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迷羊 (9)(1 / 3)

燈塔似的S、W兩公司的尖頂,照耀在中間,附近盡是些黑黝黝的屋瓦和幾條縱橫交錯的長街。滿月的銀光,寒冷皎潔的散射在這些屋瓦長街之上。遠遠的黃浦灘頭,有幾處高而且黑的崛起的屋尖,像大海裏的遠島,在指示黃浦江流的方向。

月英登了這樣的高處,看了這樣的夜景,又舉起頭來看看千家同照的月華,似乎想起了什麼心事,在屋頂上動也不動,響也不響的立了許多時候。我雖則捏了她的手,站在她的邊上,但從她的那雙凝望遠處的視線看來,她好像是已經把我的存在忘記了的樣子。

一陣風來,從底下吹進了幾聲哀切的弦管聲音到我們的耳裏,她微微的抖了一抖,我就用一隻手拍上她的肩頭,一隻手圍抱著她說:

“月英!我們下去罷,這兒冷得很。底下還有坤戲哩,去聽她們一聽,好麼?”

尋到了樓下的坤戲場裏,她似乎是想起了從前在舞台上的時候的榮耀的樣子,臉上的筋肉,又鬆懈歡笑了開來。本來我隻想走一轉就回旅館去睡的,可是看了她的那種喜歡的樣兒,又不便馬上就走,所以就捱上台前頭去揀了兩個座位來坐下。

戲目上寫在那裏的,盡是些胡子的戲,我們坐下去的時候,一出半武場的《別窯》剛下台,底下是《梅龍鎮》了,扮正德的戲單上的名字是小月紅。她看了這名字,用手向月字上一指,戲我笑著說:

“這倒好像是我的師弟。”

等這小月紅上台的時候,她用兩手把我的手捏了一把,身子伏向前去,脫出了兩隻眼睛,看了個仔細,同時又很驚異的輕輕叫了一聲:

“啊,還不是夏月仙麼?”

她的這一種驚異的態度,觸動了四邊看戲的人的好奇心,大家都歪了頭,朝她看起了,因而台上的小月紅,也注意到了她。小月紅的臉上,也一樣的現了一種驚異的表情,向我們看了幾眼,後來她們倆居然微微的點頭招呼起來了。

她驚喜得同小孩似的把上半身顛了幾顛。一邊笑著招呼著,一邊她捏緊了我的兩手盡在告訴我說:

“這夏月仙,是在天橋兒的時候,和我合過班的。真奇怪,真奇怪,她怎麼會改了名上這兒來的呢?”

“噢!和你合過班的?真是他鄉遇故知了,你可以去找她去。等她下台的時候,你去找她去罷!”

我也覺得奇怪起來,奇怪她們這一次的奇遇,所以又問她說:

“你說在天橋兒的時候是和她在一道的,那不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麼?”

“可不是麼?怕還不止四五年來著。”

“倒難得你們都還認得!”

“她簡直是一點兒也沒有改,還是那麼小個兒的。”

“那麼你自己呢?”

“那我可不知道。”

“大約總也改不了多少罷?她也還認得你,可是,月英,你和我的在一塊兒,被她知道了,會不會有什麼事情出來?”

“不礙,不礙,她從前和我是很要好的,教她不說,她決不會說出去的。”

這樣的談著笑著,她那出《梅龍鎮》也竟演完了。我就和月英站了起來,從人叢中擠出,繞到後台房裏去看夏月仙去,月英進後台房去的時候,我立在外麵候著,聽見幾聲她倆的驚異的叫聲。候了不久,那卸裝的小月紅,就穿著一件青布的罩袍,後麵跟著一個跟包的小女孩,和月英一道走出台房來了。

走到了我的麵前,月英就嬉笑著為我們兩個介紹了一下。我因為和月英的這一番結識的結果,膽子也很大了,所以就叫月英請小月紅到我們的旅館裏去坐去。出了×世界的門,她就和小月紅坐了一乘車,我也和那跟包的小孩合坐了一乘車,一道的回到旅館裏來。

十一

那本名夏月仙的小月紅,相貌也並不壞,可是她那矮小的身材,和不大說話,老在笑著的習慣,使我感到了一層畏懼。匆匆在旅館裏的一夕談話,我雖看不出她的品性思慮來,可是和月英高談一陣之後,又戚促戚促的咬耳朵私笑的那種行為,我終究有點心疑。她坐了二十多分鍾,我請她和那跟包的小孩吃了些點心,就告辭走了。月英因此奇遇,又要我在上海再住一天,說明天早晨,她要上夏月仙家去看她,中午更想約她來一道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