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迷羊 (7)(3 / 3)

“月英,她們發見了你我的逃走,大約總想得到是坐下水船上這裏來的,因為上水船要到天亮邊才過A地,並且我們走的那一天,上水船也沒有。”

她頭也不朝轉來,一邊梳著辮,一邊答應了我一聲“嗯”。

“那麼她們若要趕來呢,總在這兩天裏了。”

“嗯。”

“我們若住在這裏,豈不是很危險麼?”

“嗯,你底下名牌上寫的是什麼名字?”

“自然是我的真名字。”

“那叫他們去改了就對了啦!”

“不行不行!”

“什麼不行哩?”

“在這旅館裏住著,一定會被她們瞧見的,並且問也問得出來。”

“那我們就上天津去罷!”

“更加不行。”

“為什麼更加不行哩?”

“你的娘不在天津麼?她們在這裏找我們不著,不也就要追上天津去的麼?經她們四五個人一找,我們哪裏還躲得過去?”

“那你說怎麼辦哩?”

“依我呀,月英,我們還不如搬進城去罷。在這兒店裏,隻說是過江去趕火車去的,把行李搬到了江邊,我們再雇一輛馬車進城去,你說怎麼樣?”

“好罷!”

這樣的決定了計劃,我們就開始預備行李了。兩人吃了一鍋黃魚麵後,從旅館裏出來把行李挑上江邊的時候,太陽已經斜照在江麵的許多桅船汽船的上麵。午後的下關,正是行人擁擠,滿呈著活氣的當兒。前夜來的雲層,被陽光風勢吞沒了去,清淡的天空,深深的覆在長江兩岸的遠山頭上。隔岸的一排洋房煙樹,看過去像西洋畫裏的背景,隻剩了狹長的一線,沉浸在蒼紫的晴空氣裏。我和月英坐進了一輛馬車,打儀鳳門經過,一直的跑進城去,看看道旁的空地疏林,聽聽車前那隻瘦馬的得得得得有韻律的蹄聲,又把一切的憂愁拋付了東流江水,眼前隻覺得是快樂,隻覺得是光明,仿佛是走上了上天的大道了。

進城之後,最初去住的,是中正街的一家比較得幹淨的旅館。因為想避去和人的見麵,所以我們揀了一間那家旅館的最裏一進的很謹慎的房間,名牌上也寫了一個假名。

把衣箱被鋪布置安頓之後,幾日來的疲倦,一時發足了,那一晚,我們晚飯也不吃,太陽還沒有落盡的時候,月英就和我上床去睡了。

快晴的天氣,又連續了下去,大約是東海暖流混入了長江的影響吧,當這寒冬的十一月裏,溫度還是和三月天一樣,真是好個江南的小春天氣。進城住下之後我們就天天遊逛,夜夜歡娛,竟把人世的一切經營俗慮,完全都忘掉了。

有一次我和她上雞鳴寺去,從後殿的樓窗裏,朝北看了半天斜陽衰草的玄武湖光。從古同泰寺的門楣下出來,我又和她在寺前寺後台城一帶走了許多山路。正從寺的西麵走向城堞上去的中間,我忽而在路旁發見了一口枯草叢生的古井。

“啊!這或者是胭脂井罷!”

我叫著就拉了她的手走近了井欄圈去。她問我什麼叫胭脂井,我就同和小孩子說故事似的把陳後主的事情說給她聽:

“從前哪,在這兒是一個高明的皇帝住的,他相兒也很漂亮,年紀也很輕,做詩也做得很好。侍候他的當然有許多妃子,可是這中間,他所最愛的有三四個人。他在這兒就造了許多很美很美的宮殿給她們住。萬壽山你去過了吧?譬如同頤和園一樣的那麼的房子,造在這兒,你說好不好?”

“那自然好的。”

“噯,在這樣美,這樣好的房子裏頭啊,住的盡是些像你——”

說到了這裏,我就把她抱住,咬上她的嘴去。她和我吮吸了一回,就催著說:

“住的誰呀?”

“住的啊,住的盡是些像你這樣的小姑娘——”我又向她臉上摘了一把。

“她們也會唱戲的麼?”

這一問可問得我喜歡起來了,我抱住了她,一邊吻一邊說:

“可不是麼?她們不但唱戲,還彈琴舞劍,做詩寫字來著。”

“那皇帝可真有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