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心》一篇,真法言也。”此孟子晚年言語。比之《公孫醜》等篇,無複剛烈之氣。
《伯夷歌》雲:“神農虞夏忽然沒兮,我安適歸兮。”陳古刺今,此意涵蓄,此太史公文筆,非伯夷意也。
韓師德曰,《史記》書韓信之語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兒女子”指蕭何、呂雉也。班固略其語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於兒女手。”殊失本旨。“水上軍鬥入”,班固刪去,亦非也。
司馬遷作《武帝紀》,實錄方士神仙事,無一字譏刺,使讀者不覺思其事,則武帝之愚甚也。(案,此條載《說郛》本,今增入。)
漢武亦善用人。末年,用金霍及東方朔、枚皋、司馬相如之徒,處之皆得其地。但中年,宰相皆不擇人。
太史公有俠氣,故於趙奢、穰苴儀秦刺客等作傳更得手。以未嚐窺聖賢門戶,故五帝、三王、孔子、孟子傳記,雖補綴事跡,亦未盡善。(案,此下二條俱據《說郛》本增入。)
西漢末,文章與文景武帝時小異,然文物之盛也,無如武帝時。將氣有盛衰耶?抑由人主所好耶?
美新不類子雲文字,畏死仕莽不敢去。後人遂以此汙之,君子惡居下流。
範蔚宗《黃憲傳》最佳。憲初無事跡,蔚宗直以語言模寫叔度,形容體段,使後人見之,此最妙處。其他傳即馮衍、馬援勝。蓋得二人文字照映,便覺此傳不同。以此知班固前書之不可及者,亦得太史公、司馬相如、賈誼、董仲舒、晁錯、劉向諸人文字作底草爾。
《五代史》於楊凝式不立傳,載其曆梁、唐、晉、漢、周,以疾致仕。又不明其本心,凝式諫父涉言:大人為唐宰相,而以傳國璽與人,則其心可見。又不仕五代,而托心疾,其人賢,其節高,可知矣。餘嚐謂自晦與草木共盡者,五代不為無人,史不得其自者,固可歎。若凝式本末昭晰,史複不書,執筆者何其與善之狹也!
陳師錫伯修作《五代史序》,文詞平平。初蘇子瞻以讓曾子固曰:“歐陽門生中,子固先進也。”子固答曰:“子瞻不作,吾何人哉!”二公相推未決,陳奮筆為之。
古人作詩斷句,輒旁入他意,最為警策。如老杜雲:“雞蟲得失無了時”,注曰:“寒江倚山閣”是也。黃魯直作《水仙花》詩,亦用此體雲:“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至陳無己雲:“李杜齊名吾豈敢,晚風無樹不鳴蟬。”則直不類矣。
章叔度憲雲:“每下一俗間言語,無一字無來處。”此陳無己、黃魯直作詩法也。
《阿房宮賦》,隻是篇末說秦及六國處佳。若丁頭粟粒等語,俳優不如。
餘嚐疑《三器論》非退之文章。又疑《下邳侯傳》是後人擬作。退之傳毛穎以文滑稽耳,正如伶人作戲,初出一諢語,滿場皆笑,此語蓋再出耶?《毛穎傳》讚賞不酬勞,以老見疏,秦真少恩哉!甚似太史公筆勢。董晉行狀書回紇、李懷光二事,似左氏文字通解,非退之文字。之乎者也下皆未當,其誣退之多矣。秦少遊雲:“退之《元和聖德詩》與《平淮西碑》如出兩手。”餘以歲月考之,蓋相去十二年也。然以《平淮西碑》方《鄆州溪堂詩》,則又如他人所作也。
《羅池廟碑》古本,以“涉有新船”為“步有新船”,“春與猿吟兮秋與鶴飛”作“秋鶴與飛”。歐陽永叔以“步有新船”是,而“秋鶴與飛”為不然。說者以是為歐韓文字之分,蓋篤論也。餘嚐以三言評子厚文章曰:“其大體似紀渻子,養鬥雞。在中朝時,方虛驕而恃氣;永州以後,猶聽影響;柳州以後,望之似木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