟能不失形似,伎倆足矣,其神情庶幾自取。若後世醜態一入腕中,即百翻灑拂,未必淨盡。何也?用後世耳目著後世皮相,氣味易於相投,一染難革,勢所必至。常謂熟境能熟,生境能生,非祖師不能道。晉人行草不多引鋒,前引則後必斷,前斷則後必引,一字數斷者有之。後世狂草渾身纏以絲索,或聯篇數字不絕者,謂之精練可耳,不成雅道也。淳化帖第六卷首帖蹈此失,無論善惡,其偽可知。至若懸針,用之絕少。後世妄書一篇數見者,不特非法,望之可憎。○我朝已還,吾吳以書畫甲天下,至於今日,家至戶到。夫人而能握三寸管以自好,車載鬥量,不可勝算。惜乎一皆因人成事,不似前朝諸公自立門戶、不愧古人者流也。常恐易世而往,掃地盡矣。畫非吾事,書法一道,可不補前賢未發之蘊,以冀同調友生相與上下其論為不刊之典乎!自己作字,每見其情,閱他人書,寧無水鑒。士衡所謂蓋所能言者具於此雲。

顏真卿骨力有餘,逸韻不足。方朔像讚取資右軍,晉風稍有存者,當為平原正書中第一帖。褚遂良誌在妍媚,古雅罔聞,唐三藏敘比量集王帖,如伎女之並宮娃,兼葭之倚玉樹,非其倫矣。略無唐家氣骨,敢望晉乎?別論可也。顏傷於方,褚傷於圓。雖然,顏氏上達,褚氏下達,柳公權亦褚輩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