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凡奈克醫生在格蘭福斯醫院門口出現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多,黑頓早在醫院門口等候,他的神情已經不是那麼著急了。
“我已經盡力了,”凡奈克氣喘籲籲,直搓著冰冷的雙手,“我的車在半路上被劫匪劫走了,黑頓醫生,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謝謝你!凡奈克醫生。我知道你已經竭盡全力。”黑頓拍拍對方身上的雪花,“孩子一小時前死了。”
凡奈克和黑頓醫生邊說邊來到候診室。在候診室門口,凡奈克突然像觸電一樣呆視著一個人。門邊的長板凳上,坐著一個裹著破舊黑大衣的男人,頭深深地埋在兩隻手掌裏。聽見有人來,他抬起頭,目光呆滯。突然,他也像觸了電一樣,與凡奈克對望著。
“亨尼漢先生,”黑頓指著凡奈克,對那男人說,“這位是凡奈克醫生,他是專門趕來給孩子做手術的,但在路上車給劫匪劫了,他已經盡了全力,可惜還是晚了。”
年過六旬的赫克特去公墓看望死去的妻子,但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妻子的墳墓。後來墓碑管理處居然在別人的墳裏找到了她妻子的屍首。
丟失的墳墓
——[美國]馬拉默德
深夜,赫克特被雨打窗戶聲驚醒。他聆聽著雨聲,心中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死去的年輕的妻子——西莉亞,她現在正躺在濕漉漉的墓穴裏。多年來。他一想到妻子的事,就想到那濕漉漉的墓穴,心裏就覺得不是滋味。他仿佛看見她躺在敞口的墓穴裏,嘩嘩的雨水彙成小溪從四麵八方往裏灌,而西莉亞卻孤零零地躺在深深的水坑裏。盡管他當初發誓一定照管她的墳,但到現在為止,他還沒給她送過一朵花。
想著想著,他又睡著了,在夢中,他手裏拎著防雨布準備給她遮擋風雨,可是,他穿過墓地濕淋淋的樹叢,找遍濕漉漉的墳地,卻不能確定她的墳在哪兒。他的夢裏既沒有碑名、墓的排數,也沒有墓地號碼。他花費了好長時間,但仍無所獲,卻把自己搞得透濕。墳墓已經被移走,你就是再有本事,也無法給這個女人蓋上棺材蓋,因為她死後就沒呆在該呆的地方。
夜,好不容易過去了,赫克特起了床,整理完畢走出家門,準備乘地鐵去傑梅卡看西莉亞下葬的地方。他有好多年沒去過這個公墓了。這事很平常,沒人去細想其中的原委。人的一生是千變萬化的,起碼看來是這樣的。西莉亞的一生就驗證了這點。不知什麼原因,赫克特近來卻越發清晰地憶起往事。如果你留心觀察或是仔細考慮,人到了六十五歲以後,一些截然不同的東西好像會拚湊成另一種東西,把原來本就淩亂的記憶搞得更是一塌糊塗,別人不說,赫克特對此深有體會。
赫克特有好些年不保存任何資料了,雖說他這輩子多多少少也算有些經曆。那天早上,他翻閱了一小摞文件,可沒發現任何線索來確定西莉亞目前的下落。這次,他花了一小時瀏覽了墓碑,結果令他很失望,最後他決定去找墓碑管理處。管理處的一位秘書把赫克特和西莉亞兩人的名字輸入計算機,對葬禮日期、墓地號碼以及台石碼統統進行搜索,搜索的結果是空白,赫克特惱火之極。
“聽著,親愛的,”赫克特衝著年輕秘書說道,“如果利用這蠢笨的家夥不見成效,那我們是不是考慮換一種有效的方式,不然的話,我會失去耐心的。我實在記不清這座墳的確切位置了,可是,我必須要找到它。”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認為我在玩嗎?”
