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黑暗裏有光(2 / 3)

連續多天的疲憊在這一瞬蕩然無存,嶽麓從臨時搭建的床鋪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出去,站在曠野裏聽宿宿若有若無的呼吸。災後的深夜,廢墟的上空是璀璨的星海,他仰麵感受著來自西南的呼吸,忽然會心一笑,對電話那端的女孩子輕輕地嗯了一聲。

站在宿舍走廊裏的宿宿在聽到他的聲音後,激動得差點喊出來。她又驚又喜,握著手機走到走廊盡頭的水房裏,竭力壓製著自己的聲音,卻還是能聽得出來,言語間是無法掩飾的快樂和興奮。

“你還好嗎?地震嚴不嚴重?當地情況怎麼樣?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她一連串問出好多問題。

“都好都好,這邊的情況已經穩定了,等恢複交通,我們就啟程。”

嶽麓笑意盎然地坐在門前台階上,跟宿宿簡單地敘述了一些基本情況,還有接下來的日程安排。話題不知不覺繞到了許斯年的身上,宿宿順嘴問:“對了,我哥呢?他沒事吧?”

她話音剛落,就聽耳邊異常寂靜,嶽麓突然之間不說話了。

坐在寒冷野外裏的年輕男孩子在經曆了一場天災後,舉手投足更具備了男兒氣概,轉眼之間仿佛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把責任和擔當看得格外重。也正因為如此,他在萌生了那個念頭的同時才備感膽怯,卻依舊鼓起勇氣,按下了擴音鍵。

他把電話舉在自己麵前,連續吸氣呼氣了三四次,終於把憋在心裏很久很久的話說了出來。

“宿宿。”

“嗯?”

“……我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吧?”

即使麵對的是一部手機,但他眼底的深情和堅定絲毫不減。

隻不過……通話背景忽然由綠色變成了紅色。

她把電話掛了?

不會吧!

這一夜,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在曠野裏哀號不止……

兩天後,受災地區恢複交通,救援工作接近尾聲,許斯年帶領大家訂了火車票,從成都回杭州。通信設施恢複正常後他就給某人打了電話,彼時護士正給梁小青的傷口換藥,就在她伸手去拿電話的時候,那藥不偏不倚正好灑在了她的傷口上,又疼又癢。

於是在電話接通後,許斯年的耳邊便傳來了殺豬般的叫聲:“啊!疼疼疼!護士你輕點!”

護士?

許斯年的心裏閃過一個問號:“你病了嗎?”

聽到他的聲音,梁小青微微一愣,她有些失神。夕陽的光照進病房,亮亮堂堂的房間映進一片清明的晚霞,她的眼前忽然籠罩了一層霧,等了這麼多天,幸好她等到了。隨即那顆心便撲通撲通加速跳了起來,恍恍惚惚讓她不太敢相信。她一時忘了傷口的疼,隻是傻傻地沉默著,低頭確認了一遍來電人,終於敢叫出他的名字:“許斯年?”

疑問句讓他哭笑不得:“怎麼?不認識我了?”

真的是他!

她近乎喜極而泣,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眼淚就這樣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嚇壞了給她上藥的護士。護士暗想,這姑娘也太嬌氣了,不就是有點疼嗎,至於哭成這樣嗎?

梁小青越哭越凶,淚眼汪汪地抬起頭,對護士說:“你把藥放下吧,我一會兒自己換。”

“……”

護士有些哀怨,她是被嫌棄了嗎?

把護士打發走,梁小青獲得了私人空間,她把電話重新拿到耳邊,向許斯年解釋:“受了一點小傷,不礙事。”

許斯年的眉頭皺了一下,言語之間都是急切:“怎麼回事?”塔公鄉發生地震他都完好無損地回來了,怎麼梁小青老老實實待在家裏還會出事呢?

“嗯……”她總不能說因為裴禪和吧?解釋起來太麻煩了,於是她避重言輕,“修窗戶,從梯子上摔下來的。”

“哦。”許斯年失笑,略微沉吟,取笑她,“可真夠笨的。”

嗚嗚嗚嗚……梁小青內心哀號,默默地表示抗議。

鬥鬥小嘴,吵吵小架,多日來凝結在心口處的烏雲終於徹底消散了。梁小青詢問他的近況,緊繃的心弦漸漸放鬆:“你信不信,你要是再沒有消息,我都要去塔公鄉找你了。”

許斯年笑而不語。

嗯,他信。

這麼不理智的事她做得出來。

“宿宿說你們家裏人也沒有你的消息,我當時都要急瘋了。這幾天睡覺我都開著鈴聲,生怕你打過來我沒接到,結果一到半夜就被推銷電話輪番轟炸。你說,發明電話有什麼用,關鍵時刻掉鏈子,還不如培養幾隻鴿子,到時候飛鴿傳書呢。這通信設備一癱瘓,找個人還真是大海撈針……”她開始碎碎念。許斯年也不打斷她,樂悠悠地聽著,直到開始檢票的廣播響起,他才戀戀不舍地告訴她要掛了。

“啊?”她還沒講夠呢。

“我明天中午就能到杭州,到時候直接去醫院找你,好不好?”

