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章 歸夢湖(2 / 3)

“做夢也需要武功嗎?在夢裏就算給人拿刀割肉,也是不疼的吧。”

先著地的是錦藍,蘇離趴在他身上,對這幅光景有些莞爾,“你以前可是很喜歡開玩笑的,初認識那會兒我讓你捉弄得夠多了。好像我見你的時光,總是一段一段,每次見麵你都會變得和上次留給我的印象不一樣。”她淡淡地說,目光在他臉龐和胸前之間移動,“不過也對,士隔三日當刮目,我們六年不見,你變了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也變了!伶牙俐齒許多!”

錦藍幹脆地一下子坐直,蘇離措手不及,摔翻在地,泥土的清香合著濕霧撲麵過來,倒讓她有些懶懶的不想起身。

“回去了。”錦藍就著坐起來的勢頭一骨碌站起,卻見蘇離動也不動,“你不會又睡著了吧?”

翻過來卻隻見她滿臉水意,錦藍一怔。

蘇離雖然知道那是被霧氣沾濕,卻沒來由地有些傷感,竟然脫口說:“不要回去,好不好?”

錦藍又一怔。

“你在說什麼傻話。”

“的確是傻話。”

蘇離輕輕站起來,看一眼那片平靜無波的湖麵:“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說著突然笑一下,“或者死後能葬在這裏,也是一件幸事。”

“又在胡說。我們此行忌諱提死。”

錦藍竭力作出淩厲的樣子,可是蘇離看著他卻淡淡笑了,“你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你的鴉軍都是死士,而你自小出生恐怕就沒有擺脫過死亡的陰影,悖妄天行律,質子生涯,遠赴末闌,哪件不是九死一生的事兒?你這樣的人,難道還會怕聽一個死字?”

“我不怕死,但我聽不得你說這個字。”錦藍再也忍不住,一欺身箍住了她,離得近近地開口,語氣中卻全沒了倨傲冷漠,隻有大片的認真,一絲沒奈何的悵然。

蘇離微微漾開一抹微笑,“你早知道我將自己的命和你係在一起了,何必再這樣無情,次次都在生死關頭把我推開。”

“你真的會等我六年,你真的等了我六年。”錦藍苦笑一下,“我無論如何也不敢肯定,誰來把我打醒,告訴我這是在做夢得了。”

蘇離把臉倚在他胸前,雙臂緊緊地環抱著,“這樣還像是在做夢?”

“怎樣都像。”沉悶的聲音像是從她正倚靠著的部位發出,“隻要身處亂世,所有幸福都是鏡花水月,都是一場夢。”

離開定門後,一群人開始了無休止的日夜兼程。

這樣披星戴月沐風櫛雨的日子過了差不多有一個半月,抵達聖國的陪都清晏後,一行人逐漸放慢速度,整裝同時購備貨物,又扮作尋常商賈。

陪都清晏離京師長幹不過數百裏,朝出夕至,眼看抵達在即,錦藍卻在這個節骨眼上下令全隊繞行,取蹊徑至江邊,租船隨江流南下。

那十餘人雖然弄不明白其中用意,但也沒有一個站出來反對的。蘇離知道錦藍決定南下是為了她一句祭拜母親的戲言,那確確實實是一句無心的話,卻為她換來了一段半生中真正稱得上輕鬆的日子。

既作富賈打扮,自然要租一條闊氣寬敞的大船,錦聖兩國交壤,但是風格截然不同,尤其到了清晏後,沿途所見,奢靡享受蔚然成風。

“這艘叫做千工船,數千工匠工作千日才能打造出來,你看那些雕花。”

兩人對弈時,錦藍狀若無心地開口,蘇離真的抬頭去看了看。

“可是船的用途隻是行水,這樣一艘畫舫,若是遇到錦國艨艟,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就會隻剩一堆殘木碎屑。花一千日製造出漂亮的垃圾,聖國就是喜歡做這樣的事。”

