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來到聖國的都城長幹時,夏季正悄然拉開幕布。闊別了七年的街道,一切都還是那般繁華如夢。
長幹的夏天雨水不多,卻很有些脾氣,盼著它來時它不肯露麵,滿街人走得興高采烈時它卻要攻人一個措手不及。行人紛紛抱頭竄向附近屋簷,蘇離身上瞬間淋了個透濕,卻遲遲不能上前去叩響那扇墨漆烏木門。
門後的世界,不一定還是她所熟知的那個。
但仔細想來,如今她與長幹的聯係,也就隻剩這一幢屋子了。精明如容王不會不考慮到這點,日後她若回到聖國,必定來這處曾經住過些時日的宅子。蘇離思忖到最後,終於決定上前拍門,孰料才踏上一級台階,那門就自動向後退去,自裏頭走出來兩個翠衫女子,蘇離一怔,那兩人也看見了她,短愣之後竟是不假思索地尖叫一聲,然後撲上來拉住她的袖子。蘇離定睛仔細看去,其中一人竟是碧憔。
“小姐是何時回來的?就你一人嗎?”碧憔急忙撐開傘,想了想覺得不妥,又收起來,拉著蘇離往裏走,“什麼都不必說,趕緊換下這身濕衣服,畫兒,快去燒熱水!”
蘇離看那叫畫兒的女子有些眼熟,隻是想不起在記憶的哪個角落。那畫兒看著她卻是滿眼歡喜之色,一邊答應著一邊扭身順著小徑跑了。
“這宅子是王爺吩咐留下的,六年來我一直在照管,我就知道有朝一日小姐還會回來。”
碧憔親自兌好了熱水,一勺一勺地注進木桶裏。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回來?”蘇離靠在桶沿邊上玩著水,濕漉漉的眼睫低垂著沒有抬起。
“因為聖國是你的祖國啊。”碧憔輕輕說。
蘇離翻過身,改靠為趴,聲音也模糊不清:“可我當初走的時候,心底裏並沒有打算回來。”
“但你畢竟還是回來了。”碧憔說,手上動作停了一停又繼續下去,“你拿到悖妄天行律了嗎?”
“拿到了。”蘇離淡淡開口,“你何時能帶我去見容王?”
“這兩天不行,王爺和皇帝前陣子去了近郊狩獵,最近又有一場祭天,現在朝堂內外忙得人仰馬翻,總之我會盡快安排。”碧憔頓了頓,換上溫柔語氣道,“連日趕路難道不乏?先休息幾日吧,你七年沒回來了,這長幹城裏增加了不少新鮮玩意兒,明天我陪你去賞玩。”
第二天蘇離早早起身,正在穿衣時門就輕輕響了兩聲,蘇離微微一怔,“進來。”
一個女子應聲推門跨入,來到床榻前一邊挽起垂簾一邊開口說話,聲音溫婉:“小姐這麼早就起身了?”
蘇離細細看她的眉眼,依然不放棄在腦海中尋找著與之匹配的記憶:“畫兒,我們以前見過嗎?”
畫兒一愣,隨之笑了,“小姐貴人多忘事。您初來第一天,先賞過我銀子,後來又賞了我糕點。”
她這麼一說,蘇離猛地記了起來,“原來是你啊,當初碧憔不是把你調去別的地方了嗎?”她一直以為畫兒被支走是因為她是皇後的人,既然如此容王怎麼會再收留她?
“這也是機緣巧合。我在宮裏稀裏糊塗惹上一些是非,罪不致死,卻也因此被逐了出來,流落街頭時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座宅子外麵來,我想是因為自己從小孤苦伶仃,受人白眼,隻有在這裏感受過一絲人情冷暖吧。我苦苦哀求碧憔姐讓我留下,說什麼都願意做,她看我可憐也就答應了下來。”
這樣說來,她仍然不算是容王一脈的,“你可有見過碧憔口中的容王?”
“沒有,聽說那是一位很了不得的人物,我這樣的人,怎麼能見得著呢。”畫兒替蘇離綰好了發髻,“小姐會在這裏長住嗎?”
蘇離微微一怔,不知道該怎樣答她,猶豫一番還是說了實話:“我想不會。我的家鄉在江南的宛離,我最後終是要回去那裏的。”銅陵鏡裏畫兒的麵容模糊,不知是悵然失落還是習以為常,“畫兒,你的家鄉呢?”
“我跟小姐是一南一北。”畫兒乖巧地答,“我生在北方的采烏鎮。”
“不想回去嗎?”
“自小就離開了,並無太深眷戀。”
畫兒退後兩步,忽然跪下來道:“小姐如果打算回家鄉,帶上畫兒一起可好?我什麼都能做!”
蘇離愣了愣,想要扶她卻又伸不出手,隻能無奈道:“你跟著我有什麼用,等離開長幹,我就是庶民,甚至於戴罪之身,別說養活你,連最起碼的安全都給不了。”
畫兒跪在地上說:“我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宮廷市井到處都是險惡人心,吃人不眨眼,如今除了小姐我誰也信不過。”
蘇離不知道她究竟經曆了怎樣的過去,可看來也是少不了波折的,“你起來吧,我如果能安然歸隱,一定會帶上你。”
二人說到這裏,碧憔就推門進來了,“小姐昨晚睡得好嗎?池塘裏那些青蛙叫了一宿,我還擔心吵著了你。”畫兒鞠了一鞠快步走出去,蘇離仿佛看出些端倪來,卻壓下不說,隻對著碧憔微微笑道:“你昨天說要帶我去看什麼新鮮玩意兒?”
芙蓉居的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蘇離揀一張桌子坐了,看著街上人來人往。
“聽說今年的祭天,規模較以往要大許多,平民百姓看個熱鬧,那些達官貴人則盼著從中撈些好處。”碧憔點了一壺白茶,一些招牌小點,蘇離仍是漫不經心望住街中央某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