“你所做的一切看來都毫無意義。這台計算機本該有優良的機械記憶功能。可它不是亂了程序,就是零部件生了鏽。我雖然沒能提供這方麵資料,可是到現在,這台機器給我提供的惟一線索就是它對此一無所知。”
“計算機告訴我們它難以確定你要的信息。”
“我知道,可我必須要找到這墓碑。”赫克特說道,“我要提醒你,這座難以找到的墳不是一枚我們隨便談論的結婚戒指。我要找的是一個女人的葬身之地,這個女人曾是我妻子。”
這年輕秘書站起身與另一個更年輕的秘書低低說了幾句話,那個更年輕的秘書轉身離去了,一會兒他轉回來,赫克特得到允許到主任辦公室去。
“我們的主任古德曼先生想跟您談一談。”
他不信古德曼先生能夠解決這個問題,但他還是決定去試一試。他隻點了下頭就跟著年輕秘書去了,來到裏麵的一個辦公室,年輕秘書敲了一下門就走了,隻聽從室內傳來和藹的聲音:“請進,請進。”
“進就進,有什麼可怕的?”赫克特自言自語道。
古德曼先生衝他辦公桌前的一把椅子指了指,赫克特立即坐了下來,看著他把純橘汁從一個大瓶倒入一個小綠玻璃杯。
“你也來一杯?”他指著橘汁瓶問道,“我一般上午這個時候要吃點東西以保持機體平衡。”
“我不需要,”赫克特說,同時示意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說,“我需要知道我妻子墳墓的確切位置,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結果。”他清了清嗓子,對剛才說話時那股激動勁兒感到詫異。
古德曼先生沒有說話,他一直聽赫克特在述說。
“那坐在外麵的秘書沒能給我任何幫助。”赫克特接著說,同時他對自己丟失了能確定墳地所需的文件感到懊惱,“你那年輕的女士用各種方式在計算機裏進行過搜索,可就是一無所獲。找不到的還是找不到,也就是說一個女人的墳找不到了。”
“目前還不能下找不到的結論,”古德曼開始說,“倒不如說遷移更確切些,依我幹了二十八年的經驗來看,不相信有哪座墳會找不到。”
說完古德曼先生操縱起他麵前的計算機,過了一會兒,他攤了攤手,聳聳肩說:“恐怕我們這次還要落空。用計算機查找過去我們所用的墳墓台石,有H打頭的字母好像就是不見赫克特,我敢說這不僅僅隻是個暫時現象。”
“你那年輕的女士也這樣對我說。”
“她不是我的年輕女士,她是我的助手,做文秘工作。”
“我承認我措辭不當,”赫克特說,“這並不是我有意冒犯。”
“我不會介意的,”古德曼說,“然而,我還會接著做的。請您告訴我,假如你不介意的話,你妻子死時,你們之間關係怎樣?”他戴著半月形眼鏡,盯著計算機屏幕問道。
“噢,這個沒什麼隱瞞的,我們分開了。分居與埋她的墳地有關係嗎?”
“我打聽的原因是,我想也許會重新獲得你的記憶。舉個例說吧,你查找的這個公墓——傑保姆山是否正確無誤?有些人總是把我們這兒和稀伯倫山搞混。”
“我肯定就是傑保姆山公墓。”
赫克特稍稍猶豫了片刻,又繼續說道:“我妻子是個很不穩定的女人,她兩次離我而去,還失蹤過好幾個月,我曾兩次把她找回家。她死時我們並不住在一起。生前,她曾以自殺威脅過我,但她卻沒真的實行,奪走她生命的是一般疾病,而非其他,雖然我們的關係一直不算太好,但她的葬禮還是由我資費的,我記得十分清楚就在這座公墓。我還聽說,有段日子她曾和一位在某處認識的小夥住在一起,可她去世時,送葬是我為她舉行的。今年我已六十五歲,近來很想看望一下年輕時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的墳墓,可結果呢,墳墓奇跡般地消失了。”
古德曼站起身來,這時,赫克特才發現他是個身長不足五英尺高的矮漢。“我會讓他們細細找找的。”
“希望盡快有個結果,”赫克特回答說,“我還對她的墳所發生的一切感到好奇。”
古德曼看樣子非常想笑,但努力壓製住,他揮手說道:“別擔心,我會同你保持聯係的。”
赫克特是帶著怒氣離開的。在回城的列車上,他回憶著西莉亞以及她帶來的一幕幕不幸。要是他對古德曼說是她毀了自己一生就好了。
這一夜,天空飄著細雨,赫克特發現枕邊有一塊濕了。
第二天,赫克特又到公墓去。“我是不是忘了該記起的事?”他不止一次這樣問自己。顯然,墳地、埋的排數和號碼都沒錯,雖然他盡心盡力地找了,可就是找不到。誰能記得自己根本不願記的事?這就像是想在穀子袋裏種植穀子一樣沒法辦到。
雖然這樣,他還是努力回憶,慢慢回憶,一點點回憶,希望能回憶起有價值的信息。
可時間一周一周地過去,赫克特還是記不起他想要回憶的事。“難道我走入了死胡同?”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月後,那位古德曼先生打來一個電話,電話裏他的聲音有些含混。赫克特腦子裏想像著古德曼在辦公桌前邊說邊一點一點地喝著橘汁。
“赫克特先生嗎?”
