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愣住,轉而又急又怒,簡直不知該說她什麼好,碧憔的忠貞早在錦國時她就領教過一二,這些豁出性命去隻為成全他人的死士,旁人即使有心相救,在他們眼裏也隻是不值一提甚至屈辱的施舍。
偌大一處宅院隻有主仆二人,雖然免於泄露機要卻也在防範方便必不周全。蘇離看一眼在百日香中沉沉睡去的碧憔,“密謀的事你都聽到了吧,畫兒現在安置得如何?”
“她不會有事,我已經連夜安排她走得遠遠的。”
蘇離嗯了一聲回到正題上來:“這次祭天有得鬧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耳濡目染難道還見得少了。”錦藍目中流光一轉,冷笑,“你我手上也不是沒有染過別人的血,日後少說這樣多愁善感的話。”
蘇離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屑,卻也懶得多作爭論,“你聽了這消息沒有什麼打算嗎?”
“我需要有什麼打算,江寄水又不會真的揭穿假太子,頂多是借著這個名頭鏟除異己,朝中大臣他愛殺多少就殺多少,我何必插手管這種窩裏鬥。”
“我一直很想問你,當初為什麼把熙瑞帶回錦國?”
錦藍聽了這話一愣,看向蘇離時隻見她微微地笑著,語氣中更沒有絲毫質疑,“你在聖國宮裏住了三年,雖然熟悉地理環境,可真要把皇太子帶出來也很不容易吧,是什麼原因讓你甘冒危險做這種事?”
“明知故問。皇後一死,太後一黨的勢脈擴張,怎會容他坐大。如果連皇太子都死了,皇帝又在嬪妃中生養不出子嗣,豈不是隻能傳位容王?”
“可是你帶走熙瑞,也改變不了容王掌控聖國的大勢。”蘇離替他說出那半句說不出的話,“你是不是擔心他留在聖國,終有一天會知道是我殺了他生母,你不願意看到我們敵對,我還猜,讓我教撫熙瑞的事,也是你向皇妃提議的吧?”
錦藍不語,蘇離笑道:“熙瑞真要殺我,我也無話可說。”
錦藍忽然伸臂將她攔腰一攬,一字一字緩緩說:“他若幹得出弑師這等逆舉,我就打爛他的屁股。”
蘇離怔了一怔,笑意慢慢深邃,“你七年前就在操心十幾年後的事了,如今怎麼不想想我和錦隆的立場?”
錦藍一頓,眼看著臉色就要沉下來,蘇離伸出手去撫著他的臉說:“江寄水隻是清除異己,你尚且看得理直氣壯,你們兄弟反目,自相殘殺,卻不知要快多少人的心呢。”
錦藍把她的手拉下來,握在掌中說:“我隻問你一句,若皇室血案真是他幹的,你幫哪一邊?”
蘇離語氣淡柔卻不容置疑地答:“我自然幫你。”
錦藍深深看了她許久,“你記得就行。有你這一句承諾,我可以把跟他的賬留到收拾完容王之後再算。”
蘇離輕輕歎了口氣說:“皇妃是個好人,段大哥曾經私下跟我說,他和錦隆都極為敬重皇妃為人,從未有過異心,又怎會謀害他們?這事實在太蹊蹺了,恐怕是有人故意設了套來等你們鑽,你一定要記著,冷靜對待。”
“得了。”錦藍也不是傻子,這種種利害關係怎能想不到?但不知為什麼就是看不慣蘇離替錦隆說話,自己離開這六年又不是日日夜夜隻想著國家大事,“我不是答應你了嗎,就算是他,我也不會立刻清理門戶,讓某人白揀便宜。”
蘇離笑了笑,總算放下心,可是這廂錦藍的臉色還是沉了下來,“你不許老是幫他說話,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你知道我的心是向著你的不就好了。”蘇離的聲音忽而低下去,細不可聞。
錦藍還是一下子抓住了其中的甘意,蘇離在人前,尤其是他麵前真是極少露出這樣的羞澀溫順,相處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別的不敢妄論,她這副脾性卻一早就被錦藍摸了個通透,盡管外表柔靜,骨子裏卻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主。
“你口口聲聲錦隆這樣錦隆那樣,我怎麼會知道你的心是向著我的?”
蘇離瞥他一眼,目光中有無奈也有淺淺的笑意,“若不是你,我情願餘生都住在歸夢湖那樣的地方,連江南都不回去了,一輩子再也不問濁世。”
錦藍的心微微有些抽緊,“你真那麼喜歡那個湖?那裏有什麼好?”
“那是你帶我去看的第一處風景。我的人生在聖國的監獄中已經終止了,我的記憶也可以到現在這一刻終止,此前和你一起度過的那些日子,慰藉我後半生足矣。不能相守,但求相思,若是連相思也不能,你就索性忘了我,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我會活得很好,好到不成為你的牽掛。”
“胡說,我又有什麼好,值得你說這樣的話。”錦藍說著自己都笑了起來,眼前一片模糊,自天空灑下的月光,還有懷裏的蘇離,都是朦朦朧朧的,“如果我父母的死跟錦隆無關,我就把一切都交給他,王位,尚天行律,統統不要,跟你歸隱湖林,從此不問濁世。但你也得先陪我去一趟江南才行,我還從來沒有看過那裏呢。”
蘇離破涕為笑,然而一瞬間又想到事情的另一麵。如果這一切偏偏都是錦隆所為,如果她不能令到錦藍相信凶手另有其人,他就會一生一世,捆牢在這段恩怨和錦國的皇位上,不論江南還是歸夢湖,終究隻能鏡花水月,醒來就歸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