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過得還可以吧?”女同學問。
“這不,賣雞蛋……”
“新鮮嗎?”
“昨天直接從養雞廠運來的。”
“就是小點……”
“你要,我還能給你小的!”阿爾吉爾的妻子說罷,就給選了20個雞蛋。女同學走的時候想起了阿爾吉爾,便問:“他怎麼樣?”
“哎!別提了,他為裝部電話整整跑了幾年,至今也沒裝上。”
“我的天!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我家米沙就是電話局的安裝工。放心,明天你們家就會有電話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阿爾吉爾家便有了家用電話。
弗蘭普頓·納托爾去拜訪薩帕頓夫人,薩帕頓夫人的侄女告訴納托爾,叔父及嬸母的二個兄弟三年前去世了。然而,納托爾卻眼睜睜看著這幾個人從外麵回來,他嚇得倉皇逃離。
敞開著的窗戶
——[英國]薩基
“您稍等,納托爾先生,我嬸母很快就會下來,讓我先來招待您,您不會介意吧?”15歲的女孩熱情說道。
弗蘭普頓·納托爾勉強跟她客氣了幾句,想在這種場合下既能恭維眼前招待他的這位姑娘,又不至於冷落那位還沒露麵的嬸母。可是心裏他卻更為懷疑,這種出自禮節而對一連串的陌生人的拜訪,是不是真的對於治療他的神經質毛病有所幫助。
在他準備遷往鄉間僻靜所在的時候,他姐姐曾對他說:“我了解你,你一到那裏準會找個地方躲起來,和任何活人都不來往,而那樣會加重你神經質的毛病。我給你寫幾封信吧,把你介紹給我在那裏的所有的熟人,在我記憶中,其中有些人是很有教養的。”
弗蘭普頓非常想知道,他持信拜訪的這位薩帕頓夫人,屬不屬於那一類有教養的人。
“您是不是非常熟悉周圍的人?”那位侄女問道。看來她認為他倆之間不出聲的思想交流很令人難受。
“幾乎誰也不認識,”弗蘭普頓回答說,“4年前我姐姐曾在這裏呆過。您知道,就住在教區區長府上。她寫了幾封信,叫我拜訪一些人家。”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語調裏帶著一種十分明顯的遺憾口氣。
“您的意思是說,您初來此地?那您知道我嬸母家的情況麼?”泰然自若的少女追問道。
“隻知道她的芳名和地址。”弗蘭普頓實話實說,推測著薩帕頓夫人是有配偶呢還是孀居?屋裏倒有那麼一種氣氛暗示著這裏有男人居住。
“那您一定不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悲劇嘍?”那個孩子接著說,“那該是在您姐姐走後了。”
“她的悲劇?”弗蘭普頓問道。悲劇和這一帶靜謐的鄉間看來總有點不和諧。
“您可能會奇怪,我們為什麼在10月間還把那扇窗戶敞開得那麼大,尤其在午後。”少女指著一扇落地大長窗說。窗外是一片草坪。
“可天氣並不很冷,”弗蘭普頓說,“不過,那扇窗戶和她的悲劇有關係嗎?”
“那還是三年前,我叔叔和我嬸母的兩個弟弟就是從這扇窗戶出去打獵的。他們從此再也沒有回來。在穿過沼澤地到他們最愛去的打獵場時,三個人都被一塊看上去好像很結實的沼澤地吞沒了。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年的雨特別勤、特別大,使本來安全的地方也成了可怕的陷阱。他們不曾留心,最後連他們屍體都沒找到。可怕也就可怕在這兒。”說到這裏,孩子講話時的那種鎮靜自若的聲調消失了,她的話語變得斷斷續續,激動起來。“可憐的嬸母總認為有一天他們會回來,還有那條和他們一起喪生的棕色長毛小狗。他們會和往常一樣,從那扇窗戶走進屋來。這就是這扇窗戶直到現在還開著的惟一原因。可憐的嬸母,她常常給我講他們是怎樣離開家的,她丈夫手背上還搭著件白色雨衣,她的小兄弟朗尼嘴裏還唱著:‘伯蒂,你為何奔跑?’他總唱這支歌來逗她,因為她說這支歌令她心痛。您知道嗎?有的時候,就像在今天,在這樣萬籟俱寂的夜晚,我總會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我總覺得他們幾個真的會穿過那扇窗戶走進來……”
她突然抽動了一下,中斷了自己的話。這時她嬸母匆忙走進屋來,連聲道歉,說自己下來遲了。弗蘭普頓不禁鬆了一口氣。
“我侄女招呼得怎麼樣?您還滿意嗎?”她嬸母問道。
“啊,她挺有風趣。”弗蘭普頓回答。
“您對這扇窗戶開著,不太在意吧?”薩帕頓夫人輕快地說,“我丈夫和兄弟們馬上就要打獵回來。他們喜歡從窗戶進來。今天他們到沼澤地去打鷸鳥,回來時準會把我這些倒黴的地毯弄得一塌糊塗,這些粗心大意的男人們,拿他們真沒辦法。”
她十分興奮地大談著狩獵、鷸鳥的稀少和冬季打野鴨的前景。可是對弗蘭普頓來說,他正在聽一個恐怖的故事。他拚命想把話題轉到不那麼恐怖的方麵去,可是他的努力隻有部分成功。他意識到,女主人隻把一小部分注意力用在他身上,她的目光不時從他身上轉到敞開著的窗戶和窗外的草坪上。選擇在這個時候拜訪恐怖故事中的主人公,真是弗蘭普顧的悲哀。
“醫生們都一致同意要我完全休息,叫我避免精神上的激動,還要避免任何帶有劇烈的體育運動性質的活動。”弗蘭普頓宣稱。他有著那種在病人中普遍存在的幻覺,錯誤地認為,陌生人或萍水相逢的朋友,都非常渴望知道他的疾病的細節,諸如得病的原因和治療方法之類。他於是又不厭其煩地說,“可是在飲食方麵,醫生們的意見不太一致。”
“啊!是這樣。”薩帕頓夫人用那種在最後一分鍾才把要打的嗬欠強壓了回去的聲調說。突然,她笑逐顏開,精神為之一振,但卻不是對弗蘭普頓的話感興趣。
“看!我丈夫他們打獵回來了。”她喊道,“他們回來的倒是時候,該喝下午茶了,你看他們全身是泥,連眼睛上都是!”