“我就是。”
“我是古德曼先生。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赫克特先生,您托我們的事已經有了結果,您現在是不是還有興趣?”
“那當然,你說吧!”
“好吧,那原諒我的直率,我們搜索到你妻子了。結果她沒呆在計算機能找到她的地方。直接說吧,我們發現她在一位先生的墳裏。”
“什麼?這是真的嗎?是哪一個混蛋?要知道我是她的合法丈夫。”
“先生,不要激動,我告訴你,那個人就是你妻子離開你後與她同居的那位男子。他們斷斷續續地住在一起,因而你也不必責備自己。她死後,得到法院判決,結果別人把她遷移到另一個墳裏。在這位先生死後,我們又把他葬在裏麵。法官之所以這樣判決,是因為他對法官訴說他與您妻子多年相愛並自願合骨的結果。”
赫克特變得十分沮喪:“你在說些什麼呀?要不是法律允許,他怎麼能隨便移她的墳呢?她的墳屬於我的,是我付的費。”
“那座墳還依然完好。”古德曼解釋說,“但名字卻混亂不清。那男人的名字是卡普蘭,工人把她埋在卡普蘭名下,而不是赫克特。正因為此才不好查找,我向你道歉。然而我認為我們現在總算把這個謎底揭開了。”
“謝謝你為我解開這個謎。”赫克特說道。他覺得雖然失去了一位妻子,自己卻感覺不再是個鰥夫。
“對了,作為管理者,我有責任提醒你,現在有一座備用的空墳,墳裏沒埋人,而且墳地也屬於你。”
赫克特說:“那毫無疑問,事實就是這樣。”
隧道口的鐵軌壞了,列車停下來等候,一位旅客下車給修道工父親打了電話,希望能見上一麵,但最終父子二人還是沒能見到麵。
隧道
——[前蘇聯]康·麥裏漢
列車在過隧道時突然停住不動了,隻有第一節和最後一節廂留在了隧道外麵。
這次意外事故,引起了乘客們的恐慌,隻有坐在最後一節車廂裏的一位旅客不但不恐慌,反而感到高興。這倒不是因為他那節車廂比別的車廂明亮,而是因為他的父親就住在隧道附近。他每次休假都要經過這條隧道,可這兒沒有站點,因此他們父子倆有好長時間沒見麵了。
這位旅客從窗口探出身子,叫住順著車廂走過來的列車員:
“什麼原因停車?”
“隧道口的鐵軌壞了。”
“需多長時間能修理好?”
“少說也要四個小時。”列車員說罷,轉身走向隧道另一端。
這位旅客很興奮,他跳下火車,到下麵的一個電話亭給父親掛了電話,接電話的人告訴說,他父親正在上班,並把父親工作地點的電話號碼給了他。於是他又重新掛了電話。
“是兒子嗎?”父親一下就聽出了他的聲音。
“沒錯,爸,這下我們可有見麵的機會了,火車要在這兒停上至少四個鍾頭。”
“真不湊巧!”父親難過地說,“我正好還要幹四個鍾頭才能下班。”
“可以請一下假嘛!”
