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人果然是高手,不愧是錦衣衛中的第一人。”等了良久,久到我的腿都開始微微發麻了,一個聲音才突兀的響起,聲音是掩不住的尖細,很陌生,卻也熟悉,我知道的,之所以覺得熟悉,是因為宮裏這樣的聲音太常見了。
“傳聞東廠中高手如雲,邵某今日也領教了。”
邵洪光開口,聲音一貫沉穩,自然,也證實了我的推測,來人果然是個太監。隻是,東廠這些年日益做大,網羅了不少江湖人並不稀罕,稀罕的是,這人居然是太監。
“公公常說邵大人是聰明人,如今不過是些許小事,聰明如大人,竟不肯給公公些薄麵嗎?”尖細的聲音卻又開口。
“公公過獎了,不過邵某愚鈍,實在不明白公公所指為何物。”
邵洪光說。
“當著明白人,您又何必說糊塗話?”尖細的聲音道,“皇上怎麼會忽然關心起山西的匪患?即便關心,又何必巴巴的派了您來?如今的情勢,實時務者放為俊傑,邵大人還是想想再回答咱家吧。”
“邵某食君之祿,擔君之事,今日公公想知道的,滿說邵某不知,即便知道,也無可奉告。”
邵洪光聲音冷冷,“時間不早,恕邵某少陪了。”
我心中疑竇叢生,早在離京之前,已隱隱覺得此行不同尋常,不過父皇不說,我也無從打聽,如今聽來,王振特特派了人來,難道其中,果然隱藏著天大的秘密不成?
尖細的聲音“哼”了一聲,我忙小心的移到角落藏好,但聽西邊窗響,片刻後,屋內燈火熄滅,寂靜無聲。
我又呆了一會,才緩慢的順來路退了回去,反複思量良久,隻是苦於沒有半點端倪可供推測,隻能草草睡了。
早晨起來,因為夜裏睡得太少,腳步不免有些虛浮,臉色也蒼白起來,王睿思見了,便與鄺逸如幾個商量,要求原地休整一日。邵洪光沒有反對,於是大家吃過早飯,又各自回房。
這一覺卻睡得格外的香甜,直到一陣吵鬧聲傳了進來。
“出了什麼事?”我穿上外衣出門,文芝、文蘭姐妹正站在院中。
“沒什麼,不過幾個瓦剌的使臣,吵鬧著要咱們讓出店來他住,和幾個侍衛起了點爭執,應該沒怎樣。”文芝回答,人站在院中,眼睛卻隻盯著院門口處。
“他們呢?”我發覺有些不對,外麵這樣吵,我睡著都醒來了,院子裏又怎麼隻站了他們兩個人。
“邵大人剛才帶了大隊人出去,似乎是附近又發現了匪患,你一直睡著,我們就沒叫醒你,這裏如今留下的人不多,群龍無首的,所以剛剛聽說咱們有人吃了虧,他們就都趕過去了。”文蘭有些悶悶的,也恨不得頭能伸出院子才好。
“我就知道,這樣的熱鬧,他們斷不會躲開。”我歎氣,摸了摸頭發,接連睡了兩覺。頭發都鬆散了開來,“文芝去瞧著他們些,別出什麼事故,文蘭幫我梳梳頭吧,回頭咱們也去看看。”
文芝心早飛了出去,這時答應了一聲就往外去,文蘭則心不在焉的幫我梳頭。
後來想想,有些事情的發生,大約就在人這樣毫不經意的一念之間,待到要後悔時,才發覺,卻已是晚了。
客店前鬧事的人是熟人,我帶著文蘭出去時,幾乎一眼就認出了為首的那個瓦剌使臣,分明就是來的路上,跟我大打出手的那個年輕人,不過這時他已經不是三個人了,身後浩浩蕩蕩的跟了總有一兩千人的樣子,遠處馬鳴聲聲,我皺了皺眉,原來是瓦剌進貢的使團,也難怪,快過年了,不過這使團不早不晚的與我們遇上了,卻也是麻煩事一樁。
小鎮上象樣的客棧隻此一家,別無分號,禦林軍、錦衣衛多是親貴子弟,兼著平時在京城橫行慣了,自然是不肯相讓的,而瓦剌這些年日益做大,狼子野心昭然若街,這時,又怎麼會把我們的人放在眼裏,我把眼一掃,已經大概看出,雙方該是動了一陣的手了,各有損傷。
悄然退回店內,我見隻文芝文蘭跟在身邊,便叫文芝去喚他們四個進來,邵洪光不在,今天的事情很不該鬧大,雖然鬧大鬧小,對曆史也不會有絲毫改變,隻是此時,我們毫無準備,一戰,損失怕是更大,何況,人家是進貢而來的使臣,於情理,我們也不該與他們動手的。
叫文芝出頭,也是怕事情弄得更糟糕,那天那使臣的鼻梁骨被我打斷了,雖然此時我衣著不同了,也終究不想被認出徒增事端,隻是文芝出去後,我又猛想起,王簡芷當時也在場,恐怕那使臣早看出來了也不一定。
喧囂的場地,忽然有一時的安靜,我急忙自窗口向外看去,卻見文芝正走到王睿思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而那使臣的眼睛中,卻有光華一閃而過。
心裏一陣煩悶,說不出為了什麼,他們四個人已經魚貫而入。
“今天的事情,不該鬧得更大了,我們休整也差不多,讓一半的客棧出來就是了。”我說。
“那怎麼行,你住在這裏,怎麼能讓這些狗靼子也住進來?”