弗蘭普頓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把含著同情的理解的目光投向那位侄女。可是那孩子此時卻凝視著窗外,臉上充滿了恐怖之色,弗蘭普頓登時感到一股無名的恐懼。他在座位上急忙轉過身來,向同一方向望去。
隻見三個人正迎著落日的餘輝向這扇窗戶走來,臂下全挾著獵槍,其中一個人肩上還搭著一件白色雨衣,一條疲憊不堪的棕色長毛小狗緊跟在他們身後。他們走得很快,轉眼間就要進來了。然後一個青年人沙啞的嗓音在暮色中傳來:“我說,伯蒂,你為何奔跑?”
弗蘭普頓慌亂地抓起手杖和帽子。在他的離去中,怎麼穿出過道,跑上碎石路,衝出前門,這些隻不過是隱隱約約意識到而已。路上的一個騎自行車的人,險些與他撞個正著,為此,那個騎自行車的人跌進了道邊的灌木叢中。
“親愛的,我們回來了。”拿著白色雨衣的人說道,從窗口走了進來。“噢,瞧這身泥,我們走過來的時候衝出去的那個人是誰呀?”
“一個不可思議的人物,叫納托爾先生,”薩帕頓夫人說,“他光知道講自己的病。你們回來的時候,他連一句話也沒說就跑掉了,真沒禮貌,看那慌亂樣,好像見了鬼似的。”
“我想,他大概是因為見了那條長毛小狗,”侄女鎮定地說,“他告訴我說,他最怕狗。有一次,在恒河流域什麼地方,他被一群野狗追到了一片墳地裏,不得不在剛挖好的墳坑裏過了一夜。那群野狗圍著他的頭頂轉,並不斷嚎叫,就因為這,他非常怕狗,一見狗就跑。”
隨時隨地編故事是這少女特別願做的事。
一個月明星朗的夏夜,戴維與埃絲特在村外的古樹下,朦朦朧朧地睡去,他們夢見了許多似曾相識的鄰居,目睹了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很多故事。醒後,他們居然發現了夢中使用的鐵鏟,而且還挖開了夢中人未挖開的洞穴
老婆婆的故事
——[美國]霍 桑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出生的那幢房子裏,住著位老婆婆。她一天到晚蜷在廚房的爐火旁,兩肘擱在膝頭,兩腳踏著爐灰,不時轉一轉烤肉簽,腿上擺著隻她永遠也織不完的粗拉拉的灰色長襪,這襪子跟她的生命一樣,越來越細。隻到臨死那天,才織完了腳趾那幾針。那些日子,老婆婆最開心的事就是給我講故事,她沒牙的癟嘴咕咕噥噥,而我呢,坐在一根長長的木柴上,雙手緊緊攥住她的格子圍裙。她年紀雖大,記性卻很好,一百多年前的事情還記得一清二楚。每次她隻管絮絮叨叨,訴說自己的經曆與感想,常常把她年輕時就已死去的人的事胡亂攪到一起,結果讓人家把她當成了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人,或者《祈禱書》裏的約翰·羅傑斯。我腦瓜的角角落落大約塞滿了上千個故事。這些故事有些妙不可言,有些馬虎湊合,還有些味如嚼蠟。所有故事我都想自己講上一遍,不過我承認自己講故事的能耐連這位沒牙婆婆的一半也比不上。人家才講得活靈活現呢,那妙處既不能歸功於她自己,也不能歸功於任何別人。她故事的基本情節極少合情合理,卻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家常瑣事。悠悠歲月,日積月累,胡編亂造的也像曾經發生過一般。就像魔鬼(這比喻恰如其分,是老婆婆自己說的)喬裝打扮,雖麵目猙獰,生著雙蹄,卻也人模人樣。這些故事通常說的是她家鄉康涅狄格的一座小山村,那村子的形象已被她活生生印在我腦子裏了。那一帶長久以來是片蠻荒危險的邊地,為了保護自己,人們的房子都建得非常牢固,不少房子至今都保存完好。長大成人後,我曾連續兩個夏天乘車去過這座小鎮。我驚喜地發現那似曾相識的一座座建築時,好像一連串夢境化為現實一樣。