“不行呀。”父親答道,“這兒離不開我,哦,讓我再想想。”
旅客掛上聽筒。這時列車員正好從隧道裏走了過來。
“兩小時後發車。”他說。
“咦?怎麼變成兩個小時了!”這位旅客叫了一聲,“您剛才不是說至少要四個小時嗎?”
“四個小時和兩個小時都是由修道工說的,他們說幾個小時就幾個小時。”列車員說完,轉身又向隧道另一端走去。
旅客飛快地跑向電話亭。
“爸,你聽我說,現在變了,不是四個小時,而是兩個小時,真煩人!”
“真糟糕!”父親傷心地說,好吧,我再努一把力,也許一個鍾頭就能幹完這點活兒。”
旅客掛上電話。這時列車員吹著口哨,從隧道裏出來了。
“真不可思議,由四個小時變成兩個小時,又由兩個小時變為一個小時,幹勁可真足。”
“爸,還得糾正一下,不是兩個鍾頭,是一個鍾頭。”
“這可麻煩了!”父親懊喪極了,“半個鍾頭我無論如何是幹不完活的!”
旅客又掛上聽筒。列車員也從隧道裏走了回來。
“唉!事情越來越怪了,這個修道工居然說半個小時就能修好鐵軌。”
“該死的修道工,他一定是吃錯藥了!”旅客喊叫著跑向電話亭,“爸呀,你十分鍾內能過來嗎?”
“放心吧!孩子!拚上老命我也要幹完這點活!”
“哼,這個修道工真的是吃錯藥了,剛開始說工作太繁重,沒四個小時下不來,可現在又說隻要十分鍾就可以修好了。”
“這個可惡的大頭鬼!”旅客罵了一句又撥了電話,“爸,很遺憾我們見不了麵了。這兒的一個混蛋先說停四個鍾頭,現在又說隻停十分鍾。”
“是夠可惡的,”父親讚同地說,“沒關係,我馬上就過來!”
“乘客同誌們,快上車!”從隧道裏傳來列車員的聲音。
“再見了,爸爸!”旅客喊道,“以後有機會我再來看你!”
“等一等,孩子!”父親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我收工了,別掛電話!”
這時火車已漸漸起動了。
列車駛出隧道時,這位旅客呆呆地望著巡道工的小屋,望著小屋窗口裏對著電話筒猛喊的父親。電話亭裏,話筒裏仍在響著父親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等一等,孩子,我收工了!”
我的圓臉被加工成長臉,額頭、鼻子被加高,下巴、脖子、耳朵、頭發都被加工得一塌糊塗,但我仍得承認,這確實是我。
我的肖像
——[前蘇聯]古裏阿
千真萬確,《文學報》上的這幅肖像確確實實是我的畫像,而且寫得明明白白,納季姆·希克邁特就是我。
怎麼?一點也不像我?
看看畫像,覺得說得也不無道理,這完全是另外一個人。這可怎麼辦?肖像畫的人是個長臉,可我是圓臉;肖像上的人頭發老長,可我的頭發並不長。再看看下巴,更不像,他的下巴像根老黃瓜,我的……脖子更別提了,有那樣的脖子嗎?要多別扭有多別扭,眼睛也不像,那對耳朵也不像!不過,領帶那倒是像的,可以確切地說是我的領帶,是我在伊斯坦布爾買的那條領帶。
從外觀上看,這幅畫像與我本人相差極遠,盡管如此,我還得說它是我的肖像,這是怎麼回事呢?其中的原委是這樣的:
當時我正蹲監獄,而在巴黎則準備出版我的詩集,這是多麼不可思議,但它卻是真實的,於是他們便往伊斯坦布爾發信要我的肖像。可是到哪兒去弄呢?我蹲在監獄裏呀。
我媽媽就對來人說:“我給您一幅納季姆的肖像。您把它寄往巴黎吧。”
我媽媽雖是個很不錯的畫家,但眼力已嚴重退化,幾乎可以跟失明劃上等號。她老人家一邊回憶,一邊畫,她想啊,畫啊,終於把畫像寄到巴黎去了。
在巴黎,一位法國畫家看了寄去的肖像後說道:“他的前額再高一些效果會更有震撼性,詩人納季姆應該是天庭飽滿的,可這幅像上的太小了。”於是他就加高了我的額頭,付印了。
另一位法國畫家見到報紙,說:“報紙這樣還可以,但要印成書,則必須加高他的鼻子,這樣才符合人體骨骼學嘛!”
