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書之名尤為渾亂。自周太史籀始立篆名,秦相效作,謂之小篆。因秦書通行,遂但以籀稱大篆,亦已贅矣,何乃無古無今,概呼作篆?可怪也已。籀而前,但可以時代名,如古文、夏書、商書之類。籀而後,概呼作篆可也。何也?籀斯為後人趨步指歸,莫能出其圍範,即不得編討古昔,聊識其可摹者如左。一曰古文,始於象形,迄於夏商,代非一人,人非一體,但可作文字,未可合篇章也。二曰雕戈文,雕蟲篆刻,尚文之作,多不可解,亦難以下筆,漢章或稍一見之,亦未甚一律也。一曰籀篆,詛楚文、鍾鼎識及嘯堂錄以至楊氏書統所載,及古篆諸韻,取其合於許氏所取作籀書者采焉。一曰大篆,石鼓文是也。一曰小篆,繹山、會稽諸碑是也。從此流傳,變而弱者,一曰繆篆,唐、宋、元諸人如李陽冰、僧夢英,以至我明程南雲、李東陽、文氏父子諸人是也。變而強者,一曰玉箸篆,如勝國周伯琦之類是也。任筆成文者,一曰飛白,篆貌隸骨,雜用古今之法。勉作草篆,為器所使,自我作之,不得不然也。一曰刻符,秦漢紅文印章用之。其前此任字略章者,璽書諸文皆是也。一曰摹印,漢白文印用之。後此章不攝字者,六代而下皆是也。以上十種,世俗通呼作篆,失之遠矣。因俗解釋,聊采二十五種,有心此道,取為法式,思過半矣。
學楷須先學圖字,大口小口,廣袤隨宜,豎得是,畫得是,轉得是,折得是,方合楷字。如以一點當小豎,一捺當小畫,又以一鉤一鏑當轉折者,皆市井小兒記賬體也,何以謂之楷乎?楷者,端正之稱。其原雖出於徒隸,至小楷則又從粗入細,返俗還雅,故命之嘉名。法具名中,可以想見。
行書之帶筆,乃其過脈處,鋒勢與本文必有節奏,其字始有骨力。若其渾去不分者,狂草則可,不然敗筆也。名家作家,但寧念本文,其鋒勢引帶無意得之。不知者先已寧意引帶,何暇分出本文?是以渾渾失之遠矣。即有意分出,意又雜亂,臨仿法書,至有引帶諸字,直臨本文,勿臨帶筆,本文成熟,帶筆自隨,隨正文出,自然節奏。此臨仿要訣,不可不知。
學行草,須審古人引勢來曆,方得不謬。若但依曲效直,不問創法所自,勢必以訛傳訛,一字字畫成花押,數傳之後,不知筆畫為何物。求來曆如何,不得於真,求之篆隸,篆隸又異,多從章草,章草則雜用古文奇字,如之類,因古今通行,不知其怪耳。否則佳隹不分,左右一致,其可乎?能解乎此,方能理會粗識篆義之語。
晉人行草不多引鋒,前引則後必斷,前斷則後可引,一字數斷者有之。後世狂草,渾身纏以絲索,或連篇數字不絕者,謂之精練可耳,不成雅道也。淳化帖第六卷首行蹈此失,其偽可知。至若懸針,用之絕少。後世妄書一篇數見者,不特非法,望之可憎。
行草書中,引筆作實而重,用者偶然失所,可也,若本體作引而輕拂者,漫興敗筆矣,未可也。果能意到,必無此失。世之皮相者,去彼取此,此何以故?後失近乎輕清,前失入於重濁。重濁乃書中大病,如是取裁,未為非是。但須甄別功過,方為賞識。
草書須剛柔相濟乃得佳。直則剛,曲則柔;折則剛,轉則柔;輕重捺筆則剛,首尾勻裹則柔。曲直轉折易見,輕重首尾難知。主客分明,心手聽令矣。字形實體,主也;顧瞻引帶,客也。客過重,可;主過輕,不可。
懷素自敘妙在骨力,是以人不可到。若但取狂蕩,真野狐矣。
學章草書多入粗俗險怪諸惡道,然草書之所必由也。作草祖章,便無苦氣。挑剔最忌苦氣。稍用章法,此病自遠。
書體流傳,法非一代,代非一人。然徒擁其名而不見其形者眾也。所可遵者,常取十體,欲著其妙,疏之下方。(詳於母原,刻在長箋第九十六卷,因欲廢彼,重錄於此,似為重出。)
一曰古文。本來之形,非古非今,不必始於何代。象其形似,交錯成文。世用者雖今亦存,不用者雖古亦略。旁搜奇形異狀,必有所據,始可下筆。或金石模糊,傳寫舛謬,乃得以意正之,雖未成書,而篆從此出。各體具在,不加強合,隨小大,任方圓,匠意為之。後人取其一文,定為法度,矯眾文而協同之,始有篇章結構。此文字之本原,不可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