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迷羊 (8)(1 / 3)

“可不是麼?他一早起來呀,就這麼著一邊抱一個,喝酒,唱戲,做詩,盡是玩兒。到了夜裏哩,大家就上火爐邊上去,把衣服全脫啦,又是喝酒,唱戲的玩兒,一直的玩到天明。”

“他們難道不睡覺的麼?”

“誰說不睡來著,他們在玩兒的時候,就是在那裏睡覺的呀!”

“大家都在一塊兒的?”

“可不是麼?”

“她們倒不怕羞?”

“誰敢去羞她們?這是皇帝做的事情,你敢說一句麼?說一句就砍你的腦袋!”

“啊唷喝!”

“你怕麼?”

“我倒不怕,可是那個皇帝怎麼會那樣能幹兒?整天的和那麼些個姑娘們睡覺,他倒不累麼?”

“他自然是不累的,在他底下的小百姓可累死了。所以到了後來呀——”

“後來便怎麼啦?”

“後來麼,自然大家都起來反對他了啦,有一個韓擒虎帶了兵就殺到了這裏來。”

“可是南陽關的那個韓擒虎?”

“我也不知道,可是那韓擒虎殺到了這裏,他老先生還在和那些姑娘們喝酒唱戲哩!”

“啊唷!”

“韓擒虎來了之後,你猜那些妃子們就怎麼辦啦?”

“自然是跟韓擒虎了啦!”

我聽了她這一句話,心口頭就好像被鋼針刺了一針,噤住了不說下去,我卻張大了眼對她呆看了許多時候,她又哄笑了起來,催問我“後來怎麼啦?”我實在沒有勇氣說下去了,就問她說:

“月英!你怎麼會腐敗到這一個地步?”

“什麼腐敗呀?那些妃子們幹的事情,和我有什麼相幹?”

“那些妃子們,卻比你高得多,她們都跟了皇帝跳到這一口井裏去死了。”

她聽了我的很堅決的這一句話,卻也駭了一跳,“啊——呀”的叫了一聲,撇開了我的圍抱住她的手,竟踉踉蹌蹌的倒退了幾步,離開了那個井欄圈,向後跑了。

我追了上去,又圍抱住了她,看了她那驚恐的相貌,便也不知不覺的笑了起來,輕輕的慰扶著她的肩頭對她說:

“你這孩子!在這樣的青天白日的底下,你還怕鬼麼?並且那個井還不知道是不是胭脂井哩!”

像這樣的野外遊行,自從我們搬進城去以後,差不多每天沒有息過。南京的許多名山勝地如燕子磯、明孝陵、掃葉樓、莫愁湖等處,簡直處處都走到了,所以覺得時間過去得很快,在城裏住了一個多禮拜,隻覺得是過了二天三天的樣子。

到了十一月也將完了的幾天前,忽然吹來了幾陣北風,陰森的天氣,連續了兩天,舊曆的十二月初一,落了一天冷雨,到半夜裏,就變了雪珠雪片了。

我們因為想去的地方都已經去過了,所以就在房裏生了一盆炭火,打算以後就閉門不出,像這樣的度過這個寒冬。頭幾天,為了北風涼冷,並且房裏頭炭火新燒,兩個人圍爐坐坐談談,或在被窩裏歇歇午覺,覺得這室內的生活,也非常的有趣。可是到了五六天之後,天氣老是不晴,門外頭老是走不出去,月英自朝到晚,一點兒事情也沒有,隻是縮著手坐著,打著哈欠。在那裏呆想,我看過去,她仿佛是在感著無聊的樣子。

我所最怕看的,是她於午飯之後,呆坐在圍爐邊上,那一種拖長的冷淡的臉色,叫她一聲,她當然還是裝著微笑,抬起頭來看我,可是她和我上船前後的那一種熱情的緊張的表情,一天一天的稀薄下去了。

尤其是上床和我睡覺的時候,從前的那種燃燒,那種興奮,那種熱力,變成了一種做作的,空虛的低調和播動。我在船上看見的她那雙黑寶石似的放光的眼睛,和她的同起了劇烈的痙攣似的肢體,不知消散到哪裏去了。

我當陰沉的午後,在圍爐邊上,看她呆坐在那裏,心裏就會焦急起來,有一次我因為隱忍不過去了,所以就叫她說:

“月英呀!你覺得無聊得很罷?我們出去玩兒去罷?”

她對我笑著,回答我說:

“天那麼冷,出去幹嗎?倒還不如在房裏坐著烤火的好。這樣下雨的天,上什麼地方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