於是,他就把鼻子加高了。
就這樣,我的額頭高起來了,鼻子也大起來了。可是,莫斯科也要出版我的書,而莫斯科的畫家一看巴黎出的書上的肖像,也發表了意見:“大額頭、大鼻子是這個樣子,下巴、脖子又怎麼會這樣呢,應該這樣。”
於是,我的麵孔便被造得像一節短粗灌腸了,就是那種蘸著芥末吃的又短又粗的肉腸。
等到《文學報》要登它的時候,美術人員又做了新的加工:畫成了大耳朵、蓬鬆的頭發!那還用說嗎?既然額頭大,鼻子大,臉像一節短粗灌腸,那就應該這樣改嘛!
值得慶幸的是,領帶沒被這些畫家們改造。
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
是的,這是我的肖像。這裏畫的完全是我。雖然隻有領帶是我的原產物,但我還得承認這確確實實是我。
我非常喜歡祖父去世時留給我的那塊金表。但由於我的虛榮心,它被摔壞了。
祖父的表
——[英國]斯·巴斯托
我非常喜愛祖父的那塊金表,它的正麵雕著精致的羅馬數字,表殼是用金子做的,沉甸甸的,做工精巧。平時,這塊金表被掛在祖父床頭,我總是盯著它看,心裏充滿著渴望。
祖父生病在床期間,總把我叫到他床前,仔仔細細詢問我的學習情況。那天,當我告訴他我考得很不錯時,他非常興奮。“那麼不久你就要到新的學校去了?”他這樣問我。
“對,接著我努力考最好的大學。”我說,仿佛看到了我麵前的路,“將來我要當醫生。”
“孩子,你一定會實現你的理想,但你首先要學會忍耐,你必須付出很多很多的忍耐,還有大量的艱辛勞動,這樣你才會成功,懂嗎?”
“放心吧!爺爺。”
“好極了,堅持下去。”
我照他的吩咐,把表遞給他,祖父深情地凝視了金表好一會兒,然後上緊了發條。當他把表遞給我的時候,我感到了它的分量。
“五十年來它一直在我身邊,是我事業成功的印證。”祖父自豪地說。
早年祖父以打鐵為生,雖然現在看來很難相信那雙虛弱的手曾經握過那把巨大的錘子。
盛夏的一個晚上,我和祖父談完話,我正準備起身時,他抓住了我,“謝謝你,小家夥!”他用一種非常疲勞而虛弱的聲音說,“你要牢記我的話。”
一刹那,我被深深地感動了。“放心吧,爺爺。”我發誓說,“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您的教誨。”
第二天,媽媽告訴我,祖父已經離開了人世。
在遺囑中,祖父把那塊他最心愛的表留給了我,但在我不能確保它完好無損時,則由母親代為保管。我母親想把它藏起來,但在我的堅持下,她答應把表掛在起居室裏,這樣我就能經常看到它了。
在那個可惡的夏天之末,我成了一所新學校的新成員。這兒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很陌生,有一段時間內,我很少與其他的男孩交往。在他們中間,有一位很富有的男孩,他經常在那些人麵前炫耀他的東西。我承認,他的腳踏車是新的,他的靴子是高檔的,他所有的東西都要比我們的好,除了那塊他自認為是最棒的表以外。
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表不但走時極為準確,而且還有精致的外殼,難道這不是最好的表?
“你的表遠沒有我的好。”我宣稱。
“真的?”
“當然,是我祖父留給我的。”我堅持。
“那你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界。”他說。
“可我沒有把他帶在身邊。”
“你肯定沒有!”
