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章 歸夢湖(3 / 3)

“你終於肯說句話了,不過我倒覺得它沒傳聞的那麼好。”錦藍麵色淡然,筷尖戳了戳盤中,“枉費我潛下百尺去捕撈。”

“你都把人家撈起來煮熟了,還說它的不是。”蘇離忽地笑了。

錦藍忍了忍,沒有忍住,也跟著微微展顏,“我就是這麼霸道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僅霸道,還會作些不合時宜、妄顧大局的決定。眼下如此關鍵緊張,容王和錦隆恨不得發兵吞了對方,你卻突然想著去江南遊山玩水。”蘇離話鋒突然一轉,淡淡說著和臉上神情根本不匹配的一番話,“前陣子劍拔弩張的不知是誰。”

“你就非要提這件事不可嗎?”錦藍的臉色沉了下去,“我隻想去我夢了好多回的江南看一眼,順便帶你祭拜亡母,目前看來一切都是好好的,你沒必要故意惹我生氣吧!”

“我隻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眼看著一團和樂的氣氛悄然遠去,蘇離也不怕再觸禁角,索性把一切都攤開來說,“突然間舍快馬而就江航,一路上隻字不提複仇的事,你一定瞞著我臨時作了什麼新的決定。”

錦藍垂下眉眼,船艙裏的光線突然昏暗下來,不知是不是錯覺,蘇離努力想看清他臉上的迷惑之色,卻終不得果。沉寂中隻聽他淡淡地長長地歎了一聲:“江南是你的故鄉,你此番回去了就不要再離開,我這些部下會安置一切。”

蘇離一驚,後背驀地涼下來,“你想軟禁我。”

“我不想讓你中學鍈這趟渾水。”

“如果我一定要鍈呢?”

錦藍看了她一眼,“誰也阻止不了我。”

蘇離冷冷一笑,“原來這些日子你對我的溫情軟語都是別有用心。”

錦藍目光驀地一凝,“好一句別有用心,你口口聲聲說去江南祭拜亡母,不外乎是想要拖住我,好讓某些人籌措著怎麼對付我。”

蘇離沒有再說什麼,一雙眼定定地望著錦藍。錦藍垂下眼去,半晌也沒有出聲,桌上難得一見的精美菜肴在時間中冷卻,變做殘炙,初夏的風也無法吹熱環繞在兩人之中某種冰冷的東西。

“何必要說這個呢,你就不能冷靜些,老老實實地聽我安排嗎?”錦藍忽然重又拿起筷子,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繞開江白刀,夾了塊普通的江鯉到碗中。

語氣聽似緩和許多,然而隻有蘇離明白這表象上的妥協其實是一種進攻,“我本不該管你的作為,可錦隆他這樣的人怎會成了凶手,需要冷靜的人是你,否則一錯再錯,不知道會幹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來。”

“你是說我母親臨死前說了一堆胡話來騙我,誣陷他?”

“也許她也沒有弄清楚事情真相。”

“你!”錦藍又急又怒地瞪著蘇離,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早前在聖國做質子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被人欺壓過,可是依著他的性子,總是會十倍百倍地報複回來,還不讓人知道那是他下的手,從沒人能讓他這樣沒辦法過,又想幹脆的一刀殺了,又遲遲不知道從何下手,最終隻能冷笑一聲:“我看我這輩子最好裝作從來也沒有認識過你,巽遠!”

外麵進來一個黑衣衛士,錦藍說:“通知船主加快速度,價錢他開,我要在十天之內趕到河寧。”河寧是江南聞名的富庶城鎮之一,然而在戰略位置上卻不是首當其衝,自古打起仗來都是受牽連最小的一處魚米之鄉,蘇離單憑目的地是河寧便立即明白錦藍無論如何都想保她周全的苦心,但是感念之餘想起他不明人事不分敵我的個性,那點小小的感激還未泛濫就立刻消匿無蹤。

“風和日麗你不出來,半夜三更倒像個遊魂似的杵著。”

蘇離回過頭,隻匆匆瞥了一眼就繼續盯著江麵,錦藍靠近欄杆,他存心找些話來說,以便摘除晚飯時種下的惡果,“該不會是想跳下去吧?”

“如果跳下去能安然逃出你的掌控,我會考慮。”

她說這話時語氣平順,隻是用詞激怒了錦藍,“你就這麼不想對著我?”

“你又何嚐想對著我?”本來還有一絲怨氣,真正到了嘴邊卻隻剩無奈,“在你眼裏我即便不是為虎作倀的幫凶,也好不到哪裏去了。”

“你到底要我怎樣?將我母親的血書置之不理來相信你?”這點蘇離也說不清楚,對她來說最大的矛盾就是無法質疑錦隆或是蕭讓之中的任何一個。她的沉默給了錦藍冷笑的理由,“看來我母親拉攏人的手段始終不如某些人高明。”

蘇離無奈,隻得抬起眼輕輕說:“你就相信我一回,好嗎?”

那一眼比春日江麵上的波光還要柔亮,錦藍心中突動,卻下意識地轉過身去,“這個我自己會查。”

“你讓我去見江寄水,錦隆說他多少知道五侯府的內幕,我定然設法問出你父母被害的真相。”

錦藍搭在欄杆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蘇離在錦國呆了七年,對都城,尤其是皇室了如指掌,以她的智謀見識如果有心告密,回去容王身邊無疑是縱虎歸山。他專注於各種假設,甚至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鬆了緊緊了鬆反複過幾次,蘇離在默等他一個答複的同時也靜靜凝望著他們一同映在江麵上的灰色暗影,月色不是很好,天上那隻玉盤時不時隱匿雲端,偶爾露臉也總像蒙了一層薄紗般模糊,仿佛二人多年來的關係,總在明朗的前一刻又入死巷。

“你若是騙我——”如果這是一個誓言那麼注定沒有相對的懲罰,如果這是一個賭局那便沒有任何可以匹配的賭注。蘇離凝視錦藍雙眼半晌,微微笑道:“我以性命起誓,絕不會有那麼一天。”

錦藍轉過臉來深深睨她,似乎想要把她從外到裏看個通透。蘇離不避不閃地坦然迎視這種半是審讀半是托付的目光,自己都沒有發現淚水慢慢盈潤了整個眼眶。江風本是無心地玩弄他們的衣袍,不知不覺間就隨著夜深越發疾利起來,錦藍目光垂下,忽然輕歎一聲,解下身上披風打在胸前的結,“江南就留到下次再去吧,等有一天我們都放下家國天下的時候。”

蘇離縮進他張開來的絲緞披風中,不能不說是帶著貪戀的心情,“那個時候,不管江南還是,我們都一起去。”

錦藍的手指在這句話中忽然一顫,披風逃開了他的股掌飄然飛出,仿佛一隻瞬間張開翅膀的玄色巨鳥,直撲天際。

蘇離倚靠在錦藍身前,怔怔看著它在盡力翻飛後,無聲地跌落水麵,那一幕像極了折翼的鳥兒,以致於兩個人都愣住了,忘了江風肆虐,夜涼入骨,也忘了沉沉的暮色中,究竟身處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