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共同生活不久後,島木幸發現,久惠從未清潔過房間,剛開始還不明顯,後來電視、衣櫥、地麵都落滿了灰塵。起先他不好意思責怪妻子,想她可能是因為初婚的混亂還沒過去,以後就會好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一幻想被無情地打破了。久惠吃完飯後總是將碗筷一推,自己往後一靠,或坐到沙發上看電視,看丈夫一個人收拾。
久惠可以說對清潔房間、操持家務一竅不通,而且可以生活在垃圾一樣的屋子裏。她婚前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婚後自己成了主婦,她的獨立生活能力極差的特性暴露無遺。島木幸沒有想到,婚前如此吸引他的優雅外表下竟是如此邋遢的一個女人。
雖然有些工作能力很強的女人也不怎麼做家務,但那不是她們不願意做,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久惠並不是這樣的女強人,她與她們有著根本性的差別,而且她和島木幸結婚後就一直閑居在家。
這樣的生活,島木幸忍受了一年。一年後,他向久惠提出離婚,久惠很詫異,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離婚。
第一次婚姻失敗後,島木幸又獨身過了兩年。兩年後,一個朋友又為他介紹了女朋友,女方是位二十七歲的未婚女子藤崎佐登美,相貌秀麗的她是一家老字號果子店主的千金,職業是翻譯。她舉止大方、幹練。有一點很讓島木幸迷惑,那就是如此完美女性因何遲遲沒有結婚。
交往時間不長,島木幸就向她求婚了,因為他發現在一同用餐時她總是主動收拾餐具。於是他們結婚了。
島木幸很為自己的這次選擇高興,新婚妻子是個勤勞持家的女人,家裏清潔不說,各種物件也都擺在合適的地方,隻要他開口要,她可以馬上找到遞給他,島木幸感到滿意極了。
不擅長操持家務的女人是笨女人。現代生活需要各種各樣的用具,笨女人永遠不知道如何安頓這些物件,總是要找這找那。聰明女人就不同了,她們會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會給人一種美的享受,無疑島木幸的第二任妻子就屬於這一種聰明人。
可是,從婚後第二個月開始,島木幸發現家裏的東西在不斷地增加,她給島木幸買了一件高級羊毛大衣,又給自己買了一件皮衣,島木幸雖然高興,但也開始擔心當月的家計了。
島木幸哪裏知道,這隻是個開始。從那以後,佐登美就開始瘋狂購物,不管是有用的、沒用的,隻要相中了她就買。她買的各種食品兩個人根本就吃不了,腐爛後隻好扔掉。“東西隻要夠用就行了!”島木幸不高興地說。“萬一發生地震什麼的,不多儲備一點怎麼能行?”佐登美振振有辭。島木幸這才發現,佐登美對錢根本就沒有概念,她從小生活在有錢的父親的庇護下,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從來不加節製。他勸她:“我們的財力有限,你總要照我們的購買力購物。”“怕什麼,沒錢朝我家要。”她自豪地回答。
沒想到結婚剛一年,佐登美的娘家就破產了,這其中佐登美也有責任,因為她的揮霍加快了破產的速度。
如今佐登美要滿足購買欲隻有靠島木幸了,可島木幸隻是一個普通職員,他無法滿足她的購買欲。無奈之下,島木幸隻好又一次提出離婚,沒想到佐登美居然很幹脆地同意了。也許她也覺得島木幸的經濟實力滿足不了她才如此爽快吧!