“我下午就拿來,到時你們會感到驚訝的!”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讓母親把表交給我的辦法,但沒有結果。突然,我記起來那天正好是清潔日,我母親把表放進了抽屜,等她走出房間,我把表放進了口袋。
我急切地盼著回校。吃完中飯,我從車棚推出了自行車。
“你騎車子去上學?”媽媽問,“我想應該將它修一修了。”
“隻是一點小毛病,不礙事的。”
我騎得飛快,想著將要發生的激動人心的場麵,我仿佛看到了他們羨慕的目光。
誰知,倒黴的事發生了,車前突然躥出一條狗,倉皇之間,我死命地捏了後閘,然而,在這同時,閘軸斷了,這正是我所說的不礙事的小毛病。我趕緊又捏前閘,車子停了下來,可我也撞到了車把上。
我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顧不得疼痛,忙用顫抖的手拿出那令我和我祖父都視為最重要的表,可在表殼上已留有一道凸痕,正麵的玻璃已經粉碎了,羅馬數字也已經被古怪地扭曲了。我把表放回口袋,慢慢騎車到了學校,痛苦而懊喪。
“表帶來了沒有?”男孩子們追問。
“我母親不讓我帶來。”我撒了謊。
“是嗎?看你這樣是不是在蒙人啊?”那富有的男孩嘲笑道。
“多棒的故事啊!”其他的人也跟著哄了起來。
當我在課堂上坐下來的時候,心裏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我不是在為受到同學們的譏笑而難受,也不是因為害怕母親的發怒而不安,我所想到的是祖父躺在床上,他虛弱的聲音在響:
“要忍耐,忍耐……”
我忍住了沒有哭,因為我已答應了祖父要忍耐。
奶奶一生大部分時間都為五個孩子操勞,隻在爺爺辭世後的兩年,她才過上了自己的生活,雖然那種生活讓我們大家很不理解,但卻給她帶來了快樂。
不值一文的老奶奶
——[德國]布萊希特
奶奶七十二歲那年,爺爺辭世了。爺爺生前在巴登的一個小城鎮開了一家石版印刷廠。奶奶操勞家務,不雇女傭,照管著荒涼破落的老屋,為大人和孩子們煮飯燒菜。
奶奶看上去十分瘦小枯幹,說話不緊不慢,但眼神卻十分有神,她含辛茹苦地把五個孩子撫養成人,為了孩子們,她年複一年地消瘦下去。
五個孩子中,兩個兒子先後成家並獨立門戶,兩個女兒也先後去了美國,隻有最小的一個因為體弱多病,留在小城裏當印刷工人,現也已成了家,獨自生活。因此爺爺去世時,老家隻有她一個人。
外麵的兒子和女兒都很孝順,經常寫信問候她,並邀她同住。隻有那做印刷工人的小兒子則希望帶著家人一起搬到她屋子裏去。可是老奶奶拒絕了他們的建議,隻希望每個孩子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稍稍寄些錢來。這家印刷廠早已被淘汰,幾乎沒有什麼生意,甚至負了債。
孩子們不放心,仍想接她同住,但她硬是不同意,他們隻好屈服,每月寄給她一小筆款子。大家以為,老太太是舍不得離開那在小城裏當印刷工人的小兒子。
小兒子經常與哥哥姐姐們聯係,主要是談母親的生活狀況,從他給我父親的信中以及奶奶安葬後兩年我爹的一次訪問所獲悉的情況中,才使我對這兩年內發生的事有了一個粗略的印象。
在了解整個事情經過中,我首先感覺到的是印刷工人對於奶奶拒絕他搬到她屋子一起住十分失望。他和四個孩子住在三間房間裏。奶奶跟他們的關係並不怎麼密切,隻是每星期日下午帶孩子們去喝咖啡,剩下的時間各過各的日子。
小兒媳婦對婆婆的這種作法大為不滿,她滿腹牢騷,經常說住在印刷工人的屋子裏實在太擠啦。印刷工人沉不住氣,在信裏大發牢騷。
有一次,我父親寫信問奶奶的近狀如何,他的回答隻是寥寥數語,說她常去看電影。
看電影在我心目中感覺很平常,但在父親那一輩人心裏卻有另一番意義。三十年前的電影同今天的不一樣,它總是在設備簡陋、通風不良的場所放映,往往在玩九柱戲的球道上演出,演出前的宣傳廣告也很撩人,往往是些暴力和情愛場景。到那邊去的隻是少年,或者是一對對貪圖那邊光線黑暗的情侶。孤零零的一個老太婆去那兒必然引起人們的注意。
