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的理由(1 / 3)

找不到的理由

島木幸經曆了三次婚姻,每次婚姻都給他留下一些教訓,最後他徹底對婚姻失去了信心,不過他還是感到非常欣慰。

二十歲的城裏姑娘腴玉,第一次隨母親到鄉下來簡直樂壞了,那灌溉農田的水車,那散發著香味的青草,那赤腳的男孩,那踩水車的少女……樁樁件件,都使她心馳神往。

船上

——[中國]徐誌摩

“這草多青呀!”腴玉簡直的一個大筋鬥滾進了河邊一株老榆樹下的草裏去了。她反撲在地上,直挺著身子,雙手揪著一把青草,尖著她的小鼻子盡磨盡聞盡親。“你瘋了,腴腴!不怕人家笑話,多大的孩子,到了鄉下來學叭兒狗打滾!”她媽嗔了。她要是真有一根矮矮的尾巴,她準會使勁的搖;這回其實是樂極了,她從沒有這樣樂過。現在她沒有尾巴,她就搖著她的一雙瘦小的腳踝,一麵手支著地,扭過頭來直嚷:“娘!你不知道我多樂,我活了二十來歲,就不知道地上的青草可以叫我樂得發瘋;娘!你也不好,盡逼著我念書,要不然就罵我,也不叫我聞聞青草是什麼味兒!”她聲音都啞了,兩隻眼裏綻出兩朵大眼淚,在日光裏亮著,像是一盞水晶燈。

真的,她自己想著也覺得可笑;怎麼的二十來歲的一位大姑娘,連草味兒都沒聞著過?還有這草的顏色青的多嫩呀,像是快往下滴的水珠似的。真可愛!她又親了一口。比什麼珠子寶貝都可愛,這青草準是活的,有靈性的;就不惜你不知道她的名字,要不然你叫她一聲她準會甜甜的答應你,比阿秀那丫頭的聲音蜜甜的多。她簡直的愛上了她手裏捧著的草瓣兒。她心裏一陣子的發酸,一顆粗粗的眼淚直滴了下來,真巧,恰好滴在那草瓣兒上,沾著一點兒,草兒微微的動著,對!她真懂得我,她也一定替我難受。這一想開;她也不哭了。她爬了起來,她的淡灰色的嘩嘰裙上沾著好幾塊的泥印,像是繡上了繡球花似的,頂好玩,她空舉著一雙手也不去拂拭,心裏覺得頂痛快的,那半澀半香的青草味兒還是在她的鼻孔裏輕輕的逗著,仿佛說別忘了我,別忘了我。她媽看著她那傻勁兒,實在舍不得再隨口罵,伸手拉一拉自己的衣襟走上一步,軟著聲音說:“腴腴,不要瘋了,快走吧。”

腴玉那晚睡在船上,這小航船已經夠好玩,一個大箱子似的船艙,上麵蓋著蘆席,兩邊兩塊頂中間嵌小方玻璃的小木窗,左邊一塊破了一角,右邊一塊長著幾塊疙疤兒像是水泡瘡;那船梢更好玩,翹得高高的像是鄉下老太太梳的元寶髻。開船的時候,那赤腿赤腳的船家就把那支又笨又重的櫓安上的了船尾尖上的小鐵槌兒,那磨得鑠亮的小鐵拳兒,船家的大腳拇指往前一扁一使勁,那櫓就推著一股水叫一聲“姓紀”船家的腳跟向後一頓,身子一仰,那櫓兒就扳著一股水叫一聲“姓賈”,這一紀一賈,這隻怪可憐的小航船兒就在水麵上晃著她的黃魚口似的船頭直向前溜,底下托托的一陣水響怪招癢的。腴玉初下船時受不慣,真的打上了好幾個寒噤,但要不了半個鍾頭就慣了。她倒不怕暈,她在墊褥上盤腿坐著。臂膀靠著窗,看一路的景致,什麼都是從不曾見過似的,什麼都好玩——那橫肚裏長出來的樹根像老頭兒脫盡了牙的下巴,在風裏搖著的蘆梗,在水邊洗澡的老鴉,露出半個頭,一條脊背的水牛,蹲在石渡上洗衣服的鄉下女孩子,仰著她那一塊黃糙布似的臉子呆呆的看船,旁邊站著男小孩子,不滿四歲光景,頭頂筆豎著一根小尾巴,臉上畫著泥花,手裏拿著樹條,他也呆呆的看船。這一路來腴玉不住的叫著媽:這多好玩,那多好玩;她恨不得自己也是個鄉下孩子,整天去弄水弄泥沒有人管,但是頂有趣的是那水車,活像是一條龍,一斑斑的龍鱗從水裏往上爬;鄉下人真聰明,她心裏想,這一來河裏的水就到了田裏去,誰說鄉下人不機靈?喔,你看女人也來踏水的,你看他們多樂呀,兩個女的,一個男的,六條腿忙得什麼似的盡踩,有一個長得頂秀氣,頭上還戴花哪,她看著我們船直笑。媽你聽呀,這不是真正的山歌!什麼李花兒、桃花兒的我聽不清,好聽,媽,誰說做鄉下人苦,你看他們做工都是頂樂的,趕明兒我外國去了回來一定到鄉下來做鄉下人,踏水車兒唱山歌,我真幹,媽,你信不信?