與佐登美離婚以後,島木幸又過了兩年多獨身生活,一直到他上司給他又介紹一個對象,島木幸本不想去,但是由於不願掃上司的麵子,島木幸才硬著頭皮去了。
哪知剛一見麵,島本幸就被對方的美貌打動了,這位叫則子的小姐貌美如花,是一位銀行職員。想必對數字很有概念,不會亂花錢吧。島木幸猜測道。女方似乎也很中意,才第三次約會,則子就答應了島木幸的求婚。於是島本幸與則子攜手走進結婚禮堂。
銀行職員果然對花錢很有計劃,則子說:“你的薪水支付家用,我的工資存起來以備將來。”尚未走出佐登美揮霍陰影的島木幸,聽了這話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
在他們共同生活了第三個月時,則子突然向島木幸提出一個很令島木幸不解的要求,那就是要求島木幸與她同床一次,要付她一萬元。“夫妻間也要付錢?”島木幸吃驚地問。“這是為了保持雙方熱情呀!這些錢都可以存起來,同房越多存錢越多,而且又不損及我們夫妻間的情義,這是一個多麼妙的主意!”則子說。
島木幸想,妻子的美麗在街上經常會吸引陌生男子的目光,光一萬元買妻子的一夜春宵,也夠幸福的,何況錢也沒有流出家庭。但則子又要求把錢劃入她的私人名下,島木幸聽了心裏不太高興。因為平時的家用都是島木幸出錢,她自己的薪水全存起來了,更不能忍受的是,就連她的社交活動和買化妝品也要島木幸出錢。
島木幸很清楚,結婚前則子就不是一個處女了。他想,如果她背著自己和以前的男友來往,說不定連她幽會的費用也讓自己出。她和老公同床都要收費,莫非以前和男友睡覺也收錢?想著想著,島木幸不由得心中一緊:難道則子本來就是風塵女郎?難怪她……
沒多久,則子又要求提高同床費。島木幸對和這樣的女人共度一生已不存在任何奢望了。“要離婚可以,得給我一筆夠我用的贍養費。”則子說。正在島木幸孤苦無助的時候,一個朋友幫了他一個忙,這個朋友告訴他,則子和一個陌生男人從旅館出來,島木幸及時趕去。
配偶不忠是最好的離婚理由。島木幸得以從第三次婚姻中全身而退。
島木幸現在對婚姻已徹底失去信心,他堅信自己與婚姻無緣,近來日本不婚女性越來越多,不結婚的男人也增加了。相對那些一次婚也結不了的人來說,島木幸認為自己還不錯,畢竟有過三次親身感受嘛。
電視新聞中播報了丫島發現美人魚的消息後,宜紀決定重返丫島再尋美人魚。然而,當宜紀再遇美人魚時卻意外地發現,那條美人魚竟然是旅館老板的女兒——百合小姐。
丫島美人魚
——[日本]名木田惠子
宜紀疲憊極了,從丫島返回十多天了,仍不想做任何事,他起身來到電視機前把電視打開,“中午新聞”節目播音員的麵貌展現在眼前。
瞧著播音員那身筆挺的西服,不由人越發覺得熱得難受,宜紀正要按鍵,打算換個頻道。
“在丫島,已有人稱目擊過美人魚。”播音員的聲音使宜紀的手一下子停了下來:“這是真的?”
丫島美人魚的新聞使島上哄然騷動,迄今仍不太為人知曉的丫島現在成了旅遊的熱點,各地遊客蜂擁而來。在這涼爽的海島上,美人魚成了遊人們的話題。旅店的業主們也因此賺取了可觀的效益。
新聞已經終了,連信號都已消失,可宜紀緊握著筷子,仍呆呆地盯著屏幕。
這麼說我所見的真是美人魚?那麼自己就是第四目擊者了。總不會全都是錯覺吧!
宜紀不顧媽媽的驚慌,一麵飛跑回自己的房間一麵大聲喊著:“拿背包!給我錢!我要再去一次丫島!”
當宜紀到達丫島時,發現丫島較上次熱鬧了許多倍,這無疑是電視等各種媒體宣傳的結果。
所有的旅館裏都住滿了遊人和采訪的記者。“海濱之家”也不例外。滿懷歉意的店主大叔一邊鞠躬一邊說:“真不好意思,九月底以前的床位都預約出去了。”
是啊,十幾天前這很平靜的小旅館,現在卻是一片喧嘩和笑聲了。
“先生,你可以住我的房間,如果你不嫌棄的話。爸爸,這位是老顧客,回絕了不好的。”不知在什麼地方聽著的百合突然出現在宜紀麵前,“我搬去與母親同住。”
“謝謝百合小姐。”當宜紀高興地向她道謝時,雙頰飛紅的百合小姐卻低著頭從走廊跑了出去。
“既然這樣,那就跟我來吧,先生!”