“你們錦國的戰艦會對準這樣毫無防備力的畫舫下手嗎?”蘇離淡然一笑,落子棋盤中。

“真的打起來還管你是不是手無寸鐵?”錦藍漠不在意地忖度著攻勢,二人本來隻是打發時光的一盤棋,漸漸不知因為誰的固執開始有了隱隱的烽火氣息,“不用攻得這樣認真吧,下棋我估計不是你對手。”蘇離笑了笑,忽然撤走一子,“好,這步讓你。”

“那倒不用,我說,你怎麼好像要和我拚個你死我活似的?”錦藍在蘇離手邊棋簍拈了一粒白子,放在被她刻意空出的位置,“隻是一盤棋而已。”

“你這樣的心情下不好棋。”蘇離又放了一子,縮回手去時卻被錦藍握住不放。

“我棋下得的確不如你,我不是早就承認了?”

蘇離抬眼,無奈地瞥他一記,“你就不能好好地跟我下一局嗎?”

“船頭風光這麼好,卻想著下棋,你真煞風景。”

蘇離微微側過臉去。江麵波光粼粼,晃得人眼花。她收回目光,拈著白棋正要放下,卻發現盤內空無一子,戰場在瞬間被錦藍一掃而空。蘇離歎了一口氣,心知這盤棋是下不下去了。

船尾飄來飯菜的香氣,錦藍低垂著眉眼合上棋盒蓋子,忽然唇角一擰,“好香,不如去看看晚上吃什麼。”

船上吃食多半都是和江中生長的東西有關,幾天下來竟無重樣,錦藍和蘇離都不是對吃講究的人,可也禁不住嘖嘖稱奇:“聽說有一種江白刀,肉質鮮美非凡,可惜數量稀少加上極難捕捉,吃過的人寥寥無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

“有啊!”船主笑道,“我行船三十餘年,也隻看到過兩次而已。”

“有就行了。”錦藍手指探上外袍襟口,三兩下除去衣物,“江白刀,生得什麼樣子?”

“魚身細薄如匕首一樣,鱗密,在水裏銀光刺目……”船主毫不在意地娓娓道來,末了哈哈一笑,“可是潛得極深,大約在近百尺的水麵下。”

蘇離驚道:“你真的要下去撈?”

錦藍看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蘇離還沒弄明白那個笑容的含義,他已經輕盈錯身躍入水麵,蘇離趕緊跑到船舷,對著一圈圈泛開的漣漪愣住。

“我的眼毒,這位公子一看就是練家子。”

蘇離怔怔的談不上擔心,隻覺得他的行為叫人費解,一下子冷冰冰的拒人千裏,一下子又孩子心性到如斯程度。這樣任意妄為,弄得旁人一頭霧水,自己看不懂他,也突然間不想懂他,抱著隨他去的想法回到船艙,打開黑白棋盒,一子接一子地擺起剛才的殘局。

人心叵測,不若這方寸天地,還來得好揣度把握些。

錦藍並非不會下棋,隻是不願贏她,也不願輸她,隻求一個和局。蘇離卻相反,一心認真較量,逼得他快到終局時隻好耍賴。

當下不禁淡淡一笑,伸指把那些白子一粒一粒拈出來,對著滿盤純淨的黑色發怔。不知不覺日暮低垂,江上的日落一向都是文人墨客口中筆下盛讚的美景,可是自從上船以來從不見蘇離關注過分毫,她甚至很少踏出船艙。

晚飯時錦藍衣冠整齊地出現在艙內,蘇離也不問他撈著沒有,兀自沉默地取菜,表情也始終雲淡風輕,似乎所有食肴吃在嘴裏都是一個味道,這時船主自窗外走過去,邊走邊大笑道:“值了值了,在這條線上跑船的人,哪個像我福氣這麼好,總是載上出手闊綽外加身手一流的客人呢!”聽這語氣,必定是吃著了那傳聞中的江白刀,蘇離不好再裝,淡淡說了句:“肉質細滑,確實是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