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這種電影的票價便宜,但這種娛樂在等級上跟吃甜食相差無幾,這就等於“瞎花錢”,瞎花錢是不光彩的。
奶奶的性格是孤僻的,她不與同住一地的兒子過多來往,也未見她對哪一個左鄰右舍表現出熱情來。她從來不赴小城的咖啡茶會,卻常常到一個補鞋匠的工場裏去,工場座落在一條聲名狼藉的小巷裏,下午時分,總有各式各樣、不大正派的人閑坐著,其中以地位低微的女侍者和青年工匠居多。補鞋匠是個中年人,曾遊曆世界各地,但結果一無所得。據說他也喝酒。我們都反對奶奶到那種地方與那些人交往,因為這對奶奶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損害。
小兒子也曾苦口婆心地勸過母親不要去那種地方,但得到的卻是冷冷的回答。“他看到些什麼了?”這就是她的答複,談話就此中斷。和我奶奶商談她不願意聽從的事,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在一次印刷工人給我爹的信中,他說奶奶現在隔天就要在飯店裏吃飯。
這消息極大地震動了家裏人,因為奶奶一生本來為一家十餘口煮飯燒菜,吃的一直隻是一些殘羹,如今卻上飯店吃喝起來了!事情竟這麼不可思議。
不久,我父親到家鄉附近一帶出差,於是去探望奶奶。
奶奶正拿起帽子準備外出,看見我父親進來,把拿起的帽子又放了下去,她倒了杯紅葡萄酒給他,並送一片麵包給他吃。她看上去鎮定自若,既沒有特別興奮,也並非默不作聲。她問起我們大家的情況,很粗略的那種問,她主要想知道孩子們有沒有櫻桃吃。她還跟過去一模一樣。房間裏一塵不染,她看上去也挺健康。
她的新生活方麵,有件事很令我父親吃驚,那就是她不想跟我父親一起到墓地去掃丈夫的墓。“你自己去吧,”她漫不經心地說,“他的墓在第十一排左麵第三座。我還得去別的地方呢。”
印刷工人事後又說,她一定是到補鞋匠那裏去了。他大發牢騷:
“我們那麼多人擠在幾間小房裏,我工作又累又不掙錢,最可怕的是我的氣喘病越來越重,那大屋子卻一直不讓我們住。”
我父親在旅館裏租一間房間,等著邀奶奶去住,至少形式上表了一下態,但她還是老樣子,不領情,哪怕整屋子都是家裏人,她還是提出一些反對的理由,說她不該和家人一起來住,把旅館房錢白白花費了。
奶奶的行為在我眼裏是一種背叛家庭的行為,她完全是在走自己一意孤行的路,我父親的脾氣很好,既然看到奶奶十分愉快,就對我叔父說,一切按她的意思吧。
可她究竟想幹什麼呢?
根據下一步報導,她已訂了一輛“布雷克”,想在某一個星期到某個地方單身旅遊。“布雷克”是一種大型高輪馬車,坐得下整整一家人。在我記憶中,我們小一輩的在去探望爺爺時,有時便會享受到坐“布雷克”的待遇,當時奶奶一直待在家裏。她不屑地把手一揮,拒絕一起去。
乘了“布雷克”馬車後,奶奶又準備觀光K城。這是一個大城市,乘火車約兩小時才到。那邊正在賽馬,奶奶就是乘車去看賽馬的。
印刷工人很是恐慌,他急忙寫信給我父親,主張給奶奶請醫師。我父親看信時搖著頭,他不主張請醫師。
奶奶不是獨自觀光K城的,她還邀了一個姑娘一同去。印刷工人信裏說,姑娘是個傻裏傻氣的人,是奶奶隔天吃飯的那家飯店裏的廚師助手。
從這時起這位傻裏傻氣的姑娘就成了奶奶的向導與玩伴。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奶奶把她當做寶貝似的寵著她。她帶奶奶去看電影,到那個補皮鞋的鋪子裏去。據說那鞋匠曾是社會主義黨中的重要一員呢。有人告訴我們,奶奶和那個傻姑娘在廚房裏一麵玩牌,一麵喝紅葡萄酒。
“她替那個‘傻姑娘’買一頂帽子,上麵還有玫瑰花。”印刷工人十分傷心,“而咱們的安娜連聖餐時穿的衣服都沒有!”