同樣可以亂真的事還有一件,老婆婆說這村裏的男女老少(有段時間,但到底是二十五年、五十年,還是一百年,說不準)會同時昏睡過去,將睡一個鍾頭。每逢這神秘的時辰一到,牧師先生為禮拜天準備的布道詞才寫了一半就打起鼾來,雖說已是星期六晚上,也無可奈何。母親正朝寶寶彎下腰卻合上了眼皮,即使寶寶尖利的哭聲也喚不醒沉睡的母親。守候危重病人的人自己頭一垂,仿佛死去了一般;而那快死的人在永遠長眠之前,也要先來一次無夢沉酣的小睡。說白了吧,全村人都睡意濃濃。盡管如此,老婆婆卻斷言,接下來發生的事她了如指掌。
一個明月清朗的夏夜,有個小夥子和一位姑娘坐在村外。二人原是遠親,來自同一個顯赫富有的家族。但這些年來家道敗落,一貧如洗。那位叫埃絲特的小姐雖然願意嫁給她的心上人,但戴維卻沒錢娶她。二人在一片榆樹、栗樹林間坐著,正對大路。身旁一彎晶瑩清澈的泉水,在月光下輕輕流淌,它穿過叢林青草,嗚咽著奔向附近的水道去推動水磨。最近的房子距他倆二十碼,是他倆曾祖父生前的老宅,莊嚴氣派,有許多尖角閣,屋頂爬滿數不清的藤蔓,好似人老了卻戴一頂年輕人的漂亮假發。宅子對麵是家客店,門前是一口井和一座馬棚。大門左側有一道低矮的綠坡。從那地方,大路悄悄伸向前方,穿過村莊,中間被窄窄一溜新綠一分兩半。路兩側青草長長,比路麵寬一倍。一幢幢房屋怪模怪樣,月光正對其中一座探頭探腦。這房子古老粗糙,破敗不堪,自慚形穢地躲在一棵大樹後麵。挨著它的是座可憐巴巴的小屋,底層幾乎陷入地麵,仿佛已對世界絕望了,隻好縮到自家地下室去逃避。更遠處矗立著一座年頭不多的新建築,惹眼地當街伸出它新油漆的門麵,分明是想炫耀自己在這一帶的富有。快到村子正中是座磨坊,半遮半掩,因為地麵漸漸下斜,朝向推動磨坊大輪子的水道。更遠一點的地方,窗戶玻璃在月光下閃著幽靜的光,這是禮拜堂——一幢髒兮兮猶如穀倉似的東西。巨大的鍾樓頭重腳輕,直指天空,高似巴別塔,而當初引起的混亂也不相上下。應當說明,鍾樓是約摸五十年前增建的,當時禮拜堂已經腐朽不堪,人們一場大吵,險些弄得教友們勢不兩立。從那兒,大路蜿蜒,順山而下的景致已看不清楚。視野盡頭是禮拜堂隔壁墓地的大門。一對年輕戀人手拉手坐在樹下,很長時間都一言不發。因為忽然間,風兒不吹,流水不動,樹葉也不再沙沙響。萬籟俱寂,仿佛自然之神睡著了。
“夜多美嗬,埃絲特!”戴維睡意朦朧。
“美極了。”姑娘同樣昏昏欲睡。
“又這麼靜!”戴維又道。
“是啊,太靜了!”埃絲特微微顫抖,猶如風兒輕吻害羞的樹葉。
二人共入夢鄉。溫柔親密的感情把他們相係相連,同樣古怪的夢境也包裹了兩個人。但他倆卻渾然不覺,仿佛仍坐在潺潺流淌的泉水旁,俯瞰著村莊,俯瞰著那條撒滿月光的大路,那古老難看的房屋,以及那枝條扭曲幾乎伸進人家窗戶的大樹。他們感覺眼前罩著一層薄薄的迷霧,一如初秋之夜嫋嫋的輕煙。後來,他倆並不怎麼驚訝地發現,有許多人走進村來,已上了大街。這些人到底是來自禮拜堂還是其他更遠的什麼地方,沒法說得清。但人數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個個都打嗬欠,揉眼睛,伸懶腰。這些人一路踉踉蹌蹌,仿佛香夢正酣卻被弄醒。他們不時立住腳,抬手至額遮擋月光。越走越近了。埃絲特和戴維感到他們都挺麵熟,像是村裏鄉親的麵容。是的,鄉裏鄉鄰,那相貌、那神氣,走到天涯海角也認得清的。但這群人看起來都是鄰居熟人,單獨細審卻沒一個認得出。更奇怪的是,他們身上最新的衣裳,那式樣也好像是前幾代人穿的。還有個身影遠遠地落在眾人後麵,無法看清。
“戴維,這些怪人到底從哪兒冒出來的?”埃絲特懶洋洋地問。
“我也不知道,埃絲特。”戴維回答道。