她媽領著她替她的祖母看墳地來的。看地不是她的事,她這來一半天的工夫見識可長了不少。真的,你平常不出門你永遠不得知道你自個兒的見識多麼淺陋得可怕,連一個七八歲的鄉下姑娘都趕不上,你信不信?可不是我方才拿著麥子叫稻,點著珍珠米梗子叫芋頭招人家笑話。難為情,芋頭都認不清,那光頭兒的大荷葉多美;榆錢兒也好玩,真像小錢,我書上念過,可從沒有見過,我撿了十幾個整圓的拿回去給妹妹看。還有那瓜蔓也有趣,像是葡萄藤,沿著棚勻勻的爬著,方才那紅眼的小養媳婦告訴我那是南瓜。到了夏天長得頂大頂大的,有的二十斤重,掛在這細條幹上,風吹雨打都不易掉,你說這天下的東西造的多靈巧多奇怪呀。這晚上她睡在船艙裏怎麼也睡不著。腿有點兒酸,白天路跑多了。眼也酸,可又合不緊,還是開著吧,艙間裏黑沉沉的,媽已經睡著了,外艙老媽子丫頭在那兒怪寒傖的打呼。她偏睡不著,腦筋裏新來的影子真不少,像是家裏有事情屋子裏滿了的全是外來的客,有的臉熟,有的不熟;又像是迎會,一道道的迎過去;又像是走馬燈,轉了去回來了。一紀一賈的櫓聲,軋軋的水車,那水麵露著的水牛鼻子,那一田的芋頭葉,那小孩兒的赤腿,吃晚飯時鄉下人拿進來那碗螺絲肉,桃花李花的山歌,那座小木橋,那家帶賣茶的財神廟,那河邊青草的味兒……全在這兒,全在她的腦殼裏擠著,也許他們從此不出去了。這新來客一多,原來的家裏人倒像是躲起來了,腴玉,這天以前的腴玉,她的思想,她的生活,她的煩惱,她的憂愁,全躲起來了,全讓這芋頭水牛鼻子螺絲肉擠跑了;她仿佛是另投了胎,換了一個人似的,就連睡在她身旁的媽都像是離得很遠,簡直不像是她親娘;她仿佛變了那赤著腿臉上塗著泥手裏拿著樹條站在河邊瞪著眼的小孩兒,不再是她原來的自己。哦,她的夢思風車似的轉著,往外跳的穀皮全是這一天的新經驗,與那二十年間在城市生長養大的她絕對的聯不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她翻過身去,那塊長疙疤的小玻璃窗外天光望見了她。咦,她果然是在一隻小航船裏躺著,並不是做夢。窗外白白的是什麼呀,她一仰頭正對著岸上那株老榆樹頂上爬著的幾條月亮,本來是個滿月,現在讓榆樹葉子揉碎了。那邊還有一顆頂亮的星,離著月亮不遠,腴玉益發的清醒了。這時船身也微微的側動,船尾那裏隱隱的聽出水聲,像是蟲咬什麼似的響著,遠遠的風聲、狗叫聲也分明的聽著,她們果然是在一個荒僻的鄉下過夜,也不覺得害怕,多好玩呀!再看那榆樹頂上的月亮,這月色多清,一條條的光亮直打到你眼裏呀,叫你心窩裏一陣陣的發冷,叫你什麼不願意想著的事情全想了起來,呀,這月光……

