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他打起了壞主意。他再次默默地讀著那封信,末了,似乎不是興奮,而是有著一種壞心情,眼珠子轉一轉,竟盯著天花板發了呆。
他忽然又想:“哎呀,這也真是‘造化’弄人。試想想,這個徐更生,不僅和我是同村同窗,而且倆人名字諧音,——徐更生!許錢生!在學校裏有的同學咬不準音,還不知道他在呼喚誰呢。現在可好,正因為這倆名字諧音,那我就來個將錯就錯,大錯特錯,我這回可要讓他錯個徹底!”
他正有些感歎,忽兒想牆外有人,便煞有介事地朝門外瞧了瞧。偏那時那對小兄弟見一陣大雨過去,趁雨兒停歇的空檔,提起各自的擒魚網,早已溜得沒影沒蹤了……
12
繼說長犬細犬兄弟溜得不見了,許錢生卻在那兒發愣。偏是這時,屋內又走出一個人來。這人麵部輪廓跟他十分相像,隻是年紀長一個輩份。此人正是他的父親許世仁。
老許是個醫生,在家開了一間診所,故而常穿白大褂,胸前掛聽診器。
他還有個職業習慣,瞧人愛貼到臉上去。這時因瞥見許錢生神情異樣,似在發怔,手裏還拿著信封,便問:“喂,錢兒,發生了啥事情?剛聽你嘀咕的,什麼南大醫學院?什麼通知書?莫非是你高考有了新消息?“
隻聽許錢生長歎一聲說:“唉呀,醫學院倒是醫學院,通知書也是通知書,但上麵錄取的對象不是叫許錢生,而是叫徐更生的啊!”
老許問:“許錢生?徐更生?這究竟是怎回事?這倆個名字諧音,他便不是你?”
許錢生說;“他怎麼會是我?徐更生,這個人原和我是同學,而且同鄉同村,倒都是桃花月池村人。但如今他能考取了南大醫學院,而我卻望塵莫及,望洋興歎啊!”
老許臉上陡然變了顏色,驚訝地說:“什麼?你的意思是說,一個叫徐更生的人考取了南大醫學院,而你卻名落孫山?——哎呀,這可不行?”
老許有點急了。他此時想的是,自己本是醫生,喜歡在月池村“吃獨食”,如今若是讓別人考取了醫科大學,還擔心日後被他“搶飯碗”呢。所以他是一個勁地直搖頭。
可是,許錢生明知父親心地狹隘,可也寬慰不了,隻是頗顯無奈地說:“我知道老爸的意思,你既擔心月池村將來會有第二個醫生,又希望我能子承父誌。但事與願違,這有什麼辦法呢?”
“這要怨還真怨你不爭氣啊!”老許不由責備道,同時禁不住歎息,“唉,為這事這陣子我可沒少操心!我早就想,若是錢兒落榜了,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看著你就這樣毀了前程嗎?不!我可得為你想辦法,哪怕化多少錢能買得你去讀大學也成啊!但是可惜這高考竟是有錢也難買的呀!”
“不。阿爸,萬般都靠命!”許錢生忽然興奮說,“諸事還有個機遇!如果你真肯為我化錢,或許眼下就有一個天賜良機呢。”
老許愕了,問:“此話怎講?”
許錢生於是談起了下一步打算。原來,正因為他對更生熟悉,了解他的家庭狀況和目前所處的困境,這恰好倒讓他打起了歪主意。事情是這樣的——
更生戶籍在桃花月池轉灣村,其父是個赤足獸醫,曾在鄉獸醫站工作,如今已經下崗。下崗回家後種了幾畝幾分田地,一家人收入微薄。可偏是這樣的家庭,卻又有一個長期患病的病人,更使得入不敷出。他的母親,便常年生病,為求醫問藥,幾乎把家裏的錢全部化光。有幾次當更生攜扶他母親來到許氏診所看病,還幾次地嫌醫藥費貴了而跟老許討價還價呢。於是許錢生提醒老許,其實他也應該認識更生這個人。
這話勾起了許世仁的記憶。
“哦,是他?”許世仁說,“這個人我記起來了。他時常地攜扶他的母親來看病,卻時常地付不起醫藥費。他家裏原本一貧如洗,加上一個長年患病的病人,免不了到處靠賒貸欠帳過日子。若讓我找尋一個賬本,翻出來分明還記著他母子曾欠我一筆醫藥費呢。那等下次他來,我可要叫他全部清償了!”
許錢生靈機一動說:“喂,你還等他下次來,叫他清償了,可他有錢償還嗎?不過,他沒有錢償還也未必是件壞事。剛好我倒想拿他這點做文章呢。”
原來他的歪念也就在這裏。他想徐更生家不是很窮嗎?他窮得沒米下鍋,窮得沒錢給母親看病,更窮得沒錢去讀大學呀!而他既沒錢去讀大學,那這場高考讓他考取了,豈不要白白浪費一個名額嗎?與其白白浪費,倒不如逼他讓‘賢’。許錢生突發奇想,便想了個偷桃換李,或者說李代桃僵的主意。
“‘李代桃僵’?”老許問,“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你是說他讀不起大學,沒錢去交學費,而將由你取而代之。這行得通麼?”