兩人說著,忽見那些人好像亂了起來,他們朝流水方向看了看,旋即四下散開,他們似乎對村裏的地形異常熟悉。令人疑惑的是,盡管這些人相互喋喋不休,但旁觀者卻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說話聲。但凡有五十年以上曆史的老宅,周圍有鬆樹、栗樹、飽經風霜的穀倉、水井、果園、石牆,及一切年深月久卻又修繕完好的東西的地方,都圍上去這樣一小群人。他們多數上了年紀,身邊簇擁著年輕的一輩,每個人都滿麵欣喜,喜悅之中仿佛還帶著一分傷感。他們對深深眷戀的家園指指點點,像是在將今日所見與往昔比較。但是,路邊也有一片片高低不平的空地,雜草叢生,醜陋的煙囪在廢墟上七歪八倒。那裏房屋坍塌,爐火也早已冰涼。幾個生人在黴爛的房梁上坐下,在生滿黃色苔蘚的門邊鋪石上坐下。男人抱著胳膊一聲不響,女人絞著雙手神情痛苦。小娃娃搖搖晃晃站直身子,躲避老家空曠的墳墓。哪裏老宅地基上又豎起華而不實的新房,哪裏就有花白頭發的老頭衝著新房火冒三丈,揮舞拐杖;而他的老伴和子孫也一齊破口大罵。在朦朧的月光下,此情此景令人毛骨悚然。這一切進行之時,那個落在眾人後麵的身影朝磨坊下麵的空地走去。戴維和埃絲特的目光順那方向一看,發現了一對令人深切同情的男女。小夥子水手裝扮,姑娘身材苗條,臉蛋蒼白。兩人在大街之上飛奔相會,緊緊擁抱。
“他倆分別一定很久了,”戴維感歎道。
“至少五十年了。”埃絲特接口。
這多姿多彩、古色古香的畫麵,使二人充滿好奇,便繼續悄悄凝望。他們注意到一堆談興正濃的人群,那是在客店附近的那夥人,他們聚攏後坐在門旁左側那道低矮的綠坡上。一個胖老頭尤其引人注目,他上穿襯衫,下著火紅的馬褲,大肚皮上還係著條邋遢圍裙。雙手擱在圍裙下麵,時不時撩起來擦擦紅通通的臉膛。他的老夥計派頭十足,頭上還留著印第安人斧砍的傷痕,看他那身破舊的皮軍服,顯然是一名州警備隊的老兵。不過如今再點他的名,可能不會有人應聲了。還有一個麵容粗獷,頭戴一頂沾著柏油的帽子的人,褲子又肥又大,像個把青春拋在了海浪之中的水手,在白發蒼蒼、滿麵風塵後才回到陸上的家園。另有個單薄的青年,衣著隨便,不時朝那位蒼白的姑娘投去愁悶的目光。和這些人坐在一起的還有位獵手及一兩位別的人。很快又來了個磨坊主,他的身上落滿了磨坊裏飛揚的粉塵,一身雪白,仿佛撒滿細碎的星光。這些人個個興高采烈,笑得前俯後仰(大概有誰講了句笑話,可又聽不到聲音)。奇怪喲,他們在月光下宛若一群影子在閃光。爬滿假發般青藤的大宅門前站著另外四個人。一個是身材矮小的老頭兒,氣度不同凡響。三角帽鑲著金邊,外衣湛藍,粗大的金表鏈上還刻著紋章,估計不是治安官也是縣裏的少校,此人雖然驕傲自負卻彌補不了五短身材的缺陷。下一位重要人物麵相嚴峻,約摸六、七十歲,一身黑色鑲邊的套裝足以表明他的身份。油光可鑒的禿頭配得上五十年前村中一位最有名氣的傳教士,此人在聖壇上痛斥戴假發的虛榮。還有兩位渾身深灰色衣裳,一副教堂執事的莊重模樣——一個太高太瘦,正像數學家說的那樣,將普通人的體積無限拉長;另一個太矮太胖,大概是把同一個人拚命壓縮而成。四位人物談得認真熱烈,激烈揮舞的手勢表明又在為禮拜堂的鍾樓各執己見。嚴峻的黑衣人神情古板,仿佛在宗教會議上發表演說。矮個子執事嘀嘀咕咕,不時冒一兩句,跟他的個頭一樣簡短。他那高個子兄弟則說得又臭又長(以此類推),那聲音想必又尖又細。掛金鏈的小老頭分明被他的廢話惹煩了,情緒激動地蹦來蹦去,他朝鍾樓,朝兩個執事,朝那禿子牧師,直揮拐杖,還咚咚地直跺腳,恨不能把地球跺出個洞來。其實沒那麼嚴重,他腳下的青草也未必會被踩彎。那個先頭落在眾人後麵的身影此刻從磨坊爬了上來,原來是個老太太,手裏還握著件東西。
“她怎麼走得這麼慢?”戴維納悶。
“沒看見人家腿瘸呀?”埃絲特回答。