印刷工人對他母親的作法十分不理解,信中充滿了抱怨、數落之詞,而且絲毫不肯讓步。別的情況我是從父親那兒獲悉的。
旅館老板向他眨巴著眼睛,悄悄說:
“那太太像大夥兒說開的那樣,現在正在尋歡作樂呢。”
可事實上卻不是如此,奶奶晚年生活過得很是拮據,主要以幹麵包片、蛋製品、咖啡為主食,隻偶爾去次飯店。為此,她還買些便宜的紅葡萄酒,每餐總要喝上一小杯。
她屋子收拾得很幹淨——不僅僅收拾她所住的臥室和所用的廚房。但有一個令人不解的地方,就是奶奶在偷偷地抵押東西,大家都在猜測奶奶的錢都消費在哪裏了,看來她都給那個補鞋匠了。
奶奶死後,補鞋匠搬到另一個城裏,據說在那兒開了一家很像樣的鞋店。
奶奶的生活曆程可以劃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的生活是她做女兒、妻子和母親時代的;第二階段則純粹以老太太的麵目出現。這時她孤身一人,不盡任何義務,經濟情況雖不十分好,但還過得去。第一階段的生活前後長達六十年,第二階段卻不到兩年。
在奶奶離世前半年,她更少與人來往,也更顯得孤獨。她清晨三點鍾就起床,在小城空蕩蕩的街上漫步,因為她隻有一個人。她有時去看望牧師,人們傳言,那位跟老太太做伴的牧師,竟也邀她一起去看電影!
據奶奶自己說,她過得很充實,在補鞋匠那兒顯然有一群興高采烈的人們,他們在高談闊論。她在那兒經常帶著自己的一瓶紅葡萄酒站著,隻顧喝自己杯裏的酒,聽著那些人大談特談對時局的看法和對當局的抨擊。這瓶紅酒她是專留給自己的,有時也帶些烈性的酒給大夥兒喝。
奶奶是在一個秋天的早晨突然離我們而去的,說她死得突然是因為事前沒有任何征兆。她死在窗口附近的一張木椅上,她本來請那位“傻姑娘”在晚上看電影,因而死時姑娘在她身邊。她活到七十四歲。
我看到過她的一張照片,掛在死時睡的那張床上。這照片是專為她兒孫們攝的。
那張照片至今我還記得起,那是一張布滿如核桃般褶皺的臉,唇狹而嘴闊。她幾十年如一日辛苦勞動,隻有短短幾年才飽享清福,終於油盡燈枯,魂歸天國。
島木幸經曆了三次婚姻,每次婚姻都給他留下一些教訓,最後他徹底對婚姻失去了信心,不過他還是感到非常欣慰。
找不到的理由
——[日本]森村誠
島木幸的婚姻很不如意,三次失敗的婚姻給他增添了無窮的煩惱。
他的第一任妻子久惠是他在電車上結識的,他被她那白皙的麵容和優雅的氣質所吸引,進而步入結婚禮堂。
久惠的家庭條件不錯,父親是知名教授,自己大學畢業後,在一個大型企業擔任要職,應該說配島木幸綽綽有餘。久惠的個性一如她那優雅的外表,總是一派從容。對於久惠仍是處女之身,島木幸更是感激。因為這個時代要一個已二十多歲的女子仍保留處女之身,實比登天還難。但是,蜜月以後回到新居,久惠不足的一麵就逐漸暴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