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迷羊 (9)(2 / 3)

第二天午前,太陽剛曬上我們的那間朝東南的房間窗上,她就起來梳了一個頭。梳洗完後,她因為我昨夜來的疲勞未複,還不容易起來,所以就告訴我說,她想一個人出去,上夏月仙家去。並且拿了一支筆過來,要我替她在紙上寫一個地名,她叫人看了,教她的路。夏月仙的住址,是愛多亞路三多裏的十八號。

她出去之後,房間裏就靜悄悄地死寂了下去。我被這沉默的空氣一壓,心裏就感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怖,“萬一她出去了之後,就此不回來了,便怎麼辦呢?”因為我和她,在這將近一個月的當中,除上便所的時候分一分開外,行住坐臥,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今朝被她這麼的一去,起初還帶有幾分遊戲性質的這一種幻想,愈想愈覺得可能,愈覺得可怕了。本來想乘她出去的中間,安閑的睡它一覺的,然而被這一個幻想來一攪,睡魔完全被打退了。

“不會的,不會的,哪裏會有這樣的事情呢?”像這樣的自家寬慰一番,自笑自的解一番嘲,回頭那一個幻想又忽然會變一個形狀,很切實的很具體的迫上心來。在被窩裏躺著,像這樣的被幻想擾惱,橫豎是睡不著覺的,並且自月英起來以後,被窩也變得冰冷冰冷了,所以我就下了一個決心,走出床來,起來洗麵刷牙。

洗刷完後,點心也不想吃,一個人踱著坐著,也無聊賴,不得已就叫茶房去買了一份報來讀。把國內外的政治電報翻了一翻,眼睛就注意到了社會記事的本埠新聞上去。攏總隻有半頁的這社會新聞裏,“背夫私逃”、“叔嫂通奸”、“下堂妾又遇前夫”等關於男女奸情的記事,竟有四五處之多。我一條一條的看了之後,腦裏的幻想,更受了事實的襯托,漸漸兒的帶起現實味來了。把報紙一丟,我仿佛是遇了盜劫似的帽子也不帶便趕出了門來。出了旅館的門,跳上了門前停在那裏兜買賣的黃包車,我就一直的叫他拉上愛多亞路的三多裏去。可是拉來拉去,拉了半天,他總尋不到那三多裏的方向。我氣得急了,就放大了喉嚨罵了他幾句,叫他快拉上×世界的附近去。這時在太陽光底下來往的路人很多,大約我臉上的氣色有點不對吧,擦過的行人,都似乎在那裏對我凝視。好容易拉到了×世界的近旁,向行人一問,果然知道了三多裏就離此不遠了。

到了三多裏的那條狹小的弄堂門口,我從車上跳了下來。一邊喘著氣,按著心髒的跳躍,一邊又尋來尋去的尋了半天第十八號的門牌。

在一間一樓一底的齷齪的小樓房門口,我才尋見了兩個淡黑的數目18,字寫在黃沙粉刷的牆上。急急的打門進去,拉住了一個開門出來的中老婦人,我就問她,“這兒可有一個姓夏的人住著?”她堅說沒有。我問了半天,告訴她這姓夏的是女戲子,是在×世界唱戲的,她才點頭笑說,“你問的是小月紅罷?她住在二樓上,可是我剛看見她同一位朋友走出去了。”我急得沒法,就問她:“樓上還有人麼?”她說:“她們是住在亭子間裏的,和小月紅同住的,還有一位她的師傅和一個小女孩的妹妹。”

我從黝黑的扶梯弄裏摸了上去,向亭子間的朝扶梯開著的房門裏一看,果然昨天那小女孩,還坐在對窗的一張小桌子邊上吃大餅。這房裏隻有一張床,灰塵很多的一條白布帳子,還放落在那裏。那小女孩聽見了我的上樓來的腳步聲音,就掉過頭來,朝立在黑暗的扶梯跟前的我睇視了一回,認清了是我,她才立起來笑著說:

“姊姊和謝月英姊姊一道出去了,怕是上旅館裏去的,您請進來坐一忽兒罷!”

我聽了這一句話,方才放下了心,向她點了一點頭,旋轉身就走下扶梯,奔回到旅館裏來。

跑進了旅館門,跑上了扶梯,上我們的那間房門口去一看,房門還依然關在那裏,很急促的對拿鑰匙來開門的茶房問了一聲:“女人回來了沒有?”茶房很猶豫的回答說,“太太還沒有回來。”聽了他這一句話,我的頭上,好像被一塊鐵板擊了一下。叫他仍複把房門鎖上,我又跳跑下去,到馬路上去無頭無緒的奔走了半天。走到S公司的前麵,看看那個塔上的大鍾,長短針已將疊住在十二點鍾的字上了,隻好又同瘋了似的走回到旅館裏來。跑上樓去一看,月英和夏月仙卻好端端的坐在杯盤擺燈的桌子麵前,盡在那裏高聲的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