這一轉身,一見月光,二十年的她就像孔雀開屏似的花斑斑的又支上了心來。滿屋子的客人影子都不見了。她心裏一陣子發冷,她還是她,她的憂愁,她的煩惱,壓根兒就沒有離著她——她媽也轉了一個身,她的遲重的呼吸就在她的身旁。

姊姊田打她的弟弟,引發了牛先生對男女之愛的感歎。

愛底痛苦

——[中國]許地山

在綠蔭月影底下,朗日和風之中,或急雨飄雪底時候,牛先生必要說他底真言,“啊,拉夫斯偏!”他在三百六十日中,少有不說這話底時候。

暮雨要來,帶著愁容底雲片,急急飛避;不識不知的蜻蜓還在庭園間遨遊著。愛誦真言底牛先生悶坐在屋裏,從西窗望見隔院底女友田和正抱著小弟弟玩。

姊姊把孩子底手臂咬得吃緊;擘他底兩頰;搖他底身體;又掌他底小腿。孩子急得哭了。姊姊才忙忙地擁抱住他,推著笑說:“乖乖,乖乖,好孩子,好弟弟,不要哭。我疼愛你,我疼愛你!不要哭。”不一會孩子底哭聲果然停了,可是弟弟剛現出笑容,姊姊又該咬他、擘他、搖他、掌他咧。

簷前底雨好像珠簾,把牛先生眼中底對象隔住。但方才那種印象,卻縈回在他眼中。他把窗戶關上,自己一人在屋裏踱來踱去。最後,他點點頭,笑了一聲,“哈,哈!這也是拉夫斯偏!”

他走近書桌子,坐下,提起筆來,像要寫什麼似地。想了半天,才寫上一句七言詩。他念了幾遍,就搖頭,自己說:“不好,不好。我不會做詩,還是隨便記些起來好。”

牛先生將那句詩塗掉以後,就把他底日記拿出來寫。那天他要記底事情格外多。日記裏應用底空格,他在午飯後,早已填滿了。他裁了一張紙,寫著:

黃昏,大雨。田在西院弄她底弟弟,動起我一個感想,就是:人都喜歡見他們所愛者底愁苦;要想方法教所愛者難受。所愛者越難受,愛者越喜歡,越加愛。

一切被愛底男子,在他們底女人當中,直如小弟弟在田底膝上一樣。他們也是被愛者玩弄底。

女人底愛最難給,最容易收回去。當她把愛收回去底時候,未必不是一種遊戲的衝動;可是苦了別人哪。

唉,愛玩弄人底女人,你何苦來這一下!愚男子,你底苦惱,又活該呢!

牛先生寫完,複看一遍,又把後麵那幾句塗去,說:“寫得太好了,太好了!”他把那張紙付貼在日記上,正要起身,老媽子把哭著底孩子抱出來,一麵說:“姊姊不好,愛欺負人。不要哭,咱們找牛先生去。”

“姊姊打我!”這是孩子所能對牛先生說底話。

牛先生裝作可憐的聲音,憂鬱的容貌,回答說:“是麼?姊姊打你麼?來,我看看打到哪步田地?”

孩子受他底撫慰,也就忘了痛苦,安靜過來了。現在吵鬧底,隻剩下外間急雨底聲音。

馬蘭好吃懶做,她給婦救會做的抗日鞋,送到軍隊上放了半年,沒人穿,最後被一隻快要生產的母老鼠托進洞去了,因此“懶馬”這個名字最適合她。

懶馬的故事

——[中國]孫犁

懶老婆每日裏是披頭散發,手臉不洗,頭也不梳。整天坐在門前曬暖,好像她一輩子是在冰窖裏長大起來。

年紀還不到四十,好吃懶做,老頭子也不敢管她。

有一回丈夫罵她一句:“你這個老王八,隻會曬暖。”

夜裏,她就拿著腰帶係到窗欞上去上吊了。

一天,婦救會分配給她一雙鞋做,她就大張旗鼓地東街走到西街,逢人便說:“都說我懶,你看我不是做抗日鞋了嗎?”

看看她的針線笸籮吧:

三條爛麻線,一個沒頭的錐子;一塊她的破褲裏,是她用鍋底煙子染了黑,來做“鞋表布”的;還有一堆草紙。

懶老婆做這雙鞋,什麼也不幹,做了十天,後來同著全區的五百雙鞋一塊送到軍隊上,四百九十九雙都有同誌們心愛的拿走了,就剩下了懶老婆這雙。放在管理科沒人去看它,鞋底向上,歪歪趔趔寫著懶老婆的名字“馬蘭”。

放了半年,還是有一個母老鼠要下小老鼠了,才把這雙鞋拉進洞裏去了。

我看她這名字可以換一下,叫“懶馬”倒不錯哩。

一句“有家的和尚”,“罵”出了一位六十多歲的老醫生公而忘私的感人品質。

伉儷曲

——[中國]葉文玲

老頭子太不象話了!

