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字必取筋骨。自詛楚而下無筋,自石鼓而下無骨,獨秦斯能藏筋骨於皮相間。過此而往,此道傳於徒隸中。唐陽冰自謂直至老夫,今日而在,必生愧怍。字法故多,不出用筆、結構、體裁、顧盼,四者之外,無他能也。至若筋骨在學力功夫,逸鋒在意興去就。唐人尚功,晉人任逸,自此而往,不可求其端倪矣。何謂用筆?正鋒起伏,下筆有意是也。何謂結構?疏密得宜,聯絡排偶是也。何謂體裁?格製裁益,不拘繩墨是也。何謂顧盼?左右上下,往來有情是也。何謂筋骨?強弱得所,和而不乖是也。何謂逸鋒?烏衣子弟,翩翩爽爽,到處有致是也。字有四法,曰骨,曰脈,曰格,曰調。方圓肥瘦,我自能主,謂之骨;緩急從意,流轉不窮,謂之脈;取法乎上,不蹈時俗,謂之格;情遊物外,不囿法中,謂之調。字有四病,曰拘,曰稚,曰俗,曰野。為法所係謂之拘,為筆所使謂之稚,為墨所使謂之俗,為手所使謂之野。

筆法尚圓,過圓則弱而無骨;體裁尚方,過方則剛而不韻。筆圓而用方,謂之遒;體方而用圓,謂之逸。逸近於媚,遒近於疏。媚則俗,疏則野。惟媚與疏,即未入惡道,亦野俗之濫觴乎!預防其流毒,斯不為魔中。

書法雲:點不變謂之布棋,畫不變謂之布算。正有不必拘者,如歐氏作飛字四點如一,作靈字八點無差。以至結構對偶,畫畫未嚐改易,而亦未始不善。若虞氏作書字,則上二畫下三畫俱平,中三畫抑左揚右,便符前法,此有得於王氏。作三字則二畫相從,下畫別出;作佳字其左圭上如士,下如重點。或上畫先作,中二聯綿,此下畫仰承之法也。故知各有所取,無往不善。除是無學,不可與言虞、歐師徒也,故比量說之。○真、草雖並有挑踢,大半從飛白得之,或引帶過脈,無一筆虛設。虛設可已,可已不已,已非高格。至若世俗稚筆,全然借挑踢以補其闕漏,即不能除,謂之救藥可耳。若惟此是務,未是書也。筆發於上,意先在下;字起於左,心先在右。假如真書草頭作萑,草斂其足,穴頭作邃,遂束其首;篆書水傍作滿,水讓右,水傍作江,水浸右工,心意不先,何以措置?故曰:胸中具個完字。難者曰:江滿並出,將異結乎?通篇章法,古今不然也。曰:此中最難。須全然鍛煉一翻,自有個生息。苟不諸體備具,涵漾於胸中者,未可輕議也。莊周雲: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其間必有遊刃之地,滿誌藏刀,故曰得意。

結構名義,不可不分。負抱聯絡者,結也;疏謐縱衡者,構也。學書從用筆來,先得結法;從措意來,先得構法。構為筋骨,結為節奏。有結無構,字則不立;有構無結,字則不圓。結構兼至,近之矣。尚無腴也,故濟以運筆。運筆晉人為最,晉必王,王必羲,義別詳之。

運筆者,一畫中之結構也。低昂巨細是其構,起伏顯謐是其結。書家不學而熟之者,亦能結。學而未熟者,但能構。構為意念,結為情性。有結無構則習俗,有構無結則粗疏。粗俗都捐,近之矣,然無韻也,會須師古。師古晉人為最,羲之故善,又須去其似是而非者,黃、米諸家辨之詳矣。

字之左右相對體,或打圍字,下左筆時可縱情落墨,下右筆時則毫不得縱,全要顧左。凡舒斂曲直,圓銳肥瘠,一一照應,始無後悔。否則敗矣。

筆鋒引帶,如詞章中過文。雖然,似是而非也。筆鋒乃無中生有,本是虛器;過文全篇脈絡,去此離矣,是則實語者。

用筆品藻,古人亦雲詳矣,但多昧於結構、破體二法。晉人結構囿於情,唐人結構囿於法。以法顯情,其義斯顯。情為法縛,皆桎梏也,勿論可矣。破體有篆破真不破,有真破篆不破,有篆真俱破,有可破不可破,有有義之破,有無義之破。不必破者,勿論可也。世謬以筆法為結構,或呼野狐怪俗之書為破體者,皆不知書法名義者也。名義尚昧,書道何有哉!因取同部結構有異者,著之於篇。若風衣人心水草火手木肉頁黑十二部字,並左右上下內外俯仰,真篆全省,正破古俗。因勢取裁,其法不定。不定為法,翻合書法。

字須結束,不可渙散;須自然,不可勉然。各自成像而結束者,自然也;曲直避讓而結束者,勉然也。若夫交錯紛拿而結束者,妖邪野狐,無足道也。

法書在在成形,全有全結,半有半結,偶有偶結,獨有獨結。大令不逮乃公,是以求妍於成字之後,識者彈之。雖然,要知大令受病何處,多中於破體一門耳。作破體時,全以諸體會成一局,方可下筆,若隨意繃補,卻不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