店主大叔滿臉含笑將宜紀引到了百合的房間。
這是一個最小但異常整潔的好房間,牆壁上裝飾著像是女子畫的畫,同時嗅到一股好聞的香味。說不清什麼原因,宜紀總感到有些拘束。他怎麼總有一種闖入了那女子心裏的感覺呢?
吃飯時的話題全是美人魚:“昨天我潛到水中時,就覺得恍然如在眼前,可細一看,原來是礁石。”
“行了吧!你是不是想美人魚想瘋了?”
客人們一邊熱鬧地閑扯,一邊吃著飯。宜紀一邊吃著燒魚,一邊聽著大家的議論。而百合似乎對美人魚的傳聞沒什麼興趣,隻是在一角忙著手中的活。宜紀總想找機會和百合講點什麼,可總找不到機會。
“但是,美人魚是真有的,就在這個島的附近,我也看到了。”有一個人說。
宜紀這時突然插嘴說:“我作證,美人魚我見過,我拍了照片的!”
店主大叔立刻顯出大吃一驚的樣子:“照片?先生,是真的嗎?”
“上次我來的時候,剛好我在水中拿著照相機。”叭的一聲,驚慌失措的百合打了碗,兩眼直盯著宜紀。
“哇!真的!那你可發大財了,趕快把它賣給報館!”一個年輕男子興奮地拍打著宜紀的肩頭。
“可那照片,模糊不清,給誰看都不肯相信。”
“那可太遺憾了。”
圍觀的人都遺憾地搖了搖頭,惟獨店主大叔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這時,一個人對宜紀說:“再拍一次吧,這回你要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對,再潛水時我也帶著照相機。”由於那年輕男子再三表示遺憾,宜紀也覺得很神氣,如果有幸再次碰到美人魚,並拍下照片,還真說不準會成為名噪一時的名人呢。
猛然之間,宜紀感到背後似乎有人一直在盯著他,他轉過身,百合那雙黑黑的大眼正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自己,那雙美麗的黑眼裏似乎有什麼要訴說,又似乎在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感。
海鳥拍打著翅膀,呼啦呼啦地成群從岩石上飛進海裏,就在這一帶,那天,宜紀發現了美人魚。這一次,宜紀遊入這寧靜的晨海裏,如同在自由地散步,而這突然的入侵者卻使悠閑的魚兒們四散奔逃。雖然他終日潛水遊泳並不感到困難,可迄今已經五天了,連美人魚的尾巴都沒瞧見過。
實際上牽動宜紀心的並不是那傳說中的美人魚,而是百合小姐那雙充滿深情的大眼睛。“雖然她把她的房間讓給了自己,但她為什麼對自己敬而遠之?唉,借給我房間也許是為了賺錢吧!可那雙黑黑的大眼睛又那麼深情,她想要幹什麼?”
宜紀決定今天就離開丫島,這是他最後一次入海,他準備好好暢遊一下。他把相機放在礁石中間,帶上鴨蹼和潛水鏡一直向海裏潛去。大海裏色彩斑斕,宜紀在海中遊啊遊啊,時而浮出海麵換換氣。他似乎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條人魚,多麼暢快呀!
前麵出現兩塊巨大的礁石,宜紀想從中間潛過去,突然,他驚呆了,他發現了美人魚,這次絕沒有錯!飄動向前的黑影就在前麵。那飄散的長發,輕輕擺動的尾巴,是的,那如流水般輕快遊動著的一定是美人魚。宜紀猛然間醒悟過來,他急忙追了上去,他心裏暗想,即便拍不到照片,我也要看個真切。
但宜紀很快發現,照他的遊技,要追上那美人魚,純屬枉想。正當他打算放棄追趕時,他看見美人魚的身體忽然在海裏不正常地擺動起來。一定是尾巴碰到了礁石上,美人魚像要抱住自己尾巴開始下沉,宜紀慌忙向美人魚遊去,此時他已緊張得可以聽見自己嘭嘭的心跳聲。
宜紀用手抓住美人魚,抱著美人魚浮出海麵。就在這一瞬間,他不由得驚叫出來:“百合,百合小姐!”