她氣得咬牙切齒,把世上所有詛咒的話都想了一遍,哪一句對他來說都不合適——不,哪一句都不夠她解氣,所以她想來想去,想到最後,還沒揀出一句最中意的話來……

老頭子太氣人了!

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嗎?星期天,他不休息,轉呀轉的,老在那醫院裏轉;節假日,他去值班,說是“讓年輕人好好玩一玩”;兒子結婚,一餐最簡單的陪客飯,他隻吃了一半;女兒出嫁半年了,他還說不清女婿的家在那條街……

這不今年春節,全家大團圓,兒女們來拜年,獨獨缺少他這一家之長,連給孫女外孫分分“壓歲錢”這件小事,也要“有請你這奶奶兼外婆一手包辦”——哼,老沒老樣,六十多歲的人了,竟學會嬉皮笑臉……

別看你掙那一溜獎狀,一麵麵鏡框,誰稀罕!我看都不喜看!真的,不照這鏡框倒罷了,一照,唉,年年是我這孤老婆子獨個兒冷清清守門台!

六十多歲的人了,拿我當小孩子哄著,買這個電戲匣子,說是為我;買這個電視機子,也說是為我,我一個人怎舍得耗恁多的電?雖說那裏頭,看倒是好看,樂也挺逗樂,可我一個人跟誰樂去?想笑也沒個對臉的!

看,這元宵節他又不回來,和醫院裏的病人團圓哩!瞧這些菜,熱了冷冷了熱,元宵都凍成冰蛋蛋了!好好好,你眼中還有我這個老婆子?

哼,不管他了!我來打開電戲匣子,聽聽電戲匣子唱一段,省得人氣得牙疼!

呀!怎是老頭子的聲音?他在和誰說話?電台的記者?哎呀呀,記者睬……仿他?嘿,你這個記者同誌,你“睬”他做甚?你要“仿”他,將來你媳婦兒也要氣死氣活的!

這個記者同誌,你還盡誇他!“妙手回春?”“待病人勝親人”?哎哎,我家這牆上掛的、寫的,盡是這些話兒哩!莫不是你也來我家看過?可我怎麼就不記得你?

聽聽,老頭子怎麼回他的:“……我老伴呀,老說我是……哈哈……”

這老頭子,就是沒記性!你說不上來,是忘了!哎,記者同誌,你怎麼不來問問我?我罵我那老頭子呀,是個“有家的和尚”,你說對不對哩?

瑪莎喜歡上了一個每次隻買她兩個陳麵包的顧客,為了幫助他,一次瑪莎在他買的陳麵包裏夾了新鮮的黃油,沒想到卻因此給這個顧客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巫婆的麵包

——[美國]歐·亨利

瑪莎小姐在街角兒開了間麵包小店,店門前三步台階,門上裝著開門即叮當作響的門鈴。

瑪莎小姐年滿四十,嘴裏鑲著兩顆假牙。她是個充滿愛心的姑娘,銀行裏有二千美元的存款。許多結婚機會遠不如瑪莎小姐的人都已嫁人了,可她仍心無所屬。

最近,瑪莎對一位顧客產生了興趣。這是一位中年男子,戴著眼鏡,褐色的胡須修剪得分外整齊。他講英語時帶口濃重的德國腔。他穿著一件舊衣服,有幾處還打著補丁,雖說不修邊幅,看上去卻幹淨利索,彬彬有禮。他每次光顧瑪莎小店總是買兩個陳麵包——新鮮麵包是五分錢一個,陳麵包是五分兩個——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要。

瑪莎小姐越來越注意這個奇怪的顧客,一次她有了驚奇的發現,她發現他手上留有一塊紅褐色的色塊,她猜他一定是個窮藝術家,他準是住在一座小閣樓上,畫著畫兒。瑪莎那顆善良的心為此不禁跳得更厲害了。為了證實自己對他職業的猜想,瑪莎從自己的房中取來一幅油畫,這是她在一次拍賣中買來的。她把畫掛在櫃台後麵貨架上一個顯眼之處。這是一幅威尼斯的風景畫,上麵有金碧輝煌的宮殿,一位貴婦人坐在岡多拉上,正專心致誌地撩著水。“這是一幅很有意思的畫,他不會不對它有所表示,如果他是藝術家的話。”她想。

那位顧客於兩天後又一次光顧了她的小店,果然,他看到了這幅畫。“小姐,您的這幅畫挺不錯嘛!”

