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細 第七十六章 打羽毛球的夫妻
十年前，我住在城北一個叫李家巷的院子。那時，還沒拆遷為商業一條街，也沒有高樓，一溜的青磚小瓦房。院子有一塊開闊平壩，是孩子們玩耍嬉戲的遊樂場。三株碩大的老黃桷，蔭護著平壩和院子。上了年紀的老人說，老黃桷栽種於康熙年間，三四百年了。那時，我喜歡端一條竹凳，在老黃桷下，喝著茶水，讀一些愛情故事。
我的對麵，住著一對夫妻。天未亮，他們就出來，在院子裏來回跑步。跑十來圈，天就亮了，兩人大汗淋淋。這時，他們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羽毛球拍，在壩子裏廝殺開來。隨著扣殺翻飛和彈跳呐喊，一天的日子，都燦爛開來。晚飯後，他們愛相攜著去長江邊的河灘散步，手中拿著球拍。他們坐在河灘上看夕陽，聽濤聲。河灘有塊平地，兩人坐坐，走走，然後揮舞著球拍，在河灘上，廝殺呐喊起來。
兩人的臉上掛滿微笑，整天像有散發不盡的快樂。女的愛哼一些曲調，似乎隨時準備把歌聲的種子播撒在來回的路上。男的愛穿紅背心，冬天一件白襯衣，露一身強健的肌肉。聽人說，兩人原在什麼單位，後來辭職下海。男的開一家公司，建材、電器的，經營得有板有眼。女的在鬧市區經營一家服裝店，生意紅火。大家很納悶，有那些時間，為什麼不多掙幾個錢呢？就有人問他們，兩人就笑，笑得很甜蜜很無邪，卻什麼也不回答。
不久他們有了孩子，一個剛生下就8斤半的胖男孩。我和院子裏的人都去吃過滿月酒。孩子的降臨並沒有影響他們，照樣跑步、散步、打羽毛球，隻是多了一個小觀眾。他們請了一個保姆，農村來的一個小女孩。清晨，一家三口，在院子裏跑十來圈，小男孩由男的抱著。打羽毛球的時候，小男孩由小保姆抱著。小男孩很靈性，才幾個月，小眼睛就隨著羽毛球骨碌碌地轉動起來。等到小男孩會走路了，兩人就開始牽著小男孩在院子裏跑步，去長江邊聽濤聲看夕陽。打羽毛球，小男孩是固定觀眾，有時，還跑過去，由觀眾變成參與者。父母親挺有耐心，握著小男孩的小手，教他發球、接球，一副誨人不倦的樣子。
沒有看見他們紅過臉，也沒有聽到他們吵罵、打鬥。巷子裏，有紅臉吵嘴的夫妻，上了年紀的老人，就指著他們，說，你們看看人家！紅臉的，很快平靜下來；吵嘴的，很快停息。那時，我正坐在老黃桷樹下讀愛情故事，心裏不斷滋生的，就是找那樣的伴侶，組合那樣的家庭，過那樣的生活。
不久，他們搬了家，說是搬進城南的別墅區去了。後來，李家巷拆遷，我也走了。
今年，我去戒毒所采訪。我生活的城市是毒品泛濫的重災區，戒毒所時常人員爆滿。
有人喊住了我。一個骨瘦如柴、滿嘴哈欠的戒毒人員。我實在沒認出他。直到他說是曾在李家巷居住的某某，我仔細看了又看，才發現了那個打羽毛球渾身使不完勁的男人的一些影子。
戒毒所的同誌很吃驚，問，你們認識？
我說認識，以前住一個院子。
我很想告訴戒毒所的同誌，以前他們一家人挺喜歡跑步、散步、打羽毛球，我讀愛情故事的時候，特羨慕他們的生活。
但我沒說出口。
戒毒所的同誌說，他老婆、兒子全進來了，在A區、D區，問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沒有去看他們，看了，我會更加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