“宜紀先生,真對不起,我——”百合用顫抖的聲音說到這裏,嘴唇變得發紫,已無力氣再說下去。宜紀慌忙地帶著百合向一個小島遊去。
這件事剛發生時的確令宜紀大吃一驚,可內心卻奇妙地平靜下來。他把百合放在海灘上,把套在少女腰上那像鯉魚尾巴似的東西弄下來,露出了雪白的腿和腳,腳尖上有一大塊血淤的青痣。
“宜紀先生,您不會因此不理我吧?”百合說著,雙眼不由得湧出了淚水。
“其實我也不想這麼做,我是被逼無奈,一點話題沒有,遊客們不來,父親的旅館,全家的生活……”
“這個尾巴是出自你父親的手嗎?”
百合倦怠地、無力地點點頭。
“做得挺高明啊!把大家都唬住了。”
“我再也不願繼續下去了,如果這也變成了新聞,那我——真可怕呀!”
“對!是不應該再繼續下去了!”宜紀嚴肅地說。
“我想您一定看不起我了。”
“不,一點也不。”宜紀一麵說著,一麵用兩隻灼人的閃爍著喜悅的眼睛凝視著百合。百合含羞地低下了頭,雙頰不由得又飛起兩朵紅雲。
一周後,薔薇色照相館的魯濱先生接到一封帶著海味的信。信封中有一張合影照片。上麵是曬得黝黑的宜紀和一位潔白可愛的姑娘,照片旁寫著:
“這就是我的美人魚——百合小姐。……”
母親為了給父親洗一件襯衫,需要七個銅板買半磅肥皂。於是母親開始在抽屜裏、衣袋裏尋找銅板。最後,當母親從一個老叫化子手中獲得第七個銅板之後,笑得吐血而死。
七個銅板
——[匈牙利]莫裏茲
窮人也可以笑,這是造物主賦予的。
茅屋裏不但可以聽到嗚咽和嚎哭,也可以聽到笑聲。甚至可以說,窮人在想哭的時候是可以笑的。
窮人的世界我最熟悉不過了。蘇斯家族在父親那一代經曆過最悲慘的貧困。那時,我父親在一家機器廠打零工。他不誇耀那個時代,別人也不。可是那時候的情景是真實的。
在我以後的生活中,我再也沒有像在童年的短短的歲月中笑得那樣厲害了,這也是真實的。
我怎麼會再笑呢?因為我已沒有了那笑得那麼甜蜜、終於笑得流眼淚、笑到咳嗽得幾乎透不過氣來的、紅臉盤兒的、快活的母親。
有一次,我和母親花了整整一個下午來找七個銅板。那一次,她笑得那麼厲害,我以前從未曾見過。我們找尋那七個銅板,而且最終竟然找到了。三個在縫衣機的抽屜裏,一個在衣櫥裏……另外幾個卻是費了更大的勁才找出來的。
我母親一個人一開始就找到三個銅板。她希望在縫衣機抽屜裏再找到幾個,因為她時常給人家做點針線活,賺來的錢總是放在那裏麵。在我的眼裏,那個縫衣機抽屜是個無窮無盡的寶藏,隻要伸手就能拿到錢。
因此,我非常奇怪地看著我母親在抽屜裏邊搜尋,在針、線、頂針、剪子、扣子、碎布條等等中間摸索,又突然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
“它們都躲起來啦!”
“誰呀?”