“還可以吧!”瑪莎一邊包著麵包一邊答道。“我非常喜歡藝術畫。您覺得這是幅好畫嗎?”她為自己的成功暗暗竊喜。

“可它的構圖不夠均衡,”這位顧客回答說,還是一口濃重的德國腔。“透視也欠點火候。再見吧,小姐!”

他對瑪莎禮貌地笑了笑,然後接過麵包,轉身走出店門。瑪莎又把畫放回了原地。他眼鏡後麵的那雙眼睛是那麼有洞察力,那麼神采奕奕!他一眼就能看出透視畫得不準,可卻又不得不靠陳麵包過活!對此瑪莎還能理解,一個天才在成名之前,常常是不得不如此艱苦奮鬥一番。

從那次交談以後,那位顧客每次來總要與瑪莎搭上幾句,但他仍舊隻買陳麵包——從未要過蛋糕、餡餅,也從未要過櫃台中任何一種美味糕點。他越來越消瘦了,而且神情沮喪。瑪莎不由得心懸了起來,見他每天隻買那麼點兒可憐的東西,她很心疼,想給他加點兒好吃的可又沒有勇氣,怕冒犯了他,因為她知道損傷了藝術家們的自尊心可不是一件鬧著玩的事。

瑪莎把她那件最為心愛的藍點絲綢背心穿在身上,她在恭候這位貴客。這位貴客又一次光顧了她的小店,他把一枚五分鎳幣放在櫃台上仍要他的陳麵包。正當瑪莎取麵包時,外麵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聲,一輛消防車喧囂而過。這位貴客趕快跑到門口去觀望——誰都會如此。瑪莎靈機一動,她迅速地在每個陳麵包上深深地切了一刀,並分別塞進一大塊黃油,然後又將麵包緊緊夾好。這新鮮的黃油是幾分鍾前剛剛送來的。當這位先生返回櫃台時,瑪莎已像往常那樣在用紙包著陳麵包了。

他們又像以前那樣,愉快地交談了幾句,然後他又禮貌地告別了她。瑪莎暗自微笑,對自己的大膽及慷慨的衝動感到興奮不已,但又不禁焦慮不安:是不是太冒失了?他會生氣嗎?肯定不會,吃的東西是不會說話的,而黃油也絕非女性冒失的象征。

瑪莎情不自禁地想像著當那位可愛的先生發現那誘人的大塊黃油時的情景。大概他會放下畫筆和調色板,站在畫架旁,那上麵擺著他正畫的那幅畫兒——當然,畫的透視肯定是無可挑剔的。然後,他開始準備那頓有幹麵包和白開水的午餐,他把麵包切開——啊,想到這兒,瑪莎的臉不由得紅了。當他吃麵包時會想到那隻把黃油放進去的手嗎?他會……

正當瑪莎沉浸在臉紅心跳的遐想中時,響亮的門鈴聲煩人地響了起來。瑪莎歎了口氣,快步來到店堂,什麼家夥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兩個男人已經站到了櫃台前,一個是她從未見過的年輕人,叼著個煙鬥;另一個就是她的那位可親的貧困不堪的藝術家。在那一刹那,她莫名地激動和興奮起來。

但她的那位先生卻滿臉漲得通紅,帽子推到後腦勺,頭發亂蓬蓬的。他緊握著拳頭,凶狠狠地向瑪莎揮舞著,凶狠狠地。

“自作聰明的女人!”他聲嘶力竭地吼著,像敲鼓一樣擂著瑪莎的櫃台。“你這個蠢東西!”他叫喊著,眼鏡後麵那雙藍色的眼睛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我要你知道,你是個多管閑事的混帳女人!”

