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3)

不專攻一家,不能入作者閫奧;不泛濫諸帖,不能辨自己妍媸。閫奧即在麵前,不妍則忽而不覺其美。是以專治一家,帖不必改而新意自出。見得昨日臨摹一畫非是,乃是進德。苟新意不出,皆皮相也。若此帖果無新意,非佳書矣,便須改圖而後可。自己妍媸多在骨髓;不博則習而不覺其惡。是以博覽名家,帖雖不同而書法一軌,見得他人得失,各具一短長,乃是自知。苟得失無辨,皆耳食也。若果無所見,莫得強議,便須加功而後可。加功在讀書譜,改圖在玩法帖。至於識鑒,雖曰非人所能,然未有耽玩日久而識鑒不稍為之開發者矣。要在立誌高,發願固,未有不得者。若泛泛從事之人,姑置勿論。

不專一家,不得其髓;不博眾妙,熟取其腴。髓似勝腴,然人役也,其機死矣,腴乃轉生,生始為我物。

不熟則不成字,熟一家則無生氣。熟在內不在外,熟在法不在貌。凡玩一帖,須字字經意,比量與我已得未得。若已得者,功在加熟;若未得者,作稀有想,藏之胸中,掩卷記憶。不能記憶,更開卷重玩,必使全記不忘而後已,他時再轉便作已得想。

閱一帖中字,有相同者,即於同處求其異,若無同字,須想別帖同字相參。苟不記他帖,即以自己念中欲作之字相參,虛心比量,何處不相似,何處可到,何處不可到。如是探討,真是真非無遁形矣。

攻一帖為當家,若不能生發,流而為繡工描樣。集眾美為大家,若不能取裁,流而為鄉願媚世。一為淺俗,一為時俗,俗等耳。淺易革,時難移。何也?世人共趨也。昔賢不說惡紫,幾乎渾至今日。時俗書者,書家之三隅也。

學後人帖,須見其原委,然後可以從事。如祝希哲真楷學鍾元常,即先玩祝書無妨,名家所得者深故也。但得旋討鍾帖,便見其學由彼而得。於是求二人合處以取法,察古今變化以觀妙,始可兼其二益,所得多矣。其行書出於章草,稿草出於芝素,可類推也。一人如此,其他可類推也。文待詔真楷之於黃庭帖,行書之於太宗帖,大草之於山穀書,亦類也。又若王文學真楷之於虞學士,行書之於右軍父子,亦類也。又若宋仲溫學王氏之章草,文休承學懷素之千文,亦類也。又若陳複甫學芾之蒼古而失其圓妙,黃淳甫學獻之遒韻而不得其嚴整,亦類也。苟不究其根本,皮相大能僨事。

名家書有下筆便佳者,有用意輒好,不用意即不佳者,有不用意反好,用意即不佳者,此天工人工之異也。天工是其先世之人工,人工是其後世之天工。天人交至,上也;得人無天,次也;得天無人者,見世過世俱無利益者也。切莫自委,自委即自棄矣。其不用意即不佳者,佳非我有也。不用意亦佳者,胸中無有不佳之物也。無有不佳,全在識量。識量似天而實人,人可不學乎!

經史最誤人處,在後世俗書。俗書一入,牢不可破。故少時授經,即與善本,善本須先一代得一分之力。寫字即與名帖,名帖須先一代得一分之力。晉唐而上,合法者多。晉唐而下,合法者少。其得其失,具之晉、唐。晉、唐去古未遠,典刑尚存,是其得也。攻於妍媚,不問來曆,是其失也。餘作刊誤中有法帖刊誤一類,此卷當冠諸誤。何也?經史之誤,未必出於作者,謄寫俗工偶然失之,不知起於何年。惟名家手書碑帖,而失則自供其短,便見此誤出於何代何人作用矣。無論真楷已上不當杜撰,即行書狂草,古人十九不失矩步也。試拈二王、張、素諸帖,可概見矣。

學書者,博采眾美,始得成家。若專習一書,即使亂真,無過假跡,書奴而已。拔其尤為師範,以諸家副之,必勿取法於中,落下劣阱。學篆,必籀鼓、斯碑,博之以壇山、詛楚諸金石,唐宋而下,一字不得入吾肺腑。學隸,必鍾傳、漢碑,博之以蔡邕而上諸碑碣,六代而下不得窺也。學正書,必歐、虞、顏、褚,博之以鍾、王,鍾、王非得唐跡不顯其妙,宋人而下不得習也。學行書,必二王,博之以諸家法帖,諸帖非二王不能淘汰入正途,宋人書不得習也。學稿草,必顛、素,博之以章、索,章、索非顛、素不成文也,宋人而下亦不得習。如是五家,各為書法門戶,苟先看後輩,便是醉生夢死。

學一名家書竟,旋取他人之學彼者,參意得失。如學鍾司徒,必以右軍、衛夫人、宋儋、羊欣諸家為學徒而參究之;學王右軍,以大令、智永、孫過庭、虞世南、趙孟頫、鮮於樞、宋仲溫、文徵仲諸人為學徒,以及顏真卿臨東方朔像讚而參究之;學大令,以虞世南、王履吉、黃淳甫為學徒而參究之;學率更,以小歐陽以及蜀本石經之似歐諸家而參究之。大抵前人書法不可多得,故借後人學力以輔吾不及。不可執近忘遠,認藥成病,反增一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