這位腿不方便、落在人後的老太太,一瘸一拐地走來,神不知鬼不覺,走過爭吵不休的那一群,在泉水左岸停步,她站的地方離戴維和埃絲特隻有幾尺遠。他們發現老太太風采照人,世上少見。其亮閃閃的鞋子,金後跟的長襪,都在紅色的大裙子下麵發光耀眼。裙子被裙環撐得老大,簡直快炸了,裙邊繡滿些微褪色的花朵。裙子上身從胸前分開,極情極致地露出緊裹上身的藍色錦緞內衣。脖子上一圈硬硬的縐領,頭上一頂精美的薄紗帽,可惜不太幹淨了。她的鼻子上架一副金邊眼鏡,鏡片極大。隻是老太太麵孔幹癟尖利,一臉吝嗇和貪心,與渾身的華服與手裏的東西形成鮮明對比。這東西是把鐵鏟(家庭主婦叫“火鏟”的便是),清理爐膛用的。隻見她在清泉與一棵栗樹之間選定一塊地方,便賣力地挖起地來。可是軟和的草皮好像是堅硬的花崗石,任她使盡全身力氣也無可奈何。老太太扔下鏟子,一會兒怪可憐地哼哼唧唧,一會兒又咬牙切齒(她可真沒幾顆牙啦)地絞著骨瘦如柴的黃皮手。然後又滿懷希望,接著挖下去,可結果還是一樣——這情景戴維和埃絲特並不奇怪,因為他們有時看得出來,連月光都能穿透那個老太太,在泉水那邊一閃一閃。這時,掛金表鏈的小老頭發現了她,便輕手輕腳走過來。
“老太太幹得真賣力!”戴維道。
“去幫她一把,戴維。”埃絲特心腸軟。
聽到兩人睡意濃濃的說話聲,老太太和她身後那個驕傲的小老頭立刻抬起頭,打量青年和姑娘,目光親切和善。但這目光模糊不定,稍縱即逝。老太太又開始挖她的地,但鏟了幾下,她感覺有些異樣,抬起頭,隻見有隻手擱到她肩頭,她顫巍巍回頭一看,竟是那位藍衣服的貴人。她丟下鐵鏟,兩人熱烈擁抱,久久沒有分開。這麼體麵的兩位老人,想必是對夫妻。老頭疑惑地指指鐵鏟,好像在問太太挖什麼,而她卻沒有回答,並擺出一幅端莊聖潔的神氣,與任何相同情況下的賢淑女人一個樣。但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打眼鏡背後瞟了一眼那塊頑固的草地。二人的身影非比尋常,仿佛哪個高明的珠寶商給他們的黃金飾品染上了落日餘暉的金黃,而他們衣裙的湛藍則借自明月附近的夜空。小老頭的絲背心似一片彤雲,老太太的紅裙子是燦爛的朝霞——兩位老人都像無血無肉的五彩空氣。突然,所有的人都同時一震,紳士掏出一塊懷表,大得如同鍾樓上的日晷。他瞧一眼發出警告的指針,拔腿就走。太太也緊隨其後。客店門旁那一群則驚慌地跑了起來,領頭的是那個穿火紅馬褲的大胖子。高執事大步流星,矮執事鴨子似地尾隨其後。母親呼喚著孩子動身快走,神情憂傷且戀戀不舍。仿佛一團迷離的夢幻,被來自天空的無形力量催促,眨眼間,人們全都逃之夭夭。風乍起,發出古怪的呻吟,順寂寞的村街一路追去。然而這些人究竟去向何方,恐怕連風也無從知曉。隻有戴維與埃絲特似乎目睹了老太太幻影般的輝煌。月光下,她還在墓地大門口流連不去,顧盼著那道清泉。
“哦,埃絲特!我做了個多奇怪的夢!”戴維猛醒,揉著眼睛。
“我也是!”埃絲特可愛的紅唇打個圓圓的嗬欠。
“我夢見一個老太婆,戴一副金邊眼鏡。”戴維又說。
“還穿一條緋紅的大裙子。”埃絲特補上一句。兩人麵麵相覷,有些詫異,又有些恐懼。思忖片刻,戴維深吸一口氣,站直身體。
“要能活到明天早晨,”他道,“我就去瞧瞧那棵樹和泉水中間的地方到底埋了些什麼東西。”
“為什麼現在不去呢,戴維?”埃絲特聰明伶俐,感到此事保密為宜。
戴維也覺言之有理,便四下尋找工具,好按姑娘的話去做。月光如水,照亮靠在老宅牆上的一件東西,走近一看,是把鐵鏟,與他們在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戴維立刻動手,運氣比老太太好得多。泥土很快被他挖開,並逐漸挖出個與泉水小灣一般大的洞來。突然,小夥子把頭朝洞底湊過去,大叫:
“噢——嗬!——瞧咱們找到什麼啦!”
