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我知道。”錦隆平靜地說,“我是問你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夠勝任這樣危險又重大的任務?”他看一眼微動的絲簾,目光再轉回來時靜得像秋霜反射後的月光,“我們先後派了多少人去探聽,你知道嗎?”蘇離緩聲說:“你派去的人有誰能近得了江寄水的身嗎?”她的聲音很輕,但一下就扼住了談話的要害。
“我為何要相信你身為一個聖國人,會幫錦國皇室對付容王?”
“我既然一開始沒有打算幫他盜取悖妄天行律,現在也必不會站在錦國這邊。”蘇離定定望著他,“你應該知道,我的動機和國家無關,做這一切,都隻是為了錦藍而已。”
錦隆眉頭突然微微蹙起,不過隻片刻就鬆開來,“……我還以為你絕對不會告訴我呢。”
蘇離怔道:“你知道了?什麼時候?”
“鴉軍入城時,我就接到了密報。”錦隆說,“我隻是不知道他究竟會隱匿在錦城的哪一處。那日你從市集回來,身上帶著百日香的味道,這種迷香哪怕隻有一絲殘留,我也不會聞錯。”
“所以你並不拆穿我,隻是暗自跟蹤?”蘇離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因為差一點就成了他人眼中表演得十分拙劣的戲子,“皇妃說得沒錯,錦藍對你來說,確實嫩了些。現在你把一切掌控得滴水不漏,打算怎樣對付他?”
“對付他?我從來沒想過對付錦國裏的任何一個人。”錦隆冷笑一聲,“我也沒有空陪他玩捉迷藏,他要相信什麼盡管去信。”
這冰冷的語氣令蘇離驚慍,“你怎麼能這樣說?死的那個是他母親!”
錦隆沉怒道:“其中難道沒有我的父親?”
蘇離安靜下來,忽地淡淡道:“不管你是否同意我赴聖,至少此行我已堅信錦帝蕭後他們二人的死不是你的過錯。”
錦隆微微一愣。
筵席後,先前那名引領蘇離的報官又傳來錦隆口訊,讓她不必立刻離宮,而是轉去一處別苑靜候。蘇離進了屋子,卻久久不見人來,等得困乏之極,加上這幾天又都沒有休息好,於是不多會兒便倚著案頭睡了過去。
雖然累,卻也睡得不是很安穩,一點點動靜就把她驚醒了,扭頭看去,隻見錦隆坐在另一頭,一手執卷,一手拿筆,正在寫著什麼,頭也不抬地說:“還有一會兒呢,你繼續睡吧。”
蘇離怎麼可能輕易入眠,幹脆坐了起來,自肩上滑下一件衫袍,上麵所帶的氣息她並不陌生——好像隔了恰當距離的春日暖陽,雖然炙熱,卻又不致灼傷他人,“我不困了,你忙你的。”
錦隆卻就此停下筆來,“你過來。”
蘇離想他接下來對自己說的話,應是與先前她提過的赴聖有關,錦隆抬眼定定看著她,待她走到身前時,探手入袖,拉出一個卷軸說:“拿著。”
那卷軸不大,長七寸,寬二指,觸手柔滑軟暖,妙不可言,蘇離展開一段,見頭幾個字是“悖妄天行律”,頓時一驚,趕緊合上朝他看去,“這個是……”
“錦國皇室世代相傳的秘笈,《悖妄天行律》。”
錦隆神情雲淡風輕,蘇離氣急說:“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江寄水何等精明,你不給他一點甜頭,他怎麼可能上鉤。”錦隆笑道,“記載《悖妄天行律》的材質乃是錦國最上等、數量極其稀有的錦緞,叫做‘玉骨空’,這些字也不是寫上去,是繡上去的!這種千麵繡的手法,耗時千日,玄妙非常,整個錦國除了皇後,精通的人寥寥無幾,所以想要偽造一份出來簡直是癡心妄想。而且若是讓你拿著抄錄的副本去,恐怕又不足以取信他。”
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蘇離這才緩緩將卷軸盡數打開,然而目光接觸,仍是心跳不已:“悖妄天行律……”她想到什麼,抬頭問:“夭折的二皇子錦佟的那份呢?”
“錦國慣例,皇子去世,屬於他的那份秘笈也要跟著一起下葬。不過為了防止有心之人盜墓,所以陪葬的隻有焚毀後的灰燼。”
蘇離小心收好卷軸,錦隆看了幾眼,想說什麼終是沒有出口,隻是問:“什麼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
錦隆半闔眼,忽然淡笑,“他一定會跟著你去,我就不額外派人保護你了。”
蘇離遲疑再三,忍不住開口:“你知道末闌皇家的《古華誌》嗎?”
“沒有。”錦隆道,“但我知道尚天行律多半和末闌有關,否則皇妃不會將鴉軍大部分主力調派末闌。六年前鬱孤台秘密來錦,我知道皇妃私下見了他一麵,錦藍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閉關修行,不久之後末闌便傳出匪賊夜襲皇室,國難當頭的消息,種種跡象湊在一起,便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
“你們都把目光放到了末闌,容王也一定不會落後。”蘇離心口一緊,“尚天行律浮出世麵那一天,你會和錦藍爭奪嗎?”
錦隆道:“那是必然的。”
“不惜一切?”
錦隆並不正麵回答,隻說:“我隻知道他不會留情分毫。”
蘇離得到了答案,卻隻覺得心底一寸一寸地冷透,皇室上下同心?若是此刻赴聖交還太子的段洪蕤聽到,卻不知作何感想?她小心收起卷軸,向錦隆揖禮告退,錦隆也不作挽留,似乎該勸的該交代的全都說光了,幹幹脆脆地招來內侍領她出去。
蘇離走出門口,忍不住回頭一望,他獨自一人坐在數十盞燭火製造出的輝煌中,低眉閱卷,四周明明燈火通明,卻晦暗陰澀,隱隱透出高處不勝寒的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