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細 第七十五章 鞋
他們家窮，窮得連買一雙鞋也不能。女人找來一些碎布，看著別人的鞋，自己做。女人手巧，都說她做的鞋比買的耐看。
女人挺得意的，她的腰挺得比先前更直，胸挺得比先前更高。得意的女人比先前更好看。
人們說，女人是小街一道百看不厭的風景。
但很快女人的得意消失得幹幹淨淨，因為其他女人穿的是皮鞋。皮鞋可以上油、拋光，弄得鋥亮鋥亮的。任隨女人選什麼好看的布，女人的布鞋遇上那些皮鞋，就像灰姑娘似的，抬不起頭。更要命的是那些高跟皮鞋，能讓女人夢一樣地飄飛起來，脆脆的有節奏的樂音，像貓抓一樣，弄得女人的心一陣一陣地難受。
女人很想擁有一雙皮鞋，一雙能讓女人輕飄飄飛起來的高跟皮鞋。男人讀得懂女人，尤其讀得懂女人的唉聲歎氣。
男人背著女人，悄悄地去找零活幹。碼頭上、小巷裏、垃圾場、糞池旁，常常可以看到男人的影子。男子悄悄地把汗水一滴一滴地積攢起來。等到積攢的錢夠他們一個月的生活費了，男人用那錢，為女人買了一雙高跟皮鞋。
女人很驚喜。
女人把那鞋擦得鋥亮鋥亮，女人也像夢一樣輕飄飄地飛起來了，女人也擁有了清脆的有節奏的音樂聲了，女人的感覺好極了。
但女人很快又開始唉聲歎氣，那些輕飄飄的女人的高跟鞋是月月換、周周換、天天換的啊！
任憑男人如何積攢汗水，男人也無法為女人月月、周周、天天換上一雙高跟鞋，何況還有那些誘得女人癢癢的口紅、唇膏、香水、洗麵奶……女人去了城市，女人去得斬釘截鐵。女人已不相信男人的乞求、汗水、淚水和胸膛。女人把男人扔在瓦房裏，讓男人一整天一整天悶悶地坐。
男人去找女人，女人影都不讓見，隻是托人捎來話，說城市好極了，又唱歌又跳舞的，舒服極了，鞋子可以天天換，衣服可以天天換，口紅唇膏可以天天換。
男人急了，問女人什麼時候回來啊？女人聽了，笑，說，等我把那些鞋穿爛了、衣服穿破了再回來！
不久，城市的大街小巷裏，出現了一個補鞋匠，是男人。男人在女人喜歡出沒的地方撐起攤子。男人不補男鞋，男人隻補女高跟鞋。男人補鞋不說價，三角五角的，隨你給。男人遇上補高跟鞋的女人，男人就問，問一雙高跟鞋。人們覺得這男人怪怪的，哪有不問人名問鞋子的啊！就問人名，男人不肯說，男人的臉上是等待。日子一天天地流，男人擺攤的地方一天天地換，但男人的那句話沒有換。男人問的是一雙鞋，一雙很耐看很耐看的鞋。
終於有一天，男人等到了那雙鞋。那已是一雙又破又爛的鞋了，連鞋的主人也早已開始丟棄它。
男人激動得很，是很久很久沒有過的激動了。
女人卻很淡，還有些冷。女人說，破鞋你聽說過嗎？一雙又破又爛的鞋不丟誰要啊？女人努力想笑笑，竟笑得挺淒慘。
男人說，不礙事的，鞋破了，修修補補照樣可以用。
男人說，走！我們回家！
女人伏在男人的肩上，痛痛快快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