王簡芷先嚷起來,“不行,老子手癢,隻想痛揍這些狗腿子一頓。”
“又胡說,他們是貢使,殿下說的對,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又何況如今,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再發生衝突了。”
鄺逸如說著,王睿思也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定吧,你們去同那個使臣交涉一下,如果他肯妥協,就讓一半的屋子給他們的人,其他人在城外紮帳篷,我們的人也如此,文彬去安撫一下咱們的人,再叫人快馬去通知邵大人一聲,如果不行,我們也不能太讓人家欺負了去,這樣有失國體。”我決定。
“那我呢?”
王簡芷不滿的看著其他人各自去做事情,撅著嘴看我。
“保護好文芝、文蘭,外麵情況如何還不能肯定,外一起了更大的衝突,我們的人少,別人還好說,他們兩姐妹是需要人特別留意照顧的。”我安撫他,交給他一件更重大的事情,而且知道他不會拒絕,果然,他沒說什麼。
“還是保護殿下您吧,”文蘭卻不領情,“這幾次出事的還不都是你,每次都嚇得我們死去活來的,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是誅九族的大罪,與其如此,不如犧牲我們來得便宜。”
“就是,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文蘭也忽然接口,卻被我打住。
“好姐姐,我知道你熟知經史,我也知道過去我錯了,大錯特錯,再不敢了,所以,我現在回去,關上房門躲起來如何,麻煩你們再叫些人把我的屋子裏外三層的圍起來,以策安全好了。”我說著,站起身來。
“算了吧,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情還是免了吧。”難得這回,王簡芷終於插上了一句,而且典故用的也不錯,我們三個齊齊撐不住笑了起來。
事情的解決居然比我想象的順利,那使臣的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居然隻要了一個院子自己住,另外命自己的親隨在院子裏紮了幾個帳篷隨侍,其他人就全部打發到城外去了。
我們一時也弄不清楚那使臣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這樣前倨而後恭,隻得悄悄吩咐得力的人對他們的住處多加注意,然後就回到自己住的院落。
“為了安全起見,還是防備些好。”
王睿思說。
“也好。”我點頭。
“那我和殿下換個房間吧。”文芝提議。
“這怎麼行?”我反對。
“我覺得是個主意,那些瓦剌人也未必會如何,不過不怕意外,隻怕外一,這一夜大家警醒些,文芝住到殿下屋中,我們也算有備而無患。”
逸如同意,大家也都點頭,於是我隻能點頭。
日暮時分,邵洪光帶著大隊人馬回來了。
有人通稟消息的時候,也說了他們一無所獲,隻是我隱約也聽說,這次他們似乎隻為追捕一人,而那人武功既高,人又自負,帶著他們跑了一天,他們也不過遠遠的瞧見個影子,連正臉都沒見著。後來他們幾次包抄,都連人影也沒撈到,氣餒之下,隻能收隊回來。
我叫來人告訴邵洪光不必過來請安了,自己卻在晚飯後信步來到邵洪光的院子。
“那小子真不是個東西,帶著咱們這樣溜溜的跑了一整天,居然臉都不露,回頭落在老子手裏,一定要他好看,”有人氣狠狠的說,我聽出他是護衛將軍樊忠,他一貫的直性子,最不慣拐彎抹角,今天火大是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