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青被嚇到了,茫然地打量著他的表情,他這才發覺自己失態,立刻恢複如常,啞著嗓子對她說:“我是真的想幫你。”
真的想幫你。
也是真的想要把你從另一個男人手裏搶回來。
隻是現在連他自己都漸漸地喪失了這份自信。
每年許斯年都會組織醫學院學生去偏遠地區普及醫學常識,並借此機會向醫療條件落後的地區送去先進的醫療設備。
電視台結束了紀錄片的素材采集後,許斯年就開始規劃今年的山區行了。
他照例在經常登錄的醫學論壇發布了活動征集,最後有十五名誌願者通過筆試和麵試,嶽麓也是其中之一。而這段時間的藥堂生意,他已全權交給爸媽打理。
出發那天,梁小青去火車站送他們。三十五個小時的臥鋪,想一想就渾身酸痛。頭天晚上她精心為許斯年準備了旅途中吃的食物,手提袋裏是一盒又一盒的新鮮水果,還有清早起來特地為他做的蜂蜜吐司。
許斯年從手提袋裏翻出一個精致的藥箱,各種各樣的感冒藥、退燒藥、鎮痛藥分別放在小格子裏。他不禁失笑,又不忍心拒絕她的好意,一樣一樣地收起來,叮囑她先回去。
她搖頭:“我看你上了火車再走。”
許斯年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你進不去的。”
現在都是實名製,除非老弱病殘孕,售票口輕易不賣站台票。
兩個人依依不舍的樣子落在身旁一群愣頭青的眼裏,紛紛忍不住開起了玩笑。他們尊敬地叫許斯年“許老師”,輪到梁小青這裏一口一個“師母”,故意拉長的語調惹得她臉頰緋紅,竟不好意思了。
這幫小子太鬧騰了,許斯年揮了揮手,讓他們一邊玩去,自己卻牽起梁小青的手走到了僻靜處。
“我原本打算等你和春風傳媒的糾紛結束了再出發,但是前幾年去的那幾個村子已經向我發出了邀請,再拖下去就要入冬了,到了年底更不方便組織這種誌願活動了。”
梁小青知道他的擔心,卻因為和裴禪和私下見麵有些心虛,支支吾吾地說:“你忙你的,我的事不用你管,會解決的。”
許斯年察覺出她有些不對勁,想起了那天溫婉說的話,心底的擔心又多了幾分。裴禪和背地裏的所作所為,他沒告訴青青,人世中的殘酷是他不願意讓她去麵對的,假如她知道自己此時的困境全是裴禪和一手造成的,雖然不至於難過,但一定會沮喪吧。
他更願意不動聲色地帶她走出陰霾。
不知道裴禪和下一步有何打算,以防萬一,他旁敲側擊地提點她:“無論最近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貿然做決定,一定要等我回來,知道嗎?”
聽到這句話,梁小青心髒一抖,怎麼好像被發現了呢?她忐忑地瞄了他一眼,看他神色自若,似乎並沒有哪裏不對。可是她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最後勉強地扯出笑,淡淡地嗯了一聲。
許斯年隱隱覺得她有些反常,礙於所乘列車即將檢票,匆匆囑咐幾句就率領大部隊過安檢進站了。
他剛把行李放好,火車就開了。恰巧就在這時,他的電話響了起來,他仿佛知道是誰打來的,遲遲沒有接。嶽麓卻急了,一麵把行李舉到行李架上,一麵扭過頭來對他說:“哥,你手機響了。”
許斯年這才慢悠悠地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裴禪和的名字。
“喂。”
“許大夫,聽說你出遠門了?”
“嗯。”
“那我接下來的治療怎麼辦?”
“這段時間橘井堂的事務會由我爸爸代為打理,我已經把你的病曆給我爸爸看過了。在眼疾這方麵,我爸爸的醫術比我更高明,相信裴先生堅持治療下去,眼睛還是有完全恢複的可能。”裴禪和為了一己之私,用計毀青青名譽,這件事許斯年可以緘口不言,背地裏平息一切,卻無法再平心靜氣地與裴禪和打交道了,為了患者的安危,他隻能這樣安排。
裴禪和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苦笑:“看來你蓄謀已久啊!”