瑪莎幾乎站不住了,她虛弱地靠著櫃台,一隻手放在她穿的那件最好的背心上。這時,那個年輕的叼煙鬥的人抓住了那位正在喊叫的顧客的衣領。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那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把那憤怒的藝術家拽到了門口,轉過身來對瑪莎說:“我要告訴你,小姐,他叫巴姆勃格,是個建築繪圖員。我們在同一辦公室工作。他為一個新市政廳的設計圖已經整整辛苦三個月了。他準備參加一次有獎競賽。昨天,他用墨水筆描出了底線,你知道,製圖員總是先用鉛筆打稿,再用墨水筆去描,然後用陳麵包屑擦去鉛筆線。就在最後完稿時,當他準備用陳麵包擦去鉛筆線時,那黃油……他三個月的辛苦全白費了,當然也不能參加比賽了。”

瑪莎走進內室,把那件藍點絲綢背心脫下,又換上了那件煙色斜紋嘩嘰的,然後回到櫃台,坐下了……

上尉的求婚遭到了心上人西奧多娜的拒絕,他決定再找心上人西奧多娜麵談,再遭拒絕後,上尉變得明智起來。

上尉的愛情

——[美國]歐·亨利

此刻,上尉望著牆上的軍刀沉默不語,他想了很多很多,他也想到了戰爭,但往日戰爭的硝煙仿佛隔得非常非常遙遠……

令他不敢麵對的不是戰爭,而是因為敵不過一個女人溫柔的眼睛和滿麵春風。房間裏無聲無息,靜悄悄的,他手裏拿著一封信,久坐著未移動半步,這封信是他煩悶的根源。他把斷送了他的希望的那段至關重要的話重看了一遍:

我覺得該坦率地說,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嫁給你。我這樣做的原因是我們的年齡差距太大。我非常非常喜歡你,但我們的結合不會是幸福的結合。說出這些話我非常抱歉,但我相信你會讚賞我的誠實。

看完信,上尉無言地垂下頭,他承認他們之間有很大的年齡差,但是他身體結實,為人誠懇,有地位,有錢。難道他給予她的愛情、體貼,還有他的優點不能使她忘掉這點遺憾嗎?而且,他幾乎可以肯定,她對他有好感。

上尉做事果斷,並且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他要再去見她,當麵向她懇求,年齡不應成為他與他喜愛的人之間的障礙。兩小時後,他作好了準備,去打一生中最大的仗。他登上了開往田納西州南部一座古城的火車,她住在古城裏。

當上尉見到他心愛的人時,她——西奧多娜·戴明正站在潔淨精美的台階上欣賞著夕陽,她看到他來並沒顯得尷尬,反而一笑。上尉上了台階,站在她下方,兩人的年齡差別並不顯得大。他個子高,腰身筆挺,眼睛明亮,皮膚曬成了褐色。她年輕靚麗,貌美如花。

西奧多娜說:“你的到來很出乎我的意料,不過既然來了,你就在台階上坐坐。我的信收到了嗎?”

“收到了,所以我才會來。”上尉說,“答應我,西奧多娜,收回你的答複,讓我們忘記一切,可以嗎?”

西奧多娜對他嫣然一笑。上尉看起來很年輕。她的確喜愛他身體好,長相好,有男子漢氣概,如果……也許……

“噢!可愛的上尉,那是行不通的。”她斷然搖著頭說,“我非常喜歡你,但結婚不行。我們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年齡差,還是別再說了,我在信裏對你說過了。”

上尉的褐色臉龐微微有些紅,他呆呆地望著夕陽,好半天沒有言語。在遠處的一片樹林後有一片平坦的原野,那些穿藍製服的小弟兄曾在向海邊的行軍途中,在原野上宿過營,這些事現在回憶起來很模糊!說實話,命運與時間老人在跟他作對,就因為年齡的差異,他就得不到幸福!

西奧多娜的手慢慢放下來,讓他的一隻褐色皮膚的手緊緊握著。她至少是感覺到了痛苦與愛情在這一時刻是等同的。

“不要這樣,”她輕聲說,“這樣的選擇最好。我前思後想過了,將來你會慶幸我沒有與你結婚。結婚隻會有一時的痛快。你完全可以設想一下,若幹年後我們一起生活的情形,一個要守在火爐旁看書,也許夜晚還發頭痛、關節痛,另一個隻想去舞會,上劇院,出席夜宴。朋友,這不行。我們倆不是一個像元月,一個像五月,而是一個像十月,一個像六月初。”

“西奧多娜,這樣的情形絕不會發生在你我之間,我可以……”

“不行,你辦不到。現在你自以為能,而實際上並不能。好了,到此為止吧!”