“小鋼板哪。”我母親笑著說。她把抽屜拉了出來。
“來吧,我的小乖乖,不管怎麼樣,我們得把這些小壞蛋找出來。嗬,這些淘氣的小銅板。”
她蹲在地板上,把抽屜放下來,真像是怕它們會飛掉。她又突然把抽屜翻了個身,就像用帽子撲蝴蝶一樣。
看她那個樣子,由不得你不笑。
“它們就在這裏頭啦。”她咯咯地笑著說,然後不慌不忙地把抽屜搬起來,“假如隻剩一個的話,那就應該在這。”
我蹲在地板上,注視著有沒有小銅板悄悄地爬出來。可是,那兒沒有一樣東西在蠕動。事實上,我們也並不真地相信裏麵會有會動的東西。
我們彼此望望,覺得這種遊戲很可笑。
我碰了碰那個翻了身的抽屜。
“噓!”我母親警告我,“當心,會逃走的啊!你不曉得銅板是個多麼靈活的動物,它跑起來異常迅速,它差不多是滾著跑的。它滾得可快啦……”
我們笑得前仰後合。經驗告訴我們,一個銅板多麼容易滾走。
當我們平靜下來的時候,我又伸出手去摸翻的抽屜。
“哦!”我母親又喊起來。嚇得我趕緊連忙把手縮回來,好像碰到一隻熾熱的火爐子。
“當心,你這個小家夥,難道想急著把它放走嗎?隻有它藏在下麵的時候,它才是屬於我們的呢!讓它在那多呆一會吧!你瞧,我要洗衣服,得用肥皂。可是肥皂起碼要花七個銅板才能買到,少一個都不行。我已經有三個了,還差四個。它們都在這小屋子裏,它們逗留在這兒,但是它們不喜歡人去驚動。假如它們生了氣,它們就一去不回了。當心,錢是很敏感的。你得很巧妙地對付它,要畢恭畢敬地。它像少婦一樣,特別容易氣惱。你為什麼不唱支迷人的曲兒呢?也許這樣可以把它從它的蝸牛殼裏逗出來呢。”
天曉得我們在這嘮叨不休的談話中間笑得多起勁。不過那的確是非常好笑的。
“銅板叔叔快出來,
你的房子著火啦!”
我一麵說,一麵就把它的房子翻過來。
很可惜,銅板叔叔並不在家,下麵是一些破破爛爛的東西。
我母親撅著嘴在亂翻,但是毫無結果。
“多可惜呀!”她說道,“我們沒有桌子,假如把它倒在桌麵上,我們就可以做得更隆重了,並且我們一定會從下麵找到一些什麼的。”
我把那堆破爛兒放回抽屜裏。這時我母親正在絞盡腦汁地尋思著。想她是不是曾經把錢放在別的什麼地方,但是她什麼也想不出來。
不過,我的心裏倒動了一個念頭。
“我知道一個地方有一個銅板,親愛的媽媽。”
“在哪兒,我的孩子?我們快把它找出來吧,可別讓它再從我們身邊溜掉了。”
“在玻璃櫥的那個抽屜裏。”
“哦,我的好孩子,多虧你早先沒有說出來!不然,這時一定不在那裏了。”
我們站起來,走到早已沒有玻璃的玻璃櫥前,還好,我們在那個抽屜裏找到了一個銅板,我知道它一定是在那裏的。這三天來,我一直準備把它偷走,但是我卻遲遲不敢動手。假如我敢偷的話,我一定拿它買了糖啦。
“真好,我們已經有了四個銅板了。打起精神來吧,我的小寶貝,我們已經找到一大半了,再有三個就夠了。我們既然花了一個鍾頭找到了這一個,到下午喝茶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找到那三個了。如果是這樣,到天黑以前我還可以洗不少衣服呢。快點兒找吧,也許其餘的抽屜裏都有一個銅板呢!”
如果每個抽屜裏要都有一個,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這個老櫥櫃在它年輕的時候曾經收藏過很多東西。但是,這個可憐的家夥到我們家以後,卻不曾放過很多東西;難怪它變得那麼破爛,還被小蟲鑽得滿身窟窿。
“這一個抽屜曾經豪華過一陣兒,那一個從來沒有過東西!這一個呢,永遠是靠借債度日的!唉,你這缺德的可憐的叫化子,你連一個銅板也沒有麼?這一個不會有什麼東西了,因為它是我們窮神的老家。假如現在不給我一點東西,你就永遠別想有一點東西了,這是我惟一的一次向你要東西了!瞧,這一個最多!”母親對每一個抽屜都嘮叨一番。最後她笑著叫道,拉出最下一層的抽屜,這個連底都沒有了。
我母親把它套在我的脖子上,於是我們坐在地板上,放聲大笑。
“別笑了,”她突然說道,“我們馬上就有錢了。我就要從你爸爸的衣服裏找出一些來。”
牆上有些釘子,上麵掛著衣服。簡直太神奇了,我母親把手伸進頭一個口袋,就馬上摸到了一個銅板。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瞧,”她叫道,“我們找著了!我們已經有多少啦?簡直數不過來了!一,二,三,四,五,已經有了五個,再有兩個就夠了。兩個銅板算什麼?算不了什麼。既然有了五個,另外兩個毫無疑問馬上就要鑽出蝸牛殼。”
於是我母親非常熱心地搜尋那些衣袋,可是,讓人遺憾的是,那些衣袋裏竟然連銅板叔叔的氣息都不存在。她一個也找不出來了。就連最有趣的笑話也沒法把另外兩個銅板逗出來了。
由於興奮和辛苦,我母親的兩頰已經泛起兩朵紅暈。再不能讓她幹下去了,因為這樣會叫她馬上害病的。這當然是一件例外的工作,誰也不能禁止誰找錢哪。
下午喝茶的時候到來了,又過去了。夜不久就要來臨。我父親明天需要一件襯衫,可是井水是洗不掉油汙的。
這時,我母親如夢初醒一般,拍了拍前額。
“哦,我都找昏了頭!我就不曾看看我自己的衣袋!既然想起來了,我就去看看吧。”
她去看了一下,也許是有個精靈在暗中幫忙,她真的在那裏找著了第六個銅板。
我們又都興奮起來,現在隻缺一個了。
“把你的衣袋也給我看看,說不定那兒也有一個!”