夏爾爵士截取了一封遺言電報,他及時趕去,挽救了那個人的生命,從此兩個人開始了往來。夏爾爵士年老時也發了一封遺言電報,但卻沒有人來救他。
夏爾爵士和電報
——[法國]米歇爾·葛利索裏亞
夏爾爵士幹了郵政人員最不應該幹的事情——私自拆閱住戶來信,但他並沒有獲得什麼,一些諸如銀行領取單、明信片以及交友俱樂部密函都密封著。在這四十年裏,所有這一切都從郵局職員的雙手上經過,如今一旦被他打開,也並沒有增加任何價值,於是,夏爾爵士和拆開信時一樣小心翼翼地把信封重新粘好。晚上,他走下樓去,把這些他已經知道毫無價值的郵件還給收件人。
夏爾爵士的住所在一個院子裏。這地方總共有兩個院子,他居住的是最裏麵的院子。那是一個有兩間屋的全新套房,很不錯。
“夏爾爵士”這個綽號是他樓上並無壞心的青年們給他起的。一天,他們把這個綽號暗中告訴了女門房的女兒,結果一個傳一個,最後傳到他的耳朵裏。夏爾·魏勞表現得很大度,笑一笑而已。這個綽號來自於他一身相當華貴的服飾:英國太子式的西裝、蘇格蘭羊毛圍巾、粗花呢長褲,還有他的夏朗德產的拖鞋。他把一綹殘留的白發耷拉到前額上,儼然有些藝術家的氣質。
令人遺憾的是夏爾·魏芬既與藝術家無緣,也不是聯合王國的公民,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郵局職工。在長達近四十年的時間裏,夏爾爵士總覺得那每天從他戴著手套的手指間經過的上千封信體裏一定隱藏著愛情或詩情畫意般的奇跡。雖然他的欲望越來越難以抑製,他卻從來沒有打開過一封信,甚至沒有像檢驗雞蛋那樣把信放在燈光底下去偷看裏麵的內容。對這種欲望,他隻好推辭到以後來滿足了。它反映了一個人無法和任何人保持正常的交往,而不是人類的仇恨心理。
如今,他把多年的願望付諸於行動了,雖然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也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當他偷看信的時候,隻有一隻有些耳聾的大灰貓在注視著他。有時,從一扇窗子裏傳出一首鋼琴曲,伴隨著他的探索。
他一天三次窺伺著郵差的到來,經常來的是一位女郵差。
“很遺憾,這次也沒有您的信。”她對他說道,那語氣裏沒有嘲諷,更多的是替他難過。
“我知道。”
實際上,他不是很關心有沒有自己的信,因為他的信都是一些房租收據、退休金,或者一個女友從比阿裏茨寄來的一封簡簡單單的信,還能有什麼呢?
從安全角度考慮,夏爾爵士在女郵差走後先出來在人行道上走幾步,回來的時候再動手腳。第一個院子裏沒有人,隻有那隻灰貓;第二個院子裏也沒有人。一輛蘋果綠的女式自行車靠在生了鏽的棚架上,這給了他一份心理安慰。夏爾爵士高興的時候總在琢磨:這輛車究竟是誰的。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事先弄彎了的鉤子,開始撬第一個信箱,如果它是空的,他便轉向另一個信箱。他做這種事情,如同一個熟練的技工,用時絕對不會超過五分鍾。夏爾爵士像他過去在郵局窗口後麵那樣:迅速、熱情、沉著,但這些長處不曾給他帶來任何好處,他得到的隻是同行們的嘲笑,因為他永遠不會明白郵政工作中,最壞不過的是在兩小時內就完成一天的工作。
夏爾爵士遵守早睡早起的習慣,睡眠質量很高,但他吃得很少,不喝酒,讀司湯達的書。他和他的姐姐約色法如出一轍,隻有死才能把他們的獨身生活區別開來。他的姐姐死於敗血症。她的貓因為心情憂鬱,隻比她多活了三個星期。夏爾爵士從此孤獨了,他也有了了卻此生的想法。但歸根結底,搬一次家比死對他更有誘惑,於是他住到了聖羅曼街。
正在他對住戶的郵件感到失望的時候,一天下午,他看到了這幾個字:這次,我絕不再回,永別了。
這是夏爾爵士六個月裏第一次截獲到一封電報。自從他在這裏住下之後,還從未在任何一個信箱上看到過“急件”的字樣。
收件人叫阿曆克斯·馬茹若爾。夏爾爵士想了半天,最終搖了搖頭,不認識。因此他無法確切地知道這個人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他拿著電報,偷偷地向四周張望:沒有人。假如電報是打給他的呢?他還未失去知覺吧?他一生中從未收到過一封電報,甚至連他姐姐的死也無須通知他,因為她幾乎死在他的胳膊裏,正是他從廚房裏端來點心和茶的時候。
另外,這封電報有一個奇怪之處,就是沒有署名,這更使夏爾爵士無法獲知更多的東西,但他卻想起了他的職業生涯所給予他的知識:痛苦再大也無法戰勝人們的斤斤計較和吝嗇。這樣的事情在生活中常常發生,發出唁電的人非要人家從內容上除去兩個字不可;或者問修飾成分“誠摯的”和“悼念”連在一起的時候是否可以不算錢。
另外,電報是中午才到的,而上午他曾兩次去看郵件都沒有發現電報,可是每次都能聽見的鋼琴聲,這次卻沒聽見。
於是夏爾爵士決定打破常規,他無法說出這一決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他把他的羊毛圍巾比平時圍得更緊,穿好他的夏朗德拖鞋,扣好他英國太子西裝的每一個紐扣。他把電報拿在手裏,走了回來,穿過兩個院子,一直來到信箱前。他看見了那隻貓,它仿佛正在那蘋果綠的自行車車座上窺伺著他。
阿曆克斯·馬茹若爾,五樓左側,樓梯A。他或她住在臨街的房子裏。那座房子幾乎可以說是一座樓梯上惟一有地毯的大樓。
夏爾爵士登上了樓梯,那隻灰色的貓也跟著他上了樓,但搶在他前麵。夏爾爵士透過照亮樓梯的一扇高大的窗子,向第一個院子看了一眼,他眷戀的目光仿佛在說,他奮力跨越的每一級台階都成了他向過去告別的標誌。他終於來到了阿曆克斯·馬茹若爾的門前,貓已經在那兒等著他了。
新油漆過的走廊,牆上掛著巴提克掛毯。夏爾爵士在貓的引導下,走進了起居室,他在那裏看見了收件人。
她在一張覆蓋著帶穗子的毛毯的長椅上躺著,呼吸微弱而短促。這個棕發的年輕女人,他有時在晚上的信件來過之後能碰到她。在兩扇窗子之間,立著一架黑色鋼琴。他心神不安地走了過去。
“小姐!”