上尉不得不承認自己敗了,但他是一位剛強的鬥士,他起身告辭後,緊閉著嘴,昂首挺胸。

上尉於第二天夜裏返回到自己的居所,進屋時他又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軍刀。他穿好衣服才進晚餐,白領帶的結打得漂漂亮亮,然而也就在這時他自言自語反省著:

“平心而論,西奧多娜講的的確很實際,沒人否認她豔如桃李,但她的年齡少說也有28歲。”

上尉今年19歲,與他心愛的女人相差整整9歲,他的軍刀隻出鞘過一次,那還是在查塔努加檢閱場,那地方離他很遠,就像南北戰爭離他很遠一樣。

莎莎得了流感,燒到了102度,他以為自己不久將會因此死去,心中萬分恐懼。我把有關溫度表的知識教給了他,他才好了起來,但也留下了一個毛病。

等待的一天

——[美國]海明威

當我們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時,他哆嗦著走進屋關窗戶,我發現他臉色發白,走動很慢,仿佛一動就會疼痛似的。

“莎莎,你生病了嗎?”

“我頭痛。”

“快,快回到你的床上。”

“不,我沒事兒。”

“回到床上去。我穿好衣服就來看你。”

當我穿好衣服來到他的房間,發現他沒在床上,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火爐旁。這個9歲的小男孩,看上去病得十分可憐。我用手摸摸他的前額才知道他在發燒。

“快回床上,”我說,“你發燒了。”

“我沒事的。”他說。

醫生來了之後,給孩子試了試體溫。

“多少度?”

“102度。”

醫生照症狀分別給開了三種藥,一種藥是退燒的,另一種是瀉劑,第三種是克服體內酸性狀態用的。他解釋說,流感細菌隻能生存於酸性狀態之中。關於流感,他跟我談了很多。他說,如果熱度不超過104度,就不用擔憂。還有一點,流感隻要不引起肺炎,就沒有什麼危險。

回到屋子我記下孩子的溫度,並寫下一個吃各種藥的時間表。

“我給你讀書消遣怎樣?”

“隨你的便。”孩子疲倦地說。他的臉色十分蒼白,眼睛下麵有黑暈。他一動不動地躺著,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似乎無動於衷。

我朗讀了霍華德·派爾著的《海盜列傳》中的一段,然而我發現他根本沒聽。

“你有什麼特殊的感覺,莎莎?”我問他。

“一切都和原來一樣,就那麼回事。”

我繼續讀《海盜列傳》,希望捱到他服藥的時間。他要是能睡著了,那是很自然的事。然而當我抬起頭時,發現他兩眼直瞪瞪地望著床腳,樣子怪怪的。

“你為什麼不睡一會兒呢?到吃藥的時候我會叫醒你的。”

“我願意醒著。”

過了一會兒,他對我說:“如果您覺得挺麻煩的話,爸爸,您就先回去吧。”

“沒有什麼麻煩的。”

“不,我是說,如果這件事將使你不安的話,您可以去做別的事。”

我想,他或許是有點迷糊了,在11點鍾給他服了規定要吃的藥之後,我就出去了一會兒。

那年冬天,氣候異常寒冷,地麵上似乎已變成了冰雪世界,似乎那光禿禿的樹林,那灌木叢,那采伐過的森林地帶,以及所有的草地和沒長草的地麵都用冰漆過一般。我拿了槍,帶上獵狗準備碰碰運氣,我們沿著冰凍的山河走著。在玻璃似的地麵上站著或行走,都是極不容易的。那隻可愛的獵狗一會兒滑倒了,一會兒在地上滑行。我也未能幸免,有一次,連手中的槍也摔了出去,一直滑到很遠很遠才停住。

一群鵪鶉藏匿在粘土河岸的灌木叢中,我們攆起它們,當它們飛過河岸頂部即將消失的時候,我射中了兩隻。其餘的有幾隻落到了樹間,大部分卻都散進了灌木叢裏。需要爬上那長著灌木叢的、冰封的土墩好幾次,才能使它們再一次騰空而起。它們很乖巧,它們選擇你站在溜滑、顫動的灌木叢上,很不穩定地保持著平衡的時候飛出來,射殺難度很高,隻有兩隻成了我的槍下獵物,其餘的又躲藏起來,我放棄了這次捕殺。我很高興能在房子附近發現一群鵪鶉,等我哪天有空時再去射。

回到家,家裏人告訴我說,孩子不讓任何人進他的屋子。

“不要靠近我,”他說,“我的病會傳染人,千萬別靠近我。”

我來到他床前,發現他仍是我離開時的那個姿勢,臉色蒼白,然而兩頰卻燒得發紅,仍舊像原來那樣,眼光不離床腳。

我給他試了試體溫。

“多少度?”