“那你路上小心。”

“嗯,放心吧。”

他低沉沙啞的磁性嗓音像被施了魔咒一樣,把她完全蠱惑。這一夜,她終於睡了一個踏實覺。第二天她早早就醒了過來,彼時天邊破曉,晨光微亮,她突然睡意全無,在寂靜的黎明裏數著秒針跳動的次數。

牆上的鍾表滴滴答答,她微笑起來,在心裏默念,還有六個小時,他就回來了。

可是,六小時後,當許斯年風塵仆仆來到醫院時,睡回籠覺的梁小青完全沒有要醒的意思。房間裏傳來屬於她的細微的鼾聲,睡得這樣香,他當然不忍心吵醒她,於是把隨行物品放下,搬了張椅子坐在她床邊看她流口水的樣子。

他伸手要幫她擦掉唇邊的水漬,卻看到自己的手髒兮兮的,手心裏都是汗,身上這件外套從走那天就穿著,在外奔波這麼久都沒換過。他皺了皺眉,也有點嫌棄自己,於是起身走了出去。

他去洗手間換了一件幹淨外套,又洗了一把臉,在水龍頭旁接了一捧水,隨意地理了理有些蓬亂的頭發,滿意地照著鏡子看了看,才返回病房。

許斯年剛出去就和從對麵女洗手間走出來的Mandy撞個正著。她低頭在看手機,腳步匆匆,根本沒留意身邊的人,許斯年先叫住她:“你是裴禪和的助理?”她這才止步看過來,麵前的男子看起來略有些狼狽,但那灑脫自如的氣質卻是萬裏挑一的,有點眼熟,卻想不起是在哪裏見過。

“你好,我是許斯年。”他率先介紹自己。

Mandy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同樣禮貌地回答道:“你好。”

她久聞許大夫的大名,卻始終無緣相見。她並不知道,其實早在很久以前,他們就有過一麵之緣。那一次,她奉裴禪和的命令去龍井找梁小青,還送了無數雙包裝精美的奢華高跟鞋,當時許斯年就在不遠的地方,因此他對Mandy有些印象,知道她是裴禪和的助理。他隻是奇怪,裴禪和的助理怎麼會在這裏?

Mandy猜出了他的疑惑,也忽然意識到如果不是許斯年突然去四川,裴禪和現在也不會住院,忽然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沒好氣地說:“裴禪和舊疾複發了。”言外之意是斥責某個大夫不負責,因私情意氣用事棄患者於不顧。

許斯年在她麵前碰了個釘子,卻也不解釋,隻是無奈地笑笑,問:“在哪個病房?我去看看。”雖說身為醫者見死不救著實不夠厚道,但實在事出有因,要不是裴禪和和春風傳媒聯手設計,陷梁小青於網絡水火,他也不會這麼做。畢竟裴禪和歸根到底也是他的患者,豈有任裴禪和自生自滅的道理,隻不過當時正逢他組織醫學小組去西南誌願服務,無法繼續為裴禪和治療,於是他在走之前跟爸爸打過招呼,把裴禪和轉入了爸爸名下的患者名單裏。

裴禪和也配合,在許斯年走後如期就診,隻是後來不知為何不再去藥堂繼續治療了,爸爸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請裴禪和複診,是他不聽人勸,遲遲沒有進行下一步治療。許斯年聽聞此事,催促爸爸一定要聯係他,他卻對忠告置之不理,想必當時他自以為恢複得不錯,才如此狂妄自信。

Mandy不知其中內情,對許斯年心存偏見,言語之間都是刺。

許斯年也懶得解釋裴禪和有多難伺候,任她對自己怒目而視。

二人來到裴禪和的病房門口,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就聽病房裏麵一陣狂躁的聲響,伴隨著刺耳的摔打,一幫擔驚受怕的護士齊齊地喊:“裴先生您冷靜一點!”

“滾!”製造這場鬧劇的主角隻扔出一個字,緊接著隨手抓起身旁的東西就往別處砸,連床頭櫃上的玻璃杯也未能幸免,糊裏糊塗地破碎了,四分五裂地躺在地板上。下一秒,他滾下床,碎玻璃就這樣紮進了他的腳心,護士們驚慌失措,試圖製止,他卻大吼一聲:“把大夫給我叫來!我倒要問問他,憑什麼說我的眼睛治不好!”

Mandy的腦袋嗡的一聲。

相反,許斯年尤其鎮靜。當初他雖然看在家中爸媽與裴家相熟的分上答應為裴禪和醫治,卻一早就知道裴禪和的眼疾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他會盡全力,但也需要裴禪和的配合和一些運氣。幾個療程下來,除卻後期裴禪和有些得意忘形,之前也都很配合,隻不過後來運氣似乎並不怎麼好。

大夫匆匆趕來,是個新來的實習生,年紀輕輕,呆頭呆腦,按照導師的吩咐來這邊處理“醫鬧”,未等他說些什麼便被裴禪和手裏的東西砸中。他一步一個踉蹌,躲得遠遠的,隔空喊話:“裴先生,您冷靜!冷靜!”

裴禪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連摔東西都與眾不同,與那些歇斯底裏鬧得連尊嚴都沒有的患者不同,他隻是發脾氣,因此能夠讓他觸手可及的東西就遭了殃,至於那些無辜的瓶瓶罐罐都砸中了誰……那就要看誰倒黴了。

發泄結束,他慢慢冷靜,一字一句地問大夫:“我就想知道一件事,我的眼睛還有沒有康複的可能?”

那呆頭呆腦的小實習生嘴角抽搐,眼睛瞄了瞄裴禪和手裏的水壺,視死如歸地咽了一口口水:“按照您現在的況狀來看,完全康複的可能性……”裴禪和的指骨驟然攥緊了幾分,使勁捏住水壺提手,“呃……也不是沒有。”實習生見風使舵,最後委婉總結,“就是這種可能性有點小……”說到最後,實習生越來越沒底氣,最後趁裴禪和沉默的間隙溜之大吉。

裴禪和是聰明人,一番釋放後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仔細回想,上次車禍時醫生就告訴過他,以他的情況根本不存在完全治愈的可能,他本來也無心醫治,卻按捺不住內心蠢蠢欲動的奢念,特別是在和梁小青重逢後,放棄治療的念頭被他狠狠扼殺,他要放手一搏,賭一次,賭一個接近幸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