我的衣袋!我可以給她看的,裏邊什麼也沒有。
夜降臨之時,我們仍隻有六個銅板,可是我們真好像一個也沒有一樣。那個猶太店主不肯放帳,鄰居們又像我們一樣窮,再說,如何去向人家討一個銅板啊!
除了打心坎裏笑我們自己的不幸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正在我們一籌莫展之時,一個叫化子走了進來。他用歌唱的調子發出一陣悠長的哀歎。
我母親笑得幾乎昏過去了。
“我的好人,”她說道,“我在這兒糟蹋了整整一個下午,因為我需要一個銅板,少了它就買不到半磅肥皂。”
那個叫化子,一個臉色溫和的老頭兒,瞪著眼睛看著她。
“一個銅板?”他問道。
“是的。”
“我可以給你一個。”
“這怎麼行呢,接受一個叫化子的布施!”
“沒關係,我的姑娘。我不會短少這一個銅板的。我短少的是一鏟子土,有了它一切都很圓滿的。”
他把一個銅板放在我的手裏,然後滿懷著感恩的心情蹣跚地走向了黑黑的夜幕。
“感謝上帝,”我母親說道,“再沒有……”
她停了一會兒,然後發出一陣大大的笑聲。
“錢來得正是時候!今天再也洗不成衣服了。天黑了,我連燈油也沒有!”
她這一次笑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了。這是一種可怕的、致命的窒息。她彎著腰把臉埋在手掌裏。我去扶她的時候,一種熱呼呼的東西流過我的手。
血!那是我母親的血,是她寶貴的、聖潔的血。我的母親,恐怕在窮人中間找不到幾個像她那樣會笑的人。
半張紙片,濃縮了他兩年的人生。在兩年中,他戀愛、結婚,交朋結友;在兩年中,他成家立業,操持家務。然而隨著妻子難產而亡,一切都結束了。他不得不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半張紙
——[瑞典]斯特林堡
搬運車全部都離去了,那位帽子上戴著黑紗的年輕房客還在空房子裏睃巡,生怕有什麼東西遺漏了。不過,沒有什麼東西遺漏,沒有什麼了。他走到走廊上,決定要忘記他在這寓所中所遭遇的一切。但是在牆上,在電話機旁,他看見有一張塗滿字跡的小紙頭。上麵所記的字是好多種筆跡寫的;有些很容易辨認,是用黑黑的墨水寫的;有些卻有些模糊,是用黑、紅和藍鉛筆草草寫成的。這裏記錄了短短兩年間全部的羅曼史。他決心要忘卻的一切全部都記錄在這張紙上——半張小紙上的一段令人難忘的人生事跡。
他取下這張小紙。這是一張淡黃色有光澤的便條紙。他將它鋪平在起居室的壁爐架上,俯下身去,開始讀起來。
第一個就是她的名字:艾麗絲——他所熟悉的名字中最美麗的一個,因為這是他愛人的名字。旁邊是她的電話號碼,15,11——看起來像是教堂唱詩牌上聖詩的號碼。
接下來潦草地寫著:銀行。這是他工作單位,對他說來這神聖的工作意味著麵包、住所和家庭,——也就是生活的基礎。電話號碼被一條粗粗的黑線劃去了,因為銀行倒閉了,後來他在短時期的焦慮之後又找到了另一個工作。