“大約100度。”我說。他的體溫是102度。

“是102度。”他說。

“誰告訴你的?”

“大夫。”

“你的體溫變化不嚴重,”我說,“你不必過慮。”

“我沒多想,”他說,“隻是我不能不想。”

“想是沒有用的,”我說,“別著急,慢慢來。”

“我沒著急。”他說,眼睛直視著前方。他顯然是為了什麼事在極力控製著自己。

“喝點水,把藥吃下去。”

“現在還有這個必要嗎?”

“說什麼呢?當然有必要。”

我坐下來,打開《海盜列傳》,讀了起來。但是我發現他在呆呆地想著什麼,於是我停止了朗讀。

“您認為我還能活多長時間?”他問道。

“你說什麼?”

“我問我還有多少日子可活?”

“你怎麼說這種傻話,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我在說,我會死的。我聽到他說102度了。”

“102度的體溫是不會死人的。你怎麼會有這種可怕的想法?”

“我已經燒到102度了。”

原來從早晨9點鍾開始,他望著床腳想的一直是死的問題。

“你呀,可憐的小莎莎!”我說,“那是兩種不同的溫度計,標準單位不一樣,就如同英裏和公裏是不同的,用那種溫度計量,正常體溫是37度;用這種溫度計,是98度。”

“你說的是真的嗎?”

“孩子,你沒理由懷疑,”我說,“這兩種溫度之間是可以換算的,就好像我們開車1小時走70英裏等於多少公裏一樣。”

“噢!我真傻!”他不禁喊道。

他那凝視著床腳的目光慢慢鬆弛,他的緊張狀態終於緩和了。到了第二天,他已變得渾然無事了,但他留下了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哭泣不止的壞習慣,這是我始料不及的。

凡奈克雪夜驅車趕往格蘭福斯醫院去救助一頭部中彈的孩子,半路上車卻被劫匪劫走了。當他趕到醫院時,孩子已經死亡。但他卻意外地發現了搶他車的劫匪。

雪夜出診

——[美國]比利·羅斯

夜裏九點鍾左右,凡奈克醫生坐在溫暖的家裏看書。屋外雪花飛舞。這時電話鈴響了。醫生抓起電話。

“請找凡奈克醫生。”

“我就是。”醫生回答。過了一會,凡奈克聽到話筒裏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你好,凡奈克醫生,我是格蘭福斯醫院的黑頓醫生。我們現在正在救助一個腦部中彈的小男孩,情形很嚴重,需要立即動手術。可是你知道,我不是外科醫生。”

“我這兒離格蘭福斯九十多公裏,我怕來不及……”凡奈克猶豫了一下,“對了,你請過馬薩醫生沒有?他就住在你們鎮上。”

“已聯係過了,但被告知他今天不在鎮上。”黑頓答道,“那孩子傷情危重,是玩弄火槍時不小心出事的。”

“哦!可真夠不幸的,這樣吧,我馬上趕去,現在正下著雪,大概十二點左右我就可以趕到。”

“噢,請等一等,我還有一句話要說,那孩子家很窮,我想他們不會給你多少報酬。”

“這不成問題。”凡奈克說完掛上電話。幾分鍾後他便駕著他分期付款買來的小汽車出發了。

雪已下了很長時間,路麵很滑,凡奈克醫生全力駕駛著車,一出鎮外,一個身著黑大衣的男人突然斜裏擋住了車,凡奈克急忙刹車。車未停穩,那男人已經敏捷地打開車門鑽了進來。

“快!快把車讓給我!”男人低聲命令道,“我有槍。”

“我是醫生,”凡奈克很鎮靜,“我現在要趕去搶救一個情況危急的——”

“羅嗦什麼!”裹著破舊黑大衣的人粗魯地打斷他的話,“你趕快下去,否則有你好看的。”

醫生被推下車,那大漢駕車瘋狂而去。醫生呆呆地望著遠逝的車子發呆,過了一會兒,才猛地清醒過來,急忙到附近尋住戶。用了將近半小時,他才在一戶人家找到電話,召喚出租汽車。又過了好一會兒,一輛出租汽車終於來到了。凡奈克立即鑽進汽車,催促司機全速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