他伸出自己已顯老態的手,卻沒得到回應,他突然發現地毯上有一個小空瓶,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光。
“小姐……”
他搖她,打她的臉,並強拉她坐起來。她沒有睜開眼睛。他強迫她嘔吐,過了一會兒,她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她沒有那些因絕望而尋死的人那樣把別人伸過來的手使勁推開的粗暴動作。她微微一笑,看樣子很為能活過來而感到高興。
“我很高興,”她輕聲說道,“高興的是您……”
由於他已經到了如果有人看他一眼都會令他喜出望外的年齡,他的眼睛裏飽含著淚水。可是她則要求他離開了。
“這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她說。
也許是這樣,但夏爾爵士在推門進來的時候並不知道。他不敢就這樣離開,她幾乎把他推了出去,但邀請他晚上來和她待一會兒。
“我真的沒事了,我會很好的,您放心。”她不得不這樣連連地說。
夏爾爵士雖然走了,但心裏依然擔心得要命。他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八點,急忙拿著玫瑰花去找她。那個年輕女人仿佛已經康複,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健康已經沒有問題了。她給他端來了黃豆沙拉、枯茗幹酪。他對這些食物過去吃得很少,但這次感到很喜歡。他心裏暗想,享受新的快樂現在還為時不晚。
“您不應該為一封電報難過……”她垂下眼睛。
“這封電報是我發的。”她承認道。
他聞言非常吃驚,但盡力沒有表現出來。他救了一個希望被救的人,這使他感到失望嗎?
“我猜兩個小時我會再見到這封電報的,會有人來……”
“您的玩笑可開得太大了,”夏爾爵士說,“如果人家沒有給您送上來,如果不是我看見了,再或者我沒及時給您送過來,後果……”
“我就死了,是這樣。人生不過是一場遊戲罷了……”
他凝視著兩扇窗子之間的鋼琴。他早晨或晚上聽見的琴聲就是她彈奏的。
現在兩人之間產生了信任,夏爾爵士興致勃勃地對她講起自己綽號的來曆,並告訴她自己有偷竊信件的怪癖,這在目前情況下,她是無法責備他的。她不但認為此事沒有害處,而且充滿趣味,但她沒有問起他是否偷看過她的信件。
“所有的孤獨都大同小異。”她說。
“今天上午您為什麼說‘我很高興,高興的是您……’”
“我經常看見您,您很威嚴,但我能看出您一定非常孤獨,”阿曆克斯·馬茹若爾說,“我們雖然年齡不同,但我們的命運是相同的。”
從此兩個人開始了來往,互相作客。他拿出了久已不用的華美餐具,而餐後點心和酒多半由她調配。像大多數沉默寡言的人一樣,他們倆都顯得話很多。阿曆克斯在巴黎沒有家,她母親在馬賽開藥店,就在那裏,一個星期天,她父親上了船,前往安地列斯群島。阿曆克斯的母親苦苦盼著丈夫歸來,這一盼就盼去了好多年。
夏爾爵士不願看到的事發生了,阿曆克斯因為是音樂家,終於在一個樂隊裏取得了一個她所希望的位置。她去了英國、美國,把那隻再也聽不見音樂的貓和蘋果綠自行車托付給了夏爾爵士,那輛自行車原來是她的。她寫信來,他卻不能回信給她,因為她沒有固定的地址。他去取阿曆克斯的信件,但不再偷鄰居的信了,他過去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證實所有的人是否都和他一樣,現在他知道了。
時間過得很快,夏爾爵士明顯衰老了,呼吸變得短而促了,力氣也沒那麼大了。
夏爾爵士決定采取阿曆克斯的辦法。他要打一封電報,交到手腳幹淨的人手裏。他應該讓門半掩著,仔細地計算他的行動時間,好讓人家能夠及時趕來,可是,即使人家來得晚了,又有什麼關係呢?夏爾爵士將最後一次對人們有用,至於他的生命能否得救則無關緊要。
這次,我絕不再回,永別了。
也許是這幾個字,也許是另外幾個字,但要像阿曆克斯那樣不署名。
夏爾爵士幸福地死去了,這種歸宿並不是人人都可得到的。他到死也沒有離開過郵政業務,這也不是人人都可得到的歸宿。
兩年之中,我一直夢見一幢花園別墅,為此,我去各處尋找,終於找到了它。
怪夢
——[法國]莫洛亞