接著是出租馬車行和鮮花店,那時他們已訂婚了,而且他也掙了不少錢。
再下麵是家具行,室內裝飾商——這些人布置了他們的寓所。搬運車行——使他們搬進了家。歌劇院售票處,50,50——他們新婚,星期日夜晚常去看歌劇。在那裏度過的時光是最愉快的,他們依偎相坐,心靈沉醉在舞台上神話般的境遇及悲歡離合中。
接著是一個男子的名字,這個名字上也劃了一道粗線。他一度飛黃騰達,但是由於事業興隆,得意妄為,以致又潦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最後不得不遠走他鄉。榮華富貴像過眼煙雲,轉眼即逝。
這對新夫婦還有一位特殊的朋友。一個女子的鉛筆筆跡寫的“修女”。真是修女?哦,那個穿著灰色長袍、有著親切和藹的麵貌的人,她總是那麼溫柔地到來,不經過起居室,而直接從走廊進入臥室。她的名字下麵是L醫生。
名單上第一次出現了一位長輩——母親。這是他的嶽母。她一直小心地躲開,不來打擾這對新婚夫婦。但後來她受到他們的邀請,所以很快樂地來了。因為他們的新家需要她的幫助。
以後是紅藍鉛筆寫的項目。傭工介紹所,女仆走了,必須再找一個。藥房——哼,情況開始不妙了。牛奶廠——訂牛奶了,消毒牛奶。雜貨鋪,肉鋪等等,家務事都得用電話辦理了。原來,這家的女主人快生小孩了。
下麵的字跡已無法辨認,因為他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就像將要溺死的人透過海水看到的那樣。後麵用清楚的黑體字記載著:承辦人。
再後麵的括號裏寫著“埋葬事”,事情已經非常清楚!——一個大的和一個小的棺材。
埋葬了,再也沒有什麼了。一切都歸於泥土,這是一切肉體的棲息地。
他拿起這張淡黃色的小紙片,吻了吻,仔細地將它折好,放進胸前的衣袋裏。
在短短的兩分鍾裏他又度過了他一生中的兩年。
但他出門時並不是垂頭喪氣的。相反的,他昂首挺胸,像是個驕傲的快樂的人。因為他知道,他已經嚐到了生活所能賜予人的最大的幸福。有很多人,那些表麵幸福的人,是終生得不到這種幸福的。
地主家的總管吉裏什·巴蘇對女傭佩麗產生了歹意,最終將其投入了監獄。霍裏霍爾因收留佩麗而受牽連,失去了所有的田產。
難以避免的災禍
——[印度]泰戈爾
吉裏什·巴蘇是一個地主家的總管,他是一個地道的小人,心地非常歹毒,而且好色。這不,他對由他雇來的女傭佩麗產生了歹意,佩麗出於自衛的考慮,到總管的老婆跟前哭訴了一番。
總管的老婆對佩麗說:“孩子,還是逃走吧!你是規矩人家的姑娘,呆在這裏對你不合適。”
說完後,女主人悄悄地給姑娘一點錢就打發她走了。
可是總管的老婆給的錢太少了,佩麗無法逃離,因此佩麗隻好到村裏婆羅門霍裏霍爾·波塔恰爾喬先生家裏尋求庇護。
霍裏霍爾的兒子反對收留佩麗:“爹,你為什麼要給家裏招惹是非呢?”