許錢生最後下狠心說:“行不通也得行!我知道他這個人的軟肋,他現在正麵臨兩難抉擇,一是要給母親看病,一是自己還想讀書。可據我所知,徐更生為人厚道,是個孝子,假如有一筆錢放在這裏讓他抉擇,是給母親治病?還是給自己讀書?我想他肯定會選擇前者。可他母親那病簡直是個‘無底洞’,所以我想他今生今世是再也讀不起書、讀不起大學的了。”
老許興致來了,忙又問:“按你的意思……莫非說他讀不起大學,而你正可冒名頂替;而他因為是被逼無奈地放棄,所以你便占用他這個名額似乎還理所當然,能讓他無話可說?但這事我仍怕以後會‘穿幫’,所謂紙包不住火,這事最終還怕真相敗露啊!”
許錢生說:“其實便‘穿幫’,露出真相也無大礙。剛才不是說了嗎,他原欠我們一筆醫藥費,而據估計,時隔不久他還會攜同他母親來我們許家診所看病的。而等他來,你虛開藥價,讓他再次無力承受,使其舊欠未了,又添新債。而他救母心切,這時我們隻管提條件,隻怕讓他下跪求我們都會呢!何況說我們也沒有過高條件,不就是想借用一下他的名額和這份錄取通知書嗎?——嘿哈,不久將來,在南大醫學院仍然會有一個叫徐更生的人在就讀,但這個人的真實姓名卻叫許錢生,依我說這兩個姓名諧音多好!”
“嘿哈哈,這個主意真不錯!”老許頓時心花怒放,陪著他的兒子笑起來。至此事情也就這樣商定了。對於下一步怎麼辦?那還得等看行動看結果吧!
13
話有湊巧!卻說許氏父子正在那兒協商、籌劃,可“說曹操,曹操到”,不知誰不經意地朝門外瞧了瞧,卻見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進入眼簾,幾乎讓人始料未及——
原來,就在他們那偶爾地瞥眼一望,卻見一條通往許氏診所的水泥道上,正走來一個人。而這人不是別人,恰恰就是徐更生!
仔細瞧他,一路走得很匆忙,雖然剛下那陣大雨已然停歇,而毛毛細雨仍飄飄揚揚,淋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裳,而他隻撩衣角抹一把臉,甩甩頭上的水珠,便衝著許世仁懸掛了一塊十字招牌的診所趕過來。
當時診所大門完全敞開,而他來到門前,也不多想,徑直抬腿就往裏麵闖,剛好還與許氏父子弄了個麵麵相覷。
而說徐更生進入大樓診所,頓覺渾身潰乏,竟倚靠在一堵牆上,氣喘籲籲,悲情湧動地喊:“哎呀,許醫生、許醫生,不好啦,我母親的病情愈來愈嚴重,眼見得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啦!”
老許先是莫名其妙,繼而漫不經心地說:“我瞧你這人好象十萬火急似地趕來,以為出了啥大事,卻原來隻是為了你母親的病情。可你母親那病不是經常會發著的嗎?幹嗎這樣大驚小怪嘛?”
更生焦急地說:“這回我母親的病非同一般,症狀明顯嚴重。若像往日我母親體衰多病,那樣時不時地發著也不稀罕,但這回我真擔心她有什麼不測。許醫生呀,我隻求你快隨我一同去救救她吧!”
許世仁說:“救救她?怎麼救?莫非你想求我去出診。可我出診有出診費,治療有治療費,這樣算起來,恐怕收費不少啊!然而我翻舊賬本,記得你和你那多病的母親原欠我一筆醫療費還未付清呢。關於那筆舊帳,不知你有記性麼?”
更生頓時麵紅耳赤說:“唉,許醫生,我們欠你這筆醫藥費,我沒忘記。這是上星期我攜扶我母親來治病,你給她打點滴,用了幾瓶生理鹽水,便化去醫藥費總計幾百元,當時我們傾盡家當、掏空腰包全付給你仍不夠,尚欠下那一個帳尾未結清嘛。這事我自然是記得的。不過也請你放心,等我一旦有了錢,馬上便來結清帳。”
許世仁冷哼一聲:“這些舊欠還等你日後來歸還嗎?那麼說這次請我去,是現金還是賒帳呢?”
“老實說這次恐怕還是要賒帳。”徐更生說完不由把目光垂下,不敢直麵許醫生。可許醫生卻已經扳起麵孔。
他說:“這怎麼行?莫非說你又沒有錢付我的帳啦!既然沒有錢,卻還又來請……這不明擺著舊欠未了,又要添新債嗎?這我可不肯答應。”
“哎呀,許醫生,”更生的樣子十分焦慮而悲苦。他分明想求他,但停頓了一下,忽想自己的難處,如哽在喉,實在也不好說出來。
“哎呀,許醫生,”他重複喊著許醫生,分明就是要求人,“我家裏眼下的狀況大概你也略知一二。父親下崗,母親長期患病得不到醫治,同時我還麵臨著要輟學的尷尬境地,這不都因為缺錢嗎?因為缺錢,老實說現在我讀不讀書、上不上大學都無所謂,而主要是救我母親的性命要緊呀!我母親的性命究竟不同,如今哪怕傾家蕩產,問人借債,隻要有一線希望,我還是希望能竭力救救她的啊!”
一直站在旁邊許久沒有說話的許錢生,這時像逮住了機會,終於說:“喂,更生同學,這麼說你是要省錢給你母親看病,寧願放棄去讀大學的機會了,這麼說在你讀書和為母親治病的問題上,你是寧願作出自我犧牲的了?由此可見你真不是個自私的人。從某些方麵講,我對你的為人氣節還真有些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