她對人這樣說:兩年前,我得了一場很怪的病,做夢的怪病,那段時間,每天晚上都做同一個夢。在夢中,我漫步在鄉間,老遠看見一座長方形的白色矮房,房子四周是一簇簇蔥鬱的椴樹叢,左側有塊草地。雖說草地上生長的參天白楊破壞了對稱的布局,可是,並沒有給人以不適之感。站在遠處就能看見白楊樹冠在椴樹叢上空隨風搖曳,翩翩起舞。
這座房子對我是一種很強的誘惑,我情不自禁地走近它。入口處擋著一道漆成白色的柵欄,進入柵欄之後,要走一段幽深的小徑。道旁的林蔭叢中種著許多花,有報春花、長春花、銀蓮花等春天吐豔的花朵。當我伸手去摘的時候,花兒就立即枯萎了。走到小徑盡頭,離那座房子也就幾步之遙了。房子的正前方有塊寬闊的草地,草兒修剪得如英國草坪一樣平整,但不高,草坪裏惟有一行紫羅蘭向遠處延伸。
那座房子的房身由白石構建,而房頂上覆蓋著板岩。平台不大,上麵是一扇櫟木製造的淺色大門,門上麵雕著花紋。我很想進去參觀一下,可是沒有人出來開門。我很惱火,我又按門鈴又叫喊,最後把自己從夢中叫醒了。
那幾個月,我天天晚上做這個夢,分毫不差,時間長了,我就認為,在我童年時,肯定見過這個花園別墅。但是,在我清醒的時候,我怎麼也回憶不起來。於是我產生了尋找這個房子的念頭,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簡直難以抑製,以致有一年夏天,我剛學會駕駛汽車,就決定利用假期到全國的公路幹線上去尋找我夢境中的那座房子。
我找遍了諾曼底、都蘭和普瓦圖,但都沒有見到我夢中的那座房子和花園。十月我驅車返回巴黎。到了冬天,那座房子、花園又出現在我夢中。去年開春後,我恢複了在巴黎近郊散步的習慣。一天,正當我穿越伊斯勒當附近的一條河穀時,驟然感到喜出望外,這是一種闊別多年後重見心愛故園舊友時的喜悅。
我敢肯定我絕對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可是我對展現在我右側的景色卻非常熟悉。白楊樹的樹梢在椴木叢的上空搖曳。透過枝葉初生的楊樹,隱約可見一座白色的房子。於是,我明白了,我找到了夢中的別墅。我知道,在百步之外,有條小道和公路呈十字交叉,果然小道就在那兒,我沿著小道一直走到白木柵欄跟前。
柵欄後邊就是那條我經常走過的小徑。當我從濃密的椴樹叢中走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了綠色的草坪和不大的平台,平台上麵就是那扇櫟木製的淺色大門。我快步登上石階,伸手按了門鈴。
我擔心像夢中那樣沒人理我。誰知過不多久,一位仆人出來開門了。這是個老年男子,他神情憂鬱,嘴唇緊閉著。一見到我,他顯得很詫異。他凝神注視著我,一聲不吭。
“打擾您了。”我說道,“我不認識房主,但我非常想參觀這座房子,望您行個方便。”
“太太,這是一幢待租的別墅,”他神色怪怪地說,“我留在這兒就是為了帶領參觀。”
“待出租?”我說,“這是真的嗎?……房主為什麼不願居住在這所漂亮的別墅裏呢?”
“太太,他們以前就住在這兒,自從房子裏鬧鬼,他們便搬走了。”
“什麼?鬧鬼?”我說,“哦,這絕不會使我就此卻步的。沒想到,在法國鄉下竟然還有人信鬼……”
“太太,同您一樣,我當初也不信,”他一本正經地說,“假若不是我本人在夜間經常在花園裏碰見那個把我房主嚇跑的幽靈的話。”
“這可真太離奇啦!”我一麵說,一麵試圖報之以一笑。
“太太,”老人鄭重地說道,“對這事至少您是不應當一笑置之的,因為這個幽靈就是您。”
K氏研製出一種特殊的患感冒的藥,他去朋友家做客時得了感冒,朋友誤以為他服了這種藥,就不讓他回家就醫,險些要了他的命。
怪藥
——[日本]星新一
一個朋友常來K氏家串門,一次,他對K氏說:
“每次來都見你伺弄藥,又是攪拌,又是加熱,能搞個專利呀?”
“你還別說,我終於研製出一種效力非凡的藥。不信,你瞧!”K氏指了指裝著藥粉的瓶子。朋友瞅著藥問道:
“看樣子還行,不過,是什麼藥呢?”
“感冒藥。”
“同別的感冒藥相比,這藥有什麼特殊之處呢?”
“你可以看看它的療效嘛。”K氏說著,稍稍吃了點藥。朋友疑惑不解:
“你沒感冒怎麼看療效?”
“別著急,看著好了。”
不一會,K氏開始咳嗽。朋友擔心地用手摸了摸他的前額,說:
“你發燒了!怎麼回事?”
“別擔心,我剛才吃的是患感冒的藥。”
“你有病啊!算了算了,別把我也給傳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