“既然災禍自己找上門來請求庇護,我就不能拒之門外,把姑娘再送回虎口。”霍裏霍爾回答說。
沒過多長時間,吉裏什·巴蘇來到霍裏霍爾家裏,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波塔恰爾喬先生,您怎麼能窩藏我家的女傭呢?我家裏事情很多,沒有女傭是很不方便的。”
霍裏霍爾扳起麵孔,直言不諱,幾句話就把總管頂了回去。這位婆羅門是個正義感很強的人,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利而巴結權威人物。總管暗自把他比做振翅發怒的螞蟻,扭頭走了。離開時他向婆羅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觸腳禮。
又過了幾天,一位警察突然搜察了霍裏霍爾家,結果搜查出地主總管老婆的一枚首飾,女仆佩麗被當做竊賊抓進了監獄。至於霍裏霍爾,由於德高望重、遠近聞名,總管才沒敢控告他窩藏贓物。
霍裏霍爾心裏明鏡似的,知道是由於他不肯放佩麗回去,才使這不幸的姑娘蒙受了不白之冤。但兒子婆羅門心裏卻很不安,如坐針氈,他對父親說:“我們把田地賣了,搬到加爾各答去住吧!這樣,我們才得安生。”
霍裏霍爾回答說:“既然災禍找上門來,無論我們躲到哪裏去,也是躲避不了的。況且我不能拋棄祖輩遺留下來的產業。”
在那邊,總管想要大幅度增加地租,激起了佃戶們奮起反抗。霍裏霍爾所有的土地全是廟產,與地主沒有任何瓜葛。但地主總管把這件事全推到他身上,並說:“是霍裏霍爾唆使佃農發動暴亂。”
地主盛怒不已,吩咐道:“不管你采用什麼辦法,總之一定要懲治霍裏霍爾。”
總管向霍裏霍爾又行了個觸腳禮,說:“您的那些土地本屬於地主老爺的,應該交出來。”
霍裏霍爾回答說:“這是什麼話!那些土地自古以來就是我們的產業,而且是梵天賜予的!”
總管又出了個花招,他對法院說,與院子毗連的霍裏霍爾的祖業是地主的地產。
霍裏霍爾聽到這個消息後說:“這些土地要是該放棄就放棄吧,我年老體弱,已無力氣打這場官司了。”
他的兒子可不答應。他們說:“把院子周圍的土地交出去全家以什麼為生?”
霍裏霍爾沒有辦法,為了全家人的生計,他硬著頭發來到法院。他雙腿顫抖,戰戰兢兢地站在證人席位上。法官諾博戈帕爾先生根據霍裏霍爾的證詞,幫助霍裏霍爾勝訴。波塔恰爾喬的佃戶們為了這件事打算在村裏隆重地慶祝一番。但霍裏霍爾急忙製止了他們的慶祝活動。
又過了一段時間,總管又一次來見霍裏霍爾,並向霍裏霍爾行了個特別觸腳禮,他的頭幾乎都碰到了地麵。原來他又向法院遞了一份上訴書。
律師們沒有要霍裏霍爾一分錢。他們一再向霍裏霍爾保證,這場官司一定會大獲全勝,萬無一失。白天無論如何也不會變成黑夜。
聽律師們這麼一說,霍裏霍爾就把心放在了肚子裏,心安理得地呆在家裏。
但是有一天地主的家裏突然傳出了敲鑼打鼓的喧嘩聲。總管家裏殺豬宰羊,如杜爾伽大祭節來臨一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最後,有人告訴霍裏霍爾:在訴訟中他敗訴了。
霍裏霍爾被弄得暈頭轉向,問律師道:“博尚托先生,這是怎麼回事?我該如何辦呢?”
博尚托先生對他說了一下白天是怎樣變成黑夜的內幕:“不久前剛當上首席法官的這位先生,曾與法官諾博戈帕爾先生有著很深的矛盾,兩人一直視對方如仇人,當時他們兩個人的地位不相上下,他無可奈何。而現在,他剛一爬上首席法官的座位,就推翻了諾博戈帕爾的判決。這就是您敗訴的原因。”
懊惱不已的霍裏霍爾問道:“還可不可以向最高法院上訴呢?”
“沒有用的。”博尚托說,“首席法官認為您的證人的證詞是偽造的,而對方證人的證詞則真實可信。關於證詞的問題,最高法院是不會受理的。”
老頭子眼淚汪汪地問道:“那麼,現在我該怎麼辦?”
“沒有任何挽救的辦法,隻好認命。”律師說。
第二天吉裏什·巴蘇又來到了霍裏霍爾的家裏。並又恭恭敬敬地向婆羅門行了個觸腳禮。告別時,他告訴霍裏霍爾:“主的意願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黑夜就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