許斯年也不再繞彎子:“作為一名大夫,我確實應該為你接下來的治療負責。但是,身為梁小青的男朋友,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是你的主治大夫。”
裴禪和就候在橘井堂門口,琢磨著許斯年這番話是否意有所指,於是試探著問:“許先生,這話從何說起?”
“你難道不是心知肚明?”許斯年坐在下鋪最裏麵,把梁小青為他準備的手提袋放在餐桌上,“你的目的不就是想讓青青和海棠簽約,指望著近水樓台先得月嗎?實在抱歉,你要失望了,青青顧念往日情分認不清你的居心叵測,我卻看得清楚。這個念頭你徹底打消吧,有我在,青青是不會跟你簽約的。”
他把百分之百的信任都給了梁小青,堅定地認為她不會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孰料,耳邊傳來裴禪和的一聲冷笑:“是嗎?不過這次失望的人應該是你吧,青青已經提出和春風傳媒解約了,我會幫她支付賠償金。我已經告訴她了,我是真心想幫她,叫她不必著急,這份人情可以慢慢還。”他刻意把“慢慢”兩個字加重,誘導許斯年對梁小青產生誤會,“你覺得她這次還會拒絕恩人拋出的橄欖枝?”
許斯年氣急,直接掛斷了電話。
往後的三十五個小時,直到到站他都沒在車上主動說過話。他獨自一個人躺在下鋪拿著一本醫學書,一本正經地讀著,實際一頁都沒翻過。到了晚上熄燈,他仍以同樣的姿勢躺在那裏,把半夜起來上廁所的嶽麓嚇得夠嗆。
“哥,你還不睡啊,明天還得轉客車呢。”
“這就睡。”他敷衍地回答,把書隨手放在枕下,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
一夜壞心情過後,第二天他接到了楊總的電話。這個楊總曾經是他的患者,此外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身份,穆西塘簽約的經紀公司就是他名下的產業,同時他還投資出品過多部話劇,和青青姑姑創建的話劇團也有過一次合作。
“許大夫,你上次跟我說的事情我已經幫你辦好了。”
“多謝楊總,這筆錢的數目不算小,感謝您願意出手相助。”
“許大夫客氣了,你曾經救過我的命,跟你的恩情相比,我這點錢不算什麼。而且你提到的這個話劇演員我剛好看過她的作品,如果因為這件事耽誤了演藝事業,那可太可惜了。”
……
掛斷電話,許斯年的心情終於好了一些。他在很久以前就想好了,無論她做什麼,隻要她心無旁騖地愛著他就好。她不需要有任何後顧之憂,也無須為做出的決定留後路。她是他的過去與未來,他是她的後路。
屏幕顯示有一條未讀短信,發信人來自青青:《雷峰塔》的片花出來了!美cry!
《雷峰塔》製作精良,特效驚豔,絕對是近年國產電影中最出色的愛情魔幻電影。梁小青看了好幾遍,勉強辨認出哪個背影是自己的,嘖嘖,可惜沒有她的正臉,溫婉才是名副其實的女主角。
時間不早了,她下樓吃過早飯便和姑姑一起出門,乘車前往話劇團。
雖然她已經拒絕過裴禪和了,但大清早突然接到春風傳媒的電話,她還是嚇了一跳,那麼大一筆違約金,大概隻有裴禪和拿得出來吧。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默默盤算這份人情到底該怎麼還。
這件事暫時還不能讓許斯年知道,所以她才發了一條短信探探口風,就算她沒讓裴禪和幫忙,但該怎麼解釋這筆錢的來源仍然是一個大問題。許斯年吃醋的時候她的嘴唇就遭殃,讓人沒有一點點防備的強吻攻勢絕對能要了她的命。
沒有合約一身輕,姑姑卻擔憂起來,一麵開車一麵對她說:“遇到這麼點困難就退縮,就不打算再試試?”
“不試了。”梁小青毫不猶豫地說,“本來我就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娛樂圈打醬油的,醬油打夠了,也折騰夠了,還是安安分分做我的話劇演員靠譜。而且有些事真的講究緣分,我的演藝之路走得這麼坎坷,想必也是一種暗示,說到底還是不合適吧。”她神秘兮兮地湊到姑姑耳邊,“許斯年的爸媽也不太喜歡我從事演員這一行,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流言蜚語倒也沒什麼,隻是傳進他爸媽耳朵裏終究不太好。”
姑姑歎氣:“我倒是覺得可惜。”姑姑一直都鼓勵她往影視圈發展,如今兜兜轉轉又繞回了原地,她比梁小青本人都失落,“這次裴先生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你們倆原來也認識,找個機會請他來家裏吃飯吧,姑姑做拿手好菜給他吃。”姑姑知道侄女和這個導演有一段“舊情”,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又補充道,“叫上斯年。”
梁小青想了想,一頓家常便飯和裴禪和伸出的援手相比,實在不算什麼,就爽快地答應了。隻是這件事她還沒敢告訴許斯年……幸好他現在不在杭州,於是她自作主張替他回絕:“他最近出門了,怕是沒口福了。”
到了話劇團,她才收到許斯年的短信回複,隻有非常傲嬌的兩個字:是嗎?
等到午休時間,她把電話打過去,對方已經不在服務區了,估計進了山區,信號不太好。她沒有多想,依然像往常一樣排練。直到晚上回家,在她打出第六個電話後,她這顆心終於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許斯年去的是西南腹地,那裏交通不便,又是各種自然災害的高發區,天災人禍經常突然而至。一些很糟糕的畫麵像海浪席卷她的腦海,讓她的心不知不覺就涼了半截。
淩晨一點多她還沒有睡意,握著手機期待許斯年能回一個電話,可是直到她沉沉睡去,手機仍然毫無反應。七點鍾的鬧鍾準時響起,她“騰”的一下坐起來,還以為是許斯年的電話,認清現實後一顆心又墜入穀底。
從這天起她就開始心不在焉,後來終於冷靜下來,想起手機裏也存著嶽麓的號碼,趕快撥了過去,竟然通了。
電話接通,她也不等嶽麓說話,搶先問:“許斯年呢?”
嶽麓哪裏知道這幾天梁小青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以為是臨時查崗,嬉笑著把電話遞給了正在準備講學資料的許斯年:“看你把小青姐急的,都查到我這兒來了。”
許斯年猶豫半秒,接過電話,也對梁小青這番追查不解,溫柔地問:“怎麼了?”
聽到他的聲音,梁小青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兩行熱淚情不自禁地滾落下來。她也覺得自己這副樣子丟死人了,胡亂抹了抹眼睛,對電話另一端的他又哭又笑,連說話都語無倫次:“許斯年,你的電話為什麼一直都不在服務區……你知不知道我以為你遇到什麼不好的事了……幸好……嚇死我了,你要是有時間,每天給我發一條短信好不好,就算一個字也好,讓我知道你平安無事。”
這些話落在許斯年的耳朵裏,字字誅心,之前對她的氣惱瞬間消失無蹤,隻想衝到她麵前,張開雙臂把她擁進懷中,喊她一聲“傻姑娘”。
傻姑娘啊,有你在杭城等我,我怎麼舍得遇到不好的事。
不知怎的,許斯年的手機自從進入山區就罷工了,就算有信號也無濟於事。他之前就跟包括青青在內的所有親人打過預防針,山區沒有信號,如果長時間沒有他的消息也不要擔心,所以在手機罷工後也沒有特意廣而告之。沒想到因為他的疏忽,讓